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節

    巨人的眼睛
    卻說到Y溫泉後過了一個星期,瑙璃子怎麼邀請都不見我去拜訪,終於沉不住氣了。這天晚上,她在川村的陪同下,來到了我住的飯店。
    我想見毒婦,心中都急得發癢了。要馴服瑙璃子這樣的妖婦,房門就是故意冷淡,使她焦急起來。(唉,諸侯華族的少爺竟琢磨起這種卑鄙的勾當,這是因為誰?!不出所料,她急不可耐,自動鑽進了我撒下的網裡。
    她打電話詢問我這邊是否方便。我回答說恭候光臨,便做好了一切準備(諸位,那是什麼樣的準備?)。可是一旦要見面了,我竟禁不住心情激動起來。
    我在陳設異常華麗的專用客廳裡等候片刻,在穿著新西服的川村義雄之後,我過去的愛妻瑙璃子終於來了。
    川村介紹後,她斯斯文文地問候了一番。
    瑙璃子身穿我熟悉的和服,上面有我喜歡的花樣;頭上、指頭上佩戴著耀眼的鑽石;臉上化著淡妝,散發出撲鼻的芳香;嘴唇上抹著口紅。啊,真是個妖婦卜一個害死丈夫,甚至殺死自己親生子的死有餘辜、十惡不赦的罪人,居然打扮得如此風流。這美嗎?那張臉美嗎?與其說是美麗,不如說是妖艷。
    我禁不住渾身顫抖。對這個有著可愛的臉蛋的女人真能一恨到底嗎?任何鐵石心腸遇上這個妖婦都會蕩然融化的。當心!可不能被狐狸迷住啊。精神點!你的身心已經獻給了復仇之神。
    我一下振作起精神,用那種訓練有素的假嗓,恰如其分地收了答禮。
    瑙璃子當然絲毫也沒發覺我就是她過去的丈夫。鬚髮統統變白了,關鍵的雙眼又戴著一副墨鏡,雖是昔日的老婆也認不出來。
    三人各隨己意,分別坐到沙發和扶手椅子上,一邊呷著茶,一邊海闊天空地談了起來。
    瑙璃子倒出了許多懇切的心裡話,說什麼子爵家繼承遺產的近親不久就要到家裡來,那樣我就得按照親屬會議商定的結果,住到別邪去。對此,因為您是子爵家的一門遠親,還請您給予幫助,等等。看來,我那份貴重的禮物緊緊地勾住了她的心。
    然而可笑的是,那個貪得無厭的瑙璃子當初為了與人私通而急急忙忙地害死了我,殊不知這都是白白失去子爵家財產的一個愚蠢的下策。在害死我之前為什麼沒生下一個繼承人呢!她又不是不知道這一點。
    不,生是生了,生了一個同川村有的私生兒。不過姦夫奸婦也犯了個大錯誤,居然在我住院期間懷上了孩子。因此,他們再厚顏無恥也不能說成是我的後嗣,於是便編造出全身生腫瘤這一異想天開的借口。
    背著我在Y溫泉別墅生下那個孩子,又把他殺了。若不殺也有別的手段,然而姦夫奸婦是沒有心肝的魔鬼,對自己的孩子絲毫沒有愛憐之心,惟恐暴露自己的罪惡。
    雖說生總算生了,但由於陰錯陽差,碰巧還能成為子爵繼承人的孩子,不僅沒成繼承人,反被奪去了性命。這真是沒等我復仇,惡報便早已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了。
    為什麼不考慮繼承人就幹掉我呢?這是為愛情而發了瘋的川村顧前不顧後的獨斷。後來知道,姦夫奸婦之間常常為此發生糾紛。在瑙璃子來說,除掉多餘的大牟田敏清是件好事,可是又為失去在子爵家的權利感到可惜,為不能佔有那些財產,不能榮華富貴感到遺憾。
