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川「嗯」了一聲,點點頭。
「我在電話裡也跟你說過了,這事目前尚未得到證實。不過估計不會有錯的。」
「所以你就讓內海把淨水器帶到spring8去調查了?」
「我買了四個那種淨水器,在裡面灌了砒霜,用水多次沖洗過後,試驗了一下是否還能發現其中所含的成分。我們學校能進行的試驗,就是運用誘導結合等離子分析法了。」
「誘導結合……什麼來著?」
「不懂也沒關係,你就把它當成是一種高科技分析法好了。我試了四隻淨水器,其中能夠檢測出砷的有兩例,另外兩例無法得出明確的答案。那種淨水器裡用了一種極為特殊的成分,就連微粒子都難以附著到上面去。我讓內海君打聽了一下,聽說鑒定真柴家淨水器的時候是用的原子吸光分析法,這種分析法和我所用的方法比較起來,精度要低一些。所以,我就讓她拿到spring8去作分析了。」
「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那估計你已是胸有成竹了吧?」
「不能說是絕對,但目前就只有這種可能了。」
「那毒又是怎麼下的呢?我聽內海說,你之前應該是已經放棄在淨水器裡下毒的推論了啊?」
聽了草薙的問題,湯川一言不發地用雙手緊緊握住了毛巾。
「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那不能告訴我的下毒手法了吧?」
「我之前也已經和內海君說過,現在不能讓你們心裡抱有偏見。」
「我們心中有沒有偏見,與下毒手法本身有關係嗎?」
「有很大關係。」湯川轉頭看著草薙,「如果兇手確實用的是我所設想的方法,那麼就很有可能會在某個地方留下痕跡。我讓內海把淨水器拿到spring8去,也正是為了找出下毒的痕跡。但最後即便沒有發現任何痕跡,也不能證明就一定沒用這種手法。這種手法就這麼特別。」
「那究竟用沒用過啊?」
「假設現在我就把具體手法告訴你們了,接著就只需發現痕跡了。但如果沒發現又怎麼樣?到時候你們是否能重置思路呢?你們不還是會拘泥於下毒手法嗎?」
「這個嘛……或許你說的也沒錯,畢竟我們手上並沒有兇手沒用過那下毒手法的證據。」
「我對這一點有些牴觸。」
「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我並不希望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就把懷疑的目光都聚集到某一特定人物身上。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夠使用這手法的,就只有一個人。」
草薙盯著鏡片後湯川的眼睛:「是真柴太太嗎?」
湯川緩緩地眨了眨眼,看樣子答案是肯定的。
草薙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也罷,我會繼續我的這種正面進攻式的搜查。而且我也終於稍稍查到一些眉目了。」
「眉目?」
「我們不光已經查到真柴義孝的前女友,而且還發現了一個本案的共通點。」
草薙把津久井潤子服用砒霜自殺的事告訴了湯川,他堅信湯川是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是嗎?兩年前竟然還發生過這麼件事啊……」
湯川抬起頭,望著遠方。
「雖然看起來你對那手法也頗有自信,可我也並不覺得自己的方向有錯。說什麼這次的案子是妻子對有外遇的丈夫心懷不滿而實施的報復,我認為沒這麼單純,肯定另有隱情。」
湯川看了看草薙的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搞什麼嘛,怪嚇人的。你是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也不是。我是在想,早知如此的話,我就不必特意把你叫來了。」
