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利堅合眾國北部地區,由於自由主義思想的氾濫,已成了完全特殊的全國性社會災害的發源地。
熟識那邊情況的人都承認,這一論斷是恰當的。只要想想惹是生非的無業遊民和無賴,想想那些首先是打移民主意的所謂走私者就夠了。流浪漢,最粗魯、最野蠻殘暴的浪蕩者的代表,在這裡為非作歹,無惡不作。
19世紀60年代合眾國東部地區的商業和交通陷入困境,成千上萬的工廠關門大吉,數以千計的工人無事可做,失業者外出漫遊,主要是擁向西部。密西西比河那邊人滿為患,簡直被他們擠得水洩不通。這裡很快就出現了兩極分化:他們中的老實人接受工作,找到了工作,即使是報酬微薄而又勞累的活兒。他們大多受雇於農場,幫助收穫。因此他們通常被稱為收穫工人、收穫季節雇工。
好逸惡勞者組成團伙,他們以燒、殺、擄掠為生,很快就墮落為道德敗壞分子。
流浪漢通常成群結隊活動,有時達到三百人或者三百多人。他們不僅襲擊個別農場,而且也偷襲小城鎮,以掠奪財物。他們甚至搶佔火車,將乘務人員制服,然後坐車去其他地方繼續干同樣的罪惡勾當。他們的罪惡活動如此猖獗,曾迫使一些州的州長調集民兵,同流氓們展開實實在在的頑強戰鬥。
「小鯊魚」號的船長和水手長都把康奈爾和他的同夥看作是這樣的流浪漢。這幫人大約有二十人,力量太單薄,無法在這裡過分大膽地胡作非為。然而絕不可以因此就把小心謹慎看作是多餘的。
康奈爾與其他所有人一樣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個古古怪怪的人物身上,此人先前站在如此容易散架破碎的木排上,在木排靠近輪船時那樣無憂無慮地擊斃了那只兇猛的野獸。當托姆說出杜樂姑媽這個離奇的名字時,他笑了。但是現在,當他見到這個陌生人踏上甲板的時候,他又皺起眉頭,悄悄地對他的同夥說:
「這個小子根本不像他想要裝扮的那樣可笑。我跟你們說,我們得提防他。」
「為什麼這身打扮?」有人問道。
「這並不是什麼打扮。此人實際上是個怪物,卻是現有的最危險的警探之一。」
「呸!什麼杜樂姑媽與警探!這個人是什麼都行,隨你怎麼說,我都信,但他不是警探。」
「可他就是警探嘛。我聽說杜樂姑媽常常會半瘋半癲地設圈套,為了輕鬆愉快,他跟所有的印第安部族都過從甚密,關係很好。這個胖墩墩的男子是個密探,就像書裡描寫的那樣。我在密蘇里河畔薩利的達科它上面遇見他,他在那兒把我們的一個同伴從我們的一幫人中一把拽出來,將他五花大綁捆起來,他孑然一身,而我們四十多人呢。」
「這不可能。你們起碼可以給他身上捅四十刀嘛!」
「不行,這我們無法辦到。杜樂行事,多施展陰謀詭計,少用武力。你們務必看看他那雙細小的狡猾的鼴鼠眼睛!任何草中的螞蟻都逃不脫這雙小眼睛。他和藹可親地接近他的犧牲者,讓人無法抗拒,在你還未想到會發生突然襲擊之前,他已啪的一聲把陷阱關上了。」
「他認識你嗎?」
「我認為這不可能。他當時幾乎沒有注意我。再說,所有這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在這期間變化相當大。儘管如此,我認為如果沒必要最好還是不要引起他的注意。我希望我們在這兒能捉弄他一番,但不希望他成為我們的絆腳石。」
杜樂看起來當然並不像康奈爾所描寫的那樣危險,但是在場的人在他出現時竭力不要發出傷人的哄堂大笑。他的帽子,既不是禮帽又不是便帽,也不是頭巾,但都可以用這樣的詞來表示它。它由五塊不同形狀的皮拼接而成。中間的一塊置於頭上,有著一個翻過來的缽的形狀。後面的一塊遮住脖子,前面的一塊遮住額頭,第五塊蓋住兩隻耳朵。
杜樂的外套又長又肥大。它是由許多真皮的碎片拼接成的,一塊皮片總是縫在另一塊上,每塊皮片新舊程度各異。看樣子,皮片是逐漸縫補上去的,今天縫上這一塊,明天補上那一塊。外套正面邊緣上縫了幾根短帶,把帶紮起來可以代替鈕扣。由於這件外衣又長又肥大,妨礙走路,因此這條漢子把衣服在後面剪開,從衣服下面的貼邊前到身軀,所剪開的兩個半塊分別把左右兩條腿綁起來,從而成了一條燈籠褲,這就賦予杜樂姑媽一種可以說是可笑的外觀。這樣的很成問題的腿褲直延伸到踝骨下面。一雙皮鞋使服裝得以完備。外套的袖子,同樣是特別寬大,也長得要命。杜樂姑媽把前頭的袖口縫死,在袖子的上頭為雙手準備了兩個洞。這樣兩個袖子就構成了兩個垂吊著的皮口袋,裡邊什麼東西都可以裝。由於這一身衣服,此人的外表顯得奇形怪狀。此外,他那張豐滿、兩頰緋紅與和藹可親的臉,對引人發笑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臉上的一雙小眼睛不停地轉動著,什麼東西都逃脫不過這雙眼睛。
