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地窖,一股濕乎乎的泥土氣息撲鼻而來,四周的空氣涼颼颼的,就像走進了地下的黃泉。
老先生手中的蠟燭發著紅光,一閃一閃。從後面看,燭光把他的白髮映出一圈黃色的光暈,顯得既神秘,又鬼裡鬼氣。
藉著微弱的燭光我四下察看,原來樓梯、天花板及兩側的牆壁全部是用紅磚砌成的。大概已經修建了很多年,到處是裂縫。走著走著,冰涼的水滴「滴嗒、滴嗒」掉在我的脖頸上,感覺很不舒服,就像是傳說中樹枝上掉落的山蛭一樣。
沿樓梯往下走十二三階,然後往左拐,沿著一條像隧道一樣狹長的走廊往裡走一段路,就來到了一扇生滿了鐵銹的大門前。
「裡面就是我的工作間了。」
老先生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鑰匙,打開了鐵門。裡面漆黑一團。
「稍微等一下,房間裡有一盞煤氣燈。」
他走進去,在黑暗中摸弄著,發出「嗒,嗒」的聲響,立刻房間裡出現了耀眼的光亮。
在燈光下,我仔細看了一下這個房間。房間面積很大,在我右手一側的陳設像是化學實驗室或者外科手術室,擺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儀器。中間是一張手術台,上面放著一盞造型古怪的煤油燈。燈上安著奇特的反射鏡和鏡頭,發出晃眼的紫色光線。
房間裡擺滿了類似X光機、電療儀以及牙醫手術室裡的設備,在其中還擺著一張寬大的化學實驗台,上頭堆滿了試管、顯微鏡和曲頸燒瓶等等。在一面牆上的藥品櫃裡,排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瓶,而在另一面牆的玻璃櫃裡,則擺放著閃閃發光的外科器具。我是個外行,搞不懂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用的。所有的東西看上去都很不尋常,跟它們的主人一樣古怪。這裡簡直就是一個中世紀煉金術士的工作間。啊,這位白髮白髯的老煉金術士,在這奇怪的工作間裡到底想要搞什麼名堂呢?
難道他要用明晃晃的手術刀肢解我的身體,還要把從我身體裡挖出的五臟六腑扔到那個巨大的曲頸燒瓶裡煮了不成?想到這,我全身的毛孔都倒豎了起來。
「你在愣什麼神呀,趕快到這邊坐下。」
老人說話的聲音讓我吃了一驚,回頭一看,他已經在門口左側的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指著桌對面的一把椅子讓我坐。我往那邊一看,原來門口左半邊的空間裡並沒有右邊的那些古怪器具,只是在一面牆上嵌著一個大保險櫃。這邊大概是一個小小的接待場所。
我戰戰兢兢坐到椅子上,他開口催促我付報酬。
「那麼,就在這裡把東西交給我吧。」
我取出五千日元遞給他,老先生就像守財奴一樣,接過錢去一張一張地仔細數,接著把數好的錢放進一個大信封裡,然後又把信封揣進了口袋。
「這下好了。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能耐吧。我想最好讓你先看看活的樣本,瞭解一下秋子被我拯救之前的情況和我是如何救她的。你要明白,我講的絕無半句假話。」
老先生越說越玄乎了。什麼活的證據,什麼秋子被救之前的情況,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能肯定他要讓我看什麼東西。
「現在就跟我到這邊來吧。」
老先生站起身,領我來到大保險櫃門前。他在櫃門前低下頭,轉動上面的密碼鎖,一會兒,就聽見「喀嚓」一聲,兩扇門左右打開了。
我探頭一看,令人驚奇的是,裡面根本不是什麼保險櫃,而是又一個黑咕隆咚的地窖。原來老先生的密室裡還藏著密室啊。
老先生拿起桌上還在燃著的蠟燭,先鑽了進去。我驚愕萬分,但身不由己,也神情恍惚跟在他身後。
往裡是一條細長的走廊,兩邊的牆上排滿了很像是銀行裡的小保險櫃,每個有一尺見方,排了好多層,總數恐怕能有上百個。老人首先用鑰匙打開了入口旁邊一個形狀與眾不同的小保險櫃,把那個盛錢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又關上門鎖了起來。
「馬上就該給你看證據了。這裡有把鑰匙,每把鑰匙上都有編號,把它插到相同編號的門上,就能打開,你自己試試吧。」
老先生從入口處的柱子上取下一大串鑰匙,從中選出一把鑰匙交給我。
