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第二天早上,小谷從東京打來了電話,說找到「百合」的池上玲子了。
池上玲子說,昭和六十年八月二十四日晚上,壺井合三的確來過「百合」,還把池上玲子叫到座位上去。小谷把壺井的照片拿給池上看,池上認出了他。而老闆娘對壺井一點印象也沒有。
也就是說,壺井在店裡待的時間很短——只去過那一次,而且只待了三十分鐘左右。
「他們說了什麼?」吉敷問道。
「池上說他們沒怎麼說話。」小谷回答。
壺井把池上叫到他坐的座位那裡去,說是鹿兒島的茂野惠美介紹自己來的。池上說「啊,她知道我認識在中山馬場工作的人,問我能不能介紹那人給你認識。」
但池上玲子和那個人也不熟。雖然那個在中山馬場接待處工作的女人和池上是老鄉,但池上也不知道她是否還在馬場工作。
壺井好像有些失望:「是女的啊……」
「有些失望?」
「是的。」小谷回答。
「嗯。」
為什麼他聽說在馬場工作的人是女性時會感到失望呢。
看來,壺井還不知道池上認識的這個人是男是女就去了東京。他也真夠莽撞的,還不瞭解情況就出發了。或者他把這層關係當做救命稻草,所以倉促之下去了東京。壺井為什麼那麼急切窘迫呢?
「此外他們還聊什麼了?」
「沒有了,只有剛才那些。」
「只有那些?」
「對。說完那些話,壺井只是問了在馬場工作的那名女性的名字。」
「嗯,然後就急忙走了?」
「據說是這樣的。」
「那大概是什麼時候?」
「八月二十四號下午六點半左右。」
「六點半?真夠早的啊。」
「是啊。他是那天第一個到『百合』的客人。」
「這樣啊。他是一個人去的嗎?」
「對。」
「難道壺井離開『百合』後,就去和佐佐木見面了?」
「有可能。」
「壺井那時候穿的什麼?有沒有淺灰綠色的薄夾克?」
「這個啊,池上說記不清楚了,但她記得不是淺灰綠色的夾克。」
「哦,這樣。」
在早上的電話裡,吉敷和小谷就說了這麼多。吉敷放下聽筒,躺在床上思考著:
壺井合三自己去了龜戶的「百合。那時候他還沒穿上淺灰綠色的夾克。但之後佐佐木可能在別處請壺井吃飯喝酒,讓他換上夾克,把他帶到芝區T賓館的安全樓梯,最後把壺井從那裡推了下去。
這樣說來,佐佐木是不是在八月二十四日那天一直跟著壺井呢——從他離開旗田賓館,到他灰心喪氣地離開「百合」,然後馬上向壺井打招呼、請他吃飯。
但為什麼壺井聽說在中山馬場工作的人是女性時,他那麼失望呢?這仍然是個謎。
也就是說壺井原以為池上的朋友是名男性,這才來到東京的。為什麼必須是男性呢?壺井試圖接近在中山馬場工作的男性,他有什麼目的呢?
就在去「百合」之前,壺井在A報紙上看到了《騎手洩露馬匹狀況》的報道,並把它撕下來放到了自己口袋裡。壺井的所作所為和這則報道有什麼關係嗎?
不管有什麼關係,這些事情和他討好佐佐木德郎一事性質都是一樣的吧。
這樣來看,事情的起因就比較容易判斷了——為了錢。
佐佐木德郎常年在N證券公司工作,深受公司信任,甚至自稱「專業人員」,負責運輸現金的工作。而且這種運輸方法沒有任何戒備——把大量現金裝在普通的手提包裡,打車去送。
如果瞭解了佐佐木的工作,就可以趁他運輸現金的時候對其進行襲擊,從而很容易的搶到現金。佐佐木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控制自己的交友。
那麼壺井從佐佐木轉向中山馬場職工的原因也就顯而易見了——因為中山馬場也聚集了大量的現金,當然也有現金的運輸。就是說,佐佐木和中山馬場職工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有可能接觸現金運輸的工作。壺井是不是瞄準了這一點呢?
難道壺井計劃搶劫現金嗎?但朝這個方向進行推測的話,吉敷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腳的依據。
原因有很多。首先,壺井是孤單一人,沒有朋友。而一個人很難完成搶劫這種辛苦粗暴的事情。
還有就是壺井的性格。吉敷根據打聽到的情況,認為壺井雖然有些冒失,但性格相對溫和。無論是佐佐木還是中山馬場,都沒能按他的計劃進行,可以說是接連受挫。他還沒弄清狀況,就急功近利地採取行動,由此可見他的冒失和魯莽。而且,他問都沒問就以為池上玲子的朋友是男性,於是去了東京。
很難想像壺井這樣的人能下定搶劫的決心。
不過這樣的人自己單挑獨鬥搶劫銀行,也不是沒有可能。吉敷知道幾個這樣的例子,也親身經歷過一起這樣的案件——住在川崎廉價旅館的一個搞笑男子,拿著一把菜刀去蒲田一家銀行搶劫。
不過這種案件一般都有一個共通的原因——他們常常是被高利貸主逼得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的。他們只是在自殺和搶劫中間選擇了後者。但壺井的情況不一樣。他雖然沒什麼節餘,但還不至於債台高築,而且他並不缺錢。
那麼,他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的接觸有現金運輸的地方呢?
後來,留井到旅館接吉敷,他們一起去了佐佐木的公司。但一天下來都沒什麼收穫。
晚上,吉敷剛回到旅館,電話就響了。
「喂,是警官先生嗎?」話筒裡傳來一個有點鼻音的女聲。
「怎麼是你啊。」吉敷看了看手錶,時間是晚上八點多。「你在工作嗎?上班時間溜出來打電話可不行啊。」
「沒關係的。警官先生,我讓你嘗嘗香噴噴的拉麵吧。」
「什麼時候?今晚嗎?」
「你別著急,我說的是明天。」
「哦,明天啊。」
「你那裡有鍋嗎?」
「鍋?那種東西我哪有啊。」
「沒有啊?是嗎……」
「喂,你不是要過來給我做飯吧。」
「這個嘛……你就等著吃好吃的吧。」
「這樣行嗎。」
「那我去買個鍋吧。」
「不用了,別亂花錢。」
「說的也是,嗯,那明天見。」
「啊,好。」
惠美掛了電話。吉敷不免擔心起來:她那種狀態,能好好工作嗎。
警方的調查遇到了瓶頸——雖然問詢還在進行,但沒有什麼新的線索。吉敷心想,接下來就是腦力勞動了。
吉敷如鯁在喉,覺得有話堵在嗓子眼卻又說不出來,心裡很是著急。
有件事吉敷還是沒想明白——壺井合三這個游手好閒的人,為什麼要試圖接近那些和錢有關的地方呢,而且還由此引發了謀殺等事件。
這些仍是未解的謎題,前方一片「謎」霧重重。根據以往的經驗,吉敷覺得等待著他們的答案只可能是——壺井是在策劃現金搶劫。
但壺井身上並沒有這樣的跡象。那麼壺井為什麼如此處心積慮地尋找那些和錢有關的地方呢?
此外,為什麼壺井又被人謀殺了呢?如果真的是佐佐木殺害了壺井,他的動機又緣何而生呢?
就在壺井被殺的五天前,佐佐木家的屋頂掉了下來。那時候壺井和佐佐木家只有一窗之隔。這本是絕好的機會,可以賣個人情,但壺井卻落荒而逃。這又是為什麼呢。
謎題仍未解開。介紹壺井和佐佐木認識的是茂野惠美,她和佐佐木認識是佐佐木暈倒在天文館路上的時候。佐佐木那時候為什麼會暈倒呢?