這樣的穿著,在西部地區並不罕見。那兒的人們常常見到赫赫有名的人物,其衣著離奇古怪,使孩子們跟在他們後面嘻嘻地笑。
那個男人手中拿著一枝雙筒獵槍,這樣的槍無論如何只有受人崇敬的老人才會擁有。此外他身上是否還帶有其他武器,這只能猜測,卻無法看見,因為那件肥大的外套將他的身體像一個紮緊的口袋那樣裹著。
與這個怪物作伴的那個男孩,可能有十六歲。他頭髮金黃,骨路健壯,看樣子神情嚴肅,甚至倔強,像一個懂得怎樣走自己路的人。他的全套服裝包括禮帽,獵人專用的襯衣,褲子和鞋,這些統統都是皮製的。除步槍外他還配備了一把短刀和一枝左輪手槍。
杜樂姑媽一踏上船,就把手伸給黑托姆,用他那高而尖細的聲音喊道:「歡迎歡迎,老托姆!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我們好久沒有見面啦!從何而來,到哪兒去?」
他倆熱情地相互握手,握手時托姆答道:「從密西西比來,想到堪薩斯去,那兒森林裡有我的伐木工。」
「很好,這就對啦。我也想同弗雷德-恩格爾這個孩子一起到那兒去,甚至還要繼續走。因此我們還有一些時間在一起,——哦,先生,首先還是交船費要緊!我們,就是說我和這個小男孩,要付多少錢?」
這些話是對船長說的。
「問題是你們搭船要去多遠的地方,想要坐什麼樣的座位。」對方答道。
「什麼樣的座位?杜樂姑媽一直坐頭等,就是說,要艙房。至於說要去多遠的地方?暫時到吉布森堡。我們可以隨時將套索放長嗎?您收金塊嗎?」
「收,很想要。」
「可金秤准嗎?您老實嗎?」
這個問題很滑稽地冒了出來,與此同時他那雙小眼睛如此獨特地眨巴著,根本不可能讓人生氣。然而船長還是裝作生氣的樣子,嘀嘀咕咕地說道:「要是您再提問,我就馬上把您從船上扔下去!」
「哎呀!您以為杜樂姑媽會那麼輕而易舉地就被扔進水裡嗎?您試試看!」
「得了,」船長抗爭道,「對待女士要客氣,有禮貌,而您是一位姑媽,屬於女性。我不想把您的問題看得太認真。另外,付款的事,不必太著急。」
「不,我一分鐘也不賒欠他人的錢。這是我的原則。」
「好的!一起到辦公室去!」
這兩個人走了,其他人議論紛紛,交換對這個怪裡怪氣人物的看法。船長比杜樂先回來了。他驚訝地報道說:「好傢伙,你們應該看看那些金塊!他把一隻手伸進他的袖子裡,出來時,手裡有一大把金粒,有的豌豆大,有的歐洲棒子大,甚至還有更大的。這個人肯定是發現了金礦。」
杜樂在辦公室裡付了船費,隨後環顧四周,首先看到了康奈爾的人馬。他慢悠悠地溜躂到前頭甲板上,看了一下那兒的一群男子。他注視康奈爾片刻,然後問他:「對不起,先生,我們不是見過面嗎?」
「就我所知,沒有見過。」康奈爾答道。
「而我卻覺得,我們好像碰見過。您也許曾經到過密蘇里吧?」
「沒有。」
「也沒有到過薩利?」
「我根本就不瞭解它。」
「哼!也許我可以請教您的大名?」
「為什麼?什麼目的?」
「因為我喜歡您,先生。而一旦我喜歡上一個人,卻又不知道他叫什麼,那我會坐臥不安的。」
「就這一點而言,我也喜歡您,」康奈爾嚴厲地答道,「但儘管如此,我也不想那樣失禮,去詢問您的大名。」
「為什麼不想詢問?我並不把詢問別人姓名看作為失禮,我會馬上回答您的詢問。我沒有必要隱姓埋名。只有問心有愧的人才會隱姓埋名。」
「這不是一種侮辱嗎,先生?」
「完全不是。我從不冒犯他人。再會,先生,您把您的名字留著吧!現在我根本就不想知道它了。」
杜樂轉過身來走開了。
「竟如此待我!」康奈爾氣得咬牙切齒地說,「可我卻得逆來順受,把這口惡氣嚥下去!」
「為什麼你容忍此事?」他的一個同夥笑道,「要是我的話,我會用拳頭來回敬這個牛皮袋。」
「你會完蛋!」
「呸!看樣子這個王八蛋並不身強力壯。」
「可能的,但他是一條漢子,讓黑豹來到伸手可及的近旁,然後如此從容地向它開槍,彷彿他面前是一隻不可輕視的草原母雞似的。再說,他並非單槍匹馬。我要是揍他,馬上還會有其他人來幫他對付我,我們得避免惹人注意。」
杜樂又向樓梯走去,途中遇見了那兩個印第安人,他們總是坐在那個木箱上。他先是放慢腳步,繼而急匆匆地向他倆走去,叫喊道:「Miraelosograndeyelosochico你瞧,大熊和小熊!」
他說的是西班牙語。可見杜樂必定知道,這兩個印第安人英語不大好,但會西班牙語,說得很流利。
