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五章

    第二十三章
    維尼茨尤斯由於劇烈的疼痛,終於甦醒過來,最初他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只覺得腦袋裡轟隆隆地直響,眼晴好像縈二了一層雲霧似的。但他後來逐漸恢復了神智,透過那一層雲霧,終於看清了有三個人在俯著身子銀著他。他認識其中的兩個,一個是烏爾蘇斯,另一個是他搶走莉吉亞時推開的那個老人,第三個就不認識了。這個陌生人拿著維尼茨尤斯的左手,從手腕直到肩胛骨上不停地按摩著,使他越發疼痛起來。他認為這是他們對他的報復,便咬牙切齒地說:「你們殺了我吧!」
    他們對他的話似乎毫不在意,就像他們根本就沒有聽見似的,即使聽見了也汄為這是病人常有的呻吟。烏爾蘇斯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野蠻人的表示關切而又令人生畏的神色,手裡拿著一捆撕成長條的白紗布,那個老人對這個正在給維尼茨尤斯的孑臂按摩的人說:
    「格勞庫斯,你能肯定他頭部的傷不會有生命危險嗎?」「是的,尊敬的克雷斯普斯。」恪勞庫斯回答說,「我以前在船上當過奴隸,後來乂住在那不勒斯,我在那些地方治好『許多傷重的病人。我靠這門本事還賺了些錢,才為我和我一家人贖了身……他頭上的傷不重。這個人【把頭朝烏爾蘇斯點了一下〉去搶他抱在手裡的姑娘時,用力把他往牆上推去,他用手擋了一下,這隻手就被折斷了,可是幸虧他這麼一擋,才保住了他的腦袋,救了他一條命。」
    "你治好過不少弟兄的病,醫術高超,聞名於世,所以我才差烏爾蘇斯把你請來。」克雷斯普斯說。
    「這個烏爾蘇斯在路上對我說、他昨天還準備要殺死我哩!」「他把這個告訴你之前,已經向我做了懺悔。我-廣解你的為人,也知道你熱愛基督,所以我對他解釋說,你不是叛徒,那個唆使他去殺人的陌生人才是叛徒。」
    「那人真是個惡魔,我反倒把他當成天使了。」烏爾蘇斯歎了口氣說。
    「過些時候,你把這事再給我詳細地說一說,現在我們要設法把受傷的人盡快地治好。」格勞庫斯說。
    說完他又汗始按摩維尼茨尤斯的手臂。雖然克雷斯普斯在維尼茨尤斯的臉上不斷地灑著冷水,但他還是痛得一再地昏厥過去。不過這對他卻是有好處的,格勞庫斯給他的手臂接上了斷骨,他就不會感到痛苦『。隨後格勞庫斯又用兩塊長板夾在嚴臂的兩側,急忙給它緊緊地捆上繃帶,終於把它固定好廣。
    直到手術做完之後,維尼茨尤斯才恢復了知覺,他看見莉吉亞就站在他的床旁邊。
    她用雙手捧著一個裝了水的銅盆,格勞庫斯用一塊海綿不時在銅盆黽沽水,擦在他的腦門上。
    維尼茨兄斯只是癡呆呆地望著她,他不相信0己的眼睛,以為他是在做夢,或餚在發高燒時見到『一個珍奇的幻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叫了一聲:「莉古亞……」
    聽到他的聲音藶,她的那只捧在手上的銅盆就馬七抖動起來,她用~雙充滿悲慼的眼睛生視著他,也很小聲地同答說:「平安與你同在。」
    她伸著手臂站在那裡,臉上浮現出『表示憐憫而乂痛苦的神色。
    維尼茨尤斯眼睜睜地望著她,彷彿要把她的身子全都看進他的眼珠子裡去似的,但他覺得就是閉上眼睛,也能看見她那窈窕的倩影。他不斷瞅著她的面孔,這張面孔比過左顯得清瘦和蒼白。她的烏黑的頭髮結成『髮結,身匕穿的是一件勞動婦女的粗布衣服。他楚那麼一往情深地塱著她,以至使她潔白的額頭也受到感染,變成玫瑰色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要永遠地愛她,他深深感到她的臉色那麼蒼白,她的生活那麼貧困,這都是他造成的。是他把她從一個百般寵愛著她的家庭,一個富足而又舒適的家庭趕了出來,讓她住在這麼-間簡陋的房子裡,穿上這麼——件破舊的黑羊毛外套。
    他本來要給她披上最漂亮的綾羅綢緞,戴七世界上最名貴的珍珠寶石。可現在呢?驚奇、憂慮和憐憫全都湧上廣心頭,他的深深的內疚使他覺得他的身子只要能夠動一下,他就會馬上跪倒在她的腳下。
    「莉吉亞,是你不讓他們殺我呀!」他說。 』
    她以溫柔甜美的口氣回答說:「願上帝早日恢復你的健康!」
    維尼茨尤斯本來,為他過去給她造成的痛苦悔恨不巳,也為他這次新的冒犯感到無比羞愧,所以他聽到莉吉亞的這句話後,就像服了一劑靈丹妙藥,頓時爽快多了。他體會不到莉吉藍活中所包含的基督教義,他只知道,這是他心上人說的話,充滿了溫馨,一個親人的溫馨,表現了超凡的善良,這善良深深地震撼了他的靈魂。如果說他剛才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昏迷了過去,那麼他現在又激動得全身都癱軟了。他雖然全身無力,可是這種無力卻給他帶來了次樂。維尼茨尤斯有一種墮人深淵的感覺,但這也是一種非常高興、非常幸福的感覺。因為他在這個時候,看到了有一位仙女守護在他的身邊。
    格勞庫斯這時已經給他洗淨廠頭上的傷口,又給它貼上了-張冶傷的膏藥。烏爾蘇斯接過莉吉亞手中的銅盆後,莉吉亞便從桌上拿起一杯攙和著酒和水的飲料,送到受傷人的嘴邊,這是他們事先就準備好的。維尼茨尤斯大口大口地喝著,喝完之後,覺得舒服多了。由於傷口已經包紮完畢,疼痛也差不多全都消失了。等到斷骨固定好了,他便完全恢復了知覺。「請再給我一杯」他說。
    莉吉亞於是拿著空杯往隔壁的房間裡走去。克雷斯普斯這時和格勞庫斯交談了幾句,來到維尼茨尤斯的床前,對他說:
