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卷醫院是一所有四層建築的綜合醫院。
這所醫院臨街,路對面是住宅區。片倉和山澤就藏在可以看到醫院正門的一家住宅的二層。這家住著一個寡婦,還不到四十歲,在高級飯館做女招待。
她叫高野勞江,聽說他們一個月付十萬日元,馬上等應租給他們,他們的條件是要保密。
自從住進高野芳江家的二層,至京已經過了七天。片倉和山澤輪流監視著醫院。望遠鏡一直沒有離開過窗口。
今天是十月九日。冬天的寒意已經開始出現,即使穿著外套,也會感到很冷。片倉一邊用望遠鏡觀察,一邊想著妻子神秘失蹤後發生的事情。
那是八月下旬,至天已過了四十多天時間。其間發生的各種事情不斷浮現在片倉的腦海之中。他在家裡客廳找到了一個指紋,並察出了它是下町一個工人的指紋;然後調查了那個工人的情婦;闖進了位於權兵衛嶺的天地教的巢穴,受盡了難以言狀的屈辱。
不管怎麼說,他要報仇。
但是他第二次被抓進了天地教的巢穴,受盡折磨,勉強活了下來。被抓進去的妻子成了天地教男人們的性奴隸。她對丈夫片倉的沒骨氣感到絕望,最後甚至想殺了他。片倉已經到了死亡的邊緣,不過他終於活了下來。
支撐著他活下來的就是復仇的念頭。復仇之神從那時起至今一直與片倉同在。不,片倉這個人只是一個軀殼,在這個軀殼之中只有復仇之火在燃燒,這個軀殼中的一切都變成了復仇之神。
現在終於能夠復仇了。最先報的仇是殺了北卷警察署的五個警察。自己的敵人不光是天地教,還有北卷市和北卷警察署。這不能不說是極其可怕的敵人,但是不管敵人多麼強大,仇是不能不報的。
現在剛有了線索。
片倉讓妻子藏在了盛岡市內的一家小旅店裡。本來應該把她帶回東京,藏在安全的地方,但是觀在沒有時間了。要報仇就不可能有充裕的時間,要不斷追擊,才能成功。
北卷市和北卷警察署現在很亂。輪胎市長倖免於死,現在重傷之中,北卷警察署的五個便衣被殺了。這正是生死存亡之機。盛岡警察署在調查五人的死因。雖然報紙上報道推測是駕駛錯誤而導致的事故,但究竟是什麼使北卷警察署的人在那樣的山路上高速駕車呢?如果解釋不清這個疑問,就會出動縣警。如果那樣的話,就壞了。在這生死存亡之機不乘勝追擊是不行的。
監視北卷醫院是要抓住左幸吉。鐮田是北卷醫院的理事長,所以他肯定被秘密收容在這個醫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要想抓住不知去哪裡出差去了的左,只有監視這個醫院。
劫持左——
這就是行動目標。雖然有天地教的男女出現在北卷市,但不知道它的大本營在什麼地方。據說把京子賣給鐮田的天地教的男子是左介紹給鐮田的。左肯定與天地教有聯繫。
劫持左,讓他供出與天地教的聯繫,順手殺掉左,這就是片倉的想法。
左在亂交晚會上獨自一人泰然自若。雖然他沒有加入亂交,但組織這個亂交晚會的是左認識的天地教的那個男的。他們讓象京子那樣被用暴力劫來的少婦成為天地教成員,偶而租給亂交晚會。現在還不清楚司祭那麼做的目的,但他肯定有所企圖,也許目標是一個巨大的獵物。
左認識組織亂交晚會的那個男的。正是因為左給介紹的,鐮田才相信了那個男的,買了京子,並召集市政要員開了亂交晚會。
左也是敵人。一定要在讓他說出與天地教的聯繫後殺了他。
每天都在等待。
監視了七天,沒有發現左的蹤影。片倉很著急。雖然不知道左去哪裡出差了,但是他的房子燒了,鐮田也重傷要死,肯定這邊也和他聯繫上了,那他不可能不回來看望鐮田。
或者,在監視醫院以前,左已經回來了?給他的辦事處打了電話,回答仍然是左在出差。也許辦事員被下了禁令,不得說出左的下落。
「也許沒用……」片倉有些灰心了。
「別著急。」山澤倒很冷靜。
「鐮田這傢伙到底在不在這所醫院裡呢?」
七天以來,本應來看望鐮田的市政要人們一個也沒有來醫院。片倉已經把北卷市的實權人物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腦海中。在亂交晚會上,用鏈子鎖著的片倉曾被迫爬到那些人面前去問好。
商工會議所的頭頭,警察署長,消防署長,副市長,大土地所有者等等……
這些人一個也沒來,這是否說明鐮田在別的醫院呢?