草薙不明其意,皺起了眉頭,湯川點點頭,接著說道:「我找你來,想和你說的就是這一點了。這案子的根源極深,不光只是案發前後的情況,你們最好多追溯些過去的事,調查所有事情。剛才你說的那事更是有意思,砒霜竟然在那時候也出現過。」
「搞不懂你了。你不是一直都懷疑真柴太太的嗎?既然如此,你還會覺得那些過去的事重要嗎?」
「重要,極其重要。」湯川拿起球拍和運動包,站起身來,「身上都有些涼了,回去吧。」
兩人走出體育館,來到正門旁,湯川停下了腳步。
「我要回研究室了,你怎麼辦?一起去喝杯咖啡?」
「你還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不,我沒什麼要說的了。」
「那就算了吧。我還得趕回警署去辦該辦的事呢。」
「那好吧。」湯川轉身走開了。
「湯川。」草薙叫住了他。
「她曾經用拼布做了件上衣送給她父親,為了防止她父親踏雪滑倒扭到腰,她還在那件衣服的腰部墊了塊軟墊。」
湯川轉過頭來:「然後呢?」
「她並不是那種會貿然行事的人。在動手之前,她會先判斷一下這麼做是否妥當。我覺得她並不是那種會因為丈夫的背叛而殺人的人。」
「這是你身為刑警的直覺嗎?」
「我這是在講述我個人對她的印象。你和內海一樣,也覺得我對真柴太太抱有特別的感情吧?」
湯川一度垂下了眼皮,接著再次望著草薙說道:「就算你對她抱有特殊的好感又怎麼樣呢?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軟弱的刑警,會因為個人感情而扭曲信念的。還有一點,」他豎起食指來接著說,「或許你說的沒有錯,她這人並不愚蠢。」
「你不是懷疑她嗎?」
但湯川沒再答話,抬起一隻手揮了揮,轉身走開了。
23
草薙深呼吸了一口,按下了對講機的門鈴。他一邊看著寫有「杏黃小屋」字樣的門牌,一邊問自己為何會如此緊張。
對講機並沒有傳出詢問的聲音,大門就直接開了。綾音白皙的臉龐出現了。她以一種母親注視兒子般的溫柔眼神望著草薙。
「真準時啊。」她說道。
「啊,是嗎?」草薙看了看表,正好下午兩點。他之前曾打過電話來,說要在這個時間來拜訪她。
她說了聲「請進」,打開大門,請草薙進屋。
草薙上次到這裡來,是在來帶若山宏美回去訊問的時候。當時他並沒有好好觀察過這房間,但卻總覺得今天室內的樣子有些微妙的差別。儘管工作台和傢俱並沒有任何的改變,但他總感覺少了一種華貴之氣。
在綾音請他落座的椅子上坐下後,他扭頭看了看周圍,綾音見狀,面帶苦笑把茶壺裡的紅茶倒進杯裡。
「挺煞風景的吧?再次感到屋裡竟然堆了那麼多宏美的東西。」
草薙默默地點了點頭。
若山宏美似乎是主動提出辭職的。聽到這消息時,草薙也覺得理所當然。對一般女性而言,與真柴義孝之間的特殊關係一旦公開,都會這樣做的。
據說綾音是在昨天搬出旅館,住進這間屋裡來的。她似乎並不打算搬回家裡去住,草薙也能夠理解她那種心情。
綾音把茶杯放到了草薙面前,他說了聲「惶恐」。
「今天早上我去了趟家裡。」說著,綾音在草薙對面坐了下來。
「回您自己家嗎?」
她把手指放到茶杯上,輕輕點了點頭。
「我是回家給花澆水的,可它們卻已經全都蔫了。」
草薙皺起了眉頭:「真是抱歉,您把鑰匙交給我保管,可我卻總抽不出時間來替您去澆水……」
綾音連忙擺了擺手:「沒有的事。當初也是我厚著臉皮麻煩草薙先生您幫忙的。我這話並不是在責怪您,還請您別往心裡去。」
「是我疏忽了,今後我會注意的。」
「不,真的不必了,今後我每天都會自己去澆水的。」
「是嗎?沒能幫上您的忙,實在是萬分抱歉。那我最好還是把您家的鑰匙還給您,您說呢?」
綾音不解地歪著頭想了想,看著草薙的眼睛說道:「今後警方的人都不會再到我家去調查了嗎?」
「不,這還不好說。」
「既然如此,鑰匙您還是拿著吧。你們要去家裡調查的時候,我也不必專門跑一趟了。」
「好吧。我會負責替您保管好的。」草薙拍了拍左側的胸膛。真柴家的鑰匙就裝在這邊的內衣兜裡。
「對了,那只澆水壺不會是草薙先生您買的吧?」
聽到綾音的話,正把茶杯端到嘴邊的草薙摸著頭說道:「我也覺得您之前用的那個在空罐子上打洞的工具挺不錯的,但我感覺還是澆水壺的效率更高一些……您覺得我多管閒事了吧?」