想來想去,他還是很著急。很多事情完全不合道理。
第二節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吉敷以為今天是陰天。但當他在樓下咖啡廳吃早餐的時候卻發現——這不是陰天,而是火山灰在作祟。火山灰像一層薄霧,悄無聲息的降落在鹿兒島的街道上。
吉敷坐在窗邊吃早餐,發現路上、咖啡廳的黑色鋼製窗框上都落了薄薄一層白色的火山灰。
吉敷吃完時,留井十兵衛警官到了,他的圓頂禮帽上也有一層薄灰。
「哎呀,您已經吃完早餐了啊。」
「嗯。」
留井脫下帽子,避開桌子,撣了撣上面的火山灰。
「哎,又降灰了,真是愁人啊。我最討厭這個了。」留井咬牙切齒的發洩著心中的不滿。
留井一成不變的點了早餐套餐,也探著身子坐在了桌邊。
「吉敷先生,今天我們去哪兒?」
他這麼一問,吉敷也跟著發起愁來。想去調查的地方都去過了。
「外面,灰降的厲害嗎?」
「啊,這種程度的降灰對我們鹿兒島人來說倒是不算什麼,不過也夠煩人的了。」
「那麼,我想去看看櫻島。」吉敷說道。
說出這句話,吉敷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不過吉敷覺得,自己就快離開鹿兒島了,走之前也應該看看鹿兒島特有的櫻島火山。
「櫻島是吧,明白了!」留井精神抖擻的說道,「那我通知川上把車開過來。」說著就向電話機那邊走去。
警車在山脊路上掙扎著前行。當引擎的聲音變得和悅的時候,櫻島在眼前緩緩展開。
因為日照很強,海水呈現出南方特有的深邃的藍色,十分清澈。漂浮在海面上的櫻島正噴吐著滾滾白煙。白煙在空中化作白灰,隨風飄向吉敷他們所在的鹿兒島。
吉敷他們把車停在路邊,下了車。吉敷、留井和川上並排而立,眺望著不斷噴發出火山灰的櫻島。這是鹿兒島這座古城所要面對的奇特考驗。
「您知道鹿兒島這個名字的來歷嗎?」留井望著櫻島,問道。
留井雖然體格健壯,但個子並不高。所以吉敷能看到留井外套的肩膀處和圓頂禮帽的帽沿上都落了灰。
「不知道啊。」吉敷回答說。
「是嗎。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從小就在這裡長大,提到鹿兒島,總會聯想到『籠中之鳥』。」
「啊,『籠中之鳥』啊。」
「是啊,是『籠中之鳥』。我們這些鹿兒島的居民就像籠子裡的鳥,被困在窄小的籠子裡,根本逃不出來。而且還有火山灰不斷的往『鳥籠』裡面落。就像被困在捕鼠箱裡的老鼠,還要用煙去熏它。這滋味真是不好受。但是這裡的人怎麼也逃不出去。怎麼也逃不出去啊。所以說這裡是『籠子』。」
吉敷一邊聽一邊應和著。他想起了他認識的鹿兒島人:東大畢業卻又從東京返回鹿兒島的佐佐木德郎、從川崎來到這裡的茂野惠美,還有壺井合三。
是不是鹿兒島這塊土地有難以抗拒的魅力呢?是不是這裡的人離開了這裡就無法生活,所以他們才緊緊抱住這裡不放手呢?但如果是這個原因,其他地方的人也多多少少會有這種傾向吧。
「鹿兒島灣那麼寬,偏偏要把城市建在離櫻島最近的地方。所以現在才深受櫻島火山灰的危害。」
「但也不是每年都降灰吧?兩年前的那次不是特殊情況嗎?」
「是的。據記載,上次大規模的降灰是安永八年[1],除此之外沒有這麼厲害的降灰。兩年前那次的確特殊,把房頂都壓下來了,其嚴重程度可想而知。」
「是啊。鹿兒島人以前都經歷過窮苦的日子,所以大都有些愛慕虛榮。比如,其實西鄉隆盛另有其人。這個您知道吧?」
「沒有,第一次聽說。另有其人?」
「嗯,這麼說可能不太恰當,但坊間都在悄悄地說,西鄉隆盛的照片被人誤用,之後就將錯就錯了。」
「哦?」
「比如上野那座山上的西鄉隆盛像,揭幕式那天西鄉先生的夫人來了,她看了雕像一眼就說『這不是我先生』。這個故事很有名的啊。」
「啊,是這樣啊。」
「其實西鄉先生本人沒有那麼高大威武,真人更瘦弱一點。」
「哦。」
「鹿兒島人就是這麼愛面子。佐佐木家可能也是這樣的人。他們住的房子那麼舊,屋頂都能掉下來,無非就是因為房子看起來氣派嘛。」留井笑了笑。吉敷也笑了。
「不過鹿兒島是座很好的城市啊。」吉敷說。
「吉敷先生喜歡日本歷史嗎?」
「嗯,不討厭,但也不是很瞭解。至今為止還沒碰到不學日本歷史就辦不了的案子,所以只讀過《古事記》之類的。」
「這樣啊。對於喜歡日本歷史的人來說,鹿兒島有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好像聽說過。」
「這邊山地地區的深處有個『霧屋島久國立公園』。」
「嗯。」
「那裡就像火山評比會一樣,有各種各樣的火山。因為天孫降臨而遠近聞名的高千穗峰也在那裡,還有和它相鄰的韓國岳,這座山的名字真是意味深長。我常常覺得這很有學術研究價值呢。」
「哦,原來是這樣。」吉敷只回答了這麼一句。
之後留井對吉敷說了句「對不起,失陪一下」,然後往附近的電話亭走去了。看樣子是要和警署聯繫一下。吉敷和川上一邊看著還在噴煙的櫻島,一邊等留井回來。
正在這時,
「吉敷先生!」留井大聲叫道。吉敷慢慢轉過頭,看到留井正跑過來。
「怎麼了?」吉敷問道。
「不好了,出大事了。」留井邊跑邊喊道。留井快跑到吉敷身邊的時候,用手勢指示川上上車。
「出什麼事了?」吉敷又問了一遍。
「是惠美,茂野惠美。」
「茂野惠美怎麼了?」
「她被殺了。」留井急急忙忙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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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永八年為1779年。(譯者注)
第三節
「在哪裡被殺的?」坐車下山途中,吉敷問道。
「鹿兒島西站後面,從一座叫H樓的雜居樓上被人推下來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跳下來的。」
「不,應該不是自殺。」吉敷立刻回應道。
「為什麼這麼說呢?」留井好像覺得不可思議。
「我只是覺得從那孩子的性格來看,她是不會自殺的。」
「沒有目擊者嗎?」
「她從屋頂上掉下來的那一瞬間好像沒有人看到。H樓是棟很古老的樓了,沒有人會到H樓的樓頂去。」
「屋頂上沒有鐵絲網之類的嗎?」
「沒有啊,只有扶手。」
在東京,這是無法想像的事情。
「雖然沒有目擊者……」留井欲言又止。
「但是?」吉敷催促道。
「但是有人看到她摔倒地上,馬上叫來了救護車。這個人聽到了茂野惠美臨死前嘴裡嘀咕的話。」
「啊,是什麼話?」吉敷變得緊張起來。
「雖然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她好像在說『大家都被他給害了』。她只說了這一句就死了。」
「大家都被他給害了……」
「是的,好像是這麼說的。」
「這樣啊……」吉敷陷入了沉思。
吉敷對茂野惠美的話感到很意外。不對,要說意外的話,茂野惠美被殺這件事本身給他的衝擊更大。她說「大家都被他給害了」,——
意思是說這個事件幕後還有一個人嗎?這一個人殺了壺井、殺了佐佐木、又殺了茂野惠美?吉敷思考著。
但,那個人是誰呢?迄今為止,自己走遍了東京和鹿兒島,本以為與案件有關的人物已經都被找出來了,到底還有什麼人呢?
