七月二十日。
那風聲真恐怖。在我左側的玻璃窗外,那恐怖的風聲片刻不停。
有生以來從未聽到過的聲音。好像混雜著許許多多外形詭異的怪物發出的聲音一般。
“好啦好啦,不要說話了!你們都已經是四年級的學生了。田邊!不許回頭!好了,我再說一遍——”
穿著藍色運動衫的巖村老師站在講台上,挑著他那兩道好像油性筆畫出來一般的眉毛,不停地講著暑假期間的注意事項。而我則用力地低著頭,死死地閉著嘴。似乎一不留神,強抑在喉嚨裡的慘叫就會透過牙縫一下子脫口而出……
真可怕……
或許是因為我的座位緊挨著窗子,所以我才會聽到那恐怖的聲音吧。想著,我回轉身,看向坐在後面的隅田。可是她似乎對窗外的一切沒什麼興趣,只是坐在那裡發呆。
“幹什麼?”隅田懶洋洋地說。
我不好意思起來,立即轉回身去。
“這個,你們要轉達給爸爸媽媽。暑假期間有什麼事情,一定要和學校聯絡——”
(我家電話停機啦!)(哈哈哈哈哈!)(真的!)(瞎說!你家又不是S家。)(S那傢伙家裡可是真沒有啊!)
“安靜安靜!現在還不是暑假!”
窗外。雖然是白天,可是天色黯然。波濤洶湧的大海一般的雲朵向遠方伸展,在窗戶之間飛快地從左向右游移。
“聯繫電話,就是印在這個材料最下邊的號碼,現在就發下去。就是大字的那個——”
(是一二九四。)(啊?什麼?)(答案呀。)(什麼答案?)(呀,這不是減法啊?)
“好啦好啦,這是電話號碼。不過,這倒挺有意思的,你還剛好算對了!”
(嘻嘻嘻……)(呵呵呵……)(你啊!)(呀,好疼!)
不久,鈴聲響了。這樣一來,我就不得不走出教室了。而一旦走出教室,我就不得不一個人站在那恐怖的風中了。
總該想點兒別的什麼事好讓自己平靜平靜。於是,我拿出自動鉛筆,開始在桌邊上畫畫,盡量集中精神。可是我的手指尖卻不聽使喚,畫出來的線條也全都是東倒西歪的。
“喂,幹什麼呢?在書桌上瞎畫什麼?”坐在我旁邊的八岡低著頭說,“這是什麼啊?鱷魚?”
“是什麼關你什麼事!”
“啊啊,知道了,是蜥蜴!”
“不是蜥蜴!”
我下意識地大聲叫起來。一瞬間,周圍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那你畫的到底是什麼啊……”
八岡無聊地哼了一聲,把頭縮了回去。
“計劃去海邊玩兒的同學一定要特別當心。每年都會看到新聞裡說,一些在海邊遊玩的孩子被海浪捲走了——”
(要是會游泳不就好啦。)(可我不會游泳呀。)(為什麼啊?)(海浪好大的!)(為什麼呀?)
咚!大風吹在窗上,窗玻璃一陣明顯的狂震。一不留神,自動鉛筆從我的手中掉了下去,我也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於是——
我看見了。
一切都只在一瞬間。S君在風中飄然經過教室的窗外。從左到右。這可是教學樓的二樓啊!S君穿著灰色的 T 恤衫,深茶色的短褲,那小身體好像是一張紙片,被風吹著在空中快速飛舞。經過教室窗子時,S君瞪大眼睛,緊盯著教室中的一切,滿臉的孤寂——
可轉瞬間,S君就飛走了。
我站起身來,臉貼著窗玻璃,凝視著S君飛去的方向。可是S君已經蹤跡全無,只有狂風吹起校園的塵沙,寂寞地飛舞著。
“有沒有人打算在暑假結束之前趕作業呀?”
(有!)(有啊!有!)(每天都得寫呀,不那樣不行啊。)(你也是啊!)
