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大概就是蘆屋先生的書房了。房間很大,面積有10坪,在四面牆上全是書架,一直頂到天花板。書架上擺滿了西洋書籍,像是德文的醫書。屋子中央放置著一張書桌,足有一張榻榻米那麼大。書桌後哥德風格的椅子簡直和羅馬教皇坐的椅子差不多,靠背很高,一位白髮白髯的老人莊嚴地坐在上面。
雖然老先生的頭髮、鬍子全白了,但目光依然敏銳,炯炯有神。高高的鷹鉤鼻子,嘴唇紅潤,膚色也很好,不像是上了年紀。他的骨頭架子挺大,讓我覺得他不是純種的日本人,而是和白種人的混血。
然而最令我不可思議的是,這位老人的面容讓人看上去像是戴了面具一樣。還記得我初次見到秋子時,她那美麗的容顏也讓我懷疑是不是戴了什麼橡膠面具,這次看到蘆屋先生的臉時,又讓我產生了同樣的感覺。
當然,他不可能戴著面具。因為在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肌肉可以隨表情變化自由活動。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覺得他戴了面具?
噢,對了,說不定秋子是這位老人的女兒,因為是父女關係,所以才會讓我產生相同的奇妙感覺。不,不,不會是這樣。要是秋子的父親這麼有身份,那她還何必獨自一個人受苦呢。看來,這位人物不是秋子的父親,而的確是她的「神靈」。
我在思考的時候,蘆屋先生也一直在觀察我。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臉嚴肅地對我說:
「聽說你是我的熟人介紹來的,那你到底認識誰呀?」
該怎麼回答呢?我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講那個壞蛋的名字了。
「我是從巖淵甚三那裡打聽到您的……」
誰知,老人聽後一臉困惑,立刻警覺起來。
「巖淵?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說完,眼睛直盯著我看。這下壞了,不過我馬上想到既然他不知道巖淵,就該認識自稱是醫學士的股野,於是改口說:
「噢,巖淵甚三是股野禮三的親戚……」
這回,老先生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嗯,股野我很熟的。那麼,你能不能讓我看一下股野給你的介紹信?」
一聽這話,我有些緊張,我哪裡有股野的介紹信,只得說:
「介紹信我沒有帶來……」
「這就不好辦了,我是不會見沒有介紹信的人的。」
唉,糟糕。這位老人還挺小心,他這麼謹慎,說不定是在從事什麼違法的職業。
等等,難道就沒有矇混過關的好辦法了嗎?我飛快地開動腦筋,終於想出了一個巧妙的點子。我的口袋裡不是有股野的名片嗎,在蜘蛛屋的時候,我從女四獄衣中找到的那張舊名片應該還在我的口袋裡。我把手伸進口袋摸了摸,還在。用它或許能矇混過去吧。
「我這裡有一張股野先生的名片。他對我說,不用介紹信,拿著這張名片來見您就行了,所以我就帶來了這張舊名片。您瞧,名片背後還用鉛筆寫著幾行字,先生您或許還有印象吧。」
我撒了個謊,掏出名片送給蘆屋先生。他接過去之後正反面都仔細看了看,這才打消了疑慮。
「嗯,我記得很清楚。上面寫的小姐指的是一個叫野末秋子的女人,你認識她嗎?」
果然是這樣。看來獄衣的主人真是秋子。不過這裡頭恐怕還潛藏著更深的秘密。我抑住心裡的激動,注視著老先生敏銳的目光答道:
「我當然非常瞭解秋子的情況,其實這回正是關於她的事才……」
老先生沒等我說完,好像回憶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自言自語道:
「啊,野末秋子,那是個漂亮姑娘。正因為她的美麗,才讓我頗費周折。我給她改換的生命也許還有些缺憾,所以到現在我還在惦記會不會給她帶來什麼大禍。」
老先生在回憶往事,我卻聽不明白。話說完了,他又仔仔細細地端詳我。
「不過,你的願望也很困難啊,看你也是儀表堂堂,不過,這才是我施展才能的時候。你絲毫不用擔心,想必你從秋子那裡已經知道,我是從根本之處拯救人。秋子現在情況如何我不清楚,但她的確把我當成賜給她生命的親人。」
「嗯,正是把您當成賜給生命的親人,所以才千里迢迢跑來請您救命。」
「好吧,我接受。那我們訂好條件之後,就開始工作吧。」
老先生光顧自己說,也不管我聽懂聽不懂。什麼施展才能,開始工作,好像要拿我的身體開刀。在這奇特的房間裡,聽著這位老先生奇談怪論,我感覺這裡不是人世了。看著老人紅潤的嘴唇在動,不禁有點兒害怕。
「啊,今天這日子可真怪呀。野末秋子的名字我都忘了好久了,今天卻不止一個人提到她。在你之前,還有人向我講起她。」
「你說的是不是黑川太一律師?如果是他那我很熟,不知黑川先生為秋子的事到這裡來幹什麼呢?」
「我不能對你講。要是不能替求我的人保守秘密,那我就無法完成我的天職了。比方說,以後就算你的親兄弟來找我問你來我這裡幹什麼,我也不會跟他講任何事情。你明白嗎?」
這種解釋的確是最好的。他的這句話,讓我可以放心了。