    「維尼茨尤斯!上帝不允許你犯罪,他要淨化你的靈魂,所以他才保住了你的性命。在上帝面前,人不過是一粒塵土,他既然把你這個毫無防衛能力的人交給了我們,而我們所信奉的基督又叫我們去愛我們的敵人,所以我們要給你治傷,我們還要像莉吉亞說的那樣,祈求上帝早日恢復你的健康。可是我們不能永遠在這裡照看著你,你平心諍氣地想一想,你為什麼要去迫害莉吉亞呢?你已經使她失去廣保護人,失去了家庭,你是不是還要來迫害我們這些以德報怨的人,讓我們也無家可歸呢?」「你們要離開我?」維尼茨尤斯問道。「我們要離幵這棟房子,因為再住「去,地方官就要來查問了。你是羅馬的達官貴人,現在受了傷躺在這裡,你的隨從又被殺了。這雖然不是我們的過錯,但法律也會懲罰我們……」「你們不要害怕,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維尼茨尤斯回答說。實際上,他們不僅害怕地方官和巡膂查問,而且對維尼茨允斯本人也信不過,為了防備他再來追擊,他們非得想出一個確保莉吉亞安全的好辦法來。這唚點,克雷斯普斯是不能對他說的。「「人人,你的右手沒有傷。這裡有書寫板和筆,請你在上囪給你的奴僕寫幾句活,要他們今天晚上抬一乘轎子來,把你接回府去!你在自己家裡總比和我們這些窮人在一起要過得好些我們這個地方是一個窮寡婦的住宅,她和她的兒子馬上就要回來了,她的兒子可以替你去送信。我們還得另找一個藏身的池方。」
    維尼茨尤斯的瞼唰地變白了。他很明白,他們要把他和莉吉亞分開,但他如果這一次又失去「莉吉亞,也許這一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他知道他和莉告亞之間,現在隔著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要想得到她,就非得想出一些新的辦法不可,而他現在卻沒有時間考慮了。他也知道,他現在若是對他們表示,即使對他們賭咒發誓,說他要把莉吉亞送回到蓬波尼亞.格列齊娜的家裡去,他們也不會相信他,而且也有權利不相信他。他本來早就應當這麼做的。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去追尋莉吉亞,而應當到蓬波尼亞家裡去,向她保證,他不再追逐她了。這麼一來,蓬波尼亞就會自己去找她,把她找回家來。可是現在,他不管向他們怎麼賭咒發誓,也留不住他們了,他們不會相信他的任何莊嚴的眢言;再說他又不是基督教徒,他要起誓,也只能對希臘羅馬的不朽諸神起眢,他自己就不太相信這些神明,更不用說他們把這些神明都看成是魔鬼了。
    不過他要盡最大的努力去贏得莉吉亞和她的保護人的歡心,這是需要時間的。維尼茨尤斯覺得最重要的是現在#見了她,如能多看幾天,那就再好不過了。他像一個溺水的人,只要有一塊木板或者一根斷槳就可以救他的命。只要把她多留住幾天,他就能夠對她說一些使她感到親切的話,就能想出一些好的辦法,也許還會出現有利於他的轉變。所以他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說道:
    「基督教徒們,請你們聽我說幾句話。昨天我也和你們一起,在奧斯待裡亞努姆聆聽了你們的教旨,雖然我還不太理解它,但我看到你們在那裡的表現,知道你們都是些善良正直的好人。請你們轉告住在這裡的那個寡婦,請她不要走了,你們也留在這裡,還請你們允許我也住在這裡。這位(他把視線投向格勞庫斯)是醫生,他至少懂得醫冶外傷,請他說一說,能讓我今天搬走嗎?我是個有傷的人,我的胳賻斷廣我需要在這裡靜靜地多躺幾無』因此,我向你們鄭重地宣佈,除非你們硬要把我從這兒趕走,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由於喉嚨裡接不上氣來,他說到這裡便停住了。這時克雷斯普斯說道:
    「大人,誰也不會來強迫你,我們是為了逃命,才決定離開這裡。」
    這位年輕人因為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拒絕他的要求,一聽到這話便皺起了眉頭,說:
    "我要喘一口氣廣過廠一會兒,他又說:
    「至於那個被烏爾蘇斯打死的克羅頓,是不會有人問起他的。瓦提紐斯請他去貝內文特參加比武,他今天本來該去那裡,所以大家都以為他已經到那裡去廣。我和克羅頓來到這所房子的半,只有個和我們一起到過輿斯持裡亞努姆的希臘人知道,別的人都不知道,我現在把他住的地方告訴你們,請你們找他來見我。他適我花錢雇來的,我可以叫他不把這件事說出去。我還要給我家裡寫封說我也到貝內文特去廣。如果這個希臘人巳經向地方官報了案,我就說,克羅頓是我殺死的,他扭斷了我的手臂,所以我殺了他。我以我的父母在天之靈起誓,我說到一定做到。你們"以放心大膽地在這裡住「這裡連你們的一根頭髮絲也不會損害。請你們快去把那個希臘人找來,他的名字叫基隆基洛尼德斯。」
    「那就讓格勞庫斯留、大人,讓他和那個寡婦一起照顧你。」克雷斯普斯說。
    「你聽我說吧!老爺子,你是一個正茛的好人,我應當感謝你,可是你沒有對我說心裡話,你是怕我把我的奴隸叫來搶走莉吉亞吧?你說是不是這樣?」
    '『是的!」克雷斯普斯很嚴肅地回答說。
    「那我可以當著你們的面,叫基隆不把這件事說出去,並且給我家裡寫封信,說我已經離開了這裡。以後我只找你們送信,決『不去找別的人……請你想一想吧,別再折磨我了!」說到這裡,他終於火起來,他的臉一下71也氣得變了樣。過了一會兒,他依然非常激動地說:
    「你以為我不敢承認,我留在這裡就是要看到莉告亞嗎?