「Onesopresa,latiaDroll杜樂姑媽,真想不到在此相遇!」年老的印第安人答道。
「您在這東部幹什麼?」杜樂探問道,一邊把手伸給這兩個人。
「我們曾到新奧爾良,現在動身回家。好久沒有見到杜樂姑媽了。」「是呀,小熊比那時已長大了一倍。我的印第安兄弟們同鄰里和睦相處嗎?他們都已把馬、戰斧埋進地裡,希望不要再挖出來。」「您什麼時候再回到您的親人身邊?」「這我們不大清楚。熊在用他的短刀捅了冒犯者之前是不可能回家的。」
「誰是冒犯者?」
「那邊那個紅頭髮的白種狗。他扇了大熊一個耳光。」
「哎呀!這傢伙失去了理智吧?他務必知道,毆打一個印第安人,尤其是大熊,意味著什麼。」
「他不知道我是誰。我用我的部族語言說了我的名字,請你不要說出我的名字。」
「不必顧慮!現在我想到其他喜歡跟我說話的人那兒去,我還會經常到你們這兒來的。」
杜樂繼續往上走。那個被搭救的小姑娘的父親此刻正從艙房出來,說他的女兒已從昏厥中甦醒過來,現在感覺良好,但還需要靜養一下,才能完全恢復。杜樂又匆匆下來到印第安人那兒,這那大膽的行為向英勇的男孩表示感謝。他曾聽他說過他的事跡,打聽過所發生的事情。聽了托姆關於此事的敘述後,他說道:「我相信這個男孩有那樣的膽量。他不再是孩子,他已長大成人了。」
「您認識他和他的父親?我曾見到您跟他說話。」
「我有幾次遇見過他們。」
「遇見過?他自稱是通卡瓦人,而這個瀕臨滅絕的部族是在德克薩斯它的可憐的居留地上定居下來的。」
「大熊並沒有定居,而是忠實地保留了祖先的習慣。他像阿帕奇人首領溫內圖那樣漫遊。他保守自己住處的秘密。他有時也談到『他的親人』,但他們是誰,是什麼人,在哪裡,我無法瞭解到。他現在也想去他們那裡,但是由於要向康奈爾報仇雪恨而耽誤了。」「這事他談到了嗎?」「談到了。在事情沒有完成之前,他不願善罷甘休。依我看,康奈爾是注定要完蛋的。」
「這我已說過,」老槍手說,「根據我對印第安人的瞭解,大熊容忍那記耳光並非出於膽怯。」
「是這樣嗎?」杜樂問道,一邊打量著這個彪形大漢,「您也熟悉印第安人?雖然您是個真正的巨人,可看樣子您不像是那種人。我以為,您進入客廳遠比進入草原合適。」
「唉,杜樂姑媽!」托姆笑了起來,「您中傷了一條強壯的獅子狗。您猜猜看,這條漢子是誰?」
「我不猜。勞駕您最好馬上告訴我。」「不,我不會讓您那樣輕易就知道的。姑媽,這位紳士屬於我們最著名的西部男子之列。」「真的?不是著名的,而是最著名的?」「是的。」「這種人嗎,我以為只有兩個。」杜樂停了一下,瞇住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向老槍手使眼色,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這笑聲聽起來像黑管吹出的「hihihihi」一樣,接著繼續說道:「這兩個人就是老鐵手和老槍手。頭一個我認識,因此這位先生只能是老槍手了。猜中了吧?」
「是的,我正是。」這個西部男子點點頭。
「哎呀,真的?」杜樂追問道,後退兩步,再次用一隻睜開的眼睛觀察這個巨人。「您真的是老槍手?外觀當然完全像別人所描述的那樣,但是,您也許只是開個玩笑吧!」
「怎麼,這也是開玩笑嗎?」老槍手反問道,並用右手抓住杜樂外套的衣領,把他提起來,連轉三圈,然後放下來。
杜樂的臉霎時間變得通紅。他氣喘吁吁,用幾句簡短的不連貫的句子叫喊道:「他媽的,先生,您把我當成一個鐘擺還是一面風情旗?難道我生來就是圍著您在空中轉圈嗎?幸虧我的睡袋般的外套是又厚又硬的皮做的,要不然它就會變成一堆碎片,你會把我扔進河裡!不過,先生,這次測試還是好的。我見到了,您真是老槍手。我把手伸出來,要是您不想傷害我,那就不要拒絕它!好吧,我提議為這次相識喝一杯。我搭這艘輪船不是為了要渴死的。我們去餐廳吧!」
大家接受了杜樂的邀請。這幾條漢子走後,那個不許觀看豹子的黑人,從渦輪機那兒從容不迫地走過來。他在那兒的活由另一個工人接替。他現在在為午睡尋找一個舒適的地方。他慢騰騰地、悶悶不樂地朝前閒逛,從他的臉上不難看出,他的情緒很糟糕。這點康奈爾已察覺到了。他喊他,招手示意他走過來。
「先生,什麼事?」黑人問道,「倘若您有事委託,請您找乘務員!這裡我不管關照乘客的事。」
「這我能想到的,」康奈爾答道,「我只想問您一下,您是否高興跟我們喝一杯白蘭地酒。」「要是這樣,我就願為您效勞。在鍋爐房裡,喉嚨渴得發乾,很想喝點兒東西。要我同您喝酒嗎?先生,我是有色人種。」「給您一美元。買您喜歡的東西,到食品部那兒去,把東西帶到這裡來!」
