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二次敗走

    使袁術退兵的呂布,卻企圖以自己的力量攻打劉備。
    劉備老早就招募了萬餘士兵。
    ——那個大耳郎,現在是客卿身份,怎麼可以如此囂張!
    呂布說這句話時,吐了口唾沫。不久前自己還寄食劉備門下的事,他早已忘懷。總之,有大軍集結在徐州旁邊的小沛城,這一點著實使他坐臥不安。
    「趁早趕走他們吧!」
    呂布遂開始攻打小沛。
    以這時的兵力,劉備當然不是呂布的對手。未能固守小沛的劉備,終於敗走。
    「我們往哪裡逃?」關羽問道。
    「除了投靠曹操,我們還有什麼路?」
    劉備有些憤懣地說。他當然為被打敗而懊喪不已。但劉備心情不佳,是因為一切都非由他操心不可。
    如果是一般的領袖,他只需開口詢問參謀「我們往哪裡去」,參謀自然會在妥善考慮後,做出最佳建議。但劉備並沒有參謀,處處都有部屬請示,再由他下指令。
    「要是有謀臣,那該多好!」
    劉備在逃亡的路上,一直想著這件事情。
    雖有關羽、張飛、趙雲等猛將,但他們都非謀臣。因此劉備得自己兼任軍司令官及參謀長二職。
    「這樣好累。」
    他目前可以投靠的軍閥頭子,只有袁紹、袁術、曹操、劉表這四個人。其中,冀州袁紹在地理上過於遠隔。袁術則在為人上頗有缺陷。劉表是個貴公子,前去投靠一定會被熱誠歡迎,但在到達之前,則有遭遇來自西方飢餓軍團之虞。如此一來,除了投靠曹操以外,別無他途——這等單純的事情,身為將軍的關羽還要問。非回答不可的劉備,的確感到很累。
    「噢——大哥高見。」
    關羽對劉備的分析,欽佩似的頷首。
    「你是真的傻還是裝傻?」
    劉備心裡暗罵一句,卻很快地對自己說:「其實,我自己才需要裝傻的。」
    投靠曹操後,絕不可以在他面前顯露自己的才華。才華出眾的人,在這個亂世會被視為危險分子。傻乎乎的人,充其量被人輕蔑,卻不致招來殺身之禍。老命沒有了,還能談什麼呢?
    劉備一行好不容易抵達曹操營中。
    ——該如何對待劉備?
    曹操陣營立刻召開緊急會議,就這個問題進行討論。
    「劉備是胸懷大志的英雄,將來有可能成為主上的勁敵,因此應該利用這次前來投靠的機會,將他除掉!」
    有人如此主張。
    曹操環視眾人後,問郭嘉:
    「那個大耳郎,是否該殺呢?」
    「劉備日後的確會變成我們的強敵,所以應該殺掉,以防患未然。」郭嘉說到這裡後,正色地說,「不過,要是現在殺了劉備,天下有才能的人以後絕不會再投向我們的陣營,得失如何,應該由主上自己考慮。」
    「喔……」曹操喃喃自語,「這的確是個難題。」
    曹操是個非常愛才的人,關於這一點,有許多軼聞。
    ——只要有才能,即使盜嫂受金之人,我也照樣拔擢。
    這是曹操的口頭禪。「盜嫂受金之人」指的是前漢的謀臣陳平。
    他的後宮曾經有過一名歌藝極佳的妓女。這個女人歌唱得實在好,只是人品上頗有問題,也曾犯下足以問斬的死罪。曹操命令這個女人將歌藝傳授給其他妓女,直到有人能夠唱得和她一般好,才將之處刑。
    「招募不到天下俊傑,還能成就大事嗎?好,暫且決定容納劉備吧。直到非殺不可時才殺他,應也不遲。我們不必急下決定,觀察一段時期再說。」
    劉備遂成了曹操的客卿。劉備對自己的立場拿捏得很恰當。他盡量在不被人起疑的範圍內,裝瘋賣傻。
    「劉備原來只是這種角色而已。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畏懼?哪裡值得殺害?」