    值得慶幸的是,正因為姦夫奸婦之間有這些矛盾,正因為瑙璃子失去了子爵家的財產,我的復仇計劃才能夠那樣圓滿地獲得成功。如果瑙璃子還像原來那樣掌握著子爵家的實權,那麼即使我用再多的資財來誘惑,她也不會那樣輕易地被馴服的。
    卻說在那樣交談之中,定好的時間到了。定好的晚上8點到了。是誰同誰定好的時間?我這就告訴諸位。
    這當兒,我裝作要上廁所,走進了隔壁的房間。不用說,隔壁的房間也是我包租的。我一關上門,便眼睛貼在鎖孔上,目不轉睛地瞪著,等待事情的發生。
    這時候,只見川村好像剛分開一會兒就忍不住了似的,悄悄地坐到瑜璃子的沙發上,恨近她,握住了她的手。
    「別這樣,裡又先生要回來了。」
    瑙璃子橋嘻地嘟味道。
    「哎,沒關係。裡見先生也略有所知了。他還說我們是般配的夫妻哩。」
    川村那副無恥的勁頭同他那張漂亮的面孔極不相稱。他握著瑙璃子的手,老早吃起了醋:
    「不過,不要緊吧?我有點兒擔心哩。」
    「唉呀,你說的什麼呀。」
    瑙璃子假裝糊塗。川村用下巴朝我在窺視的門的方向點了點:
    「那位先生嘛。你可實在是個貪婪的人喲。連干爵你都那樣迷戀,比子爵富多少倍的富翁裡見先生雖是個老頭兒也危險吶。像你這樣的虛榮女真叫我不放心啊。」
    啊,這是什麼話?這是被尊為S市社交界紳士的人說的話嗎?
    「難道…可是你不說他不喜歡女人嗎?別這樣卑鄙地胡亂猜疑。」
    瑙璃子裝作要打川村的樣子,嬌滴滴地笑了。
    正在這時,屋裡突然變得一團漆黑。
    「唉呀!」瑙璃子輕輕地叫了一聲。
    「好像是停電了。」川村說道。
    哼,什麼停電!是我的秘書志村按照約定,溜進飯店的供電室,切斷了電源。是S飯店內的人為停電。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定好的時間。
    我急忙朝房間的一側跑去,那裡安設著一台小型機器。不一會兒,隔壁的客廳裡傳來了女人失魂喀魄般的驚叫聲。是瑙璃子的聲音。
    她為什麼驚叫?
    那是有道理的。原來停了電而一團漆黑的客廳裡,出現了一個極不尋常的怪物。
    黑暗中,兩個模模糊糊的東西隱約顯現出來,接著慢慢變成可怕的形狀。在黑暗的空間,兩隻眼睛,兩隻分別有半領榻榻米那樣大的巨眼,一動也不動地怒視著他們。
    川村和瑙璃子難以為是幻影。可是,若是幻影,為什麼久久不消失?那雙巨人的眼睛決不是初次見到。看著看著,那竟像是實際存在的某個人的眼睛。哦,對了,是死去的大牟田敏清的眼睛。那雙眼睛被放大千百倍,此刻正浮現在姦夫奸婦的面前,在黑暗中對他們瞑目而視。
    毒婦一明白這些,嚇得不由得驚叫起來,緊緊地抱住了川村。川村強忍住沒叫出來,望著巨人的眼睛,腋下、額上冷汗直淌。
    這是我想像出來的,並不是我親眼所見。就是想看也不能看呀。我的眼睛誠然放大一千倍瞪著他們,但那只不過是我的眼睛的幻影。真正的我是將摘下墨鏡的臉,伸進安在隔壁房間的實物幻燈機中,貼近連接室外電線的一千瓦燈泡,忍著刺眼的強光,一眨也不眨地瞪著眼睛。就是說,妖怪似的巨眼是通過實物幻燈裝置,將我自己的雙眼映在客廳牆壁上的。
    戲法的秘密一旦公開,那是極其簡單的。可是,當時誰也不知道什麼實物幻燈。姦夫奸婦弄不清是死者的亡魂顯靈還是由於良心的譴責而產生的幻影,極度的恐怖使他們驚恐萬狀,效果比預期的還要好。