「鐮田不會去別的醫院。讓別人得知他受了重傷,那就壞了。畢竟他受傷時是在特殊的地方啊。而且我們逃走了,左和那些人都會小心的,因為你認識他們。」
「……」
「鐮田就在這所北卷醫院,這是我的直覺。」
山澤有這樣的直覺。當然,光憑直覺不行,可是無法調查。一進醫院就會被察覺。如果鐮田在這所醫院的話,他肯定在特殊病房,但是調查特殊病房太危險。
北卷警察署的便衣肯定在那裡,而且可能正在張網等著片倉和山澤的潛入。
要等待。山澤想到,如果這次監視不成功,那只好想別的辦法。
黃昏來臨了。冬天的寒風不斷刮過柏油馬路。枯葉和一些像報紙似的東西被刮了起來,這些都沒有逃過片倉的望遠鏡。
突然,一輛小轎車進入了望遠鏡的視野。那輛車軋著一些報紙停了下來。
片倉把焦點移向了從車上下來的人。
「喂。」
片倉用左手招呼山澤,聲音很大,雙手緊緊握著望遠鏡,雙眼一刻也不離開。
「就是這傢伙,左,他終於來了。」
從車上下來了一個五六十歲的紳士。高個兒,從側面看去,臉上有一些白鬍鬚。在接近黃昏的暮色中,白鬍鬚在隨風飄動。手裡拿著枴杖。
片倉把望遠鏡遞給了山澤。
山澤在觀察。左向醫院大門走去。司機在後面垂首站著。左消失在自動門的後面了,腰板兒很直,背一點兒也不駝。
「那個男的是左?……」
「對,就是這傢伙,一點沒錯。」
片倉不會忘記這個人。他是北卷市幕後執牛耳的大人物。他終於出現了。
「像是個不平常的人。」
山澤把望遠鏡還給了片倉。
據說在亂交晚會上只有左一個人泰然自若。山澤想像前當時的情況。現在看到他腰不彎、背不駝的後影,不由他不相信。確實此人有一種幕後大總統的剛毅氣質。
「這就可以斷定鐮田在這所醫院裡,這傢伙是出差回來看望鐮田的。」片倉自言自語道。
小汽車停在醫院大門口,也許是左幸吉專用的私人車。看著它,片倉突然想出一個主意。
「把那輛車……」
「奪過來,是嗎?」山澤接口道。
原計劃是等左出現後跟蹤他,為此他們準備了帶馬達的自行車。可是左在北卷市沒有私人住宅,正在建的也被燒了。所以他大概要住在專用的飯店或旅館裡。要是飯店或旅館的話,就不好下手了。
——若把小汽車奪過來,就可直接駛出北卷市。
幸好,夜幕開始降臨,到左出來的時候,大概天就全黑了。
「幹不幹?」山澤問。
「干。」片倉回答。
「不過,不能魯莽。這是左。也許暗中有便衣保護。一定要弄清楚之後再干。只要把左弄到手,即使被包圍,也可以他當做人質使用。」
「明白。」
片倉吃盡了魯莽行事的虧,他決意再不重蹈覆轍。
「好,走吧。」
山澤站起身來。
片倉和山澤分別走出了屋子。房東高野勞江還在上班,沒在家。
片倉騎上了自行車,繞遠道接近了醫院。在靠近醫院門口的宅院牆根停下了自行車。這時天已經黑了。路燈越來越顯得亮了。
山澤藏到了醫院旁的小胡同裡,那裡很黑是路燈照不到死角。如果是左一個人從醫院出來就下手。如果他和別人一起出來,就先不下手,由片倉跟蹤他。
過去了五分鐘、十分鐘,路上基本上沒有行人。片倉和山澤都打扮成工人模樣,即便有過往的行人,也不會注意到片倉。
司機鑽進了車裡。
兩個人緊張地等待著。
如果劫持左成功的話,那真正的復仇就開始了。
二十五分鐘——
突然,片倉的身體一下子不動了。
從明亮的北卷醫院門口,走出了一個男的,是左。他慢悠悠地走著,把枴杖夾在腳下。
左是一個人出來的。
片倉敏銳地掃視若四周,以便確認究竟左是不是一個人。稍微疏忽一點兒,片倉和山澤就會面臨一場血戰。
司機急忙下了車。
哪兒也沒有便衣。
片倉看清一切後,擦著了火柴。
