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蒙梭羅中劍倒地的同時,森嚴壁壘的昂熱城外,四支軍號同時齊鳴,響起了嘹亮的樂聲。城門卻緊緊關閉著。
城門的衛兵們見狀,便升起了軍旗,吹響了同樣的樂聲。
卡特琳-德-美第奇帶著一隊威風凜凜的儀仗衛隊來到昂熱,準備入城。
軍士們立即稟報比西,比西跳下床,去找還在呼呼睡覺的親王。
儘管昂熱士兵的軍號吹出了悠揚動聽的曲子,可是他們卻沒有使耶利哥城牆塌陷的神力[注]昂熱城的大門仍然緊緊關閉著。
卡特琳不得不從馱轎裡探身出來,故意露了露臉給城門前的衛兵看,希望王太后的尊容能比號聲更具威力,使他們打開城門。
不料昂熱的民兵看見王太后,只是向她畢恭畢敬地敬禮,城門卻仍然緊緊關閉著。
卡特琳便派一名侍衛到柵欄門去,他受到了彬彬有禮的接待。
但當他要求以隆重的禮儀恭迎王太后入城時,人家卻回答他說,昂熱城正處於戰爭戒備狀態,沒有必要的手續,不能打開城門。
侍衛回到卡特琳身邊,王太后感到受了奇恥大辱,不由得喃喃地說了一句:
「那我就等著。」
她說這句話時飽含辛酸,然而面對事實,也只好如此。這句話後來路易十四也用過,只不過按照王權勢力的大小而稍加改變。
她周圍的侍衛見此情景,都戰慄不已。
比西足足花了半小時反反覆覆地說服公爵,對他製造了無數一個比一個更不容置疑的以國家利益為重的理由,然後作出了決定。
他叫人備好馬,披上最觸目的馬衣,選了五名王太后最不順眼的侍衛。自己一馬當先,高視闊步地來到王太后的眼前。
卡特琳早已有點不耐煩了,倒不是因為她等得太久,而是因為她心裡在策劃怎樣對捉弄她的人們進行報復。
她想起了那個阿拉伯故事:從前有一個叛逆天使被關進一隻銅瓶裡,他起先決定,不管誰在他被國的頭十個世紀內救他出去,他要酬報這個人以萬貫家財。等了許久,無人搭救。後來,他等得怒火中燒,於是發誓:不管哪個冒失鬼打開瓶蓋,他就要把他殺掉。
卡特琳現在就是處在這樣的心情中。
她起先打算對急急前來接駕的人好言相慰。
後來她發誓要把自己的全部怒火發洩在第一個出現在她面前的人身上。
比西身穿盔甲,頭插翎毛,來到柵欄前,草草地瞧了一眼,就像巡夜的哨兵,專靠耳朵聽而不是靠眼睛瞧似的。他喝道:
「口令?」
卡特琳等待的至少是別人屈膝請罪。她的侍衛不禁看了看她,不知道她會怎麼辦。
她說道:「去吧,再到柵欄門那兒走一趟。人家不是在問口令嗎?回答他,先生,這是例行公事……」
侍衛來到柵欄門前,說道:
「王太后駕臨昂熱城。」
比西答道:「很好,先生,請勞駕向左邊走大約八十來步,就可以到達一扇邊門。」
侍衛脫口叫道:「邊門!您讓我們走邊門,讓王太后陛下從矮門入城!」
比西根本沒有聽見,他已經轉身走開了。
他朝著他指給王太后的那扇邊門走去,前後簇擁著那忍俊不禁的朋友們。
侍衛問道:「太后陛下聽見沒有?……要我們從邊門進城。」
「是的,我聽見了,先生。就從邊門進去吧,既然人家都從那裡進城。」
那個笨頭笨腦的侍衛用他的問話加重了王太后所受到的侮辱,王太后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侍衛嚇得面如土色。
整個駕駕於是轉向左邊,這時那扇邊門已經敞開。
比西下了馬,手裡提著劍,從邊門走了出來。他在卡特琳面前彬彬有禮地鞠了一躬,他身旁的貴族們個個效仿,只見一大片插在帽子上的翎毛幾乎掃到地面。
比西說道:「歡迎王太后陛下駕臨昂熱。」
旁邊的鼓手們卻沒有敲鼓,兵士們也繼續持著武器。
王太后下了馱轎,挽著她的一名侍衛的臂膀,步入邊門。她簡單地答了一句:
「謝謝,比西先生。」
這就是她在僅有的一點時間裡,思維再三的結果。
