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道依霞石川延伸著。
霞石川有無數的支流。這些支流又沿著眾多的山道流淌著。
十月十三日。
片倉和山澤坐在吉普車中,行進在距縣境很近的山道上。
「真是捕風捉影的搜索呀。」
片倉駕駛汽車,從昨天一直這樣行駛著。沿縣道分佈著一些村落,他們曾進去打聽有否聽說過天地教的事,可那些人連天地教都不懂。他們又問是否有廢棄的村子或寺廟什麼的。村民回答是廢寺廟有二個,但都無人;廢棄村子倒有一個,那裡也好像無人居住。有幾間古屋沉寂在初冬的昏鈍的陽光裡。
「著急也沒用呀。」
山澤叨上了一根煙。
「我知道。」
雖說知道,可也不是說不急就不急了。妻子又被天地教掠走了。今天是第三天了。片倉腦海裡浮現出妻子遭虐待的情景,而且還不僅僅是虐待,是以死為前提的肉體折磨。那幫傢伙不想讓她第二次生還,定會在被淒慘地蹂躪之後殺掉。
妻子被赤身裸體綁在柱上的情形,在片倉腦海裡怎麼趕也趕不掉。也許腳上還戴著鎖鏈。
必須盡快找到她。片倉擔心要是搜索耽誤幾天,營救妻子也許就不可能了。因為不能設想那幫傢伙會讓妻子活到那個時刻。玩弄一通之後會把她殺了的。
「那幫惡棍是搬回北卷市了吧?」
這問題已經提了好幾次了。雖然明知問山澤也沒用,可還是忍不住要問。
從目前發生的情況容易推測,天地教在北卷市附近設有隱藏處。可現今是初冬,馬上就要有雪天了。冬季的奧羽山脈是無法居住的。與長野縣的權兵衛嶺相比其嚴寒程度是很不相同的。到了冬天,是會撤回左幸吉控制的北卷市的。
北卷市是左的老巢。警察予以袒護。不只是袒護,北卷署正拚死命在追捕片倉和山澤。對片倉和山澤來說,把腳邁進北卷市就意昧著去送死。因此,對天地教來說,那裡可說是安全的。左把妻子掠去了。他知道片倉和山澤在殊死追蹤。要是這樣的話,他更有可能潛伏在北卷市。
「我倒認為這幫傢伙藏在山中的某個地方了。左把夫人掠走,在車中凌辱她,定有他的理由。並非是由於貪慾女人。大概是為了縮我們留下蹤跡,謀算把我們引進來,然後再收拾掉。把我們殺了,左和北卷市就都太平了。要是在北卷市打起來,他們怕被市民看見。他們不會幹那險事的。」
「可那樣的話,他們的巢穴是哪兒呢?他們凌辱我妻子假如是為了留下蹤跡的話,那也會在其他地方留下蹤跡吧。」
「會在某地留下的。」
沒有留下就在此處之類的痕跡。左把京子奪去了,讓手下人慢慢玩弄她也需要時間。左很清楚,不留下更多的痕跡片倉和山澤是不會追蹤而來的。
——他們在以逸待勞。
山澤這麼想道。
山澤想起在北上川河灘悠然站在二人面前的左幸吉。
這是一個不好對付的敵人。有厲害的技能,又有妖怪式的幻術。不過,山澤相信自己不會第二次再中其幻術了。在權兵衛嶺變成鳥而消失的那二人,最初用話已給了山澤和片倉以暗示。那二人說:「變成鳥飛去。」左說:「似有女人的悲鳴,被虜女人的悲鳴。」這兩句在正常人看來只會以為是不正常。本以為是異常可又猛地被吸引時,就已經得到了其暗示。
——真可笑。
一般來說,即便聽到一些離奇的話,也不會從中得到暗示。還可以一笑了之或聽而不聞。但是,第一次是要殺掉那兩個人的時候。第二次是和左殊死決鬥的節骨眼上,誰都很緊張。這種緊迫感沒想到被引向言談中的關鍵詞。
——再不能受騙了。
山澤在心中默念。
片倉在默默地駕駛著吉普車。
車越開越野。也難怪呀,山澤想。總算是把妻子救出來了,恰當苦悶、創傷就要痊癒的當口妻子又被綁架了。這次能否把京子救出來,連山澤也不知道。他想大概無望吧。左把京子當作鈞取片倉和山澤的誘餌。就是找到隱藏地闖了進去,京子也早給殺了吧。他深悔輸給狡猾的左,可後悔也不頂什麼用。
這天搜索到中山嶺。
哪裡也沒有痕跡。
到了傍晚,片倉把車開向湯田。通向湯田的有從北上市到秋田的107號公路。要用兩天時間搜查出盛岡市到秋田的46號公路和107號公路夾著的廣大地域中大約一半的地方。中山嶺大約在這個中間。
在湯田他們住進了旅館。
他們一邊喝著威士忌,一邊攤開地圖商量卡車司機的證言說。左的車沿霞石川進山了。這條道路南下可通到湯田。估計會藏在途中山地的某個地方。這些山地的一半已搜索過了。把剩下的一半搜查一下,如果仍沒有任何線索的話,就只有越過縣界進入秋田縣看看了。到那裡也有幾條狹窄的道路。
「也許,在霞石川以北吧?」
片倉指著地圖說。左知道有人追蹤。假裝溯霞石川南下,其實可能已經北上了。
「不會的吧,我認為他藏在這個山地的某地。」
山澤指著搜索剩下的46號公路和107號公路圍著的山地。那裡距北卷市很近。不,就是北卷市。連中山嶺也成了北卷市的。對左來講,是他的勢力圈,事事方便。何況他選擇了沿霞石川的道路,又在車裡凌辱京子,留下足跡。要想隱藏去向,就絕不會在跑著的車裡,故意煊耀地幹壞事。
「溫泉真多呀。」
地圖上在北卷市郊外的山地上印著許多溫泉符號。片倉自語道,瞧這,溫泉群。光看著地圖就會覺得溫暖。這種暖意,是與妻子無緣的。山澤說天地教的隱藏地大概藏在屬於北卷市的附近。
第二天早晨出了旅店。
在107號公路返回北上市方向的地方是仙田,是湯田水庫發電所。從那有溯本內川的公路。這條道從黑森山的山麓指向毒森。可並不通到毒森,途中就沒道了。
片倉把吉普扔向了毒森。
道路盡頭沒有村子,是樹林道。不能想像這樣的地方會有天地教的藏身之地。也沒有廢棄的村子。不管夏天怎樣,冬天是被雪埋沒的。但是,那怕是樹林道,也要把有道的地方一點不剩地查一遍。
搜索這個樹林道,如果沒有什麼痕跡,那就搜查北卷市溫泉山地。剩下的只有那裡了。如果哪裡都沒有蹤跡,那就闖進北卷市,或者搜索秋田一帶,要不就溯北而上。反正要選一處。
吉普沿河前進。樹林道上夏季的小草在繁雜生長。長勢並不好,要乾枯了。石子路上有著凹凸不平的車轍印。覆蓋路面的小草被踐踏零亂。從這些車轍就可判斷出,那是一輛大型或小型的卡車由此駛過。
沒有跡象表明更多的車從此經過。
片倉慢慢地駕駛著汽車。左邊流滴著河流,河水很響。兩側是松林。除河水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響。偶爾,可以看見飛翔的雄鷹。
邊開車片倉邊把視線投向道路兩側。他幻想妻子能在被帶走的時候,留下路標什麼的。
路漸漸地成了陡坡。不久就沒了路。
「到頭了。」
片倉停了車。
從這向前也有一條小路,像是野獸或採藥的人走的。只有登山採伐的人才走吧。
片倉和山澤下了車。片倉站在路旁,叨上一支煙。
——妻子到底被帶到哪裡去了。
仰望碧空,在天的盡頭隱約可見毒森的山脈,呈淡灰色。不知為什麼,那荒漠的山野遙遠的山際,引起了搜索落空的惆悵。這種追蹤別是徒勞無益的吧?就好像從枯草連綿的山中搜尋一根失落的針一樣。
——該不該潛入北卷市呢?