川上駕駛的警車回到了鹿兒島中心地段。火山灰還在繼續降落,城裡就像被大霧籠罩著一樣。川上打開了警笛。
「大家都被他給害了……」吉敷反覆念著茂野惠美臨死時說的話。
透過樓房之間的縫隙,隱約可以看到鹿兒島西站。不一會兒,他們就到了現場。讓人不由自主變得緊張的警笛聲也突然停了。留井還沒等車停穩,就急匆匆地打開車門往現場跑去。車停穩後,吉敷也緊隨其後下了車。
事故現場已經被人群包圍的水洩不通,留井用力撥開人牆,擠出一條縫來,吉敷也跟著擠了進去。
本以為人牆包圍著惠美的屍體,但屍體已經被搬走了。中間是一片空地,好像街頭藝人為了表演專門空出來的場地一樣,只有白色的粉筆線和一灘粘稠的血。
白色粉筆線勾勒出年輕的惠美的輪廓,那姿勢好像是在跳舞一樣。但是這個充滿朝氣的身影沒有像以前一樣快快樂樂的對吉敷打招呼。
站在粉筆線旁邊抬頭向上看去,古老而骯髒的雜居樓房的外牆像斷壁一樣矗立著。隱約能看到樓頂上有一排低低的扶手。火山灰的顆粒掠過那扶手,綿綿不絕的飛向地面。在逆光裡,火山灰的顆粒看起來是黑色的。吉敷好像突然看到了在灰霧中下墜的惠美。
「那邊好像有惠美的遺物。」
留井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吉敷朝聲音的來源處轉過身去,沒有說話。
留井再次撥開人牆走到馬路旁邊,他打開另一輛警車的門,等著吉敷:
「這邊,吉敷警官!」留井大聲叫道。
走近一看,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坐在車後座的一側,手裡拿著一個仿鱷魚皮的黑色塑料手提包,包上印著時下流行的報紙圖案。吉敷走到跟前,把頭伸到車,那個警察把提包上兩個大大的提手左右分開,拉開黑色的拉鏈,直接把右手伸進包裡:「茂野惠美死的時候手裡拿著這個提包,這個包也一起掉到了地上。」
吉敷點點頭,沒有說話,仔細看著警官手裡那些從包裡掏出來的東西:
錢包、化妝包、化妝用的小鏡子,打開一看,鏡子已經碎了;牙刷、女生雜誌、手帕,兩隻黑色的皮筋應該是用來扎頭髮的;一個小包,裡面裝著好幾隻戒指以及內衣之類的東西;面巾紙、項鏈,還有一個做成項鏈狀的小鐘錶——包裡裝著雜七雜八、各種各樣的東西。
「女生帶的東西可真多啊。」留井自言自語的說。
警官看裡面沒剩多少東西了,就把包倒了過來。一樣東西掉在了警車車座上。
「咦?那是什麼!」留井突然一聲怪叫。
那個東西用透明玻璃紙抱著,看起來怪怪的,好像裡面有很多粉末,吉敷以為那是塊廉價的點心。
但,那不是。透明的包裝紙上印著「即食中國拉麵」。
「哦,原來是拉麵啊。」留井用假嗓子發出異常的聲音,「天文館路最高檔俱樂部的女招待,居然帶著家庭婦女用的東西。」留井笑著說。
吉敷沒有笑,而是一直看著那張包裝紙。嘴巴緊閉成一條線。「即食中國拉麵」幾個字的正下方還有一行字——「天然食品中心總店」。吉敷一直念著這幾個字。
吉敷把身子從車裡伸了出來,心裡說不出的難受,那是幾乎無法忍耐的難受。但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站在路上看著不斷飄落的火山灰。向遠處看去,圍觀的人牆還沒有要散開的意思。
第四節
茂野惠美的遺體被放在鹿兒島警署屍體安置室的桌子上。吉敷和留井走進去,他們背後是一扇窗戶,兩個人的影子淡淡的打在惠美身上,打在她駝色的長款大衣和灰色的連衣裙上。工作人員給惠美蓋上了一層白布,只把臉露在外面。
吉敷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覺得白色蒼白、一直閉著眼睛躺在那裡的茂野惠美會醒過來,然後哧哧笑著說:「警官先生,您的表情怎麼這麼嚴肅呀。」
屍體就在眼前。吉敷終於真實的感受到——那個開朗活潑的女孩兒已經死了。
「這個孩子好像沒有什麼親人啊。」留井的聲音在冰冷的房間裡迴盪。放置屍體的屋子是沒有暖氣的。
吉敷點了點頭。這個女孩兒沒有父母,好像有親戚曾經收養過她,但第二天就離家出走了。屍體是不是要讓她的親戚認領回去呢。
「關於那件事,吉敷警官,您是怎麼考慮的?」留井問道。
「那件事?……」吉敷重複著留井的話,他覺得從肩膀開始,全身沒有一點力氣。
「您剛才說過這不是自殺,而是謀殺。」
「是的,我說過。」
「如果是謀殺的話,到底是誰殺了茂野呢?」
吉敷沒有說話,腦子裡亂成一團。他也不知道,他一直以為再也沒有其他涉案人物了。
剛才吉敷認為這不是自殺,是因為他想到了拉麵的事情。茂野惠美說要讓他吃到好吃的拉麵,既然許下了這樣的承諾,她又怎麼會自殺呢。
但如果是謀殺的話,兇手又會是誰呢。
拉麵、拉麵、拉麵——怎麼回事,吉敷胸口有股奇怪的聲音,他想要發洩卻發不出聲。
吉敷本打算要一直保持冷靜,但現在他逐漸察覺到,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前進,自己所受的打擊也一下一下的加深。
這都是因為那袋拉麵。滑稽的是,自從吉敷看到那袋拉麵後,拉麵這個詞就在他的腦子揮之不去。吉敷在想,這個瞎操心的孩子居然還真的買了拉麵帶在身上。
「拉麵……」吉敷不由得說出聲來。
「拉麵?」留井反問道。
吉敷沉默了一秒鐘,馬上很難為情的說:「啊,不是,鹿兒島的拉麵是不是很好吃?」
留井覺得很奇怪,他的表情好像在說:「這是怎麼了,突然間……」
「是啊,如果說鹿兒島有什麼好吃的,也就是拉麵了吧。鹿兒島號稱『拉麵王國』,關鍵就是面的清湯。您喜歡吃拉麵嗎?」
「嗯。」吉敷回答道。
「這樣的話,今晚我請您吃吧。」
雖然留井這麼說,但吉敷根本沒有心情晚上去吃拉麵。
「說起來,那個女孩兒買了拉麵是吧?方便面的拉麵。」
「拉麵?啊,是啊,剛才那孩子的包裡有包拉麵。不過那是包方便麵啊,我還沒聽說過鹿兒島有地方做方便面的拉麵。那孩子包裡的那種面不怎麼常見。」
「上面寫著『天然食品中心總店』。鹿兒島有賣天然食品的店嗎?」
「這個嘛……可能有吧,我不太清楚。要調查一下嗎?」
「啊,行吧。」吉敷給出了模稜兩可的回答。
吉敷又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一轉頭,發現留井不見了,可能是去調查天然食品中心了。
吉敷一個人站在那裡,注視著茂野惠美的側臉。他和這個女孩兒認識的時間還很短,只過了兩次面、打過一次電話。但吉敷覺得和她非常熟悉,是因為她親切可人,還是因為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只穿著內衣呢?