    彷彿是以瑙璃子的驚叫為信號似的,電燈突然亮了。不用說,那是供電室的志村相機接通了電源。
    電燈一亮,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開門,回到了客廳。
    「唉呀,怎麼回事?」
    雖在意料之中,因效果極佳,我不由得問了一聲。
    瑙璃子和川村,真像是見到了幽靈,茫然的眼睛怯生生地四下環顧著屋內,額頭上掛著汗珠,嘴唇發乾,面無人色。那情景簡直讓人以為他們就是幽靈。
    「哦,沒什麼。突然黑下來,稍受了點驚。」
    川村辯解似地說著,悄悄舔了舔嘴唇。
    哈哈哈哈!開心,開心,我的初試成功了。照這樣下去,前奏也會順利的。那就慢慢開始吧。
    不尋常的戀愛
    那以後又過了幾天。
    其間,我一方面使川村就範,讓他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另一方面積極接近瑙璃子,盡一切力量爭取得到她的心。
    我沒有徒勞。現在,川村把我當成親生父親一般,對我無話不談,有時還徵求我的意見,甚至連一些見不得人的事也來找我商量。
    我們經常坐車去下飯館。在那裡,點上當地的名藝人,又是彈又是唱他要酒瘋。酒鬼川村一喝醉酒便醜態百出,幾乎使人不敢相信他就是平素的那個美男子。
    我慫恿酩酊大醉的川村,經常把他送到瑙璃子的住處。女人是不會喜歡醉鬼的。
    好像瑙璃子每看到一次這種醜態,她的心便離開川村一點。
    離開川村到何處去?不言而喻,到我這兒來了。瑙璃子愛上了過去最討厭的我。沒有比女人的心更不可捉摸的百。我這個白髮白鬚的老頭兒好在哪裡?不用說,是錢。也許我這滿是白髮的頭也同榮華富貴一樣把人喜愛吧。
    「您自己老是說您老了、老了,可我看哪,決不像您說的那樣哩。瞧您那紅潤的臉色,結實的體格,簡直像個30歲左右的小伙子哩。頭髮是清一色的白髮,比那種褐色的要漂亮多了。」
    她就這樣誇讚我。
    隨著與她日益親近,我像父親愛女兒那樣有時碰碰她的身子;有時還握握她的手。那種時候,瑙璃子就會滿不在乎地反握起我的手,給我一個嬌媚的笑臉。
    每當那時,我就像背上放了塊冰一樣,渾身毛髮直豎。我覺得,要是不留神,那就會將復仇大業遺忘腦後,身心真的被融化掉。
    那時期,她已經住在另分給她的別隊有時候,她也背著川村,獨自從那裡到我住的飯店裡來玩。
    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我和瑙璃子兩人到陽台上翻天。當時那種不可名狀的奇怪心情,我現在仍記憶猶新。
    我全身沐浴著月光,靠在籐椅上。淘璃子從後面靠著椅背,像要注視我的臉似地頭伸過資背,對我本出她那動人的微笑。
    月光把她照得像夢中的女長一樣美麗。我對她看得出神,迷迷糊糊地做了夢。
    你這還不滿足嗎?即使是說謊,也能夠得到這個女人的情愛。你有用之不盡的財寶。你不想帶著那些財寶和這個美人,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嗎?
    有仇?什麼仇?即使是一夜使頭髮變白的仇恨,也只不過是一出塵世的滑稽戲!