煩悶的表情馬上從黑人的臉上消失了。他飛快地把灌滿的兩瓶酒和幾個酒杯帶回來,放在康奈爾面前。康奈爾為黑人斟完酒,把杯子遞給他。黑人站在那兒,貪婪地咕略咕略地把兩杯酒一下就喝光,接著說道:「這樣提神的飲料,先生,像我這樣的人不是常常能享受到的。您說說,您怎麼會想到請我喝酒呢?你們白種人平日並不這樣慷慨大方呀。」
「在我和我的朋友們看來,黑人也是人。我注意到了,您被安排管鍋爐,這是很繁重的活,令人喉乾口渴,我心裡想,船長不會支付您一百美元鈔票的,一口美酒對於您無疑是雪中送炭。」
「您的想法很好。船長支付的工錢當然很少。我無法去喝可口的飲料,尤其是他不肯預支,起碼對我是這樣,在航行結束時才把手伸進錢袋裡——該死的東西!」
「照您這麼說,您同他的關係不好?」
「不好。我說我口渴得要命。他每天都給其他人發放工錢,卻不給我發放。難怪口愈來愈渴。」
「好吧,您今天能否止渴,完全取決於您。如果您能給我幫個忙,我打算再給您幾個美元。」
「萬歲!這樣我就可以買到許多瓶酒了。先生,有什麼希望和要求,儘管說。要是可以掙到一瓶白蘭地酒,那我正是您需要的合適人選。」
「可能是這樣。但您得要機靈。您只需要竊聽一點東西。」
「在什麼地方?偷聽誰的講話?」
「在餐廳裡。」
「原來如此!哼!」黑人若有所思地啼啼咕咕道,「先生,這是為什麼?」
「因為——好吧,我願意真誠地待您。」康奈爾給黑人遞去滿滿一杯酒,然後親密地繼續說道:「有個個子高大,身材魁梧的傢伙,他們叫他老槍手,另一個蓄黑鬍子的傢伙,他叫托姆,還有一個頭戴狂歡節假面具、身披一件長長的皮外套的人,名叫杜樂姑媽。這個老槍手是個富有的農場主,其他兩個人是他的客人和陪伴者。我們想去他的農場工作。因此,我們很想瞭解一下,我們將要與之打交道的,都是些什麼人。您瞧,我們要求您做的,絕無不當或者是非法的事情。」
「說得完全對,先生。沒有人禁止我去傾聽他人談話。今後四個小時屬於我。工休時間,我可以干我喜歡幹的事情。」
「可您想要怎樣做呢?允許您進入餐廳嗎?」「恰恰沒有禁止我進去;只不過我在裡邊沒有什麼東西要尋找的。我可以把一些東西送進去,把一些東西拿出來。在那樣短的時間,我無法達到我的目的。」「難道沒有什麼活兒能讓您在裡面較長時間干的嗎?」「沒有,噢,還是有的!我想起一點事。窗戶很髒,我可以擦窗。」「這不會惹人注意嗎?」「不會的。因為餐廳總是滿座,這種活只能是當著乘客的面進行。這本來是乘務員干的活。我替他把活接過去,我就幫了他很大的忙。」「可他可能會有疑心呢。」「不會的。他知道我身無分文,兩手空空,卻又愛喝白蘭地酒。我跟您說吧。我口渴,想為一杯酒而頂替他擦窗。先生,您不必擔心,我肯定會辦到的。那麼您答應給我多少美元呢?」「我按照您提供給我的消息的價值來付錢,但起碼三塊。」「可以可以;一言為定!您再為我斟酒,飲了酒我就走!」
黑人離開後,康奈爾的同夥追問他為什麼派人去幹那樣的事。「我們是可憐巴巴的人,得要看到我們是在哪裡,」他信然自得地微微一笑,「我們在這兒得支付船費,我起碼要試一試,用某種方法把這些錢又撈回來。我們得要為我們計劃進行的長途跋涉作好準備,你們清楚,我們的錢包空空如也。」
「我們要用火車站售票處的票款來填滿它!」
「我們這個計劃將會成功,你們都很清楚嗎?倘若我們這兒能搞到錢而又坐失良機,那是再愚蠢不過的。」
「那就是說,我坦率地說吧,是在這船上行竊嗎?這很危險。要是失竊者發現被盜,那肯定會出現一陣令人不寒而慄的喧嘩聲,隨之而來的是對所有人員、對每個角落的搜查。受到懷疑的,我們首當其衝。」
「你是我見到的頭號傻瓜。這種事既危險又不危險,就看你怎樣去應付。我並不是不善應變的男子。要是你們一切都聽從我,那我們必定會事事得心應手,包括最後的大襲擊。」
「是銀湖上面的襲擊嗎?哼!但願人們不會愚弄你。」
「呸!我有自己的看法。我不準備現在就給你們作詳細的報告。到時候我就會告訴你們的。到那時候,我跟你們說吧,銀湖上面的財富夠我們大家受用一輩子,到那時你們就會相信我。現在,我們要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廢話,安心地等待,看那個傻乎乎的黑鬼會給我們帶來什麼信息。」
康奈爾靠在欄杆上,閉上雙眼,以表示他現在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再說。其他人也盡可能讓自己坐得舒適一點。一些人力圖入睡,另一些人低聲交談那項巨大的計劃,他們就是為這項計劃的實現而勾結在一起的。