    ……我即使不承認,連傻子也瞞不過的。可是我不會再用武力去搶她了……我還要告訴你,如果她不留在這裡,我就用這只好手扯掉縛在斷臂卜.的繃帶,不吃也不喝,如果我死了,你和你的教友們是要負責的。為什麼你要洽我的傷呢?為什麼你不叫人把我殺死呢?」
    由I1憤怒和虛弱,他的臉色變得越發蒼白「。莉吉亞在隔壁房黽聽到他的這番話後,也認為維尼茨尤斯既已說出,就一定會做到,因此她不禁害怕起來。她是絕對不願他死的,他受了傷,又沒有人保護,只會使她產生同情,而不是害怕。她0從出逃之後,一苴生活在這麼一些人當中,他們充滿了宗教的感情,他們想的和做的全部是為了犧牲,為了奉獻,為了給人大發慈悲。她自己也受到過這種精神的教育,這種精抻不僅充實了她在失去家庭、親人和幸楫之後感到的空虛,而且使她也成了一個碁督敉信女,因此也就徹底改變了她的靈魂。可是維尼茨尤斯對她的衝擊實在太大廣,他似乎可以決定她的命運,因此她不町能忘記他。她99便夜都在惦念著他,她也常常祈求上帝能夠給她-個機會,讓她遵照宗教的教旨去做,這就是對他以善報惡,以慈悲回報他的迫害,促使他改邪歸正,皈依基督,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得到拯救。她現在覺得,這種機會終於來到廠她的祈禱上帝已經聽見了。
    莉吉亞受到了靈感的啟示,這在她的瞼上已表露出來,她立即走到克雷斯普斯身邊,說起話來就像別人的聲音通過她的嘴說出來似的:
    「克雷斯普斯,就讓他留在我們中間吧!我們陪伴著他,直到基督恢復了他的健康為止。」
    這位年老的教士無論做什麼事都要遵照上帝的意旨,他看見莉吉業說得那麼激動,便以為這是呆種超凡神力的驅使。他心裡感到有些害怕了,於是他把他那白髮蒼蒼的頭低了下來,說:
    「就照你說的辦!」
    維尼茨尤斯這段時間-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莉吉亞,他對克雷斯普斯這麼毫無異議地聽從她的意見感到十分驚奇,產生了難忘的卬象。他汄為莉吉亞大概是一位基督教的女主持或者女祭司,大家-定很尊敬和服從她,因此在他的心中,一種對於她的敬仰之情便油然而生。他覺得他的愛情現在還帶有幾分敬畏,和這種敬畏相比,這仲愛情就好像成了一種粗魯的冒犯。他現在並不汄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改變,改變到不是她服從他的意忐,而是他要昕從於她。他也不認為自己因為臥病在床,斷了?臂,就失去了進攻和征服的能力,像個孤苦零了的孩子那樣,需要得到她的照顧。照他那種傲慢和桀騖不遜的睥氣,這種關係要是發生在他和別的人之間,他會認為這是一種不能忍受的恥辱。可他現在覺得這決不是恥辱,而是他的君主莉吉亞給他的恩賜。這種感情是他從來沒有過的,也是他直到昨天都無法想像的,就是現在,他要是能夠知道它的全部內容,他對自已也會大吃一驚。他不再問自已了,為什麼會這樣也就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半情,只有留在這裡,他才能夠得到幸福。
    他要對她表示感謝,不但要衷心地感謝她,而且對她還有一種他過去從來沒有過的、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感情,因為那純粹是一種順從的感情。可是剛才的興奮使他全身都虛脫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只好用眼神來向她表示感謝。他的眼睛裡突然閃爍著快樂的光輝,因為他知道,他可以留在她的身邊了,明天、後天或者更長的時間都可以見到她了。可是這種快樂卻又帶有某種擔心,而且他還擔心得很,擔心已經獲?導的東西會重新失去。因此當莉吉亞又來紿他餵水時,他本來要捱握她的手,現在也不敢了。就是這個維尼茨尤斯,他在皇帝舉行的御宴上是246
    那麼蠻橫無禮地吻她,在她逃走後又發誓要揪住她的頭髮,把她拖進臥室裡,下今鞭打她,可現在卻什麼都害怕了。
    第二十四章
    維尼茨尤斯也很擔心某種不適時的外來幫助反而給他帶來不快。基隆有可能去向城防司令部或者他家的解放奴隸報告他已失蹤的消息,這麼一來,巡警就不免要到這所房子裡來搜尋因此這位青年軍官的腦子裡又出現了這麼一個想法:到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命令巡警把莉吉亞抓走,然後把她帶到自已的家裡去』但他馬上覺得,他不應當這麼做,也不能這麼做。他雖然任性&莽,苴至自廿墮落,在性憊的時候還表現得十分兇惡和殘暴,但他和蒂蓋裡努斯,尼祿之輩還是不一樣的。軍隊裡的生活使他保持了一定的正義感和天理良心,因此他很懂得這麼做是極其卑鄙的。如果他那急躁的性子突然發作而又在他身強力壯的時候,他也許會這麼去做,但他現在對莉吉亞卻是滿懷著柔情蜜意,又有傷在身,他只希望誰都不要插到他們中間來。
    他很驚異地發現,自從莉吉亞答應他的請求之後,不僅她,而且克雷斯普斯都不再要他做出任何保證了,就好像他們真的相信,在必要的時候』會有某種超自然的神力出來保護他們。維尼茨尤斯自從在奧斯特裡亞努姆聽了使徒講述的教義和耶穌受難的故事後,對一件事情可能還是不可能發生本來是弄不明白的,但他現在經過推測,倒覺得這樣的事有可能發生。後來他又作了一番認真的思考、這才想起了他對他們提起過那個希臘人,囚此他再一次請求他們把基隆找來。
    克雷斯普斯表示了同意,於是決定派烏爾蘇斯去走一趟。
    維尼茨尤斯在去嗯斯特裡亞努姆的前幾天,本來已派0己的奴隸去找過基隆好幾次了,但都沒有找到他,現在他正好要把基隆的詳細地址告訴4爾蘇斯,他在書寫板上還寫了兒句話,然後轉身對克雷斯普斯說:
    「把這個書寫板也帶去。這傢伙老奸巨猾,疑心很重,以前我每次派人左叫他,他都叫他的女奴說他不在家。這楚因為他沒有什麼好的消息;訴我,怕我生他的氣。」
    「我只要找到了他就把他帶來,不管他願意不願意廣烏爾蘇斯問答說。