山澤看到了火柴的暗號。他大步流星地從黑暗中走出來,幾步走到了醫院門口。這時司機打開了車門,左上了車。把門關好後,司機把手伸向駕駛席的車門。
山澤隨便地走近了司機,把刀頂在了他的背上。
「嚷就捅死你。」
中年司機身體發僵,背挺得直直的。
「坐到助手席上去,你要不想死就做得自然點兒。」
「是,是。」
司機上了車。
「你是左幸吉吧。」
山澤坐在了駕駛席上。
「你們要是逃跑或叫喊,就把你們殺了,小心點兒,我帶著槍呢。喂,開車。」
山澤快速翻過座席,坐到了後部。
司機發動了汽車,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
山澤看到左的表情一點沒變。他用兩手握掛著枴杖。從山澤把刀頂在司機背上時,他就能察覺出事情不妙,若想逃跑,完全能從另一側門跑出去。
但是,左一動也不動。
室內燈照到了他的白鬍鬚上,他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是嚇呆了嗎——山澤想到。人有時在突然事態發生的時候會動不了。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從判斷到反應需要幾秒鐘的時間。因為山澤進入車內只是幾秒鐘的事,所以也可以認為左不動是由於這個原因。
不過,他馬上排除了這個想法。
左一點兒也不害怕。他靜靜地看著山澤。
「您是誰?」左問。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是嗎?」左慢慢地點了點頭。
「慢點兒,倒車。」山澤向司機命令道。山澤認為左是一個不一般的人物,相當有膽量。
車開始向後倒。
「停。」
踏邊站著片倉。
片倉坐上了助手席。
「你還記得我吧。」等車發動以後,片倉回頭問左。
「您是誰?」
「我是誰?我是被關在你家裡的那個人。已經忘了?」
「我可是想不起來了。」左的聲音很沉靜。
「過一會兒,你就會想起來的。」
片倉不說話了。胸中燃燒著一股怒火,他想我一會兒就你知道我是誰。
「往盛岡開。」他命令司機。
至今為止所受的各種屈辱都在片倉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車駛過陸羽街道,向盛岡市開去。
在哪裡審問左呢?片倉和山澤都沒有主意。因為有司機在,所以有些麻煩。要是把司機放了,他肯定會去報告警察。不過也不能連司機也殺掉啊。
把他帶進飯店或旅館,不能說是好主意。只能是把車停在交通量小的地方,在車裡審問,或是把他帶到野地裡審問。
車子行駛在國道4號線上,沿著國道線蜿蜒而下。
「在河灘,怎麼樣?」片倉和山澤商量。
「行。」
山澤認為在河灘是好主意。在初冬的北上川河灘,而且在夜裡,絕不會有人。在那裡審問再好不過了。
左現在泰然自若,不過,一會兒就會喊繞命。如果他不說實話,可以把他扔到河裡,直到他凍死為止。
在車裡,左還保持著同一姿勢。兩手放在枴杖上,背靠座椅,悠然自得地看著前方,根本沒有害怕的樣子。片倉偶而從助手席回頭看看左。
高鼻粱,薄嘴唇緊閉著,像是顯示出一種堅強意志;鬍鬚很白很乾淨,整體來說,可以說是福相。很有風采,把他的風采綜合到一起,起到畫龍點睛作用的就是那雙眼,他的眼細長,眼角很大。
片倉突然想起了狗眼和狼眼的區別。狗眼是比較圓的,可是在動物園看到的阿拉斯加狼的眼就是嚇人的細長,使人聯想到裡面好像藏著小刀。
左的雙眼也是這樣。
——他到底是幹什麼的呢?
