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日。
我是被尖銳的警車鳴笛聲吵醒的。
“發生什麼了……”
我坐了起來。S君在床下回答說:“不是一輛,能有兩三輛呢。說不定更多。”
我急匆匆地下了梯子,跑到窗邊。可是當我拉開窗簾,向外張望時,卻一輛警車也沒看到。只有一片晨霧籠罩。“是我家——道夫君,警笛聲是向我家那個方向的。”
“你家出什麼事了嗎?”
“不會吧!不會是我媽媽受傷了吧……”S君的聲音充滿了不安。
“不會的。如果是受傷了,警車不會來的,”
“那,那就是說……”S君似乎是開始了一些極端的猜想,所以我馬上搶先否定了。“S君,你媽媽不會有什麼事的。沒事的。咱們還是去看看吧。”我匆匆忙忙地換好衣服。壁鐘的指針顯示現在還不到七點鐘。“哥哥。你幹嘛呢?”
美香迷迷糊糊地問道。我只說了一句“出去一下”,就馬上離開了房間。爸爸媽媽似乎還在睡覺。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週遭宛如夢境一般,一切都是輪廓模糊,我們就在這樣的景致之中向S君的家走去。時不時地,道路兩旁就會出現一些黑色的人影,環顧四周,扭頭看看,果然還是在看警笛的方向。
不一會兒,前方的白色霧靄之中就能看見有紅色的警燈在閃爍。
“S君,竹叢前面停著警車。”
“果然,我家肯定是出什麼事了。。
一共停著三輛警車。身著制服的警察在忙碌地穿梭著。也有警察在駕駛座上對著對講機說著什麼。警車周圍聚集著許多還穿著睡衣的大人。(真可憐啊。)(為什麼在院子裡啊。) (太慘了……)我穿過人群來到通向S君家的小路入口,晨霧中傳來大吉的吠叫聲。膽怯而又充滿憤怒的聲音。
“喂,小朋友,別過來。”
站在旁邊的警察在我面前伸出手。
“現在這裡不許進來。”
”我是被谷尾警官和竹梨警官叫來的。”
我靈機一動這麼一說,那個警察先是一臉疑惑,接著揚起眉毛,放下了手臂。我飛快地跑向了S君的家門口。大吉的嘴角滿是白沫,瘋狂地吠叫著。
“院子裡好像有人在說話。”
我沿著牆壁打算走到院子裡去的時候,突然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媽媽在哭啊……”
一個聲音似乎撕裂了這白色的晨霧。那是S君媽媽的哭聲。肝腸寸斷的慟哭。她似乎是一邊哭一邊在拚命說著什麼,可是由於場面混亂,所以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麼。
我悄悄地伸長脖子,向院子裡望去。四五個身著制服的警察圍成個半圓,站在院子的正中間。S君的媽媽癱坐在地上。竹梨警官輕輕扶著她的肩膀。谷尾警官背對著他們倆,正對著對講機快速地說著什麼。
一股難聞的臭氣襲來。
“找到了啊……”S君似乎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似的自語道。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S君的媽媽就癱坐在警察們圍成的半圓中心。她的正面,被所有人圍攏起來的雜草斑駁的地面上,是S君的屍體。
灰色的 T 恤衫,深茶色的短褲。就是那天我所看見的S君的樣子。屍體仰面朝天,呈一個“大”字形,手腳都已經變黑。脖子上依舊掛著繩子。S君的屍體就那麼對著白色的晨霧瞪大雙眼,大張著嘴。——不,不對。雙眼和嘴一團漆黑並不是由於大大張開的緣故,而是因為已經變成了三個黑洞。S君的屍體已經開始慢慢變成一堆骸骨了。那已經不再是一張人的臉了。那張臉已經變得好像一個保齡球,或是一尊埴輪了。
“為什麼在院子裡——你說,為什麼我的身體會在院子裡……”S君的聲音順抖著。
我一時無法回答,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吸氣的時候,那難聞的臭氣深深流入我的肺葉裡。左右兩邊似乎有針在不停地刺扎,讓我開始耳鳴。
我感覺有一個身形在一點點靠近。那是耳朵仍舊貼著對講機的谷尾警官。他一邊急匆匆地說著什麼,一邊一直盯著我。通話結束後,谷尾警官把對講機塞進西服的裡懷,大踏步地向我這邊走過來。
“道夫君,你在這兒幹什麼?這裡不允許進來,沒有人告訴你嗎?”
我揚起臉看了看谷尾等官。然後又把視線轉到S君的屍體上,真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隨著我的視線,谷尾警官長出了一口氣。
“算了,就是這麼回事。今天早上我們發現了S君的屍體。好啦,道夫君,你現在最好回家去。S君也不是應該讓他的好朋友看到的樣子。”
我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雙腿軟綿棉的,彷彿在水上行走一般。穿過竹叢的小路,那些還穿著睡衣的大人們不停地盯著我。那些人看上去好像要問我點兒什麼,可是誰也沒有上前跟我搭話。一路走過槻樹大道的左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正要從通向我家的拐角向左拐進去,路邊一個熟悉的面孔向我們走過來。
“是所婆婆……”S君說。可是所婆婆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們。她呆呆地迎面走過來,然後徑直向S君家的方向走去。我本想叫住她,可此時我一點兒力氣也沒有,連出聲都覺得疲憊。所以,我只是目送著所婆婆的背影消失在晨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