綾音笑著搖了搖頭:「我之前還不知道竟然有那麼大的澆水壺賣呢。我試著用了一下,感覺非常方便,還想自己早先怎麼都沒想到呢?謝謝您。」
「聽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還擔心您喜歡以前那只空罐子呢。」
「我也沒這麼喜歡用那東西的。您是把它扔掉了吧?」
「啊……您要怪我嗎?」
「哪兒的話,真是麻煩您了。」
就在綾音低頭微笑的時候,放在架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她說了句「失陪一下」,站起身拿起了聽筒。
「您好,這裡是『杏黃小屋』……啊,大田女士……哎?……是的……啊,是嗎?」
綾音的臉上依舊笑容滿面,但草薙也能看出她的兩頰有些僵硬。當她掛斷電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憂鬱了。
綾音說了句「抱歉「,回到椅子旁坐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草薙問道。綾音的眼角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是拼布教室的學員打來的,說是因為家裡有事,今後都來不了了。她都堅持來學了三年了。」
「是嗎?家庭主婦出來學習技藝,果然還是挺不容易的啊。」
聽到草薙的話,綾音微微笑了笑:「從昨天起就不斷有學員打電話來說不學了,剛才這位是第五個。」
「是因為案件的緣故嗎?」
「或許也有這緣故吧。但我想最大的原因應該還是宏美的辭職。最近這一年裡,一直都是宏美在擔任講師,這些學員實際上都是她的學生。」
「也就是說,師傅辭了職,學生也就不願來了?」
「我想她應該也沒那麼大的號召力,或許是因為學員自己感覺到這裡今後要走下坡路的緣故吧。女人在這方面的感覺是很敏銳的。」
「嗯……」
草薙嘴上雖然模稜兩可地附和著,心裡卻感覺有些難以理解。她們不是為了向綾音學藝才來的嗎?如今能夠接受綾音的直接教育,當學員的不是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嗎?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內海薰的面孔,他心想,如果換作是那傢伙的話,興許就能理解這種感受了吧。
「估計今後還會有人打電話來,說要退學。這種事就像是連鎖反應,不是嗎?所以我想不如乾脆暫時停業算了。」
綾音兩手托腮說完,猛地挺直了背,「抱歉,淨說些和草薙先生您無關的事。」
在她的注視之下,草薙不由得垂下了視線:「就現在這樣子,估計您心裡也不踏實吧。我們打算竭盡全力盡快偵破案件。這樣的話,您這段時間就稍微放鬆放鬆怎麼樣?」
「是啊,或者我獨自出門旅行一趟,收拾收拾心情?」
「這主意不錯。」
「已經很久沒有像樣地旅行過了。想當年我還曾經獨自到海外去過呢。」
「聽說您以前曾到英國留過學?」
「您是聽家父家母說的吧?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綾音低一低頭,立刻又抬起來說道,「對了,我有件事想求草薙先生您幫忙,不知您是否願意呢?」
「什麼事?」草薙喝了口紅茶,把杯子放在桌上。
「您看這面牆,感覺是不是乏味了點?」綾音抬頭看著身旁的牆說道。
牆上確實沒有任何裝飾物,只殘留著不久前還掛過什麼的長方形痕跡。
「之前掛過一幅掛毯,但因為那掛毯是宏美替我做的,所以我就送給她了。結果現在就成了這種空蕩蕩的感覺,所以我想再掛點什麼來裝飾一下。」
「是嗎?那您決定好掛什麼了嗎?」
「嗯,今天從家裡帶過來了。」綾音站起身來,把放在角落的一個紙袋拿了過來,紙袋裡大概是裝了些布之類的東西,鼓鼓囊囊的。
「這是什麼?」草薙問道。
「是掛在臥室裡的那張掛毯,那邊已經用不上了。」
「原來如此。」草薙站起身來,「那就趕快動手把它掛上去吧。」
綾音應了聲「是」,伸手就要把紙袋裡的東西拿出來,可她的手又立刻停住了。