誰也不知道左是哪兒的人。據說北卷市70%的大樓歸左所有,他是北卷市的首富。他把鐮田市長當做部下,完全掌握了北卷市的大權。
儘管如此,他卻沒有一點兒地方城市富翁的土味。可他又做出了把天地教的人介紹給鐮田等北卷市實力人物。進而召開亂交晚會這樣下流的事情,從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他和天地教的司祭關係密切。
真是個奇怪的人,讓人琢磨不透。
——不過,一會兒就讓你露出原形。
等到了北上川河灘,就可以解開包著左的謎。在那兒會出現赤裸裸的左,和天地教是什麼關係?再進而找到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找到司祭。只要抓住了左,那復仇就很容易了。
殺掉司祭,向天地教的男人們復了仇,那一切就都結束了。不,鐮田還活著。一定要殺掉這傢伙。這個鐮田是非殺不可的。
對左怎麼辦?——原計劃讓他召供後殺了他,不過現在連司機一起劫持了,有些麻煩。殺掉司機也不好,要不然先把左放了,還是把他按計劃殺掉?要是在盛岡警察署管區內殺,司機就會把片倉和山澤的相貌告訴警察,而向全國發通緝令。要是在北卷警察署管區內,就不大可能那麼做。因為它有短處,警察不會把這件事按一般殺人案處理。
「喂,前面右拐。」片倉命令司機。
北上川在右邊,這裡仍是北卷警察署的管區。
北上川有很多支流。
車子沿著北上川支流從縣道岔路拐進了河灘。讓司機熄掉前燈。河堤上長著很多草,枯草同車一樣高。
「停在那兒。」片倉讓司機把車停在了遠離國道和縣道的地方。
「喂,你鑽行李箱裡去。」片倉奪過鑰匙打開了行李箱。
「我什麼都沒看見,所以……」司機在哀求。
「別擔心,讓你平安回去。」片倉把司機關進行李箱後,上了鎖。
「你出來吧。」片倉打開車門,對左說。
左無聲地下了車。
「走。」片倉和山澤讓左走在前面,向河邊走去。夜空下有淡淡的月光,映在水面產生了一種朦朧的銀光。
在河灘上,到處長著蘆葦,隨風搖動。四周很靜,只能聽到河水的聲音。
「站住。」片倉說道。
左停住腳步,面對著河水,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個黑影。
「轉過身來。」隨著片倉的聲音,左慢慢地回過頭。月光照亮了他的一半臉,另一半臉仍然同黑暗融在一起。兩眼中閃著微光。左叉開兩腿,拄著枴杖。
「首先,我問你。你與天地教是什麼關係?從這講起。我告訴你,你別忘了你死到臨頭了。」
片倉站到了左幸吉的面前。片倉知道他不會馬上坦白。帶他到達這裡的途中,他一直保持沉默。這種沉默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所以片倉決定先打他個體無完膚。片倉已經擺好了姿勢。雖然不如山澤,但片倉也多少學過幾招。
「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天地教。」左靜靜地回答。
「我再問你一遍。你和天地教是什麼關係?你可以不說,不過,打倒你是很容易的。我會弄斷你的胳膊,讓你浸水裡再也爬不上來。」片倉向前走了一步。
「我不知道。」左的口氣一點兒沒變,在月光下泰然自若,就像一尊塑像,一動不動。白鬍鬚在隨風飄動。
「是嗎……」片倉向前邁步,同時感到有些不妙。左也太堅定了。他理應知道兩個人是拼了命的復仇者,在這樣兩個人面前,他怎麼會這麼泰然自若呢?左會不會設下了片倉和山澤都不知道的陷阱呢?
可是這只是一閃念。片倉用手去抓左的胸口,準備給他來個「背口袋」,左肯定會受重傷。
片倉壓低身軀,把左扛在了腰上,然後使出全身的力量抬起了左,年老的左一下子兩腳懸了空,片倉滿懷仇恨地把他向河灘上摔去。
他想左一定會發出哀叫,一定會發出一聲悶響。
可是在那之前,片倉的身體不知被什麼吊了起來,接著片倉在空中轉了一圈,重重地摔到了砂石上。
片倉爬了起來,莫名其妙。左就站在眼前,左仍然拄著枴杖。
「你沒受傷吧。」左問。
「是嘛,原來是這麼回事。」
片倉這下子知道了左不是一般的對手。所以他才不慌。
片倉抓起了小石頭。從剛才那奇妙的感覺上,片倉知道自己敵不過左。他慢慢地靠近了左。