    不知是月光的魔力還是美女的魔力,在那一瞬間,我懦弱地想到了這些。然而,祖先傳下來的復仇心旋即驅走了那短暫的夢境。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之外,沒有真理。
    我終究只是一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白髮復仇鬼。
    瓶裝的嬰兒
    復仇劇的序幕漸漸拉開了。一天,我發出了這樣的請帖,邀請三位客人到飯店聚會。
    老夫今在郊外購得別墅一座,擬於15日為此設宴,恭請光臨,不勝欣喜。請於當日午後1時至S飯店,由老夫陪同乘車前往別墅。
    按照我的請帖準時前來聚會的客人是川村義雄、大牟田瑙璃子、住田大夫三位。住田大夫就是賺取一大筆酬金,對瑙璃子的假病佯裝不知的那位原先的Y溫泉開業醫生。
    人一到齊,我們便一同坐上當時S市僅有三輛的汽車,前往目的地。
    「我們三人好像都還沒問過那座別墅的所在地呢。真奇怪,裡見先生好像故意瞞著我們似的。」
    汽車駛出市街的時候,川村忽然注意到這一點,不解地問道。
    「想讓你們大吃一驚啊!哈哈哈哈哈。」
    我好像很滑稽地笑了起來。
    「哦,那座別墅準是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吧。說不定房子還是我們知道的哩,裡見先生,您是從誰那兒買過來的?」
    瑙璃子饒有興趣地問。
    「從誰那裡麼,我不太清楚。一切全是我的秘書志村辦的。」
    我明知不該獎,嘴角上仍禁不住浮現出異樣的微笑。
    汽車在坑坑窪窪的鄉間土路上顛簸而行。隨著汽車的行駛,岔道沒了,我們的行進路線漸漸明晰了。
    少時,川村突然發病地叫道:
    「唉呀,這條路不是往Y溫泉去的嗎?」
    「不錯,您說的對。這麼說別墅是在Y溫泉附近買的咯?」
    住田大夫隨聲附和。
    「猜得很對,正是這樣。我的新別墅位於Y溫泉的盡頭。」
    聽了我的回答,川村和瑙璃子不安地對視了一眼。之後,兩人都緘口不語,臉色好像也不大好。
    「啼,諸位,我買的房子就是這兒。」
    汽車停下的地方,正是大牟田家那座小別墅的房前。就是這座住宅,瑙璃子曾來進行過長時期的溫泉療養。就是這座住宅,前不久發現院子裡埋著一具私生兒的屍體。
    我花費巨資,把這座房子弄到了手。這別墅在大牟田家又不是非有不可的,終於轉讓給我了。瑙璃子如今住在另安排給她的別哪裡,對這件事她是蒙在鼓裡的。
    姦夫奸婦的驚俊真有些讓人可憐。他們一下車,便蒼白著臉,喊喊喳喳地小聲咕嘰著什麼。
    「哪裡,這是偶然的。裡見先生決不會知道那件事。打起精神來!在這兒要是舉止反常,那反而會受到懷疑的。要沉住氣!」
    川村恐怕就是這樣給瑙璃子打氣的。
    「哎,諸位,請進吧。」
    我先進了門。先到的志村帶著一群新雇的女傭人迎到門口。事到如今,川村和瑙璃子也不能再回去了。他倆雖然提心吊膽,卻做夢也想不到那可怕的殺嬰秘密已經敗露,仍若無其事地進了客廳。
    客廳從隔扇到榻榻咪全變了詳,佈置得煥然一新。這是志村按照我的吩咐干的。
    「裡尼先生,真是奇緣吶。可能您不知道吧,這座別墅原先是大豐田家的。這位瑙璃子夫人也曾在這兒住過很長一個時期哩。」