「啊,在這之前,我還是先聽聽草薙先生您的來意吧?您今天不是為了找我談事才過來的嗎?」
「先幫您掛上再說也沒關係。」
綾音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可不行,草薙先生您是為了工作而來的,首先還是把工作的事給辦妥吧。」
草薙苦笑著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了隨身手冊。等他再次望著綾音時,他的嘴角已經收緊了:「那我就來請教您幾個問題。雖然這些問題可能會令您感到不愉快,但我這麼做也是為了調查,還望您諒解。」
綾音回答說「好的」。
「我們己經查明您丈夫在和您相遇前曾經交往過的那位女性的名字,她名叫津久井潤子。您是否聽說過這名字?」
「津久……」
「津久井潤子,寫成漢字就是這樣。」草薙讓綾音看了下隨身手冊上所寫的名字。
綾音直視著草薙回答道:「我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名字。」
「那麼您以前是否聽您丈夫提起過繪本作家呢?再怎樣瑣碎的事都可以。」
「繪本作家?「綾音皺起眉頭,歪著腦袋思考了起來。
「津久井潤子女士以前是畫繪本的,所以我們覺得,您丈夫有可能在說往事時和您提起過這樣一位朋友。」
綾音讓目光斜望著地面,喝了口紅茶:「很抱歉,我記得我丈夫生前沒有提過繪本或者繪本作家之類。如果他提過的話,我想我應該會有印象的,畢竟那是個和他最最無緣的世界。」
「是嗎?既然如此,那也就沒辦法了。」
「請問……這個人與案件有什麼關聯嗎?」綾音主動提問道。
「這一點還不清楚,目前正在調查中。」
「是嗎?」她垂下了眼皮。她每次眨眼,長長的睫毛都會簌簌而動。
「還有一件事,不知可否向您請教。或許這事本不該問您的,但畢竟兩位當事人都巳不在人世了。」
「兩位當事人?」綾音抬起了頭。
「對,其實那位津久井潤子女士也早在兩年前去世了。」
綾音「哎「了一聲,睜大了雙眼。
「那麼我就來問您了。因為當時您丈夫看樣子是對身邊的人隱瞞了他和津久井潤子女士之間的關係,令我們在調查時頗費了一番功夫,您覺得這是為什麼呢?而您丈夫開始與您交往的時候,是否也曾經這樣瞞著別人呢?」
綾音雙手捧著茶杯想了一會兒,之後側著頭開口說道:「當時我丈夫倒沒向周圍的人隱瞞我和他的關係,因為我和他初次相識的時候,他最要好的朋友豬飼先生也在場。」
「嗯,這倒也是。」
「不過如果當時豬飼先生不在場的話,或許我丈夫也會盡可能地不讓其他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的。」
「為什麼?」
「因為,如果沒人知道的話,日後即使分手了,也不必顧忌身邊的人說三道四,不是嗎?」
「也就是說,他心裡時常都在打分手的主意嗎?」
「與其這麼說,還不如說他是時常做好對方不能替他生孩子的準備更貼切。這種時候趕緊一刀兩斷,就是他的做法。對他而言,最為理想的婚姻模式就是世人常說的那種『奉子成婚』了。」
「也就是說,生孩子就是他結婚的唯一目的?但他和您之間最後卻也未能以這種形式結合到一起,不是嗎?」
聽到草薙的話,綾音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她的目光裡透出一種之前不常見的、像是有所企圖的芒輝。
「原因很簡單,當時我拒絕如此。我要求過他,在正式結婚之前,希望能夠做好避孕的措施。」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在和津久並潤子女士交往期間,您丈夫並沒有做過任何避孕措施,對吧?」雖然這問題說來有些令人難以啟齒,但草薙還是決定豁出去了。
「我估計是這樣的吧。所以那女子最後才會被他拋棄了。」
「拋棄?」
「因為我丈夫他就是這樣的人。」她的臉上帶著微笑,簡直如同在談論什麼令人開心的話題一樣。
草薙把隨身手冊收了起來。
「我知道了。感謝您的合作。」
「您問完了?」
「問完了。很抱歉,向您提了些不愉快的問題。」
「沒關係的。我和我丈夫相遇之前,也曾經和其他男子交往過的。」