「你是誰?」
「我是左幸吉。」左沒有動。
「等等,片倉。」山澤叫住了片倉。「你先下去,我收拾他。你打不過他。」
「是嗎……」片倉雖然不服,但還是讓山澤上前了。左氣息一絲不亂,仍然像塑像似的站在那裡。真是可怕的對手,片倉想:要是山澤,也許還是他的對手。
「我可不客氣啦,老人家。」
山澤隨便地走了過去,但並沒有大意。他的身體裡有一種打倒對方的鬥志,神經緊張到了手腳上。剛才片倉一下子摔倒,使山澤變得慎重了。對手不一般,可是山澤也很自信。不論左使用什麼招,自己都不上當。而且因為天黑,剛才片倉和左是怎麼動手的自己沒看清。小心謹慎是應該的,不過山澤沒有一絲不安。
在月光中目測好距離,山澤給了左狠狠地一個劈掌,同時飛起左腳,猛踢左的小腹。這兩個動作是同時進行的,即使對方躲過了劈掌,也躲不開這一腳。
在出招之前,山澤看準了左的位置。絕不會因為天黑而把距離弄錯,劈掌肯定會劈到左的臉上。
劈掌劈空了。
腳也踢空了。
山澤失去重心,跪到了砂地上,不過他馬上站了起來。
左站在離他一米左右的地方,半個臉被月光照著,白鬍鬚越發顯得白了。山澤知道左無聲地向後退了。
「功夫不到家呀。」左自言自語。
「是不到家。」山澤點了點頭。
「你的功夫確實很高,我承認。不過,現在並沒有結束,才剛開始。怎麼樣,小心點兒,我可下殺手了,你看準機會也可以把我殺了。」
山澤在向前靠近對方。少林寺拳法中有殺人的招法。越是這樣的招法越容易打開門戶。而且摸不清左的招數。現在只有使出自己身體不大動而擊敵要害的殺招了。
「你還是別費心了。」左的聲音很平靜。
「少說廢話。」山澤回了一句。
「遺憾的是你們倆不能打倒我。別費心了。你們還是回去吧。」聲音很自然,一點兒也沒有嘲笑的聲調。「怎麼樣?」
山澤看準了距離。
「請等一下。」突然左的聲調變了,好像有某種緊迫感。山澤停住了。
「你們聽,有風的聲音。」
「……」
「風在刮,風聲中夾雜著女人的哀鳴。聽見了嗎?注意聽。那是被掠走的少婦的哀鳴,在低聲哭泣,聽到了吧。」
山澤默默地看著左。
左就在眼前,他就像是一尊黑色塑像,快要融進夜幕了。風在刮,風刮得蘆葦在叫,偶而也能聽到女人的低泣聲。
「聽,又在哀鳴……」
左移動了,舉起了枴杖。在青黑色的夜空下枴杖在動。在慢慢地轉動。漸漸地加快了轉動的速度,打得風嗖嗖地響。
已經看不到枴杖了,只聽到嗖嗖的聲音,左幸吉這個黑影漸漸融進了青黑色的夜空。
「危險!片倉,往回跑。」山澤喊道。
一邊喊,一邊去抓左幸吉。就在這一瞬間,左沒有了蹤影,只剩下了枴杖打風的嗖嗖聲。一兩秒之後,他們才明白,那是風刮過河灘的聲音。
山澤跑了起來。
片倉也跑了起來。
兩個人跑著搜索了周圍的蘆葦叢。哪兒也沒有左的蹤影。這裡葦叢並不密,雖然黑些,但這裡絕不是能藏住一個人的地方。
「到車上去了吧?」
兩個人向汽車跑去。車還停在那裡。因為鑰匙在片倉手裡,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片倉和山澤又回到了河灘。
北上川反射著銀色的月光。
片倉和山澤站在河灘上。很長時間,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
「是不是幻術……?」
過了一會兒,片倉說道。
「哎呀。」山澤叫了起來。
山澤和片倉都想起了在權兵衛嶺的事。天地教的人抓住了兩個人,讓那兩個人從絕壁上變成鳥飛走。兩個人做了鳥飛的姿勢:身體前傾,兩手向後。
當時兩個人飛向空中,消失了。現在左用枴杖呼來風,並在風中夾雜了被掠少婦的哀鳴,然後消失了。他消失以後,那種夾著哀鳴的風聲還留了一會兒。
「左這傢伙是不是司祭啊。」片倉猛然想到。
「真是太笨了,怎麼沒想到。」山澤自嘲道。
怎麼沒有看出左就是仇敵天地教的司祭呢?
那種風采,那雙眼。
兩個人一動不動。
兩個人都恨自己太笨了,特別是片倉。怎麼就沒想到左是司祭呢?!
片倉想起了那次亂交晚會。左幸吉端然正坐,沒有去找女人。要是司祭,那就講得通了。如果司祭加入亂交,那他可以獨佔女人。
亂交晚會上的女人大部分是天地教信徒。如果司祭加入的話,馬上就會暴露身份。
為什麼沒有看出來左就是司祭呢?片倉在罵自己沒有眼力。那種風采能是一般人所具有的嗎?