拚死潛入北卷市,誘拐鐮田市長。鐮田會知道左在哪裡有潛伏場所吧。在搜索上無端地浪贊時日,就等於將妻子置於死地。
眺望著山間景色,片倉的雙眼又被焦躁籠罩了。
「我來開車吧。」
山澤把煙扔在地上,用腳踩滅了。
「嗯。」
片倉點點頭,坐到助手席上。
山澤跨進駕駛席。
「等等。」
片倉按住了要開車的山澤。
「聽到有什麼聲響了麼?」
「沒有。」
「我確實聽到了,是講話聲。」
片倉覺得他聽到了人的講話聲音。
「那好,下車。」
山澤下了吉普車,進入了草叢。片倉跟著他。片倉確實聽到了好像人的聲音。他想可能是採伐工。不過,有必要證實一下。
小鳥撲愣地飛走了。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
「不是你聽錯了吧。」
山澤問道,山中的靜寂有時會造成聽力上的錯覺。太靜的話,把微微搖曳的樹葉之聲聽成人聲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等一會兒。」
片倉小聲回答。雖不知小徑通向何處,可以想像是一條羊腸小道。常常是某地很遠的拐角處說話,由於地形的原因,只在講話地能聽見,而聲音傳不到另外的地方。
又過了幾分鐘。
在這幾分鐘裡。片倉的精力已經減退了。要在這裡深處有天地教的隱藏地的話,那也該在樹林道的盡頭安設藏車的地方呀。可是,這沒有。聽到談話聲即使不是錯覺,那百分之九十九也是採伐工。
「喂。」
就在這時,山澤所到了人的說話聲了。這聲音沿小徑下來了。
過了二三分鐘。
小徑上出現了兩個男人,二人都背著旅行包,穿著登山服,都是在三十歲左右。
片倉和山澤在灌木陰影中盯著這兩個男人。他們連面都沒見過,即使知道長相,片倉和山澤也不能一一識別天地教的每個人。能認出的只有像在權兵衛嶺變成鳥消失的那兩個人。
兩個男人看見了吉普車,停下了腳步,在互相小聲說著什麼,慢慢地到了吉普車的旁邊。
片倉和山澤從樹叢中走了出來。兩人要真是天地教的信徒,那他們見到吉普車,會警覺起來的。可一點也沒有這種苗頭。片倉打算盤問一下他們。
兩個男人看見片倉和山澤,停下腳步。像挨了一棒似的。忽然,片倉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你們好。」片倉打了一個招呼。
「你們好。」
其中一個男人點了點頭。
就在這一瞬間,片倉身上一麻,他被打了一下。
一下子記起來。鳥兒展翅的光景掠過心頭。
「不許動!」
片倉喊道。這兩個人就是權兵衛嶺變成人鳥消失在空中的那個高木和吉野。
這兩個人跌起了身子,動作極為迅速,一眨眼,就返轉到小徑上。片倉心中一緊,就這樣讓他們跑了嗎!
「再不停下,我就開槍了!」
山澤舉著槍,對著高木勾動了扳機。高木的登山帽飛了。
兩個人一下子停住了。
「到這裡來。」
山澤舉槍命令道。
高木和吉野慢慢地走了下來。
片倉搜查兩人的身上。不一定不帶槍。可兩人都沒帶武器。
「我們在這又碰上了。」
山澤澤放下了槍。
「你們不是變成鳥飛到喜馬拉雅山去了嗎?」
「上次太抱歉了。」
高木稍稍低了低頭。
「這不,又回到人間世界了。」
高木的表情活躍了。
「這次想變成什麼。」
片倉問道。
「可能的話,還變成鳥。」
高木苦笑了一下。
「那好,我讓你變成鳥。」
山澤回答。
「隨你便,飛到哪裡都可以。不過,你要變不成鳥,我這就殺了你。做好準備展翅吧。」
「喂!」
片倉看著山澤。如果再次被奇妙的幻術誆騙的話,那就雞飛蛋打了,太危險了。
「別擔心。」
山澤點了點頭。
「這幫傢伙若不變成鳥就要死在這裡了。如果他們變成鳥,那我就變成黑鷹把他們抓住撕碎了。」
山澤的雙眼閃著令人生畏的光,異常冷峻。這光直盯著高木和吉野。
「懂了,讓這些傢伙變成鳥吧。喂,快點飛。」
片倉也拿定了主意。要是連高木和吉野的振翅都能迷惑他們的話,那和司祭左的較量將是沒有希望的。這兩人是被左灌輸了幻術。就幻術而言,他們雖已有了相當高的程度,可還是不能和左相比。片倉想起他們在北上河畔用棍杖舞風就忽地消失了,真有點令人害怕。
「快點!」
山澤大聲斥責。
高木和吉野臉蒼白了。從表情可以看出他們失去了自信。不過二人還是放下了旅行包。他們脫了上衣,身體輕便了。
山澤極為冷靜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雙眼冷峻,如同水一樣,只是把兩人作法的舉動反映出來。
高木和吉野站在路上。吉野先稍稍彎了一下腰,同時把兩臂伸向身體後邊,以這個姿勢上下搖動身體。
高木跟著也做同樣的動作,開始模仿二隻人鳥飛起來,把脖子伸長真像鳥,連嘴也突出來。二人拚命振動翅膀,伸在身後的胳膊上下擺動扇著風。二人一邊扇著風,一邊為測定飛翔角度方位,在轉著圈。
——人鳥。
片倉冷笑著。為不被對手奇怪的動作迷惑需要冷笑。一著迷,就會頭昏目眩。要當作看雜耍似的。不能第二次叫同一巫術懵住了,被嚇得目瞪口呆。現在片倉苦笑著,不,是在冷笑。二人越模仿鳥,片倉越冷靜。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沒有一絲擔心,害怕忽然被什麼一下捲走。
這種擔心,就只是一點點,卻越來越重。高木和吉野的演技越來越逼真,動作越來越快,翅膀振動越來越猛。淡淡的陽光照在二人滿是汗水的臉上,臉頰上泛著紅光。這種紅使人想起野雉眼罩上的朱紅色。
片倉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內心已有些陶醉了。心裡有點慌亂。搖頭是為了把它趕跑。從兩人的手上閃過一絲錯覺,好像上面生出了羽毛,片倉把視線落在兩個人的腳上,可以看見鞋和褲子。盯著看一會,鞋不見了,褲子不見了,好像生著鱗的鳥的腳正在有力地踏著地面。
——不行!