「傻乎乎的黑鬼」似乎還能勝任他的任務。如果他遇到了無法克服的阻礙,他肯定會回來報告的。事實上他先去了服務室,也許是為了與服務員交談一下,隨後在餐廳入口處消失了。到他又在流浪漢們面前露面時,早已過去了一小時。他手中拿著幾塊抹布離開,隨後回到人群中來,卻沒有察覺到有四隻眼睛密切注視著他和流浪漢。這四隻眼睛屬於兩個印第安人。
「怎麼樣?」康奈爾緊張地問道,「我給您的任務完成了嗎?」
黑人垂頭喪氣地說:「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卻不相信我會為我所聽到的信息而得到多於已商定的三個美元。先生,您搞錯了。」「哪兒錯了?」「那巨人雖然是叫老槍手,但根本不是農場主,因此也不能把這個托姆和杜樂姑媽邀請到他的農場裡去。」
「可真是!」康奈爾大發雷霆,還裝出失望的樣子。
「沒錯,是這樣的,」黑人強調說,「那個巨人是個赫赫有名的獵人,他想到遠遠的山上去。」「到哪裡去?」「這他沒有說。我什麼都聽見了,他們的談話,沒有一句漏掉的。這三條漢子與那個被救的小女孩的父親坐在一起,離其他人不遠。這位父親叫帕特森,是工程師。他也要跟著上去。」「是個工程師?這些人要進山幹什麼?」「也許發現了礦山,要求帕特森去考察。」「不對,因為老槍手比任何工程師都更懂行。」「他們想先去探訪帕特森的姐夫。他姐夫叫布特勒,在堪薩斯有個農場,肯定是個很有錢的人。他向新奧爾良提供牲畜和穀物,這個工程師現在正揣著買這些東西的錢。」
康奈爾的眼睛突然亮起來,露出喜悅的神色。但他們的言談卻絲毫沒有表露出這個消息對於他們是多麼的重要。
「是的,堪薩斯有些富有的農場主,」這位流浪漢首領無所謂地說,「這個工程師是個不謹慎的人。他帶的錢多嗎?」「他悄悄地說,有九千美元證券。儘管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聽清了。」「這樣一筆款項總不該隨身帶著吧。要不然,要銀行做什麼?如果他落入流浪漢的手中,這錢就完蛋了。」「不,流浪漢們是找不到這些錢的。」「哎,流浪漢都是些詭計多端的傢伙!」「但是人家藏錢的地方,他們肯定是不會去尋找的。」「這麼說您知道藏錢的地方?」「是的。他指給其他人看了。他雖然是秘密地做——因為我在場——我還是看見了。我背對著他們,他們想不到我會朝鏡子看。」「哼,鏡子是迷惑人的。眾所周知,站在鏡子前面,就會見到右邊的東西在左邊,左邊的東西在右邊。」「這種情形我還沒有觀察過。但是我想要見的,我見到了。工程師有一把獵刀,刀柄是空心的,鈔票就藏在裡面。」
「哦,原來是這樣!這當然與我們無關。使我遺憾的是,我把那個巨人弄錯了。我所指的那個農場主跟他非常相似,甚至也用了同樣的名字。」「也許他是他的一個兄弟吧。另外,不僅是工程師隨身帶了那麼多錢,而且黑鬍子也說有一筆巨款。他得到的這筆錢,他是要向他的同伴們,向伐木工們分發的。」「這些人到底呆在什麼地方?」「他們現在在黑熊河畔砍伐樹木,我當然不熟悉這條河。」「這我瞭解。它在圖利下面流入阿肯色河。伐木工的人數多嗎?」「他說,大約有二十人,都是些能幹的青年。而那個身穿皮製睡衣的有趣的傢伙甚至隨身帶著一大堆金塊呢。他也想去西部地區。我倒想知道,他隨身帶那麼多錢幹什麼。總不會在荒野的地方隨身帶著吧!」「為什麼不會?一個人在西部地區也要有日用必需品。那裡有同印第安人交易的市場,有夏天商店,也有流動商販,人們可以把錢和金塊賣給他們。然而,正如剛才說的那樣,這些人對於我是無所謂的。我無法理解的是,這個工程師要上山,走進崇山峻嶺,身邊卻還帶了一個小女孩。」
「他只有這一個孩子。女兒很愛他,不願同他分開。他打算在山裡呆很長的時間,甚至要建造一排木捨,因而決定把女兒也帶來。」「一排木捨?他是這樣說的嗎?」「是的。」「可對於他和他的女兒,有一間木捨就足夠了。這就讓人猜測,爺倆不會是孤單的。我想要知道,他們的意圖是什麼。」「這點,黑鬍子也想知道,但是老槍手對他說,他以後會瞭解的。」「就是說,他要保守秘密。這大概涉及一條富礦帶,一條豐富的礦脈,他要秘密地進行調查,時機有利時加以開採。我想知道他們要去哪裡。」
「這事兒沒有談。看樣子,他們要把黑鬍子還有杜樂姑媽也帶去。他們相處得很愉快,就睡在我們上頭甲板上幾間並排的客房裡。工程師睡在一號房,老槍手睡在二號房,托姆三號,杜樂姑媽四號,小弗雷德五號。」「小弗雷德是誰?」「就是姑媽帶來的那個少年。」