「是嗎?」草薙接著由衷地說道,「那我就來幫您把掛毯掛上吧。」
綾音應了聲「好的「,把手伸進了剛才的那個紙袋裡,可她又像是打消了這念頭似的,馬上把手抽了出來。「今天還是算了吧。仔細想想,這面牆都還沒擦乾淨呢。還是等擦乾淨了之後,我自己來掛吧。」
「這樣啊。如果掛到這裡的話,一定會很漂亮的。需要幫忙的話,您就說一聲。」綾音向他點頭致謝。
離開「杏黃小屋「之後,草薙在腦中反芻自己剛才問的問題來,同時進一步確認了一下自已在面對她的回答時,應答是否得當。
「我相信你不是一個軟弱的刑警,你是不會因為個人感情而扭曲信念的。」
湯川的話在他的腦海中再次迴響起來。
24
廣播裡傳來了即將抵達廣島的通知。薰從耳朵上摘下連接著ipod的耳機塞進包裡,站起身來。
走出站台,她確認了一下隨身手冊上記的住址。津久井潤子老家在廣島市東高屋町,最近的車站是西高屋站。今天會到訪的事已經告知對方。或許是因為之前草薙也詢問過潤子自殺時的情況,潤子的母親、津久井洋子接到電話時似乎有些困惑。她一定是感到驚訝,不明白為何事到如今,警視廳的警官又會關心起這件事來。
到廣島站之後,她在小賣店買了瓶礦泉水,接著換乘山陽本線。距離西高屋還有九站,大約得花上四十分鐘。薰再次從包裡掏出ipod,聽著福山雅治的歌,喝喝礦泉水。從標籤上來看是一瓶軟水,但她卻早已把之前湯川告訴她的適合哪種菜餚的那番理論忘了個一乾二淨。
說到水的話——
湯川似乎確信被下了砒霜的就是淨水器。儘管確信如此,可他就是不肯向薰,還有草薙說明下毒手法。據草薙說,「因為要證明沒有運用那種手法是不可能的」,湯川是害怕因為自己的推理而造成冤假錯案。
他所設想的究竟又是怎樣一種手法呢?薰回憶起了湯川此前所說的一些話。
理論上可行,但實際上卻無法實現——這便是他剛想到這手法時所作出的評價。後來,在蕙向他匯報根據他的指示進行一番調查後得出的結果時,他也曾說過「這是絕對是不可能的「。
光從字面上來理解,湯川所設想的手法似乎是與現實有著相當大的脫節,但與此同時,他又認為這種手法確曾被實施的可能性很大。
雖然湯川並沒有把具體手法告訴薰,但卻給了她一些指示。他首先讓她重新徹查淨水器,確認裡面是否有可疑之處,還建議她最好拿到spring8去檢測是否有毒,最後再去調查淨水器的序列號。
雖然眼下spring8那邊的結果還沒出來,但其他情況她已經告知了湯川。據鑒證科的分析,真柴家的淨水器並無任何疑點。雖然距上一次更換巳經過了大約一年時間,但過濾器的污濁程度也大致相當,且並無絲毫動過手腳的痕跡,序列號也是正規存在的。
湯川聽過報告後,就只答覆了一句「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說完,不等薰反應過來,便單方面掛斷了電話。
雖然她也希望他至少能給點提示,但對那位物理學者抱這種期待,也只能是白費心機。
薰其實更在意湯川之前對草薙說的那番話。據說湯川建議草薙不要光把目光盯在案發前後一段時間,最好追溯過去,盡可能調查所有情況。他對津久井潤子也是服用砒霜自殺這一點表現出極大關心。
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他不是也覺得真柴綾音就是兇手嗎?假如綾音就是兇手,那麼理應只用調查一下案發前後的經過就行了。即便過去的確有過一些糾紛瓜葛,但按理說,湯川並不是一個會對這些感興趣的人。
不知不覺間,ipod裡存的福山雅治專輯已經放完,開始播放其他歌手的曲子了。就在她努力回想曲名的時候,電車抵達了西高屋站。
津久井家位於距離車站徒步大約五分鐘的地方,是一棟兩層樓的西式洋房,建在一道斜坡上,背靠鬱鬱蒼蒼的樹林。薰心想,這樣的宅邸對一個獨居女人來說,會不會太大了一些呢?之前她在電話裡聽說津久井潤子的父親已經過世,家裡的長子結婚後搬到廣島市內去住了。
她按下了門鈴呼叫器,電話中聽過的聲音應了門。或許是因為提前通知過到訪時間的緣故,對方並沒有顯露絲毫的遲疑。
津久井洋子是位年紀約摸六十過半、身形瘦小的女性。她見薰獨自一人前來,臉上浮現出幾分放鬆,或許她以為還會有一名令人望而生畏的男刑警一同來吧。