    住田大夫毫無覺察,本想奉承二句,卻刺到了痛處。
    「嗯,是啊。我一點兒都不知道這座別墅的事……這倒真是奇緣哩。我養病的房間就在這前面。」
    真是個妖婦!她不知何時又恢復了臉色,坦然地應對。
    「唉呀,是嗎?志村太不會辦事了,這傢伙什麼也沒對我說。實在抱歉。」
    我僅裝不知道而道歉。對方也不好對付,她順水推舟地說;
    「不,同樣要賣,還是賣給您算幸運。因為什麼時候想看了,您會讓看看的。」
    「那麼,客廳就用不著讓你們看了。不過,裡面有的房間改變了佈置;有的房間則絲毫沒動,仍保持原先的狀態。總起來說,或許變了點樣吧。對瑙璃子的病房還有印象吧?」
    我若無其事地說著,帶著他們從一個房間轉到另一個房間。所見的房間都同膨璃子來洗溫泉的時候大不一樣了。為什麼要那樣!那是為了烘托一間屋子裡的淒慘景象。只留一間陰鬱的房間絲毫不動,會更有效果。不言而喻,那就是鑲璃子住過的病房,那間她生下私生子的罪惡的房間。
    我把那間房間留在最後。像小孩子常玩的那樣,把最好吃的留到後頭,這就是我的作風。終於到那間房間了。我手放在拉門的拉手上,回頭對客人們說:
    「你們不喜歡鬼抓故事吧?要是不喜歡那就甭看了。這可是一間閉鬼的屋子呀。」
    瑙璃子和川村似乎被我這句可怕的話嚇了一跳。可是也許是不願示弱,他們裝腔作勢地回答說一定看看。
    那就讓你們看看吧。我打開了拉門。這是個能捕六領榻榻咪的房間。屋裡是褐色的榻榻珠,陪黑色的拉門,發黃的拉富,陰暗的茶色沙培,還有古色古香的掛輪,一看就有點不對勁兒。拉窗外邊是套廊,面對著庭院。不知是因為天陰還是因為屋簷深,屋裡簡直像傍晚一樣昏黑。
    「為什麼僅這一間沒整理?因為這種明郁的氣氛奇怪地制止了我。你們不這樣認為嗎?不是有一種像在昏暗的狂言.舞台上看到的不可名狀的氣氛嗎?」
    三位客人都熟知這間屋子。住田大夫好像只是對我的具常的興趣感到奇怪;而另外兩位,即姦夫奸婦,卻不由得有些恐怖。特別是瑙璃子,她嘴唇上毫無血色,好像連站在那兒也是勉強支撐著的。
    川村到底只是個川村,他也面色慘白,驚愕地盯著地板上的一件東西。難怪他那樣盯著,那兒放著一隻與這間古色古香的房間木相稱的新桐木箱。
    住田大夫好像也發現了箱子,問道:
    「那是什麼?既不是茶具,也不是木偶箱,好像是有些來由的呢。」
    「來由?這件東西有著十分可怕的來由哩。」
    我陰鬱地說道。
    「哦,越說越邪乎了。我得看看。」
    住田大夫嘴上這樣說,卻身不由己地聳了聳肩。
    「好,請等一下。關於這個還有一段故事哩。事實上就是根離奇,這件嚇人的事簡直叫人難以置信。躇,請看這張榻榻咪。這上面有一塊很大的黑斑點,你們以為是什麼?」
    我像說書先生一樣指手劃腳。
    「是的,模模糊糊地有什麼東西灑落的印跡。這要是血印,那可就真的邪乎了。」
    住田大夫獨自應答。姦夫奸婦惶惶不安,連開口說話的精神都沒有。
    『可是,這實在像是血印吶。」
    我一針見血地說。
    「啊,血、血!」
    醫生現出同他職業很不相稱的驚恐。
    「我收拾好這所房子,就吩咐秘書志村清理院子。他很精明,對整理庭院頗有經驗。東村一個人平上整地,幹得非常認真。他想把楓樹移栽一下,在挖樹根的時候發現了一件觸目驚心的東西。瞧,那兒,那棵機構。」