    說完他就拿起一作外衣,念急忙忙地出去了。在羅馬要找到一個人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使你把他的住址已經打聽得很清楚廠也不1定能夠找到他。烏爾蘇斯卻不一樣,他很熟悉羅馬,而且他坯有一種獵人般的善7搜尋的本領,因此沒有多久,他就找到廣基隆的家。
    但楚烏爾蘇斯並不汄識基隆,他過去只見過他一面,還是在晚上。再者,那個唆使他去殺死格勞庫斯的老人的裝腔作勢目空一切的樣子,和他眼前出現的這個戰戰兢兢地彎著腰的希臘人是耶麼不同,也使他難以想像,他們原來是個人。基隆發現烏爾蘇斯完全把他,成陌生人後,他那最初的恐懼感才逐漸消失了。他再一看維尼茨尤斯在書寫板上寫的話,就更加放心了,至少不必懷疑這是有意給他設下的圈套。他還認為,基督教徒沒有殺死維尼茨尤斯,是因為他是一個有權勢的人物,他們不敢去碰他。
    "如果有必要,維尼茨尤斯也會來保護我的,他不至於把我叫去給宰了的。」他暗自思忖道。基隆突然精神抖擻地問道:
    「好人,為什麼我的朋友、高貴的維尼茨尤斯沒有給我派來
    一乘轎?呢?我的腳腫廣走不得遠路啊!」「沒有,我們走著去吧1」烏爾蘇斯答道。「要是我不去呢?」「那「I不行,你非去不口I。」
    「好吧,我去!這是出於我的自願,因為誰都不能強迫我去,我是個自由人,而旦避城防司令官的朋友。作為^個賢者,我也不是沒有對付暴力的辦法,我把人都能夠變成樹木和野獸。不過我還是去-趟,還是左一趟!我得穿件暖和的外套,還要把風帽戴上,以免這?帶的奴隸認出我來。不然的話,他們就會步步把我攔住,要吻我的手了廣
    說完他便換上了一件外套,戴上了-頂寬大的高盧人的風帽,諢為他怕到了亮處,烏爾蘇斯看清了他的面孔,就認出他了。「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他在半路上問烏爾蘇斯。「到第伯河對岸去!」
    「我是不久前才到羅馬來的,還沒有到過那裡,不用說,住在那裡的人也一定品德高尚[「
    烏爾蘇斯是個天真樸實的漢子,他從維尼茨尤斯那裡,已經知道這個希臘人和維尼茨尤斯一道去過奧斯特裡亞努姆墳場,而旦他又親跟見到維尼茨尤斯帶著克羅頓走進了莉吉亞的住處,因此他停了-會兒,說:
    「老傢伙,你可不要撒謊啊!你今天和維尼茨尤斯-起,還到過奧斯特裡亞努姆,也到過我的家門口。」
    「啊!那麼你的家就在第伯河對岸?我來羅馬的時間不長,對各個地區的名稱還不很熟悉。朋友,你說得不錯,我到過你的家門口,我還懇求過維尼茨尤斯不要進你的家門。我也到過奧斯特裡亞努姆,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那裡嗎?因為我早就衷心地盼著維尼茨尤斯能夠皈依基督,我要讓他去昕聽那位聖潔使
    徒的布道,讓他的靈魂,也讓你的靈魂都能夠見到光明。你是個基督教徒,難道你不希望真理戰勝虛溈嗎?」「當然希望!」烏爾蘇斯恭順地0答說。基隆這時一點也不害怕了,他說:
    「維尼茨尤斯是個有權勢的人,又是皇帝的朋友,可他常常聽信魔鬼的挑唆,誰敢動他一根毫毛,皇帝就會對所有的基督教徒進行報復。」
    「不過有一種更加偉大的力遒在保護我們!」「對!對!可是你們準備怎麼處置維尼茨尤斯呢?」基隆又感到不安地問道。
    「我不知道。基督叫我們慈悲為懷!」「說得太好了,你可要永遠記住這一點,否則你會在地獄裡受到煎熬的,就像放在油鍋裡的一根肥腸那樣:
    烏爾蘇斯深深地歎了口氣。基隆心裡想,「這傢伙在野性發作的時候好像很可怕,實際上你要他幹什麼,他都是很聽話的。」於是他決心從烏爾蘇斯那裡打聽一下,在維尼茨尤斯搶莉吉亞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像…個嚴厲的法官那樣質問道:「你們是怎麼把克羅頓幹掉的?說吧,不許撒謊!」烏爾蘇斯又歎了口氣,說:「這個維尼茨尤斯會告訴你。」
    「不用說,你不是用刀子捅了他,就是用棍棒把他打死的。」「我身上從來不帶武器。」
    基鋒雖然故作鎮靜,也禁不住對這個野蠻人的超人的氣力感到驚訝。
    「願普盧托……我是說,願基督饒恕你!」他們默小作聲地走廠好-會兒,然後基隆又說道:「我是不會把你們說出去的,不過你們要當心巡瞀。」
    「我只怕基督,不怕巡警。」
    「說得不錯!可你犯下的殺人罪是最不町饒恕的。我要為你祈禱,至於祈禱有沒有用,我也不敢說了,除非你在這裡發誓,說你這輩子再也不用手指去碰別人一下。」「我可沒有存心要殺死他。」烏爾蘇斯答道。然而基隆為了防比意外的發生,仍在滔滔不絕地對烏爾蘇斯宣講犯殺人罪的可憎又可惡的道理,還一再地叫他發誓不再殺人。與此同時,他還不斷地向烏爾蘇斯打聽維尼茨尤斯的情況。可是這個莉吉亞人卻很不願意回答他的問題,他只是重複著一句話:維尼茨尤斯會親口將他要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他。他們一邊說話,一邊不知不覺地就走完了從希臘人的住地到第伯河對岸這麼?段很長的路程,最後來到了那棟房子的大門前。基隆的心怦怦地眺得更響了,由於害怕,他覺得烏爾蘇斯好傢在以兇惡貪婪的眼光望著他。「即便他不殺我,我來這裡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廣他暗自思忖道:「不管怎樣,要是能讓他和所有的莉吉亞人全都中風死光了才好呢!宙斯啊你如果真的有這種力量,那就趕快叫他們去死吧!」他-邊想著,-邊把身上那件高戶外套裹得緊緊的,說他這是怕冷。他們走過門廊和前院之後,便進人了那條通往後小花園的走廊裡,這時基隆突然停住了腳步,說:
    「讓我歇一歇吧!要不然,我給維尼茨尤斯就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了,因為我現在連和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說完便站著不動了。雖然他一再地自我安『慰,對自己說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他心裡明白,他現在已經來到了他在奧斯特裡亞努姆見過的那些神秘莫測的人們中間,他的兩條腿禁不住微微地哆嗦起來。