「他是杜樂的兒子嗎?」「據我猜測,不是。」「他姓什麼,為什麼跟杜樂一起旅行?」「這些沒有談到。」「艙房一至五號在右邊還是左邊?」「在右舷這邊,就是說從這兒看是左邊。工程師的女兒睡在一問女艙房裡。」「因為我把這些人都搞錯了,他們睡在什麼地方對於我是無所謂的。再說,我並不羨慕他們的窄小客房,他們在裡面幾乎要悶死的,而我們在這下面有清晰的空氣。」
「說得好!但是住艙房的客人也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氣,因為可取下窗子,換上紗窗。我們的情況就糟糕了。夜晚不工作的時候,我們得睡在煤堆旁。只有輪機長允許我們在乘客旁躺下,才是對我們的一個特殊恩惠。」「這麼說您的處境是值得同情的。哎,不談這些煩人的事了!瓶子裡還有白蘭地酒。」「說得對,先生!還有,談話談得喉嚨都干了。我還要喝點酒,然後到旁邊瞇一會兒。我工休的四個小時一過去,我又得到鍋爐那兒去。美元怎麼個給法?」「雖然我把錢白白地扔了,但我信守諾言。給您三個美元。您不可能要求更多的了,因為您幫的忙對我們沒有什麼用。」「先生,我也心滿意足了。用這三個美元買到的白蘭地酒可以讓我喝個夠。您是一位紳士。要是您還有什麼希望和要求,您務必找我,不要找其他人。您可以信賴我。」
黑人又飲了滿滿一杯酒,然後就離開了,他在一個大包後面躺了下來。
流浪漢們好奇地看看他們的首領。他們基本上知道該怎麼辦。但他們無法把他提出的一些問題和被調查的問題很好地聯繫起來。
「你們為尋找答案而瞧著我,」康奈爾說,這時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自負的、自鳴得意的微笑,「九千美元鈔票,就是說是現金而不是支票或者匯票,出示這些錢,就有被抓起來的危險!這樣一筆錢,實在令我們心花怒放。」
「我們把它拿到手就好了!」那個慣於充作他人代言人的人插話說。
「我們會拿到手的!」「我們怎麼把它搞到手呢?我們怎麼把那把豬刀弄到手呢?」
「我把它從臥室裡拿走。」「你親自幹?」「那當然。這樣一項重要的事,我不委託別人去辦。」「要是人家把你逮住呢?」「這不可能。我的計劃已制定好,會成功的。」「要是果真如此,我很高興。但是工程師醒來會發覺他的刀丟失了。那時就會吵鬧起來!」
「的確,那時當然會吵鬧起來!但是我們已經跑了。」
「往哪裡跑?」
「什麼問題!當然是上岸了。」
「難道要我游過去嗎?」
「不,這事我既不指望自己,也不指望你們。我並不是個很差的游泳者,但是在夜晚,我還是不願意把自己托付給這條寬闊的幾乎看不見河岸的大江。」
「那你是說我們得劫一條小船?」
「也不是。」
「那我就不明白在盜竊行為被發現之前我們怎樣上岸了。」
「這恰好證明你是個傻瓜。你向周圍看看!那兒錨索卷旁邊放著什麼?」
「好像是一個工具箱。」
「猜中了!我看見箱裡有鎯頭、銼刀、鉗子和許多鑽頭,其中一個鑽頭的螺紋直徑達四厘米。」
「哎唷!天哪!難道你要在船上鑽孔?」另一個人驚叫起來。
「我當然要鑽孔。如果船進水,必定有個漏洞,有了漏洞船就要駛向岸邊,以逃脫危險並悠閒地對船進行檢修。」
「但要是漏洞發現得太晚呢!」
「你不必這樣害怕。倘若船下沉——那下沉是非常緩慢的——外面的水線就會上升。這必定引起高級船員或者領航員的注意,倘若他不是眼瞎了的話。這會出現嘈雜聲和慌亂,使工程師根本就想不到他的獵刀。當他發現丟了東西的時候,我們早已遠走高飛了。」「要是人家還是想到了獵刀,而且是在岸邊停泊,不讓人下船的時候,那又怎樣辦?種種情況都得考慮到。」「那樣也還是什麼也找不到的。我們把豬刀綁在一根繩上,把它放進水中,把繩的另一端繫在船的外殼那兒。誰要是能發現它,他就是萬事通。」「這個想法真不賴。可我們離開船後又怎麼辦呢?」「我想,我們很快會碰到一個農場或一處印第安人的營地,在那兒我們可以不花錢就買到馬。」「這個我同意。隨後我們騎馬到什麼地方去呢?」「先去黑熊河,到那個黑鬼提到的伐木工那兒去。打聽出他們的營地是輕而易舉的事。當然-,我們在那兒不要讓人看見,要伏擊那個黑鬍子,把他的錢也拿走。要是這事成功,我們就有足夠的財力為我們今後騎馬出行備辦各種必需品。」「這麼說我們是要放棄火車站售票處啦?」「絕不放棄。那兒有數以千計的美元,這些錢我們以後要取走的。假如我們不把所提供的一切統統拿走,那我們豈不是蠢材。現在你們都知道我們該怎麼辦了。今晚要行動,無法睡覺。因此你們現在就躺下睡覺!」