    劉備的用意在於使人錯估他的能力,這並不容易,因為曹操絕非有眼無珠之輩。
    一天,當曹操和劉備一起用餐,突然間雷鳴四起。
    劉備手裡的筷子霎時掉下,臉色蒼白地顫抖不已。——但凝視著他的曹操,臉上全無輕蔑表情,而是一副充滿狐疑的神色。
    翌年,也就是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春正月,曹操進軍至宛(今河南省南陽縣),這個地方有被稱為飢餓軍團的舊張濟部隊。張濟因中流箭而亡,此時改由其侄張繡擔任首領。
    張繡聽到曹軍前來,立即表示歸順之意。這個軍團除了尋找食物之外,再沒有其他目的。他們之所以離開長安,純粹只是因為長安一帶沒有糧食。
    ——曹操實施屯田制,糧食多得很。
    這對張軍團的誘惑當然很大。於是他們喜滋滋地投降了。
    但人畢竟不是只為了吃而活著。這個飢餓軍團的頭子張繡也知道,除了吃以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不,他是在這次飢餓行軍的途中才領悟到這一點的。這可以說是他在精神上的開眼吧?
    由於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食物的大移動,所以,這個軍團中以攜家帶眷的人居多。中流箭而死的張濟同樣帶有眷屬,妻子是不久前在長安娶的年輕女子,而張繡迷上了這位美麗的未亡人。
    雖然張繡較她年長五歲,但依家族輩分而論,因為她是叔叔之妻,張繡理應以「嬸母」稱呼,縱然為未亡人,依據當時禮教,嬸母和侄兒的結合是不被允許的。但這兩個年輕人實際上發生了肉體關係。——他們兩個人相愛很深。越是無法結合,兩人的愛情越是深厚。
    為人領袖的張繡,當然非掩飾這份愛不可。首領在搞亂倫關係——這件事情傳揚出去的話,部下一定會發生動搖。因此,他們除了幽會以外,平時都單獨行動。
    由於這個軍團決定向曹操投降,雙方因此進行各種接洽。代表曹軍到張軍中負責交涉事宜的是程昱,他因交涉而看到張濟的未亡人。回來後,他附帶報告:「張濟未亡人真是個絕世美女。」
    「是嗎?能否想辦法把她弄到手呢?」曹操說。
    「我來想辦法吧……區區一個未亡人,應該不會有很大的困難才對。」
    程昱爽快承諾後,立刻動起腦筋來。
    喪偶並且和丈夫的侄兒陷於戀愛關係的她,精神上當然十分苦惱。她只得依靠宗教信仰來求取精神解脫。但那是佛教尚未普遍的時候,可以信仰的,只有道教而已。
    ——曹操軍營中有極為優秀的道士,能幫人解除任何苦惱。
    程昱於是讓別人將這句話傳入張濟未亡人耳中。
    ——我想見這位道士,向他訴說我的苦惱。
    最後,張濟未亡人提出了要求。
    只要能把她帶進曹操軍營內,一切就好辦——程昱眼看自己的計謀得逞,露出了會心微笑。她被帶進的並不是什麼道士道場,而是四十三歲精悍武將曹操的臥房。
    「哦……確實標緻極了。」曹操色瞇瞇地瞅著她微笑。
    她認命地閉上雙眼,因為她自知已落入虎口噩運難逃。
    張繡知悉這件事情,怒不可遏。
    「媽的!居然把我的女人……」
    氣得他說不出話來。這一點,正表示他是何等的激怒。
    「投降只是計略的運用。現在即刻準備偷襲曹操軍營,著手搶奪兵糧!」
    張繡向全軍發下戰鬥命令。
    「這是預訂的計劃嗎?」
    幹部們都詫異地問道。
    「話說要騙得過敵人必須先騙得過自己人,我這麼做的苦衷,希望你們能夠諒解。」