這個女孩兒和吉敷還不熟,卻熱情的說要請他吃拉麵。然而突然就這樣死了。
這個女孩兒說吉敷長得像她死去的戀人。或許她覺得做拉麵給吉敷吃就相當於做給自己的戀人吃了。吉敷這樣想著,心裡覺得稍微輕鬆了一點。
但無論怎麼想都無法抹去他心中的痛苦——他失去了一位寶貴的朋友。
「找到天然食品中心了。在鹿兒島只有一家,地點在五色町。我們去看看?」
「不用了吧。」吉敷不起勁兒的回答道。鹿兒島只有一家的話,她應該就是在那裡買的了。這樣一來就沒有必要特地去那裡打聽了吧。
「茂野好像喝了很多酒。她摔下來的時候,旁邊的人問到了酒味兒。現在還是大中午的……」留井說道。
吉敷一直站著,留井也站到他的旁邊。
「和她家人聯繫了嗎?」吉敷問道。
「沒有,因為她有沒有家人、家人在哪裡,這些我們都不知道。剛才我們和『城堡』的老闆娘聯繫了一下。」
「怎麼樣?」
「老闆娘說會到警局來,應該就快到了。」
「哦。」
「要見見她嗎?」
「好吧。」吉敷想了想,回答道。
「那我們去辦公室等她怎麼樣。她來了應該會聯繫我。」
「好。」
留井先挪動了步子,吉敷也跟著走了出去。兩人並肩走過走廊,窗外還飄著一點火山灰。
突然,吉敷停下了腳步,腦子裡閃過茂野惠美臨終前說的那句話。
「大家都被他給害了。」
他……他,難道是——
吉敷倚在窗邊,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地面。留井也靠了過來。
「留井警官。」
「怎麼了?」
「茂野惠美說『大家都被他害了』。」
「是啊。」
「『他』是指誰呢?」
「嗯,是誰呢,可能是關西黑社會的頭兒或其他什麼人吧。」
「嗯,一開始我也這麼想。但假設『它』不是人類,也說得通吧。也可以是某種東西。」
「東西?」
「嗯。」
「比如?」
「比如這火山灰。」
「火山灰?」
「對,大家都被火山灰給害了,這個說法也不奇怪。」
「啊,這樣啊,火山灰啊。」
「大家都被火山灰給害了……」
「大家都被火山灰給害了,原來如此啊。」
吉敷坐在留井旁邊等著,不一會兒,「城堡」的老闆娘穿著和服走了進來。她的臉上先是掛著親切的微笑,隨後又流露出悲痛的表情。這是吉敷第一次見到她。她看起來四十多歲。
「真是不敢相信。」老闆娘說,「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惠美小姐有沒有家人?」
「那孩子孤苦伶仃的,一直是我在照顧她。」
「哦。」
「但是她在大阪那邊有曾經收留過她的親戚,之前我問過惠美那親戚的電話。剛才我給他們打了個電話,她叔叔說馬上過來。」
「哦,她的親戚叫什麼?」
「姓小田。」
「您能告訴我她親戚的地址和電話嗎?」留井拿出記事本,照著老闆娘說的記了下來。
「惠美那孩子平時就自由散漫的,這兩天我還在想她到底去哪兒了,沒想到卻發生了這種事。但是我真的很喜歡那孩子。」
吉敷突然問道:「您等一下。昨天和前天茂野惠美小姐不是去店裡了嗎?」
「沒有。」老闆娘搖了搖頭。
「沒去?」
「是的。」
「昨晚和前天晚上都沒去?」
「是的。」
吉敷愣住了。那前天晚上惠美離開他的房間後,到底去了哪裡?
「她也沒跟你聯繫嗎?」
「沒有。」
「您覺得她會去哪裡呢?」
「這個……」
「您知不知道和她關係比較密切的男性?」
「這個,我不太清楚,但有謠言說她和梢山先生走得很近。」
「梢山先生?」
「對,他在天文館路那邊有很多往外出租的辦公樓。」老闆娘好像覺得不該說這麼多。
「他是您店裡的客人嗎?」留井問道。
「是的,是我們很重要的客人。」
「您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嗎?」
「這個,現在沒帶在身上……」
「沒關係,這個我來查。」留井說到。
吉敷點了點頭。這個男的,是不是就是迫使茂野惠美穿著內衣走在街上的罪魁禍首呢?
「那您能現在給他打個電話嗎,看看昨天和前天晚上他有沒有見過茂野?」
「我明白了。」留井站起身來。
吉敷又轉向老闆娘:「我還不知道您貴姓……」
「在下叫城野。」
「城野夫人,茂野惠美以前是不是和M幫會的岡本敏哉談過戀愛?」
「啊,是嗎?」
吉敷倒吸了一口氣:「她是那種所謂的很花心的人嗎?」
「啊,是個很開放的孩子。」
「但她對岡本好像是真心的。您見過岡本嗎?」
「我嗎,嗯,好像見過吧。」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我不清楚,我和他不熟。」
「他來過店裡嗎?」
「應該來過,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我也不想和黑社會的人有什麼瓜葛。」
「那您知道壺井合三這個人嗎?」
「嗯,我知道這個名字,他是惠美的客人。」
「您和他也不熟嗎?」
「壺井先生嗎?不太熟。」
「惠美小姐好像和他挺熟的。」
「好像是吧……」
「他們為什麼這麼熟呢?」
「我不知道。我曾經對惠美說,不要和那個人走得太近。」
「哦,為什麼呢?」
「因為,那個人是個怪人。」
「怪人?怎麼怪了?」
「有一次在店裡,他從錢包裡拿出一張一萬日元的鈔票,然後用打火機把錢燒了。」
「啊。」吉敷記起了這件事。但吉敷記得那不是在「城堡」,而是在一家小酒吧。難道說壺井到處做這種浮誇虛榮的事情?