津久府的外觀雖然是西式的,內部卻是標準的日式房間,薰跟著女主人來到的房間也是一間約有十二疊大的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張矮腳飯桌,壁龕旁則放著神壇。
「遠道而來,真是辛苦您了。」洋子一邊用茶壺往茶碗裡倒水一邊說。
「不,是我多有打攪,不好意思了。事到如今又來這樣那樣地向您請教有關潤子女士的事,想必您一定覺得有些奇怪吧?」
「是啊,我一直以為那事已經了結了呢。」
洋子說了句「請用」,把茶碗遞到了薰面前。
「從當時的記錄來看,自殺的原因並無定論,對這一點,您至今也沒有什麼異議嗎?」
聽了薰的問題,洋子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歪著頭說道:「畢竟當時也沒什麼像樣的線索,就連那些和她有往來的人也一點頭緒都沒有。現在回想起來,到底還是太過寂寞的緣故吧。」
「太寂寞?」
「那孩子生來喜好兩畫,後來說要做一名繪本作家才上東京去的。可那孩子原本是個老實木訥的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裡生活,想當個繪本作家也挺不容易的。當時她已經三十四了,估計也開始為自己的將來擔憂了。如果她身邊能有個人幫她出出主意的話,她或者就不會落到那個地步了。」
看來洋子直到今天,都並不知道她女兒曾談過戀愛。
「潤子女士聽說在去世前,還曾回來過一趟?」薰向她確認當時的報告內容道。
「是的。當時我看她是有些無精打采的,沒想到她竟然會想到了死……」洋子眨了眨眼,她是在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吧。
「也就是說,當時她也沒有跟您說什麼反常的話嗎?」
「是的。我問她身體還好嗎,她應了我一句『還好』。」洋子深深地耷拉下了腦袋。
薰的腦海中浮現出身在老家的母親的面龐。她心想,如果換作自己,下定決心一死後,回家去見母親最後一面的話,又會怎樣去面對母親呢?或許會覺得無顏面對,也或許會像潤子一樣,表現得和往常並無差別。
「請問……「洋子抬起頭來說道,「潤子的自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這應該才是她最關心的問題,但目前還不能把搜查的詳細內容告訴她。
「因為我們在調查其他案件時發現,或許與這事有些關聯,不過我們手上還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所以想把您說的情況拿來作參考。」
「啊,是嗎?「洋子一臉難以釋然的表情。
「其實是有關毒藥的事。」
聽到薰的話,洋子的眉毛微微扯動了一下。
「您說的毒藥是……」
「我們聽說潤子女士是服毒自殺的,請問您還記得當時她服的是什麼毒嗎?」
這個問題讓洋子沉默了,她表現出一臉的困惑。薰把它解釋作是她遺忘了,於是說了句「是砒霜」。
「前兩天我們那邊一個姓草薙的人向您詢問時,您告訴他是服安眠藥自殺的,但記錄上寫的卻是服用砒霜致死,您難道不知道這事嗎?」
「啊……這個嘛……」不知為何,洋子臉上露出了狼狽的神色。之後她又結結巴巴地接著說,「這事,請問……有什麼問題嗎?呃,之前我胡亂應了句安眠藥這事……」
薰感到很奇怪。
「您是明知您女兒並非服用安眠藥致死,卻還如此回答的嗎?」
洋子的臉痛苦地抽動起來,之後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想這事都己經過去了,她是怎樣自殺的也無關緊要了,所以才這麼回答的。」
「您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用砒霜致死,才這麼回答的嗎?」
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薰察覺到其中似乎有些特別的原因。
「津久井女士。」