    我打開拉窗,讓他們看看院子。院子中央有棵根部曾被我自己挖過的楓樹。那是我同老婢阿豐進行那段問答的地方。
    「你們以為那是什麼?可別害怕喲。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兒的屍體裝在小木箱裡埋在那兒。可能是什麼人溜進這座空別墅生下了死嬰;或者是不能使之生存的私生子,一生下來就馬上被親生父母殺死了。嗯,這樣一想,這張榻榻咪上的斑點是什麼不就顯而易見了嗎?」
    誰也沒有回答。昏暗的室內,三張慘白的面孔宛如明魂一般。瑙璃子、川村的恐怖是不言而喻的,連老實巴交的住田大夫聽到這裡也不能不恍然領悟所有的秘密了。
    誰也不認為我是故意揭露這個秘密,只以為是偶然發現的。那還算他們幸運。如果知道揭露這個秘密的人其實就是以為已經死去的大牟田子爵,那姦夫奸婦說不定當場就會嗚呼哀哉的。
    「那麼,那孩子怎樣了?向警察署報案了嗎?」
    住田大夫半晌才擔心地問了一句。
    「不,報告警察只會無益地折磨母親。已經過去的事情是無法挽回的。那位母親恐怕也會吸取這一教訓,不會再與人私通胡來了吧。」
    可是監璃子啊,你別高興。不報告警察,實際上並不是出於我的憐憫心,而只不過是為了便於我完成木依靠法律的大復仇。
    「那,孩子呢?孩子呢?」
    沉不住氣的川村第一次開口了。那聲音淒然顫抖。
    「事情可玄乎了。那個嬰兒簡直像剛生下的一樣,一點兒也沒有腐爛,仍以死時那副姿態睡在箱子裡。真是固執啊。可能那是小東西要生存的陰魂吧。不,恐怕是受姦夫奸婦欺騙的丈夫那顆仇恨的心所致吧。」
    「那,那孩子呢,那孩子呢?」
    川村心不在焉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慢看,在這兒。」
    我快步走進屋裡,掀開那只桐木箱的蓋子,從裡面取出大玻璃瓶,放在他們面前。
    這當地,突然「啊」地一聲尖叫,隨即瑙璃子,面如死灰的瑙璃子閉上眼,倒在川村的懷裡。奸婦嚇得竭盡最後一點氣力,昏迷過去了。
    玻璃瓶裡,一個渾身皺巴巴,灰魁魁的嬰兒四肢彎曲,翻著白眼,一動不動地瞪著這邊。
    金佛像
    諸位,屈指數來,我的奇異的經歷已經講述一個星期了。雖說在獄中時間多得很,但是且不說講述的我,聽我講的諸位,特別是擔任速記的先生,大概都所減了吧。
    不過,我那動人心弦的復仇故事這就要進入高xdx潮了,請諸位再耐心地聽我說下去。
    昨天說到我把姦夫奸婦邀到Y溫泉別墅,盡情地折磨。恐嚇了他們一番,奸婦瑙璃子看到我事先準備好的瓶裝嬰兒,不堪忍受自己作的罪孽的恐怖,以致昏迷過去。
    然而,這些只不過是我復仇計劃的一段小小的前奏。我的仇恨並不是奸婦昏迷一下就能夠消解的。諸位請想一想,我因為他們吃了多少苦頭。我被我所迷戀的愛妻背棄了,不,是被川村偷走了愛妻。而且,他們把我謀害了。雖然幸運地死而復生,但是那時候已被他們關在欲出不能的墳墓裡。我被活埋了。那五天中,我在那黑暗的石窟裡遭受到什麼樣的痛苦?看看我的白髮吧。三十歲的青年就滿頭白髮!我在墓中那五天時間裡,飽嘗了三十年的痛苦,待爬出墳墓時,身心皆已變成六十歲的老人。古往今來,誰管吃過這樣的苦?!