「他做過這種傻事?」
「是啊,而且還做過兩次。」
「兩次?」
「對啊。我們都以為他是有錢人,但其實他根本不是。所以我告訴惠美,不要再和那種人來往了。」
「哦,那惠美小姐怎麼說?」
「她說『我知道了』。」
「但他們還是保持來往吧?」
「好像是的。」
「城野夫人,請您仔細聽我說。惠美小姐和壺井合三有來往,而且還給他錢花。我們問她為什麼這麼做,她說這是死去的岡本交待的。就是說,岡本好像對壺井有種虧欠的感覺。您怎麼想?」
「壺井先生和岡本先生?」
「是的,他們好像很熟。」
「這個我不清楚。」
「您沒聽茂野小姐說過嗎?」
「沒有。」
「啊,這樣啊。」
「對不起,沒能幫上什麼忙。」
「哪有哪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時留井回來了。
「怎麼樣?」吉敷問道。
「聯繫到梢山了,但他說這幾天都沒見過茂野。」
「嗯。」
有可能是從惠美穿著內衣回家那天開始,梢山就再沒見過她了。
留井回到座位上,問道:「接下來呢?」
吉敷思考著。他一時無法決斷。
「總之我們需要知道岡本和壺井的關係。這次一連串的事件都是由他們兩人的交往而起的。問題的關鍵是他們有什麼關係、岡本又欠壺井什麼呢。城野夫人,您認不認識知道這方面事情的人?」
「啊,很抱歉,我……」「城堡」的老闆娘又搖了搖頭。她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
第五節
吉敷和留井兩個人走進了富岡印刷廠——昭和六十年三月之前,壺井合三曾在這裡工作。
留井對接待他們的女職員出示了警察證,並說明了來意。女職員說「請稍等一下」,便叫來了一位氣色很差的微胖的男人。他自報家門:「在下是這裡的社長富岡。」
富岡很講禮數,多次寒暄之後才把他們領到屏風後面一個狹小簡陋的接待室。
三個人在沙發上坐下來,社長剛要彎下身子倒茶,吉敷攔住了他,開始詢問有關壺井的事情。
「哦,關於壺井先生啊。「富岡社長稱呼以前的員工為「先生」,「他啊,怎麼說呢,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
「是啊,他喜歡逗人笑,雖然有點冒失,但和他相處很愉快。」
「哦。」
「他也很受女性歡迎。」
「幹活兒幹的好嗎?」
「幹得很好,工作認真,也很熱心。」
「哦。」
「他還經常加班。」
「但他是不是花錢無度啊?」
「花錢?」
「對,他是不是很愛慕虛榮?」
「啊,沒這回事啊。與此相反,壺井先生是個很樸素的人呢。」
「啊是嗎。」吉敷感到很意外。
「那壺井先生為什麼後來不做了呢?」
「那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
「嗯。」吉敷沒說話,等著社長的回答。
而社長好像巴望著吉敷換一個別的話題。
「雖然說過了一段時間,但也只是兩年前的事情。」吉敷說道。
「是啊,是兩年前。」看來社長性格比較內向。
「那是因為壺井先生……私用公司的機器……」
「私用?」
「是啊,他當時在這裡打工,卻擅自使用公司的印刷機。這種做法很顯眼,我們因此吵過好幾次架。」
「哦,然後就?」
「我覺得和這個也有關係……」
「然後你就把他解雇了?」
「不是不是,其實是他自己不幹了。」
「自己?他遞了辭呈?」
「是的。」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看到他的辭呈是在,嗯,好像是五十九年年末。」
「昭和五十九年年末?」
那不是那起槍戰發生的時候嗎?
「那是不是就是五色町槍戰發生的時候?」吉敷轉向留井,問道。
「對,是的。」留井回答。
「壺井在槍戰發生的時候遞交了辭呈?」
或者說,是在M團伙被消滅的時候遞交了辭呈。
「但是壺井辭了貴公司的工作,他打算做什麼呢?」留井插話問道。
「這個嘛,我就……」社長結結巴巴的說。看起來很內向的他,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
「壺井合三好像和M團伙的岡本敏哉交情很深。關於這一點,您知道些什麼嗎?」
「這個,這種事情,我……」社長支支吾吾的說,額頭上滲出了更多的汗水。
「我和壺井先生並不是很熟,特別是這種事情……我對這種員工私人的事情,這個,不怎麼……」社長看起來很痛苦。
「您不知道是嗎?」
「對。」社長的聲音像要消失了一樣。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告訴這位警官!」留井突然大聲說。富岡社長好像被留井野蠻的聲音壓倒了,他縮起了肩膀。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留井毫無顧忌地說道。
「沒,沒有!絕對沒有!」社長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
最後,吉敷他們還是沒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不過,吉敷去之前也沒抱很大希望。
走出富岡印刷廠,吉敷沒有看到他們常坐的那輛警車。
「川上臨時有別的工作,他先回去了。」留井說道。
「啊,是嗎。」
「那我們打輛出租車回去吧。」
「出租車。」
突然,這個詞擊中了吉敷。好像有什麼事情隱藏在這個詞的後面,一件吉敷很久之前就注意到、卻一直忘記了的事情。吉敷沉默了一會兒,思考著。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出租車——出租車有什麼事情呢?
「怎麼了?」留井轉向吉敷,站著問道。
「沒事。」吉敷說完,邁出了步子。
「對了,從這裡再走幾步就是那個天然食品店。要不要順便過去看一下?我現在帶著茂野包裡的那袋拉麵。」留井想的很周到。
「啊,是嗎?」吉敷回應道,「那就走吧。」
走了不到十分鐘,他們就到了那家店。但留井走的很快,所以其實印刷廠和食品店之間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不好意思,打擾了。」留井說著,走進了店裡。一個看起來三十出頭的男人正在一邊讀報,一邊看店。
吉敷也跟著留井進了店裡,他急忙環視店內,想早一點找到茂野買的那種拉麵。但一時沒有看到。留井像往常一樣,麻利的出示了警察證,然後從包裡拿出已經碎成粉末的「即食中華拉麵」。
「你還記得買這包面的那個女孩兒嗎?她大約昨天或者前天來這兒買的。我們想瞭解一下她當時是自己來的還是和別人來的?」
店員接過拉麵,仔細看著。然後說出了一句讓吉敷他們大為驚訝的話:
「這個不是我們店的東西。」
「什麼?」留井發出質疑的聲音。吉敷也把頭轉向了店員。
「我們店裡不賣這種拉麵。」
「您店裡不賣?」吉敷問道。
「那是哪裡賣的?」
「可能哪裡也不賣吧。」
「你說哪裡也不賣是什麼意思?」留井的口氣像在頂撞店員一樣,「整個九州都沒有賣的?」
「啊,是啊,九州應該沒有。」
「那哪裡有賣的?」
「涉谷。東京涉谷。」
「什麼?」
「這包拉麵,你看這裡面寫著『涉谷區神南』,就是在那裡生產的。所以只在涉谷區的店裡有得賣。但有人說這種面特別好吃,我也打算進一批貨呢,但還沒有進。」
「也就是說,現在只有在東京的涉谷才能買到?」吉敷問道。
「啊,我想是的……」
這是怎麼回事?吉敷覺得有點恍惚。難道茂野惠美去東京買回了那包拉麵?
第六節
他們在天然食品店前上了一輛出租車,打算回鹿兒島警署。
吉敷還在想著拉麵的事情。這拉麵可能會成歪打正著,成為破案的線索。幸好來了這食品店,在這裡獲得的信息可能會成為突破口。
惠美可能去過東京。而這拉麵或許就是證據。這樣一來——
對了,「百合」的池上玲子——茂野惠美可能和池上玲子見了面。或許從池上玲子那裡能知道茂野去東京的理由,或者其他相關的情況。小谷應該能幫忙調查吧。
然後——對了,「出租車」!真是不可思議,從剛才開始這個詞就一直在腦海中徘徊不去。這是為什麼呢。這個案子和出租車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在鹿兒島警署前面下了車。留井下車後馬上就往警署前的石階上跑。
出租車的車門自動關上了,車子開了出去。吉敷正看著車子遠去,突然出租車來了個急剎車。吱吱作響的剎車聲驚動了四周。
一個騎腳踏車的中年婦女差點從路上飛了出去。
好在沒出大事。中年婦女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漠然的離開了。出租車司機從窗戶探出頭來,好像想喊些什麼,卻又把話嚥了下去。
「太危險了!」留井說道。吉敷回頭一看,留井停在石階中間,正看著馬路。
「嗯,是啊。」吉敷低聲說。他突然明白自己之前在意的是什麼了——二月十日新宿的那輛出租車——二月十日早上,為了逃避縱火犯的佐佐木德郎突然跑到路上,那輛出租車將他撞飛了。
可能因為忙糊塗了,吉敷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見過那個出租車司機,也是到現在才發現這個疏漏。
這個司機撞到佐佐木的時候,車上坐的乘客是誰?這個乘客後來怎麼樣了?與此相關的事情,只憑猜想是得不到答案的。
留井疑惑的站在石階上等吉敷,於是吉敷急忙往台階走去。
吉敷給小谷打了電話,吩咐他調查「百合」的池上玲子、撞死佐佐木德郎的出租車司機以及天然食品店。
放下電話,吉敷感到有些茫然無措,他靜靜思考著。
「那麼,下一步我們做什麼?」留井搭話說道。
「我想先考慮一下,但是……」
「嗯?」
「大部分事情都解決了,但現在還有一個謎。」
「那麼,雖然時間早了點,要不我們邊吃晚飯邊說吧。」留井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充滿幹勁。吉敷對留井也建議也沒有理由反對。
吉敷和留井並肩走在天文館路上。他想著茂野惠美包裡那袋只有在涉谷才能買到的拉麵,還有緊張不安的富岡社長。
只有在涉谷才能買到的拉麵卻出現在茂野惠美的包裡,是不是證明惠美去過東京呢。或者是有人從東京帶回了這包拉麵,又賣給或送給惠美?