    這時候,他聽見屋子裡有人在唱讚美寺,便問道:
    「裡面為什麼唱歌」
    「你說你是基督教徒,為什麼不知道我們在每頓飯後都要唱讚美詩來讚美救世主呢?密裡阿姆和她的兒滬一定回來了,使徒每天都要來看望這個寡婦和克雷斯普斯,也許他們這時候全都在一起了!」
    "請11:我去見維尼茨尤斯!」
    「維尼茨尤斯和他們都在一間房裡,這裡只有一間大房,其他的房間都又小又暗,我們要到睡覺的時候才進去。好了,我們先迸去吧!到廠裡面,你就町以休息一廠了。」
    他們走進廠那間大房電。這時正當黃昏時刻,天氣很冷,天空中黑雲密佈,房間裡顯得很暗,幾盞油燈也不能把它照得很亮。維尼茨尤斯與其說看出廠還不如說是猜出了這個頭1:緊緊扣著一頂風帽的人就是基隆。基隆也看見了房角里擺的那張床,維尼茨尤斯就躺在床上,於是他不管別的人,一直向維尼茨尤斯走去,彷彿他巳汄定只有在他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啊!老爺,您為什麼不聽我的勸告呢?」他拱著手大聲地叫道。
    「住口,你昕我說!」維尼茨尤斯說。
    他3光炯炯地望著基隆的眼睛,在說話時放慢了速度,加重了語氣好像要讓基隆把他的每一句活都當成命令一樣,永遠牢記在心中。
    「克羅頓要謀財害命,競敢向我猛撲過來,所以我就把他殺了,你明白嗎?可是我在和他搏鬥時也受了傷,我的傷口是這些人給我包紮的。」
    基隆馬上明白廣是怎麼回事:維尼茨尤斯要這麼說,那肯定是他和這些基督教徒已經取得了諒觶,達成了默契,所以他要別的人都相信他說的是真話。這-點,基隆從他的臉色也看得出來,因此他馬上抬起頭來,沒有表露任何』點驚訝或懷疑,就大聲地叫道:
    「是啊!那是一個壞透了的流氓,老爺!我不是早就勸過您,要您別相信他嗎!我衷心告誡他的那些話,遇到他的那個頑固的腦袋,就像豆子拋到牆上,全都碰回來廣。那傢伙就是受盡陰曹地府之苦也贖不了他的罪。個人不老實,就一定會變成流氓,可是要把一個流氓變成老實人又談何容易!真想不到,他竟敢加害、—口的恩主、一個這麼慷慨大方的主人……啊,諸神啊……」
    基隆說到這1,突然想起了他在路上對烏爾蘇斯說過他是一個基督教徒,便立即打住了話頭。
    維尼茨尤斯說:
    "我要不是身上帶了一把短刀,就被他殺死了。」
    「幸奸我勸您隨身帶了一把刀子。」
    佴維尼茨尤斯卻向這個希臘人投去了懷疑的眼光,問他道:
    「你今天幹什麼去了?」
    「怎麼,老爺,我不是對您說過,為了保您康泰,我許了個願嗎?」
    「還幹過什麼別的嗎?」
    「我正要來看您,恰好這位善人來/,他說是您要他來找我的。」
    「這裡有一塊書寫板,卜.面寫的是我到貝內文特去了。你把它送到我家裡去,隨便交給哪一個解故奴隸都可以。你要親口對德馬斯說,我接到了裴特羅紐斯一封急信,今天早晨我就走了。」
    說到這裡,他又強調了一下:
    「我說的是我到貝內文特去了,你懂嗎?」
    「是的,老爺,您到貝內文特去了。今天早上我在卡彭城門外還送別了您。您走了後,我是多麼想您啊!我想得那麼傷心,要不是您的慷慨賞賜給了我胃-點安慰,我真要哭得死去活來了,正如可憐的哲托斯的妻於在伊提羅斯1死後那麼悲傷一樣。」
    維尼茨尤斯雖然有傷在身,而且他對這個希臘人的吹牛也早已習以為常,可是他覺得他的這番活說得很俏皮,便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二他感到高興的是,基隆很快就領會了他的意圖,丙此他又說道:
    "好吧!你先把眼淚擦乾,我要再添上一句,快給我拿燈逝」
    基隆這才安下心來,他起身走到壁爐旁邊,從牆1:取下廠…盞油燈。
    在他去取油燈的時候,他的風帽從頭上滑5來了,他的面孔因此被燈光照亮,格勞庫斯看見後,馬上從凳子上跳了起來,衝到他面前問道:
    「你還認得我嗎,賽德斯?」
    他的聲音是那麼可怕,使得在座的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基隆剛要舉起油燈,這一瞬間又差點把油燈摔在地上。他把身子低低地躬下,開始呻吟起來:
    「我不是……我不是……可憐可憐我吧!」袼勞庫斯轉身對在座的人說:「出賣我的就是這個人,他害得我家破人亡……」基督教徒們全都知道他的不幸遭遇,維尼茨尤斯也聽說過他,不過維尼茨尤斯沒有想到他就是格勞庫斯,因為這位醫生剛才給他包紮傷口時,他已經痛得暈過去了,沒有聽見他的名字。可是對烏爾蘇斯來說,格勞庫斯的這些話,就像黑暗中閃出的一道電光,使他頓時看濤了基隆的面貌,於是他一個箭步跨到基隆跟前,拉住他的胳轉,把它反剪到背後,大聲地叫道:「叫我殺死格勞痄斯的也是這個人。」「可憐吋憐我吧!我會報答你們的……"基隆呻吟道。接著他又轉過身對維尼茨尤斯叫了起來:「老爺,救救我吧!我全靠您了,請您替我說說情吧……我給您……給您去送信,老爺!老爺!……」
    吋是維尼茨尤斯對眼前發生妁一切比誰都漠不關心。他對這個希臘人過去那些罪惡的勾當本來就一清二楚,再說他為人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憐憫,因此他說:
    「把他拉到花園裡去活埋了吧!我的信找別的人送去好。」
    基隆以為這些話就是對他最後的判決。他的骨頭被烏爾蘇斯那雙可怕的手捏得咯咯直響,痛得他淚水直流/最後忍不住大聲地叫了起來:
    「看在你們的上帝的分上,可憐可憐我吧!我是個基督教徒,平安與你們同在1我是個基督教徒,如果你們不相信我,那就再給我受一次洗,受兩次洗,受十次洗都行啊!格勞庫斯,這是個誤會,請讓我對你把話說清楚我甘願做你們的奴隸……可別殺我呀】可憐可憐吧!……」