要是那樣的話……
第一次見到左,被鐮田命令向其問好的時候,片倉感到在哪裡見到過左。他曾想過左是不是中央政界的要人。
應該見過,片倉在生自己的氣。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司祭。
「如果這傢伙是司祭……」山澤自言自語道。
司祭是執北卷市牛耳的幕後大總統。進行獨裁統治的鐮田市長是司祭的部下。不僅是鐮田,警察和全市都在司祭的掌握之中。不過鐮田等人並不知道左是天地教的司祭,他們認為他是一個有巨大財力的實業家。
如果那樣,為什麼司祭不把大本營設在北卷市呢?要是在北卷市,他們什麼都能幹。
據說左一個月中的大部分時間在出差,如果左是司祭,那就是理所當然的了。左作為司祭,大部分時間會君臨天地教生活。
左創設了天地教。從全國各地掠奪美麗的少婦,把她們關到山裡,培育成天地教的狂熱僧徒。在市內是不太好改變女人們的,一方面有逃走的危險,一方面也不容易使女人們對過去的生活死心。如果在山裡,這是可能的。
司祭用性愛、幻術和鞭子把這些少婦們培養成狂熱的信徒,然後帶著男女信徒周遊全國各地。這是為了從銀行搶現金。恐怕他們走遍了日本各個角落。天地教是一夥極難鬥的銀行強盜。
司祭用搶來的錢向北卷市投資。進入不動產和其他領域。司祭的財產越來越多。現在司祭左掌握了全市。這可能就是司祭的目標吧。把一個城市做為自己的私有財產。錢可以生錢,不久左就可以買下北卷市的絕大都分。
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天地教就成為必不可缺的司祭的私人軍隊了。在山中被迫嚴守教規生活的掠來的少婦們,巧妙地使用她們使銀行分行長落入陷阱的手腕。
而且司祭還偶而把天地教的女人借給北卷市的統治者們。
「這傢伙真可怕。」山澤叫道。
「是啊,擅耍手腕。不過我們終於看出左幸吉就是司祭了。我們手裡有這張王牌。」
片倉回過神來了。
雖然讓你跑掉了,不過復仇之戰剛進入中盤。
「我們確實握著這張王牌,可是我們怎麼使用它呢?」山澤凝視著北上川的河面。
讓司祭跑掉了真是件憾事。若是抓住他,可以當場殺掉他。可以讓他供出天地教的秘密藏身之所。
即便知道了左幸吉和司祭是一個人,讓他跑掉了,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以後司祭肯定會提防,山澤和片倉也很難進入北卷市。怎樣才能找到司祭呢?一時想不出好注意。
「即使找到他,也不容易抓住他。到底他使的是什麼招兒呢?」片倉歎了口氣。
「不知道。可能是倦眠術一類的東西。」
「可是現在司祭轉眼之間就消失了,就像在權兵衛嶺上變成鳥消失的傢伙似的。我不認為我中了催眠術。」
「也許是被弄亂了時間的感覺。我只覺得是一兩秒中發生的事……」
「你是說這是幾分鐘內發生的事嗎?」
片倉不那麼認為,他就在旁邊。從左揮動枴杖到他消失還不到一分鐘。他消失後到兩個人開始找他之間過了幾分鐘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不過要是這樣,左幸吉,不,司祭必須用飛鳥的速度跑掉。這是不可能的。還是被弄亂了時間的感覺吧。
「因為不知道左就是司祭所以大意了,下次碰到他,一定不要看這傢伙的特定動作。一看說不定就中了他的招法。」
山澤想,如果沒準備就碰上他,很可能中計。
「先用槍打中他的腿怎麼樣?」
「也許有這個必要。」
山澤想,剛才準備得不充分才導致了失敗。
在山裡沒關係,但在靠近國道的河灘就不能開槍。而且剛才沒有想到對左需要動槍。不過下次即使為了消音而在槍口上纏上布也應該開槍。暫且不說他的幻術,就是司祭的格鬥技術也是不能輕視的。司祭受過非人的訓練。戰敗末期,在西部方面軍曾特設了地區特設警備隊。天地教的司祭在那裡呆過,而且戰後成了來無影去無蹤的怪盜。
也許山澤盡最大的努力也打不倒他。
「問問司機怎麼樣?也許……」片倉返了回來。
回到汽車上,拉出了司機。
「如果不老老實實地回答,就殺了你。」
「是,只要我知道,我一定老實回答。」
司機在哆嗦。
「左幸吉肯定坐車外出,去過很遠的地方。去哪兒了?老實說。」
「不知道。我只負責左在北卷市的工作。只是偶而把他送到盛岡市。」
「盛岡的什麼地方?」
「市政府或者是飯館,我說的是真的,再沒有往遠處去過。」
「是嗎,明白了。把我們送到盛岡吧。你要是多嘴就殺了你。」