片倉閉上了眼。
「還不快飛,要等到什麼時候。」
傳來了山澤的聲音。
片倉睜開了眼。
高木和吉野的動作慢了下來。
鳥的動作緩了,脖子也不悠晃了。之後,放在身後的兩手也慢慢停下來了。儘管這樣,高木和吉野還是依慣性擺動著。
不久,連這也停下來了。
二人一屁股坐在路旁。
「白忙活了。」
高木歎了口氣。用袖子擦了擦汗。兩人都臉紅了。
「照剛才說的,他們的死期到了。」
山澤把槍舉向高木。槍上包著二人脫下的上衣,這樣可以起到消音效果。
「繞命。」
高木的眼直了。
「天地教的隱藏地,在哪裡?」
片倉問高木。
「這裡面,在毒森的秘境……。」
「帶我們去。」
「是!」
「我妻子現在怎麼樣了?不老實說,就殺了你。」
片倉把從吉普車裡取來的鐵棍擺了出來。
「被看管著,當奴隸。」
「你們想去什麼地方?」
「下山迎接你們。命令我們路上留點痕跡。」
「果真如此。」
「目的就是為了留下蹤跡。可沒想到會碰上你們。想變成鳥逃走,也沒走成。告訴過我們用同一手法沒有用……。」
「是司祭告訴你們的?」
「是。」
「你們除了鳥以外還能變成什麼?」
「只能變鳥。」
高木答道。表情上餘熱在一點點消失。
「把這些鳥綁起來,別讓他們飛了,讓他們帶路。」
山澤扔過一條粗繩,片倉把它拴到高木和吉野的腰上。
他們時刻已經準備好了闖進天地教的巢穴。片倉把吉普車開進路邊的樹林,拿了準備好的洋弓出來。有槍的話當然沒說的,可那很難弄到手。
山澤收起槍,拿起鐵輥。子彈只有幾發。可山澤想有四發子彈和洋弓也可以對付一氣了。左可能準備了槍支等著我們呢。從正面挑戰不是上策。潛入隱藏地,施以奇襲,殺掉幾個人就可奪取武器。
「前頭帶路!」
片倉拿起拴在二人腰上的繩子。高木和吉野開始邁步。
「告訴你們,要是你們打暗號,有什麼不老實的話,馬上就打死你們,琢磨點,走吧!」
實際上片倉對射殺一點也不躊躇。終於迫進敵人的牙城了。恍如臥薪嘗膽幾年。妻子謎一樣失蹤雖只二個月,可這兩個月,是普通人生活幾百年也難以體驗的。可怕的兩個月,是賽過死亡的地獄。
現在,就要和這個地獄告別了。他要從頭收拾那些把地獄之苦降到他身上的亡命之徒。這對片倉來說怕是最後的拚鬥了。不能重蹈覆轍了。一見敵人就開火。在這以前,他已充分體驗了片刻的猶豫將帶來死亡。
——我要活下去。
片倉祈求上蒼保佑妻子活命。無論被如何玷污,就是再難點,他也盼望妻子能活著回來。
高木和吉野在默默地走著。
小路離開河道。穿過稀疏的樹林,越過山嶺向前延伸。不用擔心高木和吉野會逃走。拴在腰上的繩子很結實,不是輕易能解開的。高木和吉野也知道不老實的話會被殺掉,所以也就死心了,老老實實地走著。腰上捆根繩,看上去有點滑稽,像邁不開步的駝鳥。
不過,片倉一點也沒大意。當今還為他們兩人跳到興頭時,自己竟莫名其妙地陶醉而後怕。他銘記,不只這兩個,所有對手都是不好對付的。
如果沒有山澤,高木和吉野可能就在眼前消失在碧空裡了。片倉真要感謝山澤的沉著。
山澤常常是冷靜的,很少激動。而片倉卻性子很急。當然了,這當中有妻子被綁架,又被象奴隸一樣被驅使而引起的憤怒。這種憤怒會無由地突然爆發。山澤要不在的話,早把這兩個傢伙殺了。
這次復仇過後,也沒有任何報答山澤的。想起這,片倉就過意不去。
山澤因為片倉搜索竭盡全力而拋棄了自己的人生。但是,這也可能是出於無奈。人生可以說就是不能知曉我們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會碰到各種事情。男人的人生就在於能否以自己的力量抵禦降臨在身上的災難。
坐等災難自己過去,當然也可以活下去,可無論是片倉還是山澤,他們都不會答應。不願卑微屈辱活下去的男人,只有去面對死亡了。
小徑在山腰上蜿蜒曲折。
時針指向了正午。從扔下吉普車的地方已走了近三個小時。以走的時間計算,應該距毒森不遠了。
雖說是小徑,可也不是像樣的路。凡是山大體都有分水嶺。沿分水嶺,穿過山腰向前走。一邊走,片倉和山澤都在注意周圍的動靜。不能說沒有遭伏擊的危險。
一會兒,路到了岩石區。這是岩石地帶。滿處都是大石頭。這是不毛之地。沒有一根草、一棵樹。
高木和吉野停下了腳步。
「巢穴在哪兒」
片倉問二人,這時,片倉開始對二人有點起疑。
雖然知道天地教選擇秘境,但這裡也太過於秘境了。這種深山裡有人能住的地方嗎?
「在那。」
高木指著絕壁刀削的石山。陽光下那絕壁呈黑褐色。
「在那絕壁上有象迴廊的一條窄路。也不是路,只是斷層相錯開的地方人能過去罷了。過了那就到平地了。」
「巢穴在那平地嗎?」
「是的,是世外桃園。可要到那,只有絕壁那一條路。」
高木介紹著情況。
「要是耍花招、設圈套,那你將第一個死去。這個,你可別忘了。」
「我明白。」
高木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汗流滿面。他膽怯了。片倉見此想到在什麼地方一定有人看守,設有陷阱。
「糧食怎麼解決?」
「用直升飛機運來。」
高木擦了擦汗。
「好吧,走!」
片倉推了高木一把。
要接近絕壁必須通過岩塊地帶。如果在迴廊上有人的話,他們就已經被發現了。不過,猶豫也沒用。如果只有絕璧的迴廊可以通過,那只好硬過了。好在有兩個人質,高木和吉野會使幻術,可能還是司祭的高層,對司祭來說是不可缺少的人物吧。只要把這兩人與作人質,那就不會受到胡亂攻擊。
從石塊中間穿行到絕壁的下面。從下面看,在距地面2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條斷層形成的迴廊。在那上面卻是刀削斧劈似的絕壁。
真是險峻呀!
高木和吉野默默地攀上巖壁。有條登山的窄路,他們從那攀登。
一邊爬,片倉一邊設想建在這個秘境裡天地教的巢穴。高木講在這迴廊那邊是一世外桃園。左還真能找到這麼一處天臉屏障的寶地。可能是花了好幾年,用直升飛機搜索找到的吧。左這傢伙還真能。
左創立天地教,以權兵衛嶺那樣的秘境為基地,到處襲擊銀行。然後,在北卷市投資,操縱了市場。其目的就是要達到完全控制這個地方城市吧。現在這個目的已接近實現。
同時,左又出頭籌建天地教的總基地。
這是一個可怕的魔鬼。
其出人意料的雄才大略,是常人所不具備的。
——世外桃園。
左想把片倉和山澤引來殺掉,以達到他的目的。如果片倉和山澤被殺掉了,那就沒有誰能阻止天地教和左了。天地教會完全控制北卷市,在這秘境構築的世外桃園,作為罪惡集團,它會很強大。他們會不斷地搶來別人美麗的妻子,以滿足這個狂熱集團的邪欲。
——絕不能讓他們繼續得逞。
不管發生什麼事,也要殺了左,連同那幫狂熱信徒。
走過砂石混雜的登山之路,走到了迴廊的入口。風很大。風呈上升氣流從下向上吹著。
高木和吉野腰上拴著繩子,進了迴廊。迴廊寬只有60cm左右。一看絕壁使人頭昏目眩。衣服的下擺被上升氣流吹得直響。
山澤站到了片倉前面。他揮著手槍。同廊勾出一條緩緩的曲線。對天地教來說是對山澤片倉迎面射擊的絕好地形。不過,山澤想不會在迴廊裡互射的。雙方地形都很有利。況且還有兩個人質。大概現在崗哨去報告了吧,一定是要把我們引進世外桃園再包圍消滅。
轉過了絕壁。
沒有絲毫的攻擊跡象。
在迴廊盡頭,山澤和片倉停住了腳步。倚靠絕豫,把視線投向斜下方。從迴廊下到二三十米的地方就有了平地。像突然展現的一幅畫卷。那裡是從石山山腰生長出來的美麗的自生林。樹木密密扎扎,大約有5萬坪左右,四周都是絕壁環繞。在這個只有通過迴廊才能進去的與世隔絕的天險中間,浮起了這麼一個森林公園。
「真像空中公園。」
片倉自語道。