但是還是她自己去東京的可能性大。這樣想的話,前後的道理就說得通了。惠美自從見過吉敷之後,就沒去過「城堡」。而後她又特意給吉敷打了電話。
會不會是她在鹿兒島買了拉麵、然後特意打來電話呢?但這樣就沒有打電話的必要了。如果是買到了只有東京才有的拉麵,心情應該會很得意吧,帶著得意洋洋的心情給吉敷打一通電話,這是說得通的。
假設她去了東京,那麼她去東京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她臨死前的話語又在耳邊迴響:
「『它』……『它』啊……」
吉敷不由得嘀咕起來。就在那時,前面走來一個面熟的女孩兒。她穿著黑色的高中校服,黑色的皮鞋和白色及膝襪非常顯眼。那是住在佐佐木浩一家旁邊的女高中生——山崎,她和浩一是青梅竹馬的夥伴。
「是山崎小姐嗎?」吉敷對女孩兒說。
女孩兒轉向吉敷,停了下來,瞇著眼睛,一副很迷茫的樣子。她好像有點近視。
「啊……」她輕輕發出驚訝的聲音。
「我是前天去你家拜訪過的警察。剛放學?哦,不對,你沒拿書包。」
「嗯,我出來買點東西。」
「哦。」
「你不認識我們了啊?」留井用沙啞的聲音開著玩笑。
「我……有點近視。」
路燈剛剛亮了起來,吉敷看到女孩兒的領口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那是項鏈嗎?」
吉敷一問,女孩兒馬上用手摀住胸口。
「啊,這個……」她急忙把項鏈藏進襯衫裡,項鏈墜散發著黃銅色的光,項鏈是金色的。
就在這一瞬間,吉敷看到了那枚項鏈墜的樣子——看起來像一個空彈殼。
「啊,我還有急事,先告辭了!」女孩兒朝兩個刑警鞠了個弓,一路小跑離開了。吉敷和壺井都稍稍側了側身,望著女孩兒的背景漸漸遠去。
「真好啊,這個年紀。」留井感歎道。
「什麼?」吉敷問道。
「您不覺得剛才的女孩兒很天真無邪嗎?『城堡』裡那些油滑世故的女孩兒就沒有這麼可愛。」
吉敷笑了一下,但他心裡並不贊成留井的話。在吉敷的印象裡,「城堡」的女招待並不是那麼惡劣的孩子。
他們繼續往前走,吉敷問道:「留井警官。」
「嗯?」
「剛才那孩子脖子上掛的項鏈墜,你看到了嗎?」
「項鏈墜?」
「她還戴著項鏈墜啊?」
「哦,沒事,沒什麼。」吉敷說道。
他們走到天文館路後面,到了一家留井常去的店。吉敷總覺得很擔心浩一的高考成績,於是他給佐佐木家打了個電話,想問問浩一考沒考上J大。
佐佐木佳子接了電話:「托您的福,他考上J大了。」
「哦,那恭喜您了!」吉敷說道。但他想到浩一在父親去世的那天考上了大學,多少感到有些意外。想起佐佐木德郎在世的時候,命令浩一必須考上大學,吉敷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浩一回來了嗎?」
「他還在東京,今天來電話說明天回來。」
「哦,是嗎。」
佐佐木佳子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並沒有因為兒子考上大學而變得激動或起勁,反倒讓人覺得有些陰暗的感覺。
當晚,吉敷在房間裡撥通了小谷的電話。小谷說那三件事都已經調查過了。
「首先,我去見了池上玲子。她說茂野惠美的確來東京見過她。」
「那她問過茂野去東京的目的嗎?」
「沒有,茂野只說是來見個人。」
「見個人?她問沒問是什麼人?」
「沒有,茂野只說是來見個人……」
「為什麼要去見那個人呢?」
「這個她們也沒說。」
「嗯,那惠美是住在池上玲子家嗎?」
「沒有,茂野惠美說要去找賓館。」
「她是去的店裡嗎?去的『百合』?」
「不是,茂野惠美給池上在新宿的公寓打的電話,說自己要過去。」
「晚上嗎?」
「不是,是中午十二點左右。然後她們一起吃了午飯。」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二月十五日中午。」
二十五日,就是惠美去吉敷賓館的第二天。難道惠美見過吉敷後馬上就去了東京?那天晚上,吉敷提議一起去吃拉麵,惠美說「今晚有點事」。吉敷以為她是要去上班,難道她是去了東京?