    他那被痛苦窒息的嗓音到後來漸漸地微弱了。坐在飯桌旁邊的使徒彼得這時站了起來』他的白髮蒼蒼的頭微微地顫抖了一會兒,然後低垂在胸晡七。他先是把眼睛合匕後又睜開,在一片令人煩悶的沉寂屮,他開口說話了:
    「救世主告訴我們:如果你的兄弟對你犯了罪,你就責罰他;如果他後悔了,你就寬恕他;如果他-天冒犯了你七次,可他每次都後悔不已地懇求你的寬恕,你就要寬敘他。」他說完之後,周圍更加靜寂無聲了。格勞庫斯用雙手捂著面孔,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放下乒來,說:
    「賽德斯,我以基督的名義寬恕你,願上帝也寬恕對我犯的罪。」
    烏爾蘇斯放幵了那個希臘人的胳賻,又補充了-句:「就像我饒恕你的罪惡-樣,願救世主也垂憐下你。」基隆下子便跌倒在地上,他用亍撐著上半個身了,就像頭掉進『陷阱的野獸那樣轉動著腦袋,神情木然地環顧著四周,看死神從哪方來。他不相信他的耳朵和眼睛,他連想都不敢想自己會得到寬恕。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恢復了神志,可是他那嚇得發青的嘴唇還在不停地顫抖著。這時候,使徒便對他說:「你放心大膽地走吧"
    基隆站了起來,但他說不了話,便立即走到維尼茨允斯的床旁邊,像要尋求保護似的。他現在還來不及考慮這麼一個問題:過去他為維尼茨尤斯那麼不辭勞苦地奔波效力,而且什麼事都是和他-起幹的,為什麼維尼茨尤斯卻要恩將仇報地處死他?而這些正是他想要陷害的基督教徒為什麼又寬恕了他?他到後來才想到了這-『點.基隆的眼睛裡露出了驚訝和疑惑不解的神情。當他終於明白他們寬恕了他後,他真想趕快離開這些他所無法理解的人|丄他對他們的殘酷和善良都一樣害怕,覺得再呆156-
    廠去說不定又會出什麼意外,因此他氣喘吁吁地對維尼茨尤斯說:
    「老爺,您把信交給我吧……把信交給我吧!」他接過維尼茨尤斯原先要給他的那塊書寫板,向基督徒們鞠丫一躬,又向病人鞠了一躬,便躬著身子,沿著牆根,一溜煙地
    跑出去了。
    到了小花園後,看到這裡一片漆黑。他乂以為烏爾蘇斯會在夜裡來殺他,而且這個莉吉亞人就在後面追上來了,把他嚇得根根毛髮都豎起來丫〃他想盡快地從花園裡逃出去,但他已經支使不動他的兩條腿沒想到過了一會兒,烏爾蘇靳果真出現在他的面前,這便使他全身上下都癱軟了。他只好趴在地上,呻吟道:"鳥爾班……以基督的名義……」可是烏爾班告訴他說:
    「不要怕,使徒擔心你夜裡迷了路,特地讓我來領著你走出門外。如果你走不動,我就攙著你回去吧!」基隆抬起了面孔。「你說什麼?什麼?你不殺我啦?」
    「不,我不殺你。剛才我要是把你抓得太凶,抓痛了你的骨頭,那就請你原諒」
    「請扶我站起來!你不殺我啦?真的不殺我啦?你只要把我領到大街上就行[到那裡我0己會走了。」基隆說。
    爾蘇斯像拾起一根羽毛似的把他攙扶起來,讓他站穩之後,義帶著他走過黑糊糊的走廊,來到:另一個院子裡,這裡就可通向門廊和大銜了。可是這個希臘人在走廊裡還在想:「就要對我下手廣!」-直到他走上了大街,他才平心靜氣地說:「我自己能走了。」
    「主安與你同在!」
    「與你同在!與你同在!……讓我在這裡歇息一下。」等到烏爾蘇斯走後,他才挺起胸脯,吸了-大口氣,還用手去摸了一下自己的腰和屁股,好像要證實自己是否還活著,然後他就匆匆忙忙地朝前走去。
    但他走了幾十步後,又停住了,說:「怪岈!他們為什麼不殺我呢?"
    雖然他和埃烏裡茨尤斯探討過基督的教義,在第伯河邊和烏爾班談過話,在奧斯待裡亞努姆還聆昕過使徒的布道,但他仍然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第二十五章
    維尼茨尤斯對於這裡發生的桌情同樣很不理解,他所感到的驚訝並不亞於基隆。他認為這些人之所以那樣對待他,不僅不對他進行報復,而且還慇勤地給他包紮了傷口,這是出於他們所信奉的宗教的要求,但更主要的是莉吉亞的關係,是她救了他。此外,他的顯赫的名聲也不是沒有影響。可是他們對基隆所表現的那種寬恕就真的不可理解了。維尼茨尤斯不由得問自己:他們為什麼不殺死這個希臘人呢?他們殺了他,是不會受到懲罰的。烏爾蘇斯可以把他埋在花園裡,也可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他扔到第伯河裡去。在這個夜間謀殺成風的時代,連皇帝陛下都這麼幹過,更何況普通人呢!所以每天早晨都玎以發現拋在河裡的屍體,誰都不去查問這些屍體是從哪裡來的。實際匕,照維尼茨尤斯的看法,基督教徒不僅可以,而且應當殺掉基隆。憐憫之情在這個青年貴族所處的那個社會中,並非人所不知。雅典人早就建立了慈悲的神壇,他們長期以來,一直反對在雅典舉行野蠻的角鬥士比賽。就是在羅馬,人們對那些被征服者也是很寬厚的,例如不列顛國王卡裡克拉杜斯,在克勞迪烏斯統治時期當過羅馬的俘虜,被寬大後,他便可以在這裡自由地居住。但如果提起一個I人的報仇雪恨,那麼不僅維尼茨尤斯,而且所有的羅馬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是正義的,不這麼做,倒是毫無這理了。維尼茨尤斯在奧斯特裡亞努姆雖然聽說過要愛自己的仇敵,但他認為這種空論沒有什麼現實意義。他想,他們不殺基隆,也許因為今天是他們的某個節慶或者適逢月亮的盈虧,在這種時候,他們是禁止殺生的二他還聽說過有一種忌0,遇到這種日子,各國之間連仗都不能打。要是這樣,他們又為什麼不把基隆迭交司法機關去發落呢?還有使徒為什麼要說,誰要是七次冒犯『你,你就該寬恕他七次呢?既然基隆對格勞庫斯已經犯下了人間最兇惡的大罪,那麼格勞庫斯為什麼還要對他說「我寬恕你,願上帝也寬恕你」呢?維尼茨尤斯突然想到,如果有人殺死了莉吉亞,他怎麼辦?他的熱血就像鍋裡的幵水-樣沸騰起來,為了替她拫仇,他對兇手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的。