在這個空中公園中顯現出建築物的輪廊。掩飾得很巧妙。建築利用樹木,自然地溶和了進去。從天上幾乎不可能發現這些建築。只有通過迴廊站柱這裡的人才能看到它們。建築均被塗成了綠色。
「是那麼?」
片倉的聲音發顫。這是那種敵人的城池近眼前臨戰之際精神抖撇的震顫。這牙城也不簡單,是魔窟。在這個外表都塗成妖綠的魔窟裡,潛伏著擅長幻術的司祭左。被綁架的妻子正在那裡被狂熱信徒當作奴隸看管著。
「怎麼辦?」
山澤問。
「等天黑了,現在攻擊有點冒失。」
「是呀。」
不會沒有崗哨。有的話,那左已張開巨大的鐮刀等著我們呢。片倉跟望著樹林。那樹林在他看來就像左幸吉的邪惡幻術。盯著看,那樹林連同那綠色的建築,好像在怪樣地笑著。
他一陣發冷。
「喂,你們到這來。」
片倉一下醒了過來。對呆若木雞的高木和吉野命令道。兩人默默地返回迴廊。片倉和山澤在前從迴廊上退回了兩百米左右,回到這裡就看不見巢穴。
有一個地方可以躲避。在這,片倉解開了二人腰上的繩子。然後和山澤從兩邊把二人央在了中間。相隔數米。
「來吧,你們變成鳥,愛飛到哪就去哪吧。」
片倉冷冷地命令道。在洋弓上搭上箭,監視著高木和吉野。
高木和古野清楚他們已被趕入了絕境,頓時沒了生氣。高木抬起發紫的烏黑的臉看了看片倉。
「快,我不打擾你,變鳥呀,盡情地扇動翅膀吧。」
片倉要殺死高木和吉野,他不想繞了他們。高木和吉野是司祭的高足。是他們肆意凌辱了妻子,又是他們殘害了數不清的婦女。
「幹不幹?」
片倉猛喝一聲。
「那座山是毒森,就是變成鳥正好築巢的那座山。快飛,飛到毒森。」
「饒命,我們是你們的奴隸,說什麼我們都聽,我們幫助你們去殺司祭,繞了我們吧!」
高木哭出了聲。跪在迴廊懇求著,吉野也同樣給山澤跪下了,山澤拄著鐵棍,一言不發地看著這一切,表情沒一絲變化,頭髮隨微風飄動。
「我給你們一分鐘。一分鐘之間必須開始動。過了一分鐘,我就放箭了。」
片倉把箭對向高木。連司祭傳授給兩位高足的巫術,在死神面前好像也失靈了。
高木為焦燥驅使一下子站了起來,彎下腰開始模仿鳥的展翅動作,伸直脖子,把兩手伸向身後,踢嗒地跳了起來。
跳起來後眼瞧著高木的動作快起來了。一邊踏著腳,一邊讓人目不暇接地看著扇動翅膀。真像連一秒都捨不得停下,高木真想變成鳥。
「鴕鳥。」
片倉自語道。
正嘟囔著,卻見鴕鳥已升到空中了。
看著駝鳥升到天空的時候,那傢伙變成一個石塊,像黑色標槍筆直地向片倉襲來。
片倉用洋弓瞄準黑色石塊。黑石塊已近在眼前。射不中,那生死、攻守都將逆轉。迴廊的寬度只有五十厘米。他放出了這只勢在必中的箭。
黑色標槍變成了駝鳥,駝鳥又變成了人。胸上中箭的高木無悔地到了眼前。高木握著箭,好像想說什麼,可沒說出來,踉蹌了一下,摔向絕壁。
吉野也和高木一樣。
與吉野跳著跳著—下子變成黑色標槍襲來的時候,山澤冷靜地瞧著。當吉野來抓他的時候,山澤播晃了一下鐵棍,打到了吉野的倒臉。吉野撞到了絕壁。
「這幫傢伙,死了也飛不起來吧。」
片倉瞧了瞧懸岸絕壁,看不見高木和吉野掉在哪裡了。只有風在向上吹。
「變成地獄鳥飛吧。」
山澤答腔。他坐了下來。
片倉靠著他坐下了。
好一會,二人都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吸著煙。煙雲沿巖壁飛去了,也像在預示著形勢緊急。
「馬上就要開場了。」
片倉打破了沉默。
「是呀,最後一戰了。」
山澤點點頭。
「你說能贏嗎?」
「必須贏。」
「這當然。要被殺了,死也閉不上眼。」
片倉想起了被掠的妻子。
「你救夫人,我來對付左幸吉,我一個人來,不管怎樣,也要殺了他。只有把左殺了,剩下的都是小卒子。」
「你有把握摔倒他嗎?」
「試試看。」
山澤把深深目光投向毒森,他將殺死左。單槍匹馬,如果反過來要被人家殺了,那就完了。片倉也會被殺。
鷹乘上升氣流,盤旋著接近了迴廊。鷹一動不動,慢慢地上升著。來到近前,鷹俯視著山澤和片倉。金色的眼睛閃著妖怪的光。
「討厭的眼睛。」
片倉邊看邊小聲說。像是有某種巫術似的雙眼。他忽然覺得好像左搖身變成鷹。
——別信這種暗示。
片倉告誠著自己。見到鷹眼就聯想到是左的化身,這就好像自己在給自己提暗示。
山澤和左斗不一定能贏。也有可能出現山澤被殺的情形。那時片倉必須拚死力和左決鬥。在臨戰前陷於不祥預兆,就是還不放心這一點。
——萬一不成,就死吧。
片倉又一次想到了死。無論如何必須避免山澤被殺而只有自己被擒的情況。一旦被擒,就會被戴上手銬腳鐐,同妻子一道被當作狂熱信徒的奴隸。那光景,就只是想想也是比死還難受的痛苦。
或生或死——在這最後決鬥中,只剩下了這些。沒有第三條路。
鷹不知什麼時候飛遠了,變小了。
片倉一直目送著他。
京子的腳上套著鐵鏈,使京子僅僅能勉強走動。
能不能走動其實都一樣,反正生還是不可能的了。即使能從這兒逃出去,也不知能不能找到石山的迴廊。這裡和「權兵衛嶺」那個躲藏地不同,警戒森嚴。
在權兵衛嶺時是男女分散著住在幾所房子裡,可這兒只有一間屋子,男女三十多人共同生活在能鋪一百張「榻榻米」的大廳裡。兩邊靠近牆壁處安放著木製的雙人床,夫婦們就睡在這些雙人床上。在這裡,夫婦是一天一換的。
只有京子沒有床。在這個地方,她是不能算作人的。她過的日子比禽獸還不如,誰想玩弄她只要叫一聲她的名字就行,照慣例京子必須跪到那人的面前。男人、女人都可以隨意使喚她。
女人們則是殘酷地驅使京子幹活。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動作稍一遲緩就要挨打。女人們比男人們更為殘忍地虐待她。由於長久地困在巢穴裡,沒有別的快樂,煩燥越積越深,她們只能靠虐待京子才能發洩一番。
如果她們生氣了,便會命令京子把鞭子拿過來,跪著交給她們。然後,讓京子自動脫掉衣服,一絲不掛地爬到她們面前,鞭子便凶狠地揮了下來。
京這疲憊極了。儘管被帶到這裡才只有三天時間,她卻驟然消瘦了許多。她幾乎整天不能睡覺,不得休息,食慾也減退了。
還能活多少日子?好像已經沒有幾天了。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了,希望死神能早日降臨。
司祭的高徒吉野和高木出去引誘自己的丈夫和山澤了。丈夫和山澤正在拚命尋找線索,因此早晚得上圈套。要是他們被逮住了,一定會被活活燒死的。因為他們已經殺了幾名警官,不可能得到繞恕,而他們又無法得到別人的幫助,僅僅兩個人絕不是這幫人的對手。
「那個時刻就是我的死期。」京這暗暗下定決心,一旦得知丈夫他們的死訊,就是咬掉舌頭也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京子,你來一下。」
只有司祭住在單人房間裡。那個單間旁,一個男人正在叫著京子。
「來了。」京子站了起來。
那人是水島謙二,就是他,在京這從權兵衛嶺回到東京自己的家裡,小心翼翼地過了一段時間後又來找了她。
水島、高木、吉野都是司祭的高徒。
京這默默地蹲到水島的腳邊,抬頭看著他。
這時,門開了,司祭出現在門口。他穿著一件帶頭巾的僧衣。他掃了一眼水島和京子,什麼也沒有說。
「大家都聽著。」穩重中帶有威嚴的聲音。每當聽到這聲音,京子就感到人的地位是生來就被規定好了的。站在人們頭上欺凌別人的人,其地位是天生的;都些受虐待的人也正是為了受虐待而生下來的,像京子就屬於這種人。受別人凌辱夠了,然後就死去,這就是她的命。京子忽然想,也許司祭天生地被造物主授予了隨意凌辱女人的權力吧。這麼一想,她甚至覺得司祭的形象高大了起來,而自己卻是那麼的渺小,簡直是微不足道。因此,背叛司祭是毫無益處的。造物主定下的規矩是無法打破的。司祭有使用奴隸的權利,自己是當奴隸的命,這麼一想,也就能理解自己的處境了。