流浪漢們都聽從了這一指令。由於天氣酷熱,船上特別寧靜。河左右兩岸的風景,沒有什麼能夠吸引乘客注意力,因此人們在睡眠中或者至少在昏昏沉沉中打發著時光。
傍晚前後,當太陽已接近地平線的時候,甲板上又有動靜了。炎熱漸漸減退,一股尚可以說是清爽的穿堂風,使人們抖起精神來。乘客們從其艙房裡走出來享受這種清爽。帕特森也在他們當中。他帶著他的女兒,她已從驚嚇和那不情願的河水沐浴中完全恢復過來了。爺兒倆正要探望兩位印第安人,因為女兒還沒有向這兩個人表示感謝。
小熊和大熊整個下午都是以一種地地道道的印第安人方式——安安靜靜、一動不動地,坐在他們已坐過的木箱上度過的。「杜樂姑媽」向他們致意。「現在他們要給我們錢。」大熊見到工程師帶著女兒來時用通卡瓦語對他的兒子說。
他的臉變得陰沉起來。因為用金錢表示的感謝對一個印第安人來說是一種侮辱。兒子背朝上,右手伸到面前,旋即讓它垂下,以此暗示他另有看法。就在這個時候,被他搭救的小姑娘快步朝他走來,熱情地握握他的手,說道:「你是個勇敢的男孩。遺憾的是我們的臥室靠得不近;我很喜歡你。」
他莊重地看看對方這張紅潤的小臉蛋,答道:「我的生命屬於你。偉大的神明聽見了我的話。它清楚,我的話是真誠的。」
「這樣我起碼要送你一個紀念品,以使你能記起我。」
她從自己的手指上摘下一枚薄的金戒指,將它戴在這位青年救命恩人的左手上,戒指大小正合適。他看看戒指,然後看看她,將手伸進他的印第安人纏身布中,費勁地從脖子處取出一點東西遞給她。那是一塊又小又硬的四方形的皮,鞣製成白色,並精心地弄平。上面壓有幾個符號。
「我也送你一件紀念品,」他說道,「這是寧特羅潘-荷摩施的圖騰;是皮的,並非金子。你在印第安人那裡遇到危險時出示它,危險就過去了。所有印第安人都認識寧特羅潘-荷摩施,都尊重他的圖騰。」
她想像不到一個圖騰會有什麼意義。她只知道,他送給她一塊皮是作為對戒指的回禮。她對此感到心滿意足。因此她把圖騰繫在脖子上,見此情狀,青年印第安人的眼睛閃爍出喜悅的光輝,他答道:「我謝謝你。現在我擁有你的一點東西,你也有我的一點東西。這使我們兩人都很高興,即使沒有這些禮品我們彼此也不會忘記的。」帕特森接著說道:「我該如何報答小熊的行為呢?我並不窮,但是我所擁有的一切,對於他為我保存下來的東西來說,那是微不足道的。就是說,我得對他感恩圖報。有一個紀念品我可以送給他,可以讓他保護自己免遭敵人襲擊,就像他保護我的女兒免受豹子襲擊一樣。他要這些武器嗎?我請他接受。」
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枝新的、製作精良、鑲嵌珍珠母的左輪手槍。小熊後退一步,筆挺挺地站著說道:「白種人給我武器,我感到非常榮幸,因為只有男子漢才得到武器。寧特羅潘-荷摩施收下這些武器。就這樣吧!」
說著他就把左輪手槍插進纏身布下面的腰帶中。此時此刻他的父親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他的臉洋溢著喜悅自豪的神情。「寧特羅藩-豪艾也要感謝白種人,」他說道,「感謝他沒有像給奴僕發錢那樣把錢送給我們。我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應給予的報答。我們始終是這位白種人和他的女兒的朋友。我願他永遠生活幸福和快樂!」
致謝的訪問結束了。人們再次握手話別,然後散開。這兩個印第安人又坐到他們的箱子上面。
「是好人!」父親說道。
「很好的人!」兒子表示贊同。這就是沉默寡言的印第安人所能傾訴的衷腸。
按照印第安人的理解,工程師表達的這番謝意過於多情了。這不能怪他本人。他對紅種人的見解和習俗知之甚少,不知道該怎樣辦,採取什麼態度。因此他曾去請教「老槍手」,並也得到他的指點。現在他回到這位獵人——他與托姆和杜樂正在供乘客曬太陽的甲板上坐著——身邊,向他敘述他的禮物被接受的情況。他提到圖騰,從他的聲調中可以聽出,連他也並不十分清楚其含義。因此,「老槍手」就探問道:「先生,您知道圖騰是什麼東西嗎?」
「知道。它是一個印第安人的畫押,如同我們的圖章或者戳子一樣,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東西做成。」
「這番解釋是對的,不過不透徹。並非每個印第安人都可以擁有一枚圖騰,只有首領才能擁有。這個男孩有一枚,這就證明他已作出了被印第安男子們看作非凡的業績。根據不同圖騰會多種多樣。某種圖騰的製作,誠然只是用於證明和確認某一目的,猶如我們的圖章一樣。這種圖騰對我們白種人來說是最重要的,它被當作其擁有者的介紹信。介紹信其熱情的程度也是各不相同的。讓我再看看那塊皮!」