「茂野惠美辦完事,第二天就返回鹿兒島了,然後就被殺害了。她有沒有什麼異常的舉動?池上玲子說過什麼嗎?」
「她說自己沒注意,好像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是嗎。」
「但是她卻向池上打聽東京有沒有好吃的拉麵。」
「……」
「池上以為她想找好吃的拉麵店,但茂野說她要找方便面的拉麵,於是池上介紹她去東京涉谷的天然食品店買拉麵。這個天然食品店現在在『百合』很有人氣。」
「這樣啊……」
「然後我們去了涉谷的天然食品店。那個店裡的確有那種拉麵,但店主不記得有沒有賣給過茂野惠美。因為客人太多了。」
「也是啊。」
「最後是撞死佐佐木的H出租公司的司機,這個男的叫片岡,出事的時候他車上坐的是一名考生。」
「考生?」
「對,據說當天有很多考生。」
「那個考生從哪裡上的車?」
「從K大廈賓館到J大學。」
「什麼?從K大廈賓館到J大學?」
「對。」
「那個考生是自己一個人嗎?」
「好像是的。」
「出事之後,乘客做了什麼?」
「乘客嗎?」
「對。」
「出事之後,司機驚慌失措的忙著叫救護車、給公司打電話,沒注意乘客。」
「乘客不見了啊……」
「是的。」
「司機記得那個考生長什麼樣嗎?如果讓他看到照片,他能認出來嗎?」
「他說那個考生特別消沉,看起來沒有一點兒自信。但是考生上車後只開了幾百米,就出了那件事,所以……」小谷說道。
的確,司機一般不會回頭看乘客一個個都長得什麼樣。
「此外,還有一個很大的收穫。」
「是什麼?」吉敷的聲音變得格外有力。
「是那件淺灰綠色的薄夾克。我們找到賣那件衣服的店了。」
「找到了?在哪裡?」
「龜戶。就在『百合』前那條馬路的對面,有一家叫『原田西服店』的老店。那裡的老闆可以肯定兩年前賣出過淺灰綠色的夾克和鴨舌帽。」
「是嗎,那個店主真厲害。」
小谷的聲音也帶了些許得意:「根據我的推測,佐佐木跟在壺井後面來到『百合』,壺井進了酒吧後佐佐木肯定有一段空閒時間,可能會在附近隨便逛逛。這時,他看到那間店裡有那件淺綠色的薄夾克,就萌發了以此引壺井上鉤的想法。」
「原來如此啊,分析得很有道理。」
「然後佐佐木就買下了衣服和帽子,順便也消磨了時間。」
「但是店裡的人已經不記得佐佐木了吧?」
「是啊,不過我把照片拿給他們看的時候,他們說有點像。」
「嗯,賣衣服的人記性可真好啊。」
「是啊。他們說買成套的衣服和帽子的人很少見,所以他們有印象。」
「幹得不錯。」
「沒有沒有,我也是歪打正著。我去的時候,『百合』還沒開門,我就在附近逛了逛,只是想隨便進去問問看。我猜佐佐木當時也是這樣吧。」
「啊,原來如此,說的是啊,總之這是很大的進展,幫了大忙。」吉敷說道。
「店裡說,那個買衣服的人當場就換上了新買的夾克和鴨舌帽,穿著這一身離開了西服店。」
「啊,是嗎,嗯。」
吉敷躺在商務酒店粗糙的木頭床上,關了燈,在黑暗中把胳膊枕在頭後。
吉敷覺得一點點、一點點的看到了整個案件的輪廓。不對,應該說漸漸看出了事件的詭計。只有預感卻無法組織成語言,真令人著急。他又想到佐佐木浩一的同班同學戴著空的子彈殼。
然後還有出租車。撞死佐佐木德郎的出租車上載著一個從K大廈賓館到J大學的高考考生,而且這個乘客在事故發生後趁亂離開了。
手上有這麼多資料,應該可以揭開謎題了。
佐佐木德郎可能在昭和六十年八月殺死了壺井合三。但是佐佐木和壺井並沒有那麼熟,而且也尚未找到佐佐木殺害壺井的動機。只是從現有情況可以推測佐佐木是兇手。
壺井被殺的五天前,佐佐木家的房頂,準確的說是兒子浩一房間的房頂掉了下來。那時候,壺井正好在佐佐木家的院子裡。壺井本可以向遭遇天災的佐佐木伸一把手、賣個人情,但他卻逃跑了,這是為什麼。
緊接著,壺井見了茂野惠美,說「已經放棄佐佐木了」。
和壺井並不熟悉的佐佐木因為某種原因從那時候起下定決心要殺死壺井,這又是為什麼。
還有,佐佐木家書房地板上釘著一塊五厘米見方的鍍錫鐵皮。佐佐木生前說是煙斗把地板燙壞了,但燙到了地板,需要特意釘一塊鐵皮把痕跡蓋住嗎?
佐佐木家房頂掉落的時候,父親德郎在書房裡毫髮無傷,只是書房的玻璃碎了而已。
在此之前的幾天,一個降灰的星期天,佐佐木德郎一個人在天文館路上莫名其妙的暈倒了。這是怎麼回事。經過打聽,並沒發現佐佐木身體有什麼疾病。
吉敷在黑暗中閉上眼睛,把食指放在額頭上,不由得咬緊了牙關。他覺得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就能解開謎題了。
佐佐木在天文館路上暈倒之後,經茂野惠美介紹認識了壺井。壺井為了接近有錢的地方而靠近佐佐木,之後又為了接近另外一個有錢的地方,尋找在中山馬場工作的人,並為此去了東京。但壺井應該不是想搶劫現金,那他這一連串的行動是為了什麼呢?
茂野惠美的前男友岡本好像對壺井有所虧欠,臨死的時候還留下遺言,讓惠美在經濟上援助壺井。這是什麼原因呢。
此外還有剛才小谷匯報的事情。淺灰綠色的薄夾克是在「百合」前面的商店買的,當時佐佐木可能只是漫無目的的閒逛,無意中看到這件衣服,由此想出了殺人的手段。也就是說,佐佐木殺壺井是沒有計劃性的。
以上這些「材料」,都是破案的要素,缺一不可。該怎麼將它們排列組合呢。
等等,等一下!還有——昭和六十二年在新宿發生的巴士縱火案和昭和五十年八月十九日的那起縱火案,都是在同樣的地點,經過也極其相似。而六十二年的縱火案是佐佐木高酬僱傭流浪漢、一手導演的。
而這個誇張計劃的目的好像是為了什麼事情,迫不得已要燒掉自己的手提包。但是手提包裡面只有兒子浩一的考試文具。——
「啊!」吉敷在黑暗中叫了起來。
「明白了!明白了!不,應該說是開始明白了!」
回到最初的材料。那不是和小谷匯報的事情形成了完美的呼應嗎?
撞死佐佐木的出租車上載著一個從K賓館到J大學的高考生,而且這個學生在佐佐木被撞飛之後就不見了蹤影。
那麼這個學生,這個出租車的乘客,會不會是佐佐木浩一呢?!
當然,那天早上從K賓館去J大的學生應該有很多,斷定那個考生就是佐佐木浩一的確有些風險。但這個判斷有充足的可能性,而且和其他事情吻合的剛剛好。
能證明那個乘客不是其他學生而是佐佐木浩一的理由之一,就是出事後那個乘客不見了。
如果是其他考生,雖然因為要去考試,不會一直留在現場,但至少也會留下姓名或其他痕跡吧。可是那個考生在出事後馬上消失的無影無蹤,現場的人中也沒有人提過出租車乘客。
就是說,浩一乘坐的出租車撞死了他的父親。這種巧合讓人覺得恐怖。真的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嗎?