「不久片倉和山澤就要潛入這裡,女人們不要出門。」
司祭平靜地說。
「高木和吉野死了。對他們的死我表示沉痛的衰悼。」司祭漫不經心地說完這句話,又回到了他的單間裡。
男人們開始作戰鬥的準備。他們的武器是西式弓箭,弓箭射出去沒有聲音,不管帶到哪兒,不管在哪兒練習都不違法,只要練得好,其命中精度絲毫也不比來福槍遜色。男人們都能熟練地使用它。
京這幾乎是陶醉在司祭的話裡了。他說高木和吉野死了,片倉和山澤不久就要攻進來,可他一直是閉門不出啊。看來他完全是靠自己非凡的精神力量推測出高木和吉野的死的,對,一定是心靈感應。
閉門不出就能知道自己的弟子喪生,敵人將要來襲擊,這真是可怕的能力。京子已預感到丈夫和山澤處境不妙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窗外暮色已深,天空和樹木已經溶成了黑黑的一團。
這時,片倉和山澤正沿著一條斷崖小路從石山的迴廊慢慢地往下走。天地教的巢穴和包圍著那巢穴的原始森林已經是一團漆黑。一會兒,山頂上升起了月亮。明月將要照耀著這場地獄裡的戰鬥了。
山澤站在前頭,片倉端著搭上了箭的弓跟在後面。不知道哪裡就會有理伏,就會有圈套,他們放低身子,輕手輕腳地往下走。
下到底處,只見大大小小的岩石滿處都是。山澤和片倉躲到了岩石後面。
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只見從眼前三十米處天地教的巢穴裡露出了一絲燈光。黃色的燈光映在窗戶上,聽不見說話聲和別的動靜,鴉雀無聲。
——奇怪。片倉感到對方一定在耍什麼花招。圈套,還是伏擊?
片倉開始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一種無法瞭解敵人意圖的恐懼。
片倉和山澤一直凝視著前方,還是沒有動靜。
「走吧。」山澤小聲催促道。
片倉跟在山澤的後面向前爬去。大約兩個月中間,只有這一瞬是直接面對著弓箭的,稍有差錯便是死路一條。
山澤正輕輕向前爬著,忽然聽到面前很近處的一塊巨大的岩石後面有輕微的響動。好像是人踩落了小石頭發出的聲音。
山澤停止了前進。
「就在那塊岩石後面。你從左面、我從右面繞過去。」他湊到片倉的耳邊輕聲說。
片倉答應了。他停止了爬行。欠起身拉緊了弓。沿著巨石開始行動。
——一定要殺了他!
片倉在心裡呼喊著,喚起了自己的憤怒。
來到了拐角處,在這裡腳竟像生了根似地站住不動了,手和腳都在發抖。再向前兩米左右就和敵人面對面了。那一瞬間將決出生死,但死的可能性遠比生的可能性大,因為你闖入了人家的埋伏,當然要危險得多。
片倉回頭一看,不見山澤,知道他已繞了過去。「殺呀!」片倉鼓起勇氣繞過了岩石。
他幾乎是貼著岩石在走,弓始終拉得滿滿的。如果落在山澤的後面,那就是無法挽回的失策了。山澤相信片倉會以相同的速度前進,如果行動遲緩,那就意味著兩個人的死期到了。
轉過這個拐角就要和敵人面對面了。片倉下定了決心,猛地吸了口氣,使勁跨了出去。他已經直起了身,一跨出去便猛地睜大雙眼,拉滿了弓。
黑暗只灑下一絲月光,只見月光下有兩個人影,他們同時「啊」地驚叫了一聲。就在他們剛發出聲音時,片倉的箭已經射了出去,距離連兩米都不到,中箭的那個人發出了淒慘的叫聲。另一個人想逃到另一塊岩石後面,片倉立刻往弓上達箭,可是由於急躁和興奮,沒能馬上搭上。這時,耳邊響起了槍聲,那個逃跑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臥倒!」山澤大聲喊道。不知何處飛來二三支箭碰到岩石上發出尖利的聲音。
片倉趴倒在地上,旁邊那個中箭者在痛苦地掙扎。雖然由於天黑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那支箭似乎射入了肺部。片倉和山澤都沒有再看那個人。
「好像被包圍了。」山澤嘀咕道。
「他們在哪?」
「岩石後面,呈半圓形展開著。那些岩石後面基本上都有人。」
「我們怎麼辦?」
「只有一個一個地突破,殺過去!」
「好吧。」
前面就有幾塊岩石,敵人就埋伏在它們後面。岩石地帶的對面是原始森林。在岩石地帶作戰由於看不見對手而很不利,但這對敵人也同樣不利。
射死了一個人後,片倉似乎得到了一點自信。敵人已經死了兩個,算上高木和吉野是四個,若能再殺死四、五個,敵人就會產生動搖,這樣也就有了勝機。另外,敵人也是使用的弓箭,這麼說他們並沒有槍?
過時,片倉忽然發現左側兩、三塊岩石前有人影在晃動,似乎想繞到片倉他們後面去。
山澤也幾乎同時發現了敵人無聲的移動。在右側,他已經看到一個、兩個人影繞到了他們的背後。
「我們被完全包圍了。」
「被夾起來打可就麻煩了。」
「啊,先等一等,別著急。」
片倉的聲音中含著急躁,山澤制止了他。環視四周,除了巨大的岩石外什麼都沒有。如果的確是被夾著打還總能想辦法對付,可假如敵人發起總攻擊,那麼一下子就會被解決掉。
山澤的槍膛裡的子彈還有三發,還能殺三個人。用這三發子彈射死三個敵人就能衝出這岩石地帶嗎?但是在敵人發起總攻擊之前必須衝出去,不管怎樣,就這麼呆著是很危險的。敵人如果一起湧上來,爬上周圍的岩石同時射擊,那可就全完了。
「我一邊開槍一邊往外跑,你弓著腰跟在我後面!」
「好。」山澤直起了身子,又突然停止了行動。
男人們都出去了。
司祭一個人呆在房間裡。
京這在給一個叫季子的直人揉腰。季子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少婦,也是從東京被天地教的人擄來的。
季子赤裸著身子躺在床上。京子小心地揉著她的大腿。
門外一片寂靜。男人們在黑暗中埋伏著。他們都是手拿弓箭、武藝高超的人。丈夫和山澤就要闖入他們的包圍圈中,他們肯定無法逃脫。丈夫和山澤時死期己經迫近了。
——沒有辦法啊。
就在這時,門外一聲槍響。槍聲猛地刺激了京子麻本的神經,喚起了她的厭惡感,她就像剛剛從惡夢中醒來一樣,感到了受虐待後的屈辱。京子張大著嘴,趴到季子的大腿上,用盡全身力氣咬了一口,就像野獸撕碎一塊肉那樣。
一聲淒厲的慘叫,分不清是悲鳴還是絕望的叫喊。季子就像被彈起似地,挺起身從床上滾了下去。她兩手按著血淋淋的大腿,狂叫著在地上翻滾。
周圍的女人們全都站了起來。
京子頭髮蓬鬆地從床上站了起來,全身似乎連一滴血都沒有了似的冰涼。
「殺死你們!殺死你們!」
床的上方板壁上掛著一盞煤油燈,京子把它取了下來,往牆上一摔,立刻火舌亂舞。廚房旁邊擱東西的地方有一個裝燈油的罐子,京子跑去把它抱了出來。女人們用毛毯打著火,想弄滅它。這時,京子猛地把燈油罐摔到地上。
房子裡立刻是濃煙滾滾,火焰騰騰,房間一側的板壁瞬間被火焰吞沒了。
京子知道出門,她爬著來到門外。這時,濃煙已經像飛龍一樣衝出了大門。
京子跑進了原始森林,躲到一棵粗大的山毛櫸樹後。房子還在吐著黑煙,火焰從破碎的窗玻璃間衝出,像龍的舌頭一樣舔著夜霧。女人們被火舌追逐著東躲西藏,景象十分淒慘。
京子抱著山毛櫸的樹幹,用雙手雙腳夾著向上爬去。在長野縣的山村裡長大的京子爬樹是不成問題的。這顆樹枝葉繁茂,只能躲在它上頭了,要是現在被發現了,肯定會被殺死的。京子一點點地向上爬去。
火焰已經竄上了房頂,火光中能清楚地看到人們的行動。
——死了才好!都死了才好!