看得出來,左給他下過命令,不讓他多嘴。片倉和山澤上了車。左不會把天地教的隱蔽之所告訴司機,左不是那樣的人。
車開出了河灘。
十月十一日
京子在傍晚走出了旅館。這是盛岡市郊的一所小旅館,丈夫片倉千千叮嚀萬嘲咐她不要外出。京子也並不是特別想外出。雖說這裡不是北卷市,但盛岡市緊鄰著北卷市,決不能說是一個安全的地方。也許北卷的警察便衣就散步在附近。萬一被他們發現那就全完了。不僅是自己,自己的丈夫和山澤也會遭到不幸。
可是太無聊了。在旅館裡閉門不出近十天了。自己的丈夫和山澤每天都出去。連說話的夥伴也沒有。想外出散散心的念頭在一天天地增強。
這種心情和害怕的心情彼此參半。若是被發現就會被殺掉或被帶回惡魔的巢穴裡。一想到這,她就有一種絕望的感覺。一下子被殺掉還好。若沒被殺掉而被當做性奴隸,那可實在受不了。
這次若成為奴隸就再也不能回到自由世界中來了,恐怕天天要被鏈子拴著直到死。那幫傢伙肯定會一邊玩弄她,一邊把她當做誘騙片倉和山澤的誘餌。
為了殺調片倉和山澤,他們不知會使出什麼手段。京子雖然明白這一切,可還是走出了旅館。附近有個百貨店。她只是想到那裡買些內衣。她估計這不會出什麼事。
北國的十月已是初冬了。
天高氣爽,薄雲在天上飄動。遠方的天空中出現了積雪雲。京子想,到盛岡被雪封住時能否復仇成功呢?片倉和山澤一刻不停地在戰鬥。已經殺了北卷警察署的五個人,又殺了鐮田的兩個部下,也許向天地教和鐮田復仇成功的日子不遠了。
復仇以後怎麼辦?京子不知道。不過,片倉是不能再當律師了。片倉和山澤最後可能要經過血戰殺死那幫傢伙。因警察是不知道,所以如果走運也許能在邊境偏僻的地方隱居。
如果不走運,就會被警察通緝。
京子已做好了死的準備。至今一直是在死亡線上掙扎,復仇成功後和片倉死在一起,她就心滿意足了。
在百貨店買了內衣,她就往回走。百貨店和旅館之間只隔兩條街。
京子看到一個男人從前邊走過來了。高個子,五六十歲。穿著上等的西裝,手裡拿著枴杖。
京子沒有多想,準備擦身而過。這時,這個男的停住了腳步。
「京子。」這個男的把視線轉向了京子。
京子感到有點兒輕微的頭暈。
她停住腳步,朝那男的看去。
視線移不開了,就像是做了一場惡夢的感覺。就好像明知是惡夢,卻就是醒不了時那種焦燥不安的感覺。她知道眼前站著的男人就是司祭。
把視線移開——她拚命這麼想。她明白這樣下去會中司祭的幻術。把視線移開,趕緊呼救。大聲喊。雖然人不多,但還有過往行人。只要大叫就能從司祭這裡逃走。京子明白這一切,但她卻呆立在那兒了。
司祭發灰的雙眼盯著京子。這是一雙敏銳的眼睛。從裡面發出一般微光,這光通過京子的瞳孔,使京子的意識麻痺了。
「好久投見啦。」京子在意識的深處聽到了司祭那沙啞的聲音。
「是。」
「我接你來了。」
「是,司祭。」
「靜靜地跟我來。」
「是,司祭,我……」
「別害怕,你是個漂亮的女子,應該服從我的命令。這是你命中注定。跟我來。」
「是。」
京子開始移動腳步。
司祭在前面走,後面京子跟著。想逃跑的意識已經沒有了。完全被司祭掌握住了。
在附近停著輛小汽車,京子被迫上了那輛車,坐在後席上。
車開出了盛岡。
向西駛去,汽車行駛在縣道上。這時天黑下來了。
片倉和山澤回到旅館時不到晚上八點。
京子不見了。
旅館的女傭人說她傍晚出去買東西,一直沒回來。
片倉的臉色變了。他默默地看著山澤。山澤也默默地搖了搖頭。
「被帶走了?……」片倉自言自語。
「不是不可能。」山澤望著天。
「和記者一樣,在臭水溝裡浮出屍體?」
「不。」山澤否定了片倉的想法。
「一定不會殺她。」
「為什麼?」
「殺了你老婆對他們沒有好處。他們要殺的是我和你。你老婆大概還活著,不過可能是做為性奴隸。」
「……」片倉用無神的眼睛看著山澤。
「是北卷警察署呢?還是天地教呢?」
「誰都一樣。即便是北卷警察署干的,他們也會把她交給左幸吉。哎,等等……」山澤忽然沉默了。
「怎麼了?」
「是左。」山澤喊了起來。
「北卷警察署的便衣不易發現這個地方。肯定是這傢伙。在河灘消失了的左跟蹤我們到這兒來了。」
「竟然……」
「除此之外,不可想像。就是這傢伙。這事對他來說容易得很。」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片倉歎了口氣。
如果是昨天從河灘上被左跟蹤了的話,就不能責怪京子的輕率。左在虎視耽耽地監視著旅館。京子今天不外出,以後一定會外出。那就必然會被掠走。從他找到旅館的時候起,京子的命運就無法改變了。
