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御手洗對這件事總算認真起來。這傢伙不做則已,一旦採取行動,疾如脫兔。兩個人(尤其是我)帶著地圖和必備的《梅澤家占星殺人案》一書,搭新幹線前往目的地。
    「竹越刑警怎麼會找到你那裡呢?」我問。
    「飯田美沙子連自己的丈夫都保密,卻把筆記給我看,大概因此心有愧疚,終於忍不住將此事洩漏給她先生知道。而她先生飯田刑警是個老實人,想到事態的嚴重性,覺得必須告訴大舅子,所以……」
    「美沙子女士的先生是個很老實的人……」
    「或許是那隻大猩猩勒住飯田刑警的脖子,逼他說的。」
    「那個竹越刑警是個自大狂。」
    「那些人都是那樣的,以為把警察的證件亮出來,人家就得都聽他的。大概是武俠電視劇看太多了,把從前水戶黃們那一套,也搬到現實中來,讓人懷疑他們到底知不知道現在是二十世紀。至於手稿的內容,竹越可能早已略知一二,所以一家之恥被一個從未謀面、而且還是個類似魯邦三世的人看到,難怪會那麼氣憤。不過,他的話還是得打點折扣就是了。不管怎麼說,那位先生看來還是不脫戰前警察權威至上的觀念,真是侮辱了民主時代人民保姆的美名。」
    「問題在於日本人總認為警察就必須威風凜凜。希望外國人不會看到現代日本竟然還有那樣的警察。」
    「其實日本現在還有很多竹越那樣的警察,只不過竹越特別囂張。日本應該把他列為國寶,好讓人記住日本人二次大戰前的醜陋。」
    「難怪竹越文次郎、飯田美沙子都不願把手稿給他看,他們的心情我能體會。」
    御手洗突然看著我,說:「我很想知道美沙子心裡的想法。」
    「唔?」
    「她發現那本手稿時,不知心裡有何想法?」
    「這還用問。如果她把手稿交給自以為是的哥哥,可想而知父親的秘密會被暴露。而她來找你談,就是希望能夠暗中解開事情的謎底,洗刷父親的冤情。」
    御手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真的這樣認為嗎?那她為什麼要透露給飯田知道呢?她不讓哥哥知道,卻告訴她的先生飯田刑警。她應該想到,憑她先生一人之力,是解決不了事情的。她就是認定不管是從能力、個性來說,她先生除了害怕外,根本不可能把這個驚人的證據藏在心裡,所以才找上我們,她從朋友那聽說我有這方面的癖好,而且人怪朋友少,所以不太可能把她父親的遭遇到處宣揚。如果運氣好、解開了謎底,她可能想一個人居功。就算失敗了也沒什麼損失。總之,父親的恥辱不至於公諸於世。而我也不是膽敢這麼做的人。如果我成功,那正中她下懷,可以把功勞推給她先生。因為這是個大事件,或許她那沒啥本事的先生,因此升為東京警視廳的廳長。我覺得她可能在打如意算盤。」
    「你不會是想得太多了吧?她不像……」
    「她不像壞人?我並沒有說她是壞人,而且我這樣講,也沒有什麼惡意。女人,尤其是結了婚的女人,大概都會像她那樣。」
    「你把女人都看成這樣,不是太瞧不起女人了嗎?」
    「有些男人很病態的把女人一味想成極端順從、賢淑的娃娃,這不是更失禮!」
    「……」
    「這個議題就像討論德川家康和冷氣一樣無聊。」
    「這麼說,你覺得女人都像她這樣有心機嘍?」
    「倒也不是。大概一千個當中,會有一個比較特殊的吧。」
    「一千個!」我驚呆了:「一千個太誇張了吧?你不覺得應該把比例提高到十個人?」我說。
    御手洗哈哈大笑,毫不猶豫地說:「不覺得。」
    話題中斷了一下,我一時不知道還要說些什麼,御手洗倒是先開口:「關於這個案子,我們真的有把握嗎?已經找到所有解決案子的線索了嗎?」
    「應該還有一些地方需要突破吧?」
    「我們已經知道梅澤平吉的第二任老婆昌子,是會津若松人,案發時,父母還健在;有必要進一步瞭解她跟兄弟、親戚間的關係嗎?大概沒必要吧!至於平吉的第一任妻子多惠的出身和家族情況,你瞭解多少?」
    「據我所知,多惠的母姓是籐枝,是京都嵯峨野的落柿捨一帶的人。」
    「那可真巧,這一趟也可以去那裡看看。還有呢?」
    「她沒有兄弟姊妹,是獨生女。長大之後,全家搬到上京區的今出川,家裡經營西陣織的布料店。不曉得是運氣太壞,或是父母親不懂做生意,生意一直沒有起色。弄到後來,她母親竟病倒在床,舉目無親,唯一的親人伯父,當時遠在滿洲。不久,母親病逝,店內生意愈來愈難維持,最後逼得父親上吊,遺言要多惠到滿洲投靠伯父、伯母。可憐的多惠,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去滿洲,卻流浪東京。此時的多惠已經二十歲。二十二或二十三歲那年,多惠在都立大學——當時還叫府立高等學校附近的一家和服店工作,老闆供應吃住。合該有緣吧,那家店的老闆和吉男認識,請吉男介紹相親的對象給多惠。老闆一方面可能是同情多惠,另一方面,多惠實在是個乖巧、勤勞的女孩。這只是我想像啦。總之老闆為二十三歲的多惠拉攏這段姻緣。開始只是說說而已,後來卻認真起來。吉男可能覺得平吉適合,便介紹他們認識。」