京子象唸咒似地狠狠罵道。天地教最後的巢穴現在像一張紙片一樣被燒得七零八散。被烈焰驅逐出巢穴的惡魔們在火光下一個個露出了真面目大喊大叫,那樣子真是滑稽。別看他們在巢穴裡都是氣勢洶洶的,可現在看來也只不過是些醜陋的男女。那間曾使京子受盡了屈辱的房子眼下也即將化為一團火焰。
京子不由發出一陣嘲笑聲。
正要衝出去的山澤忽然發現前方黑洞洞的天地教的巢穴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窗口露出了黃色的燈光,不久這燈光便被鮮紅的火焰所代替。
——失火了?
他又趴到了地上。
片倉也趴在地上看著那火,只見火勢越來越猛,一股濃煙從窗口奔湧而出。
——是誰放的火吧。
片倉不明白天地教為什麼要在自己的巢穴裡放火,但一看到窗口噴出的兇猛的火焰,他立刻就想到了被捆綁著的妻子的身影。
「我妻子,我妻子,她……」
片倉想衝出去。
「不行,別動!」
山澤一把將剛要跑出去的片倉摔倒,自己也就地打了個滾。一個男人剛剛爬到右邊的岩石上,臉上映著火光,正舉弓要射。
山澤的手槍先響了,那人仰身滾下了岩石。
「這樣做毫無用處,您夫人已經死了,報仇吧!」山澤大聲叫道。眼下稍一疏忽就會送命。
片倉爬到附近的岩石上,拉滿弓環視著四周。的確已經沒有辦法了,那所房子已經被火焰吞沒,妻子又被綁著,看來是沒有希望了。
——一定要殺了他們!
最近的一塊岩石後面一個人正偷偷地逼了上來,火光中,那人腰部以下全都暴露無疑,可他還一點都沒發覺。
片倉爬了過去,在距離那人一米左右的地方向他的下腹部射了一箭。那人大叫一聲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山澤的槍也響了。
「幹掉了嗎?」片倉問道。
山澤從被射死的那傢伙手裡奪過了弓箭,把手槍收了起來。還剩下一顆子彈,必須留著和左幸吉對陣。
「燒得越來越猛了……」片倉看著被火焰包圍了的房子說道。只見火焰藉著風勢在漆黑的夜空中升騰,足有好幾米高,就像妻子的頭髮,飄飄忽忽的。
「嗨!」山澤大叫著,一把把片倉拉了回來。現在岩石地帶和原始森林都被火光染得通紅,火焰中女人們在拚命地逃竄,她們衝著石山跑過來了。
不僅僅是女人,許多男人也交叉在其中。
「快看,他們要逃跑了。」
「不能讓他們跑了,一定要把他們全殺光,到山口去把他們全殺光!」
片倉轉過一個拐角,發現敵人已經沒影了,他們完全喪失了鬥志,爭先恐後地逃跑了。已經有五個人被打死了,而且山澤還有手槍。假如巢穴還在的話尚可固守一陣,可它已被燒得七零八落了,再不跑豈不被當作活靶子?
片倉和山澤穿過岩石間的空隙向前跑去。
那幫男女們擠到了狹窄的山口,有兩三個人甚至己經要走進迴廊了。片倉和山澤躲到山口的岩石後面,引弓待發,從這裡足夠射到迴廊上了。
片倉瞄準剛登上迴廊的兩三個人放了一箭,只見其中一個倒了下去,沿著陡坡向下滾,撞倒了正朝上湧的人,立刻就有十幾個人相繼向下倒去。一陣悲鳴。
片倉朝著那人群又放了一箭,一個人影也沒有了。片倉追了上去,一心想著要把他們殺光。報快,六支箭射了出去,又是一陣哀號和悲鳴。
箭射光了,片倉從被射死的人手上搶過箭,朝正在燃燒的天地教的巢穴望去。
——都升天去吧!
他憤憤地嚷著。他又想起了妻子,在受盡了凌辱後結束了生命的妻子。
「我一定給你報仇!」
片倉大聲喊道。
一定要替妻子吐出那口怨氣,一定要把他們全部消滅掉,不讓一個活著從這兒出去。他正要向前衝去,忽然,他停住了。
火舌亂舞,把樹林染通紅。樹林中站著一個人,拄杖凝視著那場大火。他的全身被火光照得透亮,就像身體周圍塗了一圈金粉似的。
「左幸吉!」
片倉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沸騰起來。的的確確,那人就是司祭——左幸吉。他置身於寂靜中,毫不為大火所動,就像是站在荒野中一樣。
片倉往回走去。
「喂,左幸吉在那兒!」
他向山澤報告說。
「哪兒?」
山澤放完最後一支箭問道。
兩個人扔下擠在狹窄通路上的人們,走進了樹林。途中,山澤把藏在岩石後的鐵捧握在了手裡。
兩人無聲地靠近了左幸吉。
「左幸吉!」
片倉在距離左幸吉三四米處停住了腳步,喊了他一聲,一邊喊一邊拉滿了弓。慢慢地,左幸吉轉過了身。片倉朝著他的胸部放了一箭,這麼短的距離想來不會射失。
射出這支箭之前曾有一個懸念令片倉十分恐懼:左幸吉為什麼要放火燒掉自己的老巢,這裡面有什麼詭秘的奸計嗎?