她高昂著頭向前走去。
比西突然搶先一步,用臂膀擋住了王太后,說道:
「啊,請留神,夫人。這扇門很矮,陛下這會撞著頭的。」
太后問道:「那麼一定要我低下頭-?怎麼辦?我這樣進城,生平還是第一次。」
王太后這幾句話雖然說得十分自然,但對於聰明伶俐的朝臣來說,卻不難聽出其中意味深長的弦外之音。每一個在場的人都不得不好好琢磨,連比西也不由得咬了咬鬍髭,將目光轉向旁邊。
利瓦羅湊近比西的耳邊說:「你有點太過分了。」
比西說道:「活該!隨它去,我就是要叫她領教一下。」
這時,太后的馱轎已經用滑車吊上城牆,於是太后重新坐上去,向公爵府馳去。比西和他的朋友們也翻身上馬,左右兩邊護送著鸞駕前進。
卡特琳突然問道:「我的兒子呢?我怎麼沒看見我的兒子安茹?」
本來她竭力忍住不去問這句話,可是實在由於她無處洩憤,終於脫口而出。弗朗索瓦在這時候無影無蹤,無疑是對太后最大的侮辱。
「親王殿下病了,無法起床,夫人,否則親王殿下必然毫不耽擱地代表他自己的領地,前來恭迎王太后;對此,太后陛下不必懷疑。」
卡特琳這時惺惺作態,擺出一副豁達的模樣驚叫起來:
「病了,我可憐的孩子病了!啊!先生們,我們快點吧……他受到很好的照顧了嗎?」
比西說道:「我們盡力而為。」他一邊說,一邊詫異地端詳王太后,好像要看看在這個女人身上是否真的還有母愛。
卡特琳停了一會兒,利用這段時間巡視了一下在場的貴族,問道:「他知道我來了嗎?」
「當然,夫人,他知道。」
卡特琳咬緊嘴唇。
她裝出憐憫的樣子又加了一句:「他一定病得很重吧。」
比西說道:「他的病重極了。親王殿下經常突然發病。」
「他是突然發的病嗎,比西先生?」
「我的天主,確實如此,夫人。」
他們談著話,來到了宮殿。只見車駕兩旁一大群人圍成了一個大圈子。
比西趕緊跑到前面,登上階梯,氣喘吁吁地衝進公爵的房間裡。
他說道:「她來了……小心點!」
「她發火了嗎?」
「簡直怒氣衝天!」
「她抱怨了嗎?」
「噢,這倒沒有,她的臉上還掛著笑。不過這樣更不妙!」
「百姓們有何議論?」
「百姓們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他們看著她,一個個噤若寒蟬;就算他們對王太后一無所知,但瞅她一眼也就心中有數了。」
「那麼她呢?」
「她向百姓們送去飛吻,然後又咬自己的手指。」
「見鬼!」
「我也是這樣想的,爵爺。見鬼!您可要謹慎行事!」
「我們還是堅持同他們兵戒相見-?」
「那當然!您想要贏得十分,就得開價一百。同這個女人打交道,開價一百能得到五分就謝天謝地了。」
公爵說道:「哼!你以為我就如此軟弱無能?……你們都到齊了嗎?為什麼蒙梭羅沒有來?」
「我想他在梅裡朵爾……噢,我們少他一個也無所謂。」
這時,站在門口的掌門官大聲通報:「王太后陛下駕到!」
話音未落,卡特琳出現了。她和往常一樣,全身著黑,然而臉色卻蒼白如紙。
安茹公爵做了個要起床的動作。
卡特琳卻一個箭步撲到他的懷裡,連連親吻他。誰也沒有想到年紀老邁精力衰退的卡特琳,動作依然那麼靈活敏捷。
比西心想:「她會憋死他的。這回她倒是真心吻他,真見鬼了!」
昂特拉蓋對裡貝拉克說:「小心別上當,她的每一滴眼淚都要我們付出一桶血的代價。」
擁抱完畢,卡特琳在公爵的枕邊坐了下來。比西作了個手勢,讓侍從們都退下去,而他自己卻像在自己的房間裡一樣,若無其事地往床柱上一靠。
卡特琳突然說:「親愛的比西先生,勞您駕照顧一下我的那些可憐的手下人吧。在這裡除了我的兒子,只有您是我們最親密的朋友,我們的大管家,對嗎?因此我才這樣請求您。」
比西只能照辦。他心想:「我中了圈套了。」
他於是說:「夫人,能得到太后陛下的賞識,我深感榮幸。我馬上就去。」