    「照理說來,多惠應該因此時來運轉了,為什麼後來還會離婚呢?」
    「唉,歹命嘛。離婚後,已想通的多惠,便決定在保谷的香煙店度過下半輩子。她的星座位置也不好。」
    「按星座的配置,人的命運本來就不平等。除了這些外,你還知道些什麼?」
    「還有一些,但是可能和這個案子沒有什麼關係。多惠從小喜歡信玄袋——就是布制橢圓底的手提袋、小錢袋之類,袋口可以用繩子縮緊,用來搭配和服,上了年紀後,她更收集了不少這類的袋子。其實,在她的父親經營西陣織布料店時,她就有自製信玄袋出售的夢想,並且希望小店就開在故鄉嵯峨野的落柿捨一帶。在保谷的鄰居,都曾聽過多惠提這件事。」
    「案發後,尤其是戰後,平吉的畫和版稅,讓多惠獲得不少遺產吧?」
    「又有什麼用!她身體衰弱,每天只是吃飯、睡覺而已。有錢雖然可以托人做事,對善意的鄰居表示大方,雖然生活優裕,心裡卻仍然是無依無靠的。她好像還表示過,如果阿索德真的存在,要懸賞給發現者。」
    「既然有錢了,她不是應該回到嵯峨野,去實現開店的夢想嗎?」
    「話是沒錯。但是,一方面因為身體不是很好,另一方面則是已跟左右鄰居處得很好,可以互相照應,不想到了老年才回到已無舊識的嵯峨野做生意。何況也上了年紀;因此下不了離開的決心。結果還是死在保谷。」
    「那多惠的遺產呢?」
    「很可觀吧。聽說多惠一死,就不知從哪裡便冒出自稱是她侄子的、伯父的媳婦、孫子的人,掌握到最佳時機出現,大言不慚地要來繼承遺產;不過,多惠似乎留有遺書,也分些錢給鄰居。她死的時候,鄰居都哭了。」
    「講了半天,這裡面還是沒有可疑的人物。好,她的事我知道了。那麼,梅迪西的富田安江呢?你對她了不瞭解?」
    「不甚瞭解。」
    「那梅澤吉男的老婆文子呢?」
    「文子原姓吉岡,家裡只有兄妹兩人,生於鐮倉。是吉男寫作的仲介人,不,應該說是他恩人介紹給他的,他們家好像是類似廟宇或神社。家世需要講得更詳細嗎?」
    「不用了,她過去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歷史嗎?」
    「沒有,她是個很平凡的女人。」
    御手洗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不再開口。他托著腮,望著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由於車子裡面燈光明亮,漆黑的玻璃窗上便反映出車內的景物,窗外向後流逝的夜景,便相對地看不太清楚。臉孔貼向窗戶的御手洗,突然冒出一句話:「月亮出來了。」接著又道,「星星也看得比較清楚了。你看在月亮這一邊閃亮的,就是木星。你們不懂星座的人,想找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或冥王星等行星,最好是以月亮為準,因為月亮是最明顯的目標。今天是四月五號,月亮的位置為巨蟹座,不久後它就會移到獅子座。木星現在是在巨蟹座二十九度角的地方,現在這兩顆都很接近巨蟹座。我跟你說過月亮和行星都會通過同一線上嗎?我每天就是這樣追逐著星星的動向。在這星球上,我們微小的行為中,有多少只是一場虛空?其中最大的,就是會不斷增加的『競爭』。我對競爭是毫無興趣的,宇宙不停地在緩慢移動,如同一個大鐘的內部,我們所住的星,又是微不足道的小齒輪上微小的一齒而已。而我們人更只是齒頂上一個小細菌。可是這些傢伙老為一些無聊的事而悲喜,短如瞬間的人生總是要搞得天翻地覆,而且由於自己太渺小,看不到整個時鐘,於是還得意的自以為不受該機制的影響,簡直是滑稽透頂。我每次想到此總不禁失笑。明明是一個小細菌,貪那一點小財到底有什麼用?又不能帶進棺材裡去,為什麼還斤斤計較於這些愚蠢無稽之事呢?」御手洗一邊說著,一邊不禁笑了起來。
    「我看我也是一隻斤斤計較於蠢事的細菌。為了對付竹越那個大細菌,竟然急急忙忙地搭新幹線,打老遠從東京跑到京都來。」我一陣大笑。
    「人做盡惡事之後,就該死了。」御手洗說。
    「對了,我們幹嘛跑來京都?」我自己感到訝異,為什麼之前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要跟安川民雄見面啊,你不是很想見他嗎?」
    「是的,是想見他一面。」
    「時間過得真快,如果他還活著的話,現在有七十歲了吧!」
    「時代變了。但是,我們來京都的目的只有這個嗎?」
    「好啦,別急。反正很久沒來京都,順便來看看朋友,不是很好嗎?剛才通過電話,我的朋友會來接我們,我會介紹你們認識,他在南禪寺附近一家名叫順正的料理店當廚師。今天晚上,我們就住在他的公寓。」
    「你常來京都?」
    「嗯。有時候住在這裡。京都常引發我一些不可思議的靈感。」

《占星術殺人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