這一刻終於要到來了,終於到了要看可怕的東西了。想到馬上就能撩開秋子神秘的面紗,心頭不禁湧上一種莫名的感覺,說不清是喜悅,是悲傷,還是恐懼。這下我反而呆在那裡,不能聽老先生的使喚了。
「你愣什麼神呀,趕緊去找號碼。」
老先生又再次催促,我只好沿著細長的走廊找起來。終於,在快到盡頭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和鑰匙編號相同的櫃門。
不知怎麼,我又猶豫起來,鑰匙插不進鎖眼裡。
「你怎麼啦,不舒服嗎?」
我正恍榴,老人來到我身後,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嚇了我一跳。
「好吧,好吧,讓我來開吧,把鑰匙給我。」
說著,老人從我手中搶過鑰匙,一下就開了櫃門。我想閉緊雙眼,因為我覺得這一刻也許就是末日了,但最終還是壓制住了恐懼的心,看了下去。
其實,小門裡並沒有什麼特別可怕的東西,裡面疊放著兩隻帶蓋的桐木箱子,只比硯台盒稍微大一點。
「看吧,這兩個箱子裡分別裝著秋子的前身和後身。你先打開底下的箱子看看吧。」
老先生將一個桐木箱交給我,舉著蠟燭湊到我跟前。
我渾身直冒冷汗,伸出哆哆嗦嗦像發瘧疾一樣顫抖的手指,好不容易打開了蓋子。
裡面是一塊平平的東西,用白綢子裹得很仔細。我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兒,馬上就要揭曉了。
「咦,這不是秋子的險嗎?」
綢子裡包的是一個蠟制的人臉模子。我一看就認出這是秋子的臉型,不過它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麼含義呢?
「不錯,正是秋子的臉模。是我用取死者臉型的方法直接從秋子臉上取下來的。」
「那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有些失落,反問他。
「要想知道是什麼原因,還得看另外一個箱子才行。趕快打開這個箱子吧。」
老先生壓低聲音,好像他自己也被一種不尋常的感情支配著,舉著蠟燭的手有些顫抖,燭光也跟著晃動起來。
我全然不知第二個箱子裡會有什麼東西。可心裡好像有個聲音在慫恿我說:
「你不正想看嗎,趕緊打開吧。」
我再一次用顫抖的手打開了箱子蓋,裡面和第一個箱子一樣,也用白綢子裹著一塊東西。我狠狠心,掀開了綢子,裡面也是一個蠟制的人臉模子。
藉著黯淡的燭光,我久久地凝視這個臉模,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但是看了一段時間以後,又覺得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乍一看像是很熟的人,然而細看一會兒,卻又漸漸沒有了熟悉的印象,到最後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的面孔。
我有生以來頭一次產生這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難以用語言形容。蠟模裡頭似乎隱藏著無法想像的神秘。
「你該明白了吧。這是被我拯救之前的野末秋子。」
老先生在我耳邊低聲細語。
我還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儘管聽不懂,可心底裡還是冒出一股讓我顫抖的涼意,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
昏黃閃爍的燭光在兩個並排的臉模上勾勒出一圈陰影,搖曳晃動,彷彿它們是冥界的可怕生靈,似悲哀,似怨恨,抑或是憤怒地凝視著我。
難道有生靈附於這兩個蠟模之上?它們在這黑暗的地底的櫃門中,互相詛咒著,彷彿在地獄永生。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要趕快逃離這噩夢般的世界。我把手中的桐木箱子放到地上,軟綿綿地抬起身,發瘋一樣地大喊:
「先生,我們離開這裡吧,到光明的屋子去,到光明的屋子去……」
我簡直要窒息在這擠滿生靈的黑暗世界中了。
「嗯,好吧,我們離開這裡,到外頭再給你詳細講講其中的奧秘吧。」
老先生擁著我的肩膀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