更難以置信的是,之後浩一順利的考上了J大。真是讓人無法想像。
等一下。假設佐佐木就是那名乘客,是不是他一直對父親懷恨在心呢?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推測能說明他的動機了。
「啊!」吉敷又一次受到了上天的啟發。這樣看來,浩一父親原因不明的暈倒在天文館路上,是不是也是浩一造成的呢——
那一天,那個星期天,鹿兒島發生了降灰。而且那年夏天的降灰是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不戴防灰口罩就沒法出門。所以——
「對啊!」
防灰口罩!要出門上街就必須戴防灰口罩。那一天佐佐木也戴了。浩一隻要在口罩上動點手腳就行了。
「用藥物!」
——只要在口罩裡面放上帶有毒性的藥物。浩一可以從學校的化學實驗室裡拿到藥物,而且佐佐木德郎從來不鎖書房的門,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兒子可以輕而易舉的進入父親的書房。
為什麼之前沒有注意到呢。佐佐木德郎和浩一是親生父子,他們如此憎恨對方有點說不過去——但如果只是兒子憎恨父親呢——之前吉敷從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對了!對了!」吉敷在黑暗中叫道,不由自主的坐了起來。怎麼之前沒發現呢。現在終於可以解開謎題的一角了,而且吉敷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這個推測。
那就是手提包。巴士發生縱火後,從佐佐木提包的殘骸中只發現了毛衣、文具等浩一考試用的東西。為什麼佐佐木要花那麼多錢,專門讓人燒這個毫無價值的手提包呢。這一直是個謎題,但現在解開了。
這是因為當時兒子就在旁邊,他用了調包計。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情之前卻沒注意呢。受佐佐木委託、給巴士放火的光岡拿著汽油上了車,從倒汽油到巴士著火,這之間有一段時間間隔。這時正好在旁邊的浩一在空蕩蕩的車裡看到了父親的手提包,就馬上用自己的包調了包。
不對,也可能是浩一一直很好奇父親的包裡裝了什麼,所以他只是迅速拿起父親的包,想翻看裡面的東西,無意中把自己的包放在了車廂地板上。
可能就在那時,有人從巴士前門上來了。浩一顧不得拿自己的包就跑出了巴士。隨後,估計是有人不小心扔了個煙頭,點著了火,巴士像是要爆炸了一樣呼呼地燒了起來。事情的經過是不是以上這樣呢。如果是這樣的話,在這起意外事件中被燒成灰的就是浩一的包了。
吉敷在黑暗中獨自迷茫著。他自己也感到驚訝。這樣一來,佐佐木一心想燒掉的那個手提包應該還完好無損的保存著。
如果不是這樣就太奇怪了。吉敷一直苦惱,想不通佐佐木為什麼要花那麼高的價錢僱人燒掉一個不值錢的包。其實不然,被燒掉的是浩一的包。那麼佐佐木想燒掉的包就不是裝著毛衣和文具的包了。
但是,這就又出現了新的謎題——佐佐木想燒掉的那個包裡到底放著什麼呢?燒了那個包,能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呢。
這時候,黑暗中響起了電話鈴聲,吉敷嚇了一跳。鈴聲響了三下後,吉敷緩緩的拿起聽筒,本以為馬上能聽到對方的聲音,但聽筒那邊只有沉默。
於是吉敷先開口說道:「我是吉敷。」
「這麼晚打擾您了,我是佐佐木佳子。」
「哦,是佐佐木夫人啊,您有什麼事嗎?」吉敷說道。
「我……」佐佐木佳子欲言又止。吉敷靜靜的等她把話說完。結果,她說出了讓人萬分震驚的話。
「我,我要坦白自己的罪行。」
聽起來,她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她的聲音低低的,口氣很冷靜。但說到句末時,她的聲音顫抖了。
「您說什麼?」吉敷一時沒明白,不知怎麼回答。
「我想坦白自己犯下的罪行。」
「您說罪行,是指什麼罪行?」
「這個,就是,所有的罪行……」
「夫人,我不是牧師,您單說要坦白罪行是不行的,您能說的具體點嗎?」
吉敷不明白為什麼佐佐木德郎的妻子突然這麼說,而且專挑這個時間說這樣的話。她在想什麼?是不是發瘋了?吉敷努力屏住呼吸,但他的心裡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我殺死了『城堡』的女招待。」
「什麼?」
「壺井先生也……」
「壺井也?」
「不,壺井不是。」
片刻的沉默。
「這是真的嗎?」
「是的。」
「那您是要自首嗎?」
「不,我不自首。」
「那您打算怎麼辦?」
「我會一直在家,您要過來的話,悉聽尊便。那就這樣了……」
「夫人請稍等一下。」
佐佐木佳子突然把電話掛了。
吉敷馬上起身打開了燈。不管怎麼樣,不能再待在賓館了。吉敷想先聯繫留井,剛要伸手拿話筒,電話鈴又響了。
「我是吉敷。」
「哦,吉敷警官,我是留井。剛才您是在和佐佐木夫人打電話嗎?」
「是的。」
「那麼我想請問一下,她……」
「對,她坦白了自己的罪行。」
「她也給我打電話了,我問她是不是要自首,她說不是,說她在家悉聽尊便。我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佐佐木夫人是殺人兇手。我已經叫了車,一會兒到賓館接上您吧。」
「明白了,那我去樓下等你。」
吉敷剛放下聽筒,電話鈴又響了。吉敷馬上接起來:
「我是吉敷。」
「吉敷警官,我是小谷。」
「哦,是你啊。」
「我剛看到新聞,出事了。」
「怎麼了?」
「是佐佐木浩一,他在東京站八重洲口被車撞了,現在不省人事。」
「什麼?有生命危險嗎?到底怎麼樣?」
「現在還不知道。」
「知道事情的經過嗎?」
「知道。佐佐木浩一好像要去綠色窗口買新幹線的車票。」
「是嗎,去博多的?」
「應該是吧。據說是到博多的特急車票。當時售票口人很多,排了好幾隊。不過,浩一買的是自由席[1]的車票。」
「自由席?」
「對,如果是自由席的話,東京站附近有自動售票機,沒有零錢的話,一萬日元都能用。沒有必要非擠到綠色窗口去排隊啊。自動售票機那裡又沒什麼人。」
「嗯,這樣啊。他是不是不知道可以用自動售票機買?」
「他應該是知道的。和他一起考上J大的同鄉同學一看到新聞報道就跑去了佐佐木浩一所在的醫院。這個同學說佐佐木浩一知道可以在自動售票機買新幹線自由席的車票。」
「嗯,是嗎。然後呢?」
「售票窗口那邊輪到了浩一,他剛交上錢,售票的工作人員接到一個緊急電話。工作人員看到旁邊的隊沒有人,就對浩一說『真對不起,你能到旁邊那一隊買票嗎?』,並且把錢退給浩一。浩一拿了錢,立馬往車站外面跑去了。
把目擊者的話總結一下就是——浩一很奇怪的從綠色窗口前的空地跑出來,跑到八重洲出口前面的馬路上。路上正在堵車,所以他很輕鬆的穿過車輛往前走。這時對面車道飛快的開來一輛小卡車,一下子把浩一撞了出去。」
「嗯。」
「售票窗口的人也不知道這個少年為什麼突然跑掉了。」
「這樣啊,是不是有什麼人追他?」
「沒有。」
「他手上拿的錢呢?被車撞到的時候他手裡還握著錢嗎。」
「按理說應該是這樣,但奇怪的是,那錢從事故現場消失了。可能是被哪個沒修養的人拾起來裝進自己錢包了。」
「有可能。那浩一的行李呢?」
「他落在綠色窗口了,我稍微檢查了一下就把行李送到醫院去了。」
「裡面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沒有。」
「錢呢?」
「一分錢也沒有。不光行李裡沒有錢,浩一身上也沒什麼錢。他的口袋裡有錢包,但錢包裡只有一些零錢。」
「這樣啊,所以一萬塊的紙鈔……」
「什麼?」
「沒什麼,我明白了。你先休息一下,可能今天凌晨就能查清事件的全貌了。」
「啊……?」
「你現在在哪裡打電話?」
「警署。」
「那你先等一下消息,我一會兒給你打電話。浩一能開口說話嗎?」
「現在好像還不行。幾個小時之前說過『我想和我媽說話,能讓我給她打個電話嗎』。」
「醫生聽到他和他母親說什麼了嗎?」
「都是些混亂又奇怪的話。」
「什麼話?」
「好像說昨天雖然自己在東京,卻在鹿兒島殺了人,之類的。」
「明白了。那麼浩一拿的包是棕色的帆布包嗎?」
「不是,是黑色的塑料包。」
「我知道了。問題差不多解決了。你等我的電話吧。我現在去佐佐木家。有急事的話你打佐佐木家電話吧。」
「明白了。」
吉敷放下電話,匆匆忙忙的穿上放在旁邊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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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本新幹線的座位分為自由席和指定席。自由席是通座,乘客可以隨便坐,所以會出現沒有座位而站著的情況;指定席是對號入座,確保每人有座。因此自由席的票價比指定席的票價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