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位先生從自己的錢包裡拿出瑞士法郎,替我買了火車票,並且親切地說「沒有多少錢」,不肯收我的錢,然後帶我到月台旁邊的火車上,安排我坐進一等席。他站在月台上目送我離開。如果單靠我自己的話,是不可能在二十分鐘內坐上火車的。我一直向他揮手。如果是不明就裡的人看了這幅情景,一定會認為我們是戀人吧?他們肯定想像不到這是一個誤了飛機的女人在和機場的職員告別。
就這樣,我總算到了伯爾尼火車站。
說了這麼多,直到這時,我的白日夢才算開始。
火車到站後,很快就開走了。我站在月台上,正要離開。可是,這時我的第一個感覺是「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原來,從長長的火車上下來的只有我一個人,而且車站上看不到一個人影,所以站在長長的伯爾尼車站月台上的也只有我自己。這是夏末的一個中午,月台上似乎籠罩著一層白色霧氣,我自己孤獨地站在月台上,真是一幅不可思議的景象。不僅如此,令我感到迷惑的是,我竟然無法從月台走出去。這裡既沒有朝上的台階,也沒有往下的台階,一眼望去一片平坦。我的右邊是火車剛剛開走的鐵軌,對面是一片草叢,左邊也有鐵軌,但似乎現在已經不用了,鐵軌上銹跡斑斑,鐵軌左側好像是一個磚砌建築物的背面,但沒有通道可以過去。
「怎麼才能出去呢?」
我想找個人問問,但是看不到車站職員的蹤影,到處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我走到月台正中,小心翼翼地不放過任何線索,但什麼也沒發現。無論我怎麼聚精會神地仔細觀察,也沒有找到通向外面的道路。
我真希望能遇到一個人,這時,我甚至感覺地球上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四下張望,終於發現左邊生銹的鐵軌上,搭著一根窄窄的木板,通向月台。
「這就是路了吧?」
但是,車站上會有提著行李的乘客,也會有老人,而這根木板似乎只有雜技演員才能過去,看來不像是朝外的通道,而且這塊木板的另一頭通向那座磚砌建築物的背後。我仔細一看,磚牆上有一個木質小門,門又低又窄,個子高的人要使勁低下頭才能過去。
「這也太奇怪了!」
但是,從月台上只有這麼一條通道通向外面。我小心翼翼踏上木板,努力不讓這塊弱不禁風的木板被我壓斷,總算走了過去。不管怎麼看,這塊木板都不像是為乘客準備的。
走過木板以後,我仔細觀察那扇小木門,研究了一番,木門上邊什麼都沒寫。無論如何,先打開門看看再說吧。於是,我抓住門把手向外一拉。
接下來,我看到一位大叔面朝著我,正在脫褲子!大叔一見到我,「哇」地大叫一聲。我什麼也沒來得及說,趕緊關上門。這時,我明白了:
「我這是在做白日夢!」
我剛才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我呆站在那扇小門外,又一想,不管是白日夢也好,還是什麼東西也好,那裡畢竟有人了,既然有人,一定會有通向外面的道路。於是我下定決心,又一次拉開了門。剛才的那位大叔用褲子擋住前面,又「哇」地大叫一聲。但我不管他,自顧走進裡面。我盡量不看大叔的身體,用英語問道:
「出口在那裡?」
大叔只是大瞪著兩眼看著我。屋裡有些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楚,但我還是憑直覺看到了出口的門,於是朝出口走去。為了不讓人家誤會我是個小偷,我嘴裡不停地問:「出口在哪裡?出口在哪裡?」通道又窄又長,通道兩邊的簾子被拉開了,露出一張張男人的臉,簾子後面排列著一張張上下鋪。我終於看出,這原來是車站職員的宿舍。那位大叔想要休息,於是對著牆壁脫褲子,可是眼前的門突然打開,一個女人闖了進來,於是他就「哇」地叫了出來。我真是太對不起他了。而且也打擾了正在睡覺的人。
「出口在哪裡?出口在哪裡?」
我拚命地從昏暗的屋子裡跑了出去。
打開出口的門,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大廳,比上野車站還要大上好幾倍。這時,我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正如機場的那位男士所說,我的行李已經在伯爾尼車站了。我到了賓館以後,高興地發現四位朋友正在一邊說笑,一邊等著我。當他們知道我沒有坐上飛機時,以為我一定是因為大霧而耽誤了飛機,於是先到了伯爾尼,去了取行李的地方,看到我那熟悉的箱子正骨碌碌地在傳送帶上轉著呢。
聽我說自己「沒趕上飛機」,大家一起大笑。我說了做白日夢的事,朋友們也覺得不可思議。
第二天早晨,我們一起去了伯爾尼火車站,準備去攀登少女峰。讓我吃驚的是,這個火車站竟然有一個類似新宿車站的大地下街,由地下經台階可以來到月台上。上去以後,看到的景象和昨天的一樣。我仔細一看,這就是昨天的那段月台,連通向宿舍的那條窄木板也好端端地放在原處。大家用責備的口氣問我:
「你為什麼不從台階下去呢?」
「可是,昨天沒有台階啊!」
我拚命辯解著。這時候,我終於明白了這一切的原委。當我昨天下車時,也是運氣不好,向下的台階周圍的欄杆因正在施工而被拿走了,所以看上去到處都是一片平坦。如果我再多走幾步,應該會發現一個朝下的通道。車站實在太長了,我沒有從一頭走到另一頭,是我的失誤。可是遠遠看過去,不管是蹲著看也好,還是伸長脖子張望也好,都沒法看到向下的那個口,到處一片平坦,也沒有立「正在施工」字樣的牌子。第二天早晨,施工的人正在幹活,所以能清楚地看出那裡就是向下的通道口。
歌德在瑞士旅行時,寫下了美好的詩歌,可是,我卻看到了瑞士宿舍裡大叔脫褲子的樣子。
同樣是去瑞士,不同的人,見聞竟然這麼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