「我不該問這些,失禮了。那只要有您幫助,無論碰到什麼困難都可以獲救嗎?」
「當然。不過有個條件,來求我的人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講出來,不能有任何保留。就算有一點事情隱瞞不講,那我們也得說再見。」
「我打算把全部事情都講給您。」
「那就好,救助者和被救者必須齊心協力才行。如果雙方不能充分互相信任,那我的工作就無法進行。你不是因為觸犯了法律要被逮捕,才來求我幫忙的吧?」
「嗯,就是這樣。但決不是犯罪,而是實在擺脫不了。」
「這就對了。這種情況,來找我算是你的幸運。能把你從困境中解救出來的,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
他的話我聽不明白。他到底怎樣救助一個犯法的人呢。
「沒有問題吧?」
我叮囑了一句。
「沒問題,你不用擔心。只要一經過我的手,那所有的罪名都不會留任何痕跡,還你一個清白之身。因為我給了你一個嶄新的生命。」
新的生命,這話好像巖淵甚三也說過。他說蘆屋先生對秋子來講簡直就如同掌握生殺大權的神靈一樣。看來此話不假。
「那就講講你犯了什麼罪。如果不先給我講清楚,我就無法開始工作。」
哎呀,原來這位老人是誤會我犯了罪,怪不得剛才的話我聽不懂。
「不不,你誤會了,要救的人不是我。」
「哎,不是你,那是誰呀?」
「是剛才提到的野末秋子。」
「噢,你是說讓我再救一次秋子嗎?唉,以我的經驗,好像還從來沒兩次救同一個人,這是因為我救人一次,就等於救了一輩子,用不著再來求我……」
「那麼,您是說第二次救人很困難了?」
「不是的,完全可以救第二次、第三次。」
「那就請您再救秋子一次吧。她現在正身陷絕境,已不是普通的人力就能救助得了的。」
「噢,是嗎。這可太可憐了,她的命運如此不可思議,真是世間少有。再陷困境,真是太不幸啦。那,看來這次也不能不救她。」
老先生的語氣很自信。
「謝謝。那您怎樣拯救她呢,我想聽聽您的方法。」
老人用莊重的語氣說:
「問我怎麼救,哈哈哈哈,要想聽的話得付報酬才行。這是我的職業。」
「啊,是這樣。我差點忘了,那要付多少報酬?」
「可不低喲。畢竟是救人一命嘛。我的規矩是一次五千日元。」
這麼高的價格,讓我有點兒驚訝,還好父親留給我的存款足夠,就答應了。
「其實,實際的費用只不過是這個數字的十分之一,但是我的工作很危險,拯救犯法的人,稍不注意我也會被警察盯上,最後把我也連累進去。所以,這裡面還有風險金。另外,那些警察說不定會扮成求救的人前來詐我的秘密,所以我把價碼抬高到警察付不起的程度,你明白了吧。你根本不像警察,但我還是以防萬一。只有先付了報酬,我才能接著往下講。」
「知道了。我在東京的銀行裡有些存款,這裡有張支票,您馬上就可以填上所需的數額。」
說著,我要從皮箱裡取支票,老先生卻擺手制止了。
「不行,支票我不能收。麻煩你去銀行跑一趟,把它換成現金。」
他可真是處處謹慎小心。
於是,我叫了輛人力車直奔銀行,提取了一疊共五千日元的鈔票,再次回到了老先生的書房。一路上,那個門衛一樣的看門老人也乘上人力車陪同著我。其實,表面上是陪同我,實際是替老先生來監視我的舉動,看來他可真是很小心。且說我重新回到書房,告知他我已帶來了現金,他才鬆緩了語氣:
「那,我們馬上就開始吧。」
說完站起身來,領我來到裡面的一個房間。這間房子有書房的一半大,四周的牆壁上也都擺滿了西洋書籍。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有一隻像煙囪一樣的金屬圓筒從天花板中央伸到桌面上。我很奇怪,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工具。老先生有些炫耀地解釋:
「這裡是我的起居室。這個圓筒挺奇怪是吧,其實這是我的觀測鏡。通過它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接待室裡的情況。剛才我仔細觀察了你的情況,看到你不可疑,所以才讓你進來。剛才你看見黑川律師的影子,就慌慌張張追出去,一看就是個外行,絕不是什麼警察,所以我才放心的。哈哈哈哈。」
那個鏡子房間的情況竟然能反射到這裡。真是一件巧妙絕倫的設備。
「那現在我就付給您報酬吧。」
他卻連連擺手說:
「不,這裡不行。這裡還不保密,僕人可以自由出入。報酬要在一個更安全的地方支付。」
說著,他從桌子下面取出一支古色古香的燭台,點上了蠟燭。中午外面艷陽高照,他竟然點起蠟燭,真是莫名其妙。老先生左手舉著蠟燭來到一面牆的書架前,從中間的架子上取下兩本洋書,把右手伸進空出來的地方,擺弄了幾下,結果整個書架「吱——」的一聲向前打開了。
這是一個偽裝得很巧妙的密室入口,真是防備得不能再防備,我由衷地讚歎。
「那請跟我到這裡來,樓梯有點兒陡,腳底下要留神。」
說著,老先生在前頭帶路,走進了漆黑一團的洞穴。向前走了兩三步,面前出現了通往地下的狹窄的樓梯。
我不知道他把我帶到地下室去到底想幹什麼,心裡有些害怕,但現在已經不能退縮。我只有忍住恐懼的念頭,跟在老先生身後繼續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