「對不起。「洋子突然往後退了退,雙手拄在榻榻米上,低下頭說道,「實在是萬分抱歉,當時我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薰感到不知所措:「請您快把頭抬起來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您是否知道些什麼?」
洋子緩緩地抬起了頭,不停地眨著眼睛:「那些砷原本是我家裡的。」
薰不由得「哎」了一聲:「可是報告上不是寫著『來路不明』嗎?」
「我實在是說不出口。記得當時那些砷……不對,砒霜是吧?當時刑警先生問我知不知道那些砒霜是從哪兒來的時候,我實在無法告訴他們其實她是從家裡拿去的,所以就說了我不知道。因為後來也沒有再追問,所以我就……實在是抱歉。」
「請等一下,您剛才說那些砒霜原本是您家裡的,此話當真?」
「我想應該不會有錯的。是我家那口子還活著的時候,找朋友要來毒老鼠用的,之前一直都收在雜物間裡。」
「那您能確定潤子女士把那些砒霜拿走了嗎?」
洋子點了點頭:「當時我聽刑警先生提起砒霜後,就檢查了一下雜物間,發現之前肯定放在裡邊的袋子不見了。直到那時候,我才察覺那孩子原來是為了拿那東西才回家來的。」
薰大驚失色,連做筆錄都忘了。她趕忙拿起筆把剛才的話記在隨身手冊上。
「我實在是說不出口,那孩子難得回來一趟,我卻非但沒有察覺到她打算自殺的念頭,反而被她悄悄地把毒藥給拿走了,所以就撒了謊……如果這事給你們造成了麻煩的話,我實在是都不知怎麼道歉好了。我甘願向你們公開道歉,去哪裡道歉都行。」
洋子不停地點頭致歉。
「能讓我看看雜物間嗎?」薰問道。
「您要看雜物間嗎?可以啊。」
薰站起身來,說了句「那就有勞您了」。
雜物間位於後院一角,雖然是用鐵皮搭成的簡易屋棚,但裡面也有大約兩疊大的面積,堆放著一些舊傢俱和舊家電以及紙箱之類。一踏進屋內,就能聞到一股霉灰氣。
「那些砒霜原本是放哪兒的?」薰問道。
「記得是那兒。」洋子指了指積滿灰塵的架子上放著的一隻空罐子,「我記得裝砒霜的塑料袋是放那兒的。」
「潤子女士拿走的量有多少呢?」
「整整一袋全都不見了,估計得有這麼多吧。」洋子用雙手比劃出一捧的大小。
「量可真夠多的啊。」薰說道。
「是啊,估計至少得有滿滿一大碗。」
「自殺估計用不了那麼多吧?而且記錄上也沒說在現場發現了那麼多的砒霜。」
洋子想了想,說道:「您說得沒錯,我也一直在納悶呢……該不會是被潤子扔了吧?」
薰覺得不大可能,因為要自殺的人是不會去思考該怎樣處理剩下的毒藥這種問題的。
「您平日常來雜物間嗎?」
「不,如今我幾乎都沒用它,很長時間都沒打開過了。」
「那您平日會把這裡鎖起來嗎?」
「上鎖嗎?嗯,我大致還是會鎖起來的。」
「那就請您從今天起把它鎖起來吧,今後我們或許還會來調查的。」
洋子睜大了眼睛:「調查這雜物間嗎?」
「我們會盡可能不給您添麻煩的,拜託您了。」
薰一個勁地說著,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殺害真柴義孝所用的砒霜依然來路不明,但假如其成分與潤子從這裡拿走的一致的話,那麼整個案件全貌將會徹底改觀。
話雖如此,但此處已經沒有實物,所以也只能期待雜物間裡有砒霜微粒殘留了,她想著等回東京之後找間宮商量。
「對了,聽說您也收到了一封潤子女士的遺書,是郵寄的?」
「啊……是的,我確實收到了。」
「請問能讓我看看嗎?」
洋子表現出稍加考慮的樣子後,點頭道:「好的。」
兩人再次回到了屋裡,洋子這回帶著薰來到了潤子生前的房間。這是一間八疊大的西式房間,屋裡依舊擺放著潤子當年的書桌和床。
「孩子以前用過的東西我全都收集整理到這間屋子裡了,雖然總有一天要稍微整理掉一些。」洋子拉開抽屜,拿出放在最上邊的一個信封說,「就是這封了。」
薰說了句「請借我看看「,接過了信封。
遺書的內容和之前聽草薙所說的沒多少差別,裡面隻字未提她自殺的動機,但字裡行間卻透露出了一種對塵世的厭倦和失望。
「我至今依舊覺得當時其實我應該能夠替她做點什麼的。要是我再稍微留點神,或許就能察覺到那孩子心中的煩惱了。」洋子的聲音在顫抖。