    奇襲以一舉攻破敵人主力最為理想。若能取下敵軍總指揮官首級,那就再好不過。但曹操陣中有近衛隊長典韋這位武將,只要有這麼一號人物在,攻破敵陣是難上加難。張繡於是想出了一個計策。
    由於是歸順交涉正在進行的期間,兩軍之間瀰漫著相當友好的氣氛。張繡利用這個情勢,以個人立場要求舉行「友誼比賽」。
    典韋是使戟名手,而張繡陣營也有一個名叫胡車兒的使戟高手。
    ——敬請指教。
    被戴高帽子的典韋,暫且離開近衛隊隊長這個重要崗位。和平交涉正在進行,動員近衛隊之事不可能發生——持如此想法的典韋,便放心地來到張繡陣營。
    將典韋由曹操陣營誘出後,張繡軍隊猛然發動奇襲。
    曹操聽到「敵人來襲」的喊叫聲時,還不相信真有此事。
    「快叫典韋!」
    知道敵人來襲之事屬實時,曹操立刻傳呼典韋。典韋卻並不在附近。
    曹軍頓時陷於崩潰狀態。
    總指揮官以下所有人員都沒命地逃竄。
    來到清水河畔時,曹操坐騎因中敵箭,猛然倒下。曹操被拋到地面上。前來追擊的張繡先頭部隊眼看馬上就要趕到。
    「爹!快騎我的馬!」
    曹操長子曹昂飛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原本十餘騎一起在逃的,逐一脫落後,現在只剩下父子二騎。
    「好!」
    曹操喊叫一聲,跳上兒子的馬匹,猛踢馬腹,奔馳而去。失去馬匹的曹昂命運如何,不言可知。頃刻後,張繡軍隊追趕前來,他格鬥一陣就被斬殺了。
    最可憐的是典韋。他在友誼比賽當中聽到哄亂的吶喊聲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媽的!原來這是圈套!」
    他扛著戟準備趕回曹操陣中,卻被張繡的士兵團團圍住。在不得已的狀況下,他如阿修羅惡鬼般浴血奮戰後,壯烈陣亡。
    曹操與後援部隊在舞陰會合,停止退卻。整頓陣腳的曹操,好不容易將追擊上來的張繡軍隊擊退。
    張繡遂向劉表軍投降。
    正當曹操於清水河畔嘗受敗績之時,一場鬧劇在一個叫壽春的地方展開。壽春在現今的安徽省壽縣附近。
    原來,袁術在這個地方稱帝了。
    ——遵照預言書所言。
    他的登基是以此為最大根據的。
    祀天地、置公卿百官後,他最熱中的是建立後宮之事。雖然達不到始皇帝後宮三千的程度,但至少非有數百美女不可,不然,會使皇帝的顏面掛不住。
    「快去找女人來!」
    為此,他派遣部下四處強拉美女。
    不只對美女如此,糧食也是他到附近一帶強行徵收的目標。長江和淮水之間的所有物資,幾乎都被他搜括淨盡。之所以如此,為的是要顯示「皇帝的威嚴」。
    後宮數百美女,穿的都是美麗的錦衣綢緞,皇帝餐桌上擺的儘是山珍海味。
    由於苛酷徵收,人民勤勞意願喪失殆盡,幾乎無人願意從事耕稼。
    ——江淮之間盡空,人民相食。
    《魏志》如此記載當時的社會景況。
    宮殿內則每日舉行酒宴。
    ——恭賀新帝登基。
    朝臣莫不額手稱慶。
    宴會席上的佳餚美食多得吃不完,吃剩下的東西任其發臭。但一走出宮殿,路上到處可見餓死或凍死者的遺骸。
    這樣的鬧劇,未免太過淒慘。按道理,應該是於平定天下後即位為天子,而袁術想的卻是:先即帝位再來平定天下。人們當然怨聲載道。
    ——墓穴中之枯乾白骨。
    如此批評袁術的是北海之相——自稱為孔子子孫的孔融。

《門閥亂:且說魏晉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