可是格勞庫斯卻不一樣,他寬恕了他的仇敵,不僅他而且烏爾蘇斯也寬恕了他們的仇敵。事實上,烏爾蘇斯在羅馬想要殺誰就能夠殺誰I不會受到懲罰,他只差沒有殺死內摩任的森林之王,到那裡去取而代之了……一個角鬥士必須打死上一屆的「霸王」,才能取代他的地位。對烏爾蘇斯來說,就連最負盛名的克羅頓都不是他的對手,那麼還有誰能鬥得過他呢?對於這些問題只有一個回答.那就是他們不殺基隆,是因為在他們的身上有一種世上至今未曾有過的偉大的善良,是因為他們對人類無限熱愛,為了這種愛,他們可以忘記自己,忘記自己所受的侮辱,忘記自己的幸福和不幸。他們活著既然為了別人,郝麼他們又能得到什麼報償呢9其實這些道理維尼茨尤斯在奧斯特裡亞努姆都聽到過,只是當時沒有給他留廠很深的印象,他認為,如果為I他人的利益,必須放棄-切榮華富繼和歡樂享受,那麼這種生活該是多麼空虛,多麼悲慘!因此他一想起這些基督教徒,便覺得他們雖然懼得稱道,似又有點可憐,他甚至還有點瞧不起他們。他認為這是一群沒有自衛能力的綿羊,遲早要被惡狼吃掉,按照他的羅馬人的性格,這種甘願任人宰割的人是不值得尊敬的。可屜在基隆走後,他看見這些人的臉上都表露出了無限的喜悅,這倒給他留下了頗為深刻的印象。使徒走到格勞庫斯身邊,把一隻手放在他的頭上,說:
    「基督在你的身卜勝利了。」
    格勞庫斯馬上朝上望去,他的眼裡看到丁希望,允滿廣歡樂,彷彿他看見了一衝巨人的總想不到的幸福已經降胞在他的身上。但維尼茨尤斯只知道從報仇雪恨中得到滿足,他這時睜大了一雙發燒的眼腈、直勾勾地望著格勞庫斯,就好像把他當成了一個瘋子似的。其實這個人在他看來,只不過是一個奴隸,可是他卻看見莉古亞在用她那公主的嘴唇去吻他的手,因此感到非常生氣,感到這個世界的秩序全都顛倒過來了。後來烏爾蘇斯又進來報告,說他怎麼把基隆送到了街上,說他因為抓痛丫基隆的胳膊還向他道了歉,使徙聽後馬上向他祝福,克雷斯普斯也說,今天是個偉大的勝利的日子。聽到這苧話,維尼茨尤斯就更不明白了。
    這時莉吉亞又給他送來廣清涼飲料,他把她的手握「會兒,問道:
    「那麼,你也寬恕了我?」
    「我們基督教徒是不許恨別人的。」
    「莉吉亞、不管你的匕帝是誰,他只要是您的神明,我就給他獻上一百頭牛廣維尼茨尤斯說。
    "如果你熱愛他,就要真心誠意地崇拜他。」她間答說。
    「只因為他是你的……」他連聲說道,但聲音漸漸小了。
    他閉上眼睛,全身上I義癱軟了。
    莉古亞走了,但沒過多久,她義回來了。她站在他的近旁,躬著身子看維尼茨尤斯是不是睡著了。維尼茨尤斯發現莉吉亞就在自己的身邊,便睜開眼睛,微微地笑了。莉吉亞為了讓他盡快地入睡,用1只手輕輕地撫著他的眼睛,使他頓時感到週身湧現出了一股巨大的暖流,可是與此同時,他也覺得他的傷勢又加重了。的確是這樣。隨著夜的來臨,他的熱度也增加廠許多,使他無法入睡,因此莉吉亞走到哪裡,他的眼光就跟到哪裡。有時他處於-種乍睡眠狀態,能夠清請楚楚地看見和聽見周圍發生的一切,而這一切又摻和著他在高燒中產生的幻覺。他彷彿看見保一塊荒涼古舊的墳地I:冇一座塔狀的神廟,莉吉亞就是這座古廟裡的祭對。他行不轉睛地注視者她,看見她止好站在塔頂上,手裡捧著一把豎琴,週身沐浴在皎潔的月華中,就像當年他在東方看到的那些在夜裡唱著歌來讚頌月亮的尼站一樣。他盡全力地沿著塔裡彎彎曲曲的梯子爬了上去,想把她帶走。基隆也跟在他的後面,可是基隆卻害怕得牙齒直打冷戰,還不停叫喊道:別這麼幹,老爺,她是這裡的祭司,抻明會報復你的……「維尼茨尤斯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個神明,但他心退明白,他這樣做褻瀆了神明,因此他也感到害怕起宋。當他爬到塔頂周圍的欄杆上後,突然發現莉吉亞的身邊還站著一位飄著銀鬚的使徒。使徒對他說:「你不能動她,她是屬干我的。」說罷他便和她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飄然而去,彷彿沿著一條光明大道到天堂裡去廠。維尼茨尤斯這時只好向他們伸出雙手,瀕丁絕望地央求他們把他一起帶走。
    就在這時候,維尼茨尤斯終於醒過來了。當他的神智完全清醒過來後,他的眼睛義朝前望去。高架上的燈火漸漸熄滅,但它依然投出了一絲絲清晰的亮光。夜裡寒氣刺骨,房間裡很冷,因此大家都坐在爐火前取曖。維尼茨尤斯這時能夠清楚地看見他們在呼吸時吐出的一團岡霧氣。使徒坐在正中間,莉吉亞坐在他膝蓋旁的一條矮凳上,往下依次是格勞庫斯、克雷斯普斯和密裡阿姆。兩邊坐著烏爾蘇斯和密裡阿姆的兒子納扎留斯。這是個面孔民得很清秀的小伙-了-,他的一頭烏黑的民發一直披備卜…
    莉吉亞兩眼望著使徒,止在專心致志地聽他講話,大家也把面孔都向著他,他說話的聲音很小,維尼茨尤斯覺得他簡直神秘得可怕,這種可怕並不亞〒他在發燒時產生的幻覺那麼可怕。因此他又想,幻覺也許是真的,這位從遙遠的彼岸來的老人真的要把他的莉吉I搶走,把她帶到祌鬼不知的地方去。他認定老人止在談論著他的事,也許正在教他們如彳可把他和莉吉亞分幵。因為維尼茨尤靳想像不出除了他之外「也們還有什麼別的事情好說的。所以他打起精神,盡全力地注意聽著彼得的談話。口了是他推斷錯了、使徒講的還是碁督的半情。「他們只是為了基督的名分才活著。」維尼茨尤斯心裡想道。老人講的是基督被抓的事情。
    「士兵和大祭司的僕從來抓他。我們的救世主問他們找誰,他們回答說廣找拿撒勒的耶穌"可是當主告訴他們『我就是』時,他們馬匕跪倒在地,誰也不敢對他動手,一直到他問過了三遍,才把『他』抓住。」
    說到這裡,老人停了一會兒,伸出手來烤火,隨後他又說:「那天夜裡有今晚這麼冷,可是我的心像火…樣在燃燒。我拔出了寶劍,要把主救出來,無意中卻砍掉了大祭司僕從的一隻耳朵,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把『他』救出來。可是主對我說廣把你的劍收起吧上帝賜給我一杯酒,我怎麼能不喝下去呢?……『他』終於被他們抓住,被他們捆起來了……」