不過,要是殺他,最好還是在他移動之前射死他。於是片倉射出了那支箭。
箭似乎帶著火光飛入了左幸吉的胸膛,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箭落到了地上。片倉看見左幸吉的右手緩慢地動了一下,非常緩慢,然而他右手握著的枴杖就那麼一下就把箭撥到了地上。
「是你們啊。」左幸吉嘶啞著喉嚨說。
「你還是那麼厲害啊!」山澤向前走了一步。
在如此近的距離射出的箭竟被他輕而易舉地撥落,而且那動作慢得就像小孩揮舞木棍似的。山澤不由得感到了對方逼人的氣勢。
「你們終於來了。」左幸吉慢騰騰地說。
「是的,來殺你了!」
山澤舉起了鐵棍。
「等等!」片倉制止了山澤。
「在殺他之前我要問問他,我的妻子是不是被燒死了?」片倉往弓上搭了支箭。
「沒有。」左幸吉慢慢搖了搖頭。
「什麼?」一種不可名狀的感情湧上心頭。
「在那裡。」左幸吉用枴杖指了指附近的那顆粗大的山毛櫸樹。
「別動,片倉!」山澤怒喝道。他們都深知左幸吉的幻術,他指了指那棵大樹,或許不會沒有意義,即使京子真在那兒,不,如果京子在那兒才真是左幸吉設下的圈套呢。也許一瞬間他的身影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片倉經山澤提醒猛然清醒過來,發覺自己幾乎中了敵人的幻術,十分後怕。妻子不會呆在那麼粗大的樹上的。
「我可不上你的當!」片倉怒不可遏地說。
「談不上什麼上當。你的妻子的確藏在那棵樹上。」左幸吉低聲說。
「住口!」片倉怒喝道。
「你妻子在房間裡放了把火,趁著忙亂跑了出來,就像一隻松鼠爬上那顆大樹藏了起來。」
左幸吉好像微笑了一下。
「放了火……,那麼我妻子……」
「對,就在那兒。」
「……」
片倉沉默了。他瞥了那大樹一眼,感到也許真有那麼回事。如果不是那樣,那麼敵人的巢穴又是誰燒的呢?總不至於是左幸吉吧。
「你在那兒嗎,京子?」
片倉兩眼緊盯著左幸吉,大聲喊道。
「我在這兒。我很好,別擔心,你放心地去打吧。」樹上傳來京子高聲的回答。
「怎麼樣?」左幸吉平靜地問道。
「是她。」片倉點點頭。
「你這惡貫滿盈的傢伙!你搶走別人的妻子作為誘餌,想把我們一網打盡。你看,你的同夥已經扔下你爭先恐後地逃跑了,你們完蛋了!」
得知妻子平安無事,片倉感覺勇氣倍增。
「誰也沒有逃跑……」左幸吉低低的嗓音中充滿了自信。
「沒跑?」
「是的,這是我的計劃的一部分。你看,」說著,左幸吉用手杖指了指石山。
片倉和山澤轉過身去看著石山。山澤想,也許不讓他說話為妙,就這麼不容分說地決出勝負來。不過,山澤感到放心的是手裡有槍,雖然只剩下一發子彈了,但到了關鍵時刻一發也足夠了。
擁擠在山口的那群人已經登上了迴廊,呈一列縱隊向前走著。這時,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好像是大地在轟擊一樣,地動山搖。只見那群人頭上的峭壁在搖動,一瞬間峭壁已經塌了下來。
一陣悲鳴。
沙土紛落,灰煙四起。
等一切都平靜下來時已經看不到人的身影了,回廓也消失了,只有一面斷崖絕壁高聳著。
「我說的沒錯吧。」左幸吉問道。
「你這傢伙……」片倉沒有繼續說下去,左幸吉的殘忍簡直令他震驚,把自己的部下就這麼一個不剩地全殺光了,省事倒是省事,可是這樣一來,他們自己的退路也被切斷了。要從這個空中庭園出去,那條迴廊是唯一的通道。
那條通道消失了。看著聳立在那兒的斷崖絕壁,片倉氣得渾身發抖。
「你們沒法逃跑了,別想活著從這裡出去。」左幸吉用低沉的噪音說道。
「你也一樣!」山澤回答。
「是嗎?」映著火光的臉上十分從容。
「我殺了你!」
山澤揮起了鐵棒。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左幸吉肯定留有一條出去的路,只有先殺了他再去找那條路了。
他逼了過去,尋找著機會下手。上次已經領教過左幸吉的厲害了,稍不注意就會吃虧的。當然,用手槍打死他一切就都解決了,可那只是萬不得已時才能採取的方法,他要用自己的力量來將左幸吉打倒。
左幸吉只是威嚴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片倉後退了兩三步,把箭搭到弦上,隨時準備射出去。左幸吉已經沒有地方可逃了。他們有手槍和弓箭,左幸吉知道。但他仍沒有動一動的意思。只是佇立著,看著山澤逼近。
——是在故作鎮靜嗎?不,不像。
片倉凝視著左幸吉,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肯定有什麼計策,他已經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好像想在這兒殺死片倉和山澤,最後殺光自己所有的信徒,結束這場戲。
的確,天地教再這麼繼續下去是很危險的,它有很多男女信徒,不知道誰就可能捅出漏子來。反正他已經控制了大半個北卷市,該結束了。
訂下這麼周密的計劃的左幸吉肯定會有對策的,肯定有對付手槍、弓箭的方法,所以才如此泰然自若吧。
片倉端箭瞄準了左幸吉的胸部,發誓不管敵人有什麼樣的本領也一定要殺了他。就是這個左幸吉,使得片倉夫婦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不僅是片倉,那些被搶來的二十多名婦女也被他奪去了自己的人生。也許這些婦女們都有父母兒女,她們的失蹤也許會導致一家的悲劇。
左幸吉把那些婦女作為性工具使用,自己在北卷市建起了強大的勢力,而最終反將那些婦女們、部下們都殘酷地殺死了。這真是一個不可饒恕的惡魔。
片倉的兩眼充滿了仇恨。
山澤兩腳擦著地面靠近了左幸吉,距離只有一米。
「到時候了!」
鐵棍慢慢地舉了起來。
「我勸你打的時候最好別說話,那會使我有機可乘的。」左幸吉沉著地對山澤說。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手裡拄著枴杖,像一顆枯樹。
「殺——」鐵棒向左幸吉的左側頭部揮了過去。
片倉想,左幸吉一定被打倒了。一米間隔,山澤又用盡了金身的力氣,想必不會落空,他甚至覺得好像聽到了頭蓋骨破碎的聲音。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左幸吉毫無聲息地移動了一下,剛好站到鐵棒打不著的地方。簡直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動的,片倉瞳目結舌。
山澤向前跨了一大步,又揮起了鐵棒。一下,兩下,鐵棒帶著風聲落了下去。可是,仍然沒有打到左幸吉。
——影子!
片倉在心中叫道。左幸吉並不真在那兒,他的身體也許在別的什麼地方,和山澤打著的只是他的幻影,否則他那動都不動的身體是無法經受山澤那一下接一下的重擊的。
片倉身上不由起了雞皮疙培。
在山澤跨出一步的同時,片倉也移動了一下,三者間的距離還是一樣,左幸吉無聲無息地移動了位置。
片倉扭滿了弓。左幸吉是不是影子一射就明白。是影子,箭總能穿透它。一聲忽哨,箭飛了出去。
左幸吉的手杖動了起來,在箭射出前一瞬間,手杖飛到了胸前。箭被彈飛了。
與此同時,左幸吉的身影也在手杖後消失了,只剩下一根手杖在空中漂浮著。
「山澤,快開槍!」斤倉大喊。
山澤沒有拔槍的時間,他定睛一看時,只剩下那根晃晃悠悠的枴杖了。
「背後!啊,不,那棵樹。他上樹了!」山澤大聲叫道。
高高的樹正響起了「沙沙」的聲音。
「京子!」片倉衝著妻子藏身的那棵大樹喊道,「快下來,趕快滑下來!」
左幸吉爬上的那棵樹與京子的這棵樹間隔十米,但這也並不安全,因為對手是左幸吉,誰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本領,也許能像妖怪似的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上,把妻子搶走,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片倉感到一陣恐懼。
「我現在就下來。」這是妻子的聲音。
京子出現在山毛櫸樹的樹幹上,看著她抱著粗大的樹幹向下滑的樣子,片倉不由呆住了。那麼文靜的妻子怎麼還有這種潛能?