——太大意了。
片倉在罵自己太笨,根本沒想到左會跟蹤。山澤也一樣。山澤和片倉最近養成了注意後面跟蹤車的習慣,但還是沒有發現。即使這是因為左有神秘的幻術,也不能不說這是一個無法挽回的失敗。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京子現在被關在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或什麼地方,那是怎樣一種生活,片倉再清楚不過了。被左侮辱,然後被不斷蹂躪。
他想起了說再也不願被人侮辱的哭泣的京子。
——自由的時間太短了。
京子再次成為了奴隸,等著她的大概是鞭子、手銬和腳鐐。他們會嚴加報復。京子成了天地教男女信徒的奴隸,不得反抗任何命令的奴隸,甚至被虐待致死也毫無關係的奴隸。
視野盡頭漆黑一片。
片倉洩氣了。全身的力量都像是跑到了體外。他想抽支煙,但手連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深夜,片倉和山澤出了旅館。
到繁華街上,進了酒吧間。現在只好用酒精來麻醉自己的神經。
兩個人要了一瓶威士忌。片倉和山澤酒量都很大。可是片倉很快就醉了。酒精給他帶來了消沉感。
片倉喝著悶酒。越喝消沉感越像石頭一樣重重地壓在心上。
山澤也默默地喝著,他一句話也不想說。京子恐怕回不來了。左不會再次大意。即使找到天地教的藏身之所,恐怕也救不出京子。京子會被當作人質,如果山澤和片倉不投降,京子就會被殺掉。
片倉夫婦永遠地分開了。
安慰的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剩下純粹的復仇了,山澤想。考慮京子的安危也沒有用,只有認為京子已經被殺而盡全力去戰鬥。即使京子被當做盾牌,那也一往直前,不然,山澤和片倉就沒有取勝的可能。
「回去吧。」山澤站了起來。
「不,我再喝點兒。」片倉不想回去。
「別喝得酪酊大醉。」山澤說了這句就走了出來。臨出來時,忽然感到有種不安。旅館裡的東西都收拾好了。今天晚上在另一個飯店過夜。片倉會不會又回到旅館裡去呢?也許左已經告訴北卷警察署這個旅館了。大醉的片倉……
可是山澤拋掉了這個不安。不能這麼關照他,要是非得這麼關照不行的人,那就是廢物。山澤出了酒吧間。
片倉從酒吧間出來已很晚了。他搖搖晃晃地回了旅館。
醒來時,早晨的太陽已老高。
穿好衣服,準備去山澤那裡的片倉打開門,看到腳下有一張紙。是山澤留的,上面寫著「睡吧!」
——睡吧……他啷嚷著到了服務台。
買了份報紙又回到了屋裡。躺在床上,打開了報紙。他心不在焉地潮覽著報紙。沒有值得注意的消息。
他向讀者欄看去:
「應禁止車內性生活!」
這個意見是這樣:昨天夜裡,有人在後部座席上過性生活。這對其他車輛的司機來說是很危險的一個場面。應該和對暴徒一樣,嚴厲取締。
片倉把視線從報紙上移開了。
——是不是,我妻子?
公然幹出這種不尋常的事情,會不會是天地教的狂熱信徒?
——不,是司祭。
片倉心裡說。是左干的。左從北上川河灘跟蹤片倉和山澤到旅館,然後拐騙了自己的妻子。那麼容易地騙走自己的妻子,這肯定是司祭。要是別人,妻子肯定會反抗,會喊叫。要是司祭,他就會用幻術使妻子喪失意志。
片倉呼吸急促起來。
片倉拿起了電話。
他向報社打電話。找到讀者欄的編輯,向他要目擊者的地址、姓名並找到上田隆二的家。
上田是個很好說話的男子。也是小型卡車的司機。
片倉說明來意後,山田說:
「開始我並不知道。當我的車靠近那輛車時,我看到了一個女人的側臉。因為臉的位置很高。所以我感到很奇怪……」上田點著了一支煙。
「我加大油門追了上去,和那輛車並排行駛。這時我看清楚了。」
「看見那女的臉了嗎?」
「看見了,很漂亮,很白淨。不過我只看了個側臉,所以……」
「是不是這個女的?」
片倉把京子的照片遞了過去。這是開始找京子時帶出來的。
「很像。不過,我實在沒看清……」
「男的呢?」
「我就看到了那男的一眼,好像是上了年紀的人。」
「是嗎,那車往哪兒開走了?」
「嗯……」上田拿出了地圖,「出了國道,開上了這條道……」上田短粗的手指指向了縣道。
那條通通往和秋田縣相接的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