接著他又喃喃自語說道:「走著瞧吧,你對這裡的房間可不像在盧佛它那樣瞭如指掌。我還會回來的。」
他走了出去,根本無法給安茹公爵作個手勢,因為卡特琳對他已有提防,一刻不放鬆地緊緊盯著他。
卡特琳首先要弄清她的兒子是真的病了,還是僅僅裝病。
這是她這次整個外交行動的基礎。
可是弗朗索瓦不愧為卡特琳的兒子,他裝病裝得惟妙惟肖,天衣無縫。
他在發燒,她哭了。
卡特琳中了圈套,真以為安茹病了。於是她指望能對他施加更多的影響,因為一個人受到肉體痛苦的折磨,必然在精神上也變得軟弱。
於是她對公爵十分親熱,再一次擁抱他,又哭了一次,做得太過分了,使公爵也覺得驚奇,不得不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說道:「您可冒了一次大險哩,孩子。」
「母親,您是指我從盧佛宮逃出來這件事嗎?」
「啊,不,我指的是您逃走以後的事。」
「您這是什麼意思?」
「那些對您這次不幸的出走助了一臂之力的人,其實是……」
「是什麼?」
「是您最兇惡的敵人。」
公爵心中暗想:「她還蒙在鼓裡,但是她想打聽出點端倪。」
她恨恨地說:「納瓦拉國王!他是我們家族永遠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認得他。」
弗朗索瓦猝不及防,不禁叫了兩聲:「啊!啊!」心想原來她早知道了。
她說道:「您以為他就能自鳴得意了嗎?就能穩操勝券了嗎?
他慌忙否認道:「這不可能,人家騙了您,母后。」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我的出逃與他毫無關係,即使他幫了點忙,我現在不是挺安全嗎?……我已經有兩年沒見到納瓦拉國王了。」
卡特琳感到這一招沒有奏效,於是又說:「我並不僅僅要跟您談談納瓦拉國王給您帶來的危險,我的孩子。」
他問道:「那還有什麼危險,母后?」他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張望王太后背後一間密室前面掛著的帷幔,那帷幔在微微抖動。
卡特琳湊近弗朗索瓦,竭力用十分震驚的聲音說:
「我說的是國王,他大發雷霆,這對您才是個威脅。」
「我看也不過和其他威脅相差無幾,夫人;我的王昆在大發雷霆,這我倒確信無疑,不過我還不是平安無事嗎?」
「您真的這樣認為嗎?」她的口氣足以使渾身是膽的人都心驚肉跳。
帷幔又晃動起來。
公爵答道:「我確信無疑。我的好母親,正因為這是真的,所以勞您駕親自來告訴我。」
卡特琳見公爵鎮定自若,不由得有點茫然失措,問道:「這話怎麼講?」
公爵又瞟了一眼王太后身後的帷幔,說道:「您要是只為著向我傳遞國王的威脅,您是不會貿然到這裡來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國王是不會輕易將王太后您送來給我當人質的。」
卡特琳大驚失色地抬起頭來,問道:「當人質!我?」
公爵笑逐顏開地說:「是的,最神聖也是最尊敬的人質。」說完後他親吻卡特琳的手,然後得意揚揚地朝帷幔那邊看了一眼。
卡特琳垂下雙臂,好像精神上完全被壓垮了。她當然不知道比西在通過一扇秘密的門監視著他的主人,用目光指揮他,每遇到親王猶豫不決時就給他鼓氣,給他出謀劃策。
她愣了半晌才說道:「我的孩子,您說對了,我帶來的確實全部是和平的言語。」
弗朗索瓦說道:「那麼我就洗耳恭聽,母后,您知道我一向是恭恭敬敬地聽您的話的。我相信我們彼此開始能夠談得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