山澤緊盯著左幸吉竄上的那棵樹。
「在那兒!」緊緊摟著片倉的京子指了指山毛櫸樹的樹枝。「我親眼看見的,司祭簡直就像鼯鼠似的爬上去了。」
「真的嗎?不會是我們的錯覺吧。」片倉半信半疑。也許左幸吉事先作了手腳,讓人覺得他上了樹,而實際上……
「不,」山澤搖搖頭,「那傢伙的確象鼯鼠那麼敏捷。」
「那麼,他爬上樹想幹什麼呢?」
「不知道。」左幸吉的意圖的確讓人摸不清。
「不太清楚,也許那傢伙已經是窮途末路了,快把地上的箭揀到一塊吧,然後我們一起向他躲藏的地方射箭。」
「好吧,你看著,我們去揀箭。」
片倉拉著妻子的手向前走去。山澤緊盯著頭上。
「這是沒有用的。」頭上傳來左幸吉嘶啞的聲音。
「為什麼?」山澤問道。
「明天早上會有直升飛機來,用機槍武裝起來的直升飛機。你們的弓箭和手槍能打得過嗎?」
「……」
「你們落入了我的圈套,已經無可挽回了,你們將會像野兔那樣被射死。」
左幸吉的聲音又低又啞,既無勝利者的自豪,也無一絲嘲笑,只是淡淡地告訴他們的死訊。正因如此,才更具有恐怖意味。
「我們不會讓你活到直升飛機來的時候,應該絕望的是你!」山澤一邊說著,一邊朝發出聲音的地方放了一箭,毫無反應。
——機槍!
山澤看了一眼快要燒塌的敵人的巢穴。再過二十分鐘就只會剩下一堆灰燼了,大概到半夜連那灰燼也會消失吧,然後就是一片黑暗了。看來與左幸吉的戰鬥只有二三十分鐘時間了,在這期間殺不了他,等明天早上飛機一來,用機槍掃射,那可就全完了。
山澤握著手槍,朝樹幹走去。看來只有上樹殺他了。
「我記得對你說過別干蠢事!你好好看著!」
山澤朝上看去。樹在搖晃,不,不是普通的搖晃,「沙沙」聲越來越大,不久就像是波濤在奔湧了。
——他想幹什麼?
山澤突然不安起來,他凝視著頭頂那繁茂的樹葉,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京子剛才藏身的那棵山毛櫸的樹葉搖動起來。山澤剛跑過去,那樹葉又不動了,另外一棵樹又搖晃起來。
「完了!」山澤知道,左幸吉在森林中利用樹枝的反作用力在到處跳躍。他的背上冷汗直流,現在他才發現,左幸吉的確是一個可怕的對手,在這漆黑的夜中,他竟能在樹上象猿猴那樣跳來跳去。
「山澤……」
「在這兒。」
片倉夫婦走了過來。
「那傢伙呢?」
「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山澤對他們說了剛才的事。
現在左幸吉的身影不見了,要在森林中找到他幾乎不可能。
「怎麼辦?」片倉的聲音中夾雜著不安。
「搜索是不可能的,反而會掉進他設下的陷阱,只有等到天亮了。」
「可是,天一亮那裝備有機槍的直升飛機就……」
山澤沒有回答。
三個人走出了黑暗的樹林,回到燒光了的敵人的巢穴旁坐了下來。
一會兒,山澤自言自語道「好漫長的夜啊!」
片倉抱著妻子,已經下了死的決心,他看看山澤苦澀的神情搖了搖頭。要是開始就用槍該多好!
一夜平安無事,天亮了。三個人在乳白色的黎明中走進了樹林。必須把左幸吉搜出來殺了。不久直升飛機就會來接他,就會像殺死野兔似地把他們殺光,那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喂!」片倉象聽到什麼似的,停住了腳步。
「飛機!是直升飛機的聲音!」
京子低聲叫了一聲,倒在了片倉的懷裡。不久,飛機引擎聲便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快到岩石那邊去!」山澤命令道。
三個人放棄了搜索左幸吉的行動,向岩石跑去。在樹林裡和一分鐘能發射數百發子彈的機槍作戰是十分愚蠢的,不,簡直就是發瘋,不到一會就會變成屍體躺在地上。在岩石地帶也許還有機可乘。
飛機在樹林上空出現了,三個人緊張地注視著這令人生畏的怪物,看著它慢慢地在空中轉圈。一會兒,它降落在敵人巢穴的廢墟旁。馬達聲一停,從機艙門口下來兩個人,手裡都端著機槍。
左幸吉穿破樹林裡的晨霧走了出來,靜靜地走到飛機旁,沖兩人點點頭,然後和他們一起走進機艙。馬達響了。
「啊!」片倉叫了一聲,心如刀絞。仇還沒報,竟讓敵人這麼跑了,而自己卻陷入了絕境。假如能把那飛機擊落或許還能找到繩梯、鋼纜,可僅憑一顆子彈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山澤無聲地看著這一切。他已經無話可說了。自己慘敗了。現在衝過去馬上就會被打死;就這麼躲著最終也出不去,還是得死,而且飛機一會兒肯定會從上向下攻擊的。
直升飛機在緩慢地上升,在離樹頂二十多米處停往了,轉過了機體。
「來了!」山澤大叫道。轟鳴聲震盪著岩石,很快那飛機就來到頭頂上。三個人躲在岩石下的凹部,可是,岩石還是太小了,不久飛機就發現了他們。機槍響了,子彈打在身旁的石頭上「乒乓」亂響。飛機停在四五十米高空向下射擊,由於岩石形成的死角還能掩藏他們一下,如果飛機下降到十米左有的高度,死角就會消失。那麼他們的末日也就到了。
「別離開我,讓我抱著你去死吧!」
京子在片倉的身體下面喊道。
「受苦了,我死也不會離開你的。」聲音被飛機的轟鳴聲掩蓋了。
「我先走一步,在地獄裡再見吧!」
山澤從岩石下面爬了出來。片倉說了句什麼,可他沒有停步,沿著岩石縫向前跑去。在死之前,一定要把最後的一顆子彈射向敵人,儘管也許沒什麼用處。
直升飛機急速下降,當它發現山澤後又停住了,慢慢地移動位置,向山澤射擊。山澤爬著來到岩石後面,握緊了手槍。死已經不可怕了,但這最後一顆子彈一定要打到飛機上去!
十幾顆機槍子彈打到身旁,周圍冒起了輕煙。山澤猛地從岩石後跳了出來,跑著舉起了手槍。防風罩後面有幾個男子,對,就是他們,高度三十米,他瞄準其中一個扣動了扳機。
就在這時,他眼一花,子彈朝著另一個方向飛了出去。
可是,奇妙的事情發生了。直升飛機停在原來位置上不動了,一會兒,像陀螺似地打起轉來。山澤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是在做夢吧?!可眼前的確是事實。他明白了,他的那粒子彈剛好射進了機體後部的那個小螺旋槳裡,把它打壞了。於是飛機就只能快速地旋轉而無法前進後退了。機尾的螺旋槳可是維持機體平衡的重要部位,他卻把它打壞了!
山澤呆呆地看著,沒有注意到片倉夫婦也已爬了出來,看到了這情景。
機身在傾斜著旋轉,大概機上的人早已被轉暈了吧。
就像一顆石子兒似地,那飛機兒三人的頭頂上落了下來。
三個人跑進了樹林,身後響起一聲尖利的破裂聲。三人停住了腳步。
飛機撞到岩石上,爆炸了。
「太棒了!」片倉叫了起來,山澤比他更快,已經跑向飛機。片倉和京子也跟了上去。
飛機七零八落地橫倒在岩石間。山澤探頭向機身內望去,只見駕駛員和那兩個男人以及左幸吉都死在裡面。臉部、頭部、胸部被炸得不成樣子了。
三個人一時無言以對,只是默默地看著這情景。一會兒,片倉打破了沉默。
「惡魔,死了……」
「啊。」山澤點點頭。這就是那個敏捷地在樹間跳來跳去的左幸吉的屍體嗎?他簡直不敢相信。
山澤猛地抬起了頭,似乎又聽到了左幸吉那嘶啞的嘲笑聲。
「天地教,可怕的惡魔……」
京子小聲地囁嚅道。
片倉向上望去,秋高氣爽,天空沒有一絲雲彩。
——消滅了一個現代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