薰也不知道自己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正打算默默地把遺書放回抽屜時,才發現裡面還裝有另外的幾封書信。
「這些是?」
「是那孩子寫回家來的信。因為我不會發郵件,所以她偶爾會寫封信回來告知近況。」
「可以讓我看看嗎?」
「嗯,請看吧。我去給您沏茶。」說罷,洋子走出了房間。
薰把椅子拉到身旁坐了下來,開始讀信。信的內容幾乎全都是目前在畫什麼繪本,或者眼下在做什麼工作之類的報告,可以說完全看不到有沒有男朋友和她處理人際關係的描述。
就在薰認為信件無法提供參考,打算放棄的時候,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張明信片上。上面印著一輛紅色的雙層大巴。看過明信片背面用藍筆寫下的一段話後,薰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那段話的內容是——
您還好嗎?我現在已經到倫敦了。在這裡結識了一個日本女孩子。她說她是北海道人,現在是在英國留學。明天她會帶我上街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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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津久井洋子女士說,潤子在大學畢業後曾經上過班,於三年後辭職,為了學習繪畫而到巴黎留學了兩年。那張明信片似乎就是在那段期間寄出的。」
草薙盯著興奮地述說著其發現的內海薰,心中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懊喪。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他內心的一個角落確實不大想對她的這一發現表示讚賞。
間宮身體背靠在椅背上,粗壯的雙臂抱在胸前。
「你的意思是說,津久井潤子和真柴綾音是朋友?」
「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明信片郵截上的日期也和真柴太太在倫敦留學的時間一致。而且又是北海道人,我想不會有這麼多巧合。」
「你確定嗎?」草薙說道,「我倒覺得這種程度的巧合也不無可能。你以為倫敦有多少日本留學生嗎?可不是一百兩百能數得過來的。」
「好了好了。」間宮擺擺手,出面調停。
「假設她們倆確實是朋友,那你認為和本案又有什麼關係呢?」股長向內海薰發問道。
「雖然目前還只是處於推論階段,但也不可否認潤子自殺用剩的砒霜後來落到綾音手中的可能性。」
「這一點我明天一早就去找鑒證科,雖然不清楚他們是否能夠確認。不過內海,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推論的那樣,死者太太就是與自殺了的朋友的前男友結婚了啊。」
「是這樣的。」
「你難道不覺得說不通嗎?」
「不覺得。」
「為什麼?」
「和朋友的前男友交往的女子,這世上可多了去了,我認識的人裡面也有這樣的。有些女的甚至還強調說,就因為已經從朋友那裡得知相當多的信息,所以才有利於自己事先對對方有更多的瞭解呢。」
「即便這朋友後來自殺了也是一樣嗎?」草薙插嘴問道,「自殺的原因可說不定就在這男的身上啊。」
「那也只是說不定,而並非肯定。」
「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綾音太太和真柴先生是在一場派對上認識的。你是要說,她就是那麼巧在那種場合碰到了朋友的前男友?」
「假如兩個人都還是單身,也沒什麼稀奇的。」
「之後又碰巧成了戀愛關係?這故事可編得夠便當的。」
「這一點或許並非碰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