    復仇,就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仇人同樣飽嘗我所受過的那些痛苦。讓奸婦瑙璃子昏迷過去,連我受過的苦的百分之一還不到呢。嘿嘿嘿嘿嘿…是吧,諸位?就是說,我以後還要讓姦夫奸婦嘗受百倍於前面的痛苦。我要干的還在後頭吶。
    大牟田瑙璃子昏迷時,虧好往田大夫在場,因此,經過一番細心的護理,並沒出什麼意外。可是從那以後,姦夫奸婦的心頭一直籠罩著一層可怕的陰影。
    讓他們恐懼固然是我的目的,但做得過分了則會促使他們提高警惕,那樣反而不利於我實行以後的計劃。這回我必須反過來為和緩他們的恐怖心理費一番氣力了。過去的法官在進行刑訊時,就對犯人嚴刑拷打;當犯人被打得死去活來時,就暫且撤下刑具,讓他喝點水,給他一點粥,以示安慰。同這個道理一樣,和緩一下他們的恐怖心理,只不過是一種手段而且,那樣能使下次加給他們的痛苦更有成效。這就是一面打、一面哄的戰術。
    於是第二天,我去拜訪瑙璃子,恭恭敬敬地道了歉。
    「昨天實在抱歉。因為發現了奇怪的玩藝兒,我覺得稀奇,竟老大無成,得意忘形地如同演戲一般,讓您受驚了。要是光隨便說說,不請您看那個嬰兒的屍體就好了。真是對不起。」
    瑙璃子臉色還有幾分蒼白,眼睛不安地溜溜揪批的。聽了我的道歉,辯解似地答道:
    「不,是我打擾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見到嬰兒的屍體就嚇昏了,男人們一定要笑話吧!我實在是太怯弱了。」
    看來,她好像並沒有懷疑是我故意干的。
    如果說我買下那座別墅,以及把嬰兒的屍體裝在玻璃瓶裡全是偶然的,那就令人難以置信了。可是,瑙璃子堅信我是從南美歸來的裡見重之,所以想不到是我知道他們的秘密,故意做了那場戲。不,更主要的是,她正絞盡腦汁考慮如何為昨天那場有些過分的驚嚇辯解,沒有心思懷疑我。
    「那麼,那個孩子的屍體怎麼樣了?還是那樣保存著?」
    瑙璃子不安地問。要是那種事情傳到快嘴人的耳朵裡,弄得盡人皆知,那對於姦夫奸婦來說,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不,我徹底接受教訓啦。我準備把屍體埋到原來的地裡去,並且我還想給那個可憐的嬰兒修一座墓。」
    我答道。她一聽說要把嬰兒埋掉,好像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可是一聽說我要修一座墓,又有點擔心了。
    「哦,墓?」
    「嗯,墓。不過不是普通的墓,不是一般的石碑。是磚砌的,建一座小庫房。」
    「哦,造庫房?在那種不方便的地方?」
    「我有一尊在中國搞到的金佛像。裝在汽車裡怕不保險,想找一個安放的地方。這次出了這件事真是幸運。我想為了給嬰兒祈禱冥福,修一座磚砌的殿堂來代替墳墓,將金佛像收藏在那裡面。」
    「是純金的佛像嗎?」
    瑙璃子聽說金佛像,兩眼直放光彩。真是個貪得無厭的女人。
    「是的,是由於一件奇妙的事情弄到手的。在我看來這如同給日本增添了國寶。佛像份量有六百兩左右,作為金鑄的佛像,倒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作為一件異常古老的藝術品,卻有著不可估量的價值。啊,這可以說是我的一項貴重的財產吧。我要造的,因為是要保存金佛像的建築,所以叫做庫房;而另一方面,在安慰那個嬰兒靈魂的意義上,它是墳墓;作為安置佛像的場所,它又可以叫做殿堂。」
    可是諸位,什麼金佛像,全是胡言亂語。我散步的時候,在市郊的舊傢俱店裡買了一尊新近製作的廉價阿彌陀佛像,我準備將它鍍上一層金,擺在剛才說的殿堂裡。
    我為什麼要說那些假話?其中大有奧妙。我的真正目的是在理嬰兒的地方,造一座奇妙的磚砌小屋,那座屋子設有一套前所未聞的自動裝置,那裝置恐怕連諸位也會大為驚奇的。不用說,那是我的一個復仇手段。那裝置是怎樣奇妙。怎樣可怕,不久便可以知道了。
    「噎,是那樣珍貴的佛像?殿堂建成後我一定去看看。」
    蒙在鼓裡的瑙璃子竟信以為真,對擁有那件寶物的我表現出更大的熱情。
    「那當然啦,一定請您看看。殿堂將按照我設計的一種奇異的式樣修建,您一定會十分驚奇的。我非常快活,彷彿現在就看到了您那驚愕的面色。」
    事實上,這真叫我快活啊。瑙璃子會感到多麼吃驚?多麼稀奇?多麼恐怖?哈哈哈哈哈,要是恐怖得驚人,那是怎樣的恐怖呢?

《白髮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