    彼得這時把手按在腦門上,他不說話了,他要把他能夠想起的那些悠遠繁雜的往事首先理出一個頭緒來。可是烏爾蘇斯卻按捺不住了,他站了起來,把燈柱上的燈火修剪了一下,那火花就傢一陣黃金雨樣地灑落下來,使火光照得更亮了,然後他躬身坐下,大聲叫道:
    「他們爰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哼……」他乂突然打住了話頭,因為莉吉亞把手指放在唇上,衝著他噓了一下。伹他還在大聲地喘著氣,他的內心已經激起了暴風雨般的汪怒,這是可以看得出來的。他本來隨時都準備去抱吻使徒的雙腳,佢對使徒當時的那種行為卻不很佩服。如果誰敢當著他的面,動一下救陞主,或者那天夜裡是他和主在一起,那麼不管是士兵還是大祭司的僕從,也不管是官家爪牙還是流氓地痞,他都會把他們當成木屑一樣地捻得粉碎。想到這裡,烏爾蘇斯止不住淚如泉浦。他很悲傷,深感他的心裡有-種無法解脫的矛盾。一方面,他不僅自己要挺身而出地去保衛救世主,而且還要把他的同胞,把那些身強力壯的莉吉亞人全都召喚到這裡來救「他」。另一方面,他又覺得他要是這麼做,就違背了救世主的意願,使世界得不到拯救。
    正因為如此,他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過了不久,彼得把手從腦門上放下,繼續講述基督的故事。可是維尼茨尤斯在高燒中又陷入廠半昏迷的夢幻狀態,他把他現在聽到妁和昨無晚上在奧斯特裡亞努姆聽到使徒講的基督在提苡拉茲海岸上的顯聖當成一回事因此他看見眼前是一片茫茫大海,海上漂著一隻漁船,船上坐著彼得和莉吉亞。他自己也在盡全力地向他們游去,但是他的斷臂疼痛難忍,實在追不上他們。汪風暴雨掀起一陣陣惡浪,不斷地沖打著他的眼睛。他終於精疲力盡,幵始下沉,因此他不得不哀聲哀氣地高喊著救命。這時,莉吉亞在使徒面前跪了下來,使徒於是調過船頭,向他伸去了一支槳。維尼汝尤斯立刻抓住槳,在他們的幫助下,才爬上『小船,到船匕他就撲倒在船板上。
    過廠片刻,維尼茨尤斯又覺得他好像站起來廣,維甩茨尤斯朝小船後面一看,原來還有許多人跟在後面游過來了。一陣陣波濤翻浦出來的浪花淹沒了他們的腦袋,在數不清的漩渦中只看得見他們的幾隻手。可是被得-次又一次地把這些淹在水裡的人都救了起來,收容在他的船:,他的小船竟然奇跡般地變大了。過廣不久,船上的人數也莫名其妙地增加到了奧斯特裡亞努姆集會I:那麼多,面且還在不斷地增加,把小船擠得滿滿的。維尼茨尤斯非常驚梳,小船怎能容得下這麼多人?他害怕他們全都會葬身海底。莉吉亞這時便來安慰他,給他指明了遙遠彼岸上的一道亮光,說這就是他們要去的那個地方。』維尼茨尤斯的幻覺又和他在奧斯特裡亞努姆聽使徒講基督在煙波湖岸上顯聖的那個景象混在-起了。他在遠疔岸上的那道亮光中,彷彿又餚見了基督的聖影,彼得也正在把船向他劃去。他們越是接近他,海面上就更加風平浪諍,那道亮光也更加明亮]^。人們幵始唱著歡樂的讚美歌』甘松的芳香在空中縈繞,水面上閃爍著一道彩虹,宛如從海裡生長出來的百合和玫瑰。小船最後輕輕地靠岸了,莉吉亞這時牽著他的手,說:「走吧,我帶你去」於是把他帶進了一片光明中。
    維尼茨尤斯又醒過來了,伹是他的夢境消失得很慢,還不能馬1:恢復對現實的感覺。有好一陣他還以為自己在朔岸邊,被一大群人圍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他們中間」於是他開始尋找裴特羅紐斯,奇怪的是,他找來找去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火爐旁邊已經沒有人了,爐中的橄欖樹枝在粉紅色的灰燼下緩緩地燃燒著。一些很明顯是剛剛拋進去的松木劈柴又突然燃起了大火,明亮的火光使維尼茨尤斯完全請醒過來,他看見莉吉亞就坐在離岸不遠的地方。
    他-看見她內心深處便激動不已。他知道她咋天晚上在奧斯特裡亞努姆已經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今天她又忙著看護了他-整大。現在,當大家都去休息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還守在他的床邊。她是那麼一動不動地坐著,兩隻眼睛緊緊地閉著,町以餚出她一定是很睏倦的。維甩茨尤斯不知道她是睡著了呢,還是在沉思默想?他望著她的側影,望著她往下垂著的睫毛和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在他那異教徒的腦子裡經過一番艱苦的思想鬥爭,終子產生了一個新的慨念:除了希臘和羅馬引以自彔和自信的那種形體美之外,世界卜1還有另外一衝全新高潔的靈魂美。
    當然,他還+很懞得這沖美就是基督教的美,可是他一想到莉吉亞,又不能把她和她所信仰的宗教分開。他甚至認為,既然別的人都休息去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守著他,而且她還受到過他的迫害,那她一定是因為宗教的訓樂才這麼做的。想到這裡,維尼茨芒斯對這種宗教不僅感到奇怪,而旦也產生了一種不偷快的感覺。他更希望莉吉亞這麼做是出於對他的愛,愛他的眼睛和相貌,愛他那雕像般優美的形體,希望莉吉亞能像以前那些希臘和羅馬女人那樣,用她那雪白的胳搏溫柔體貼地去摟抱他的脖子。
    他還覺得,假如她和所有別的女人都一個樣,那麼她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魅力了。因此,他現在反而對自己身上為什麼發生了這樣的變化感到奇怪和不理解了。他只覺得他的心上已經產生了一種新的感情,一種新的喜好,這種感情和喜好在他生活的世界上是從來沒有過的。
    這時候,莉吉亞睜開了眼睛,她發現維尼茨尤斯在望著她,便走到他身邊,說:
    「我要守著你。」他回答說:
    「我在夢中看見了你的靈魂。」

《你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