我轉過身望向S君的座位,就是我的座位後兩排,向右邊數第四個。只有S君的座位是空著的。其餘的座位上都滿滿地坐著我的那些同學。唯有S君的座位那樣寂寞地空著,彷彿已經被人遺忘。“等到最後才做作業,那可不行。不用每天都做,最起碼兩天做一回,一點點地做——”
(是!好的!)(不行啊!)(為什麼非得那樣啊?)(我還要去我婆婆家玩兒呢!)(那你就把作業帶去唄。)
“還有,今天S君請假沒來,誰能把這材料和作業送到S君家去?”
對啊,S君今天沒來上學。S君本來身體就不太好,經常請假。我也沒有特別留意到這點。
“安靜!好啦好啦,有沒有人認識S君家?”
(老師,增川君認識!)(啊?我不認識!)(不是離你家挺近的嗎?)(討厭!)
我又一次把臉頰貼近了窗玻璃。S君究竟飛到哪裡去了呢?
……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教室已經重新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看著我。巖村老師也挑著那對粗眉毛,站在講台上直瞪瞪地看著我的臉。所有的人都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道夫,你,你可以去嗎?”巖村老師對我說。
本來教室一片嘈雜,巖村老師話音一落,瞬間靜了下來。
這時我才注意到,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竟然已經舉起了手。說起來,剛才那一瞬間,我曾經想:不舉手的話……
“你知道S君的家嗎?”
我抬頭看著巖村老師的臉,點了點頭。巖村老師挑起的眉毛兩端一下子放鬆了下來,露出一種破涕為笑般的表情。
“這樣啊,嗯,太好了。一會兒把S君的材料和作業交給你。嗯,太好了。”
巖村老師一個人不住地連連點頭,接著又轉向全班同學,高聲說:“好了,道夫說由他來給S君送材料和作業。你們大家都應該像道夫那樣,在好朋友請假休息或者有困難的時候主動幫助,對不對?”
(原來那傢伙跟S關係很好啊?)(不知道哇。)(沒有臭味嗎?)(喂,他正看著你呢。)
一和我目光相對,那兩個傢伙就立即悻悻地移開了視線。其中一個裝作專注地看著巖村老師,而另一個則擺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挑著眉毛往自己的鉛筆盒裡張望。
“我說道夫,你在去S家的路上別被弄死了啊!”
坐在前排的伊比澤擰著他那軟乎乎的身子回過頭來。本來就向上吊著的雙眼被兩頰的肉那麼一擠,基本上就成了一條縫兒。
“你要是不當心,也會被弄折了腿,然後被扔到草叢裡的哦!”我知道伊比澤說的是怎麼一回事兒。最近一年左右,在N鎮不斷發現小貓和小狗的異狀屍骸。作為一種“惡性惡作劇”,報紙上也曾經登載過。所以在這一帶也算引起了一些騷動。鎮邊的河畔、民宅的花園、小巷兩側的水溝,還有建築物之間的縫隙等等,在這些地點一共發現了八具屍體。四隻狗,四隻貓,有野生的也有家養的。最後一具的發現時間恰好就是五天前的七月十五日。事發的第二天,報紙上登出了這則新聞,在新聞旁邊還配有一個N鎮的地圖,每一個發現屍體的地點都作了圓形的標記。在那些標記的旁邊,標出了發現屍體的時間。其中既有死後立即被發現的,也有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成了一把枯骨的,所以那些發現時間也沒什麼意義。地圖上的那些標記散落在鎮內的各個角落,誰也不知道下一具屍體會在什麼地方被發現。我們這些住在這裡的人整天都這麼提心吊膽的。既然是變態的行為,那麼學校自然也會提醒學生們提防可疑之人。
“就是死了而已啊,說是什麼變態的行為,其實沒準只是交通事故啊,河流污染什麼的……”
有一次課間活動的時候,巖村老師曾經這麼說過。
“……不過,還是覺得……可能還是什麼人幹的……”
這麼想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這些屍體有兩個共同的特徵。一個是所有屍體的後足關節——如果是人就是膝蓋關節——全部都被扭向了與正常相反的方向。另一個就是這些死去的狗和貓的嘴裡都塞著一塊白色的香皂。
“別忘了劇會!暑假結束後一周就是劇會了。暑假期間能練習就練習啊……”這時鈴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