女孩遞給他看,他觀看得很認真,很細心,末了他說道:「這枚圖騰價值連城,極少會贈送他人的。通卡瓦語的意思是:『Schake-i-datanSchake-i-Schakin,henschon-datanhenschon-schakin;katePanon.』準確地解釋過來,這些話的意思是:『他的影子就是我的影子,他的血就是我的血;他是我的哥哥。』這些字下面是小熊名字的縮寫記號。『哥哥』的稱號比『兄弟』的稱號還要光榮。這枚圖騰含有介紹信的作用,無法想像還有比它更熱情的介紹信了。誰要是給其擁有者帶來一點兒的傷害,等待著他的,是大熊和小熊以及他們所有的朋友的報復。先生,把圖騰包好,讓上面的符號保持住紅色。我不知道能為您幫什麼忙,因為我們要去通卡瓦人的同盟者居住的地方。許多人的生命可能都取決於這塊小小的牛皮。」
輪船在下午駛過了歐托克、范比倫和史密斯堡,現在到達阿肯色河向北流去的拐彎處。船長告知,午夜過後兩個小時將要到吉布森堡。為了到那兒時精神振作起來,大多數旅客都及早睡覺了。住艙房的乘客全部離開了甲板,休息室裡只有少數幾個人坐著下棋或玩其他遊戲。在與此毗鄰的吸煙室裡只有三個人,那就是「老槍手」、托姆和杜樂,他們在聊他們的經歷。那個巨人般的獵人對杜樂的情況和下一步的打算至今還未能瞭解得十分清楚。現在他正打聽杜樂怎麼會有姑媽這個古怪的稱號。杜樂答道:「您知道,西部地區的男子有個習慣,就是給每個人都起個外號或者富有戰鬥性的名字。我穿著我的睡衣像個女人,甚至我那高興的聲音也與之相配。由於我有個像姑媽一樣關懷每個正派小伙子的習慣,大家就給了我『杜樂姑媽』這個名字。」
「杜樂是您的姓嗎?」「是的。」「這個名字聽起來像德國人的名字。您像黑托姆和我一樣也出身於德國嗎?」「是的。」「在合眾國出生的?」
這時杜樂擺出一副極其狡猾和極其滑稽的樣子,用德語說道:「不對,這我根本想不起來;我挑選了德國的雙親!」
「哦,怎麼?這麼說您是一個出生於德國的德國人,一個老鄉?」「老槍手」喊道,「這有誰會想到呢!」
「這您沒有想到嗎?我以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是作為古老的日爾曼人的曾孫來到人世的。您也許能猜出我是在哪兒穿上並穿壞頭一雙童靴的?」
「當然能夠!您的方言告訴了我,是在美麗的公爵領地阿爾滕堡,那兒盛產最精美的奶酪。」
「對,是在阿爾滕堡。您馬上就猜中了。盛產奶酪的事也是真的,當地叫乾酪,在德國其他地方沒有這樣的奶酪。您知道嗎,我原來想讓您感到意外,因此沒有馬上告訴您,我是您的老鄉。現在我們高興地坐在一起,我終於脫口說出來。好吧,我們談談我們美麗的祖國吧,雖然我在這裡已經很久了,但我忘不了她。」
看樣子要有一番熱烈的談話,但可惜情況不是如此,因為有幾個坐在休息室裡玩膩了的先生現在走進來,還要再抽支煙。他們把在場的人捲入了別的談話,佔去了很多時間,使他們不得不放棄這次聊天。當他們要去睡覺的時候,杜樂向「老槍手」辭別:
「我們無法繼續談下去,實在太可惜了。但明天還有一天,我們可以繼續談。老鄉先生,晚上好!願您睡個好覺並快點入睡,因為午夜過後我們又得起床。」
現在所有艙室都被佔上了,各個房間的燈已熄滅。只有兩個按規定不能熄滅的燈籠亮著,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船頭的燈籠把河面照得明亮而均勻,藉著燈光-望台上的水手能及時見到並報告水中的障礙物。水手、領航員和在甲板上來回走動的水手長,都沒有睡覺。
流浪漢們裝模作樣,彷彿在睡覺。康奈爾把他的人馬安置在一個朝下開的舷窗周圍,無人能夠去那裡而不被發現。「真是棘手的事!」他向旁邊的一個人悄悄地說,「我沒有想到夜間這兒會有人觀察航道。這小子是我們的攔路虎。」
「情況並不像你所想的那樣糟糕。天色如此漆黑,他不會看得很遠。現在昏天黑地,伸手不見五指,天上一顆星星都沒有。反正他得盯著水面,他要是轉身,就會眼花繚亂。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馬上。我們務必分秒必爭,因為在抵達吉布森堡之前我們就得完事。我已有了鑽頭,現在就著手進行。倘若你要警告我,那就得小心謹慎。」
康奈爾借助於漆黑的天色,從箱子與大包中間向前擠,沿舷窗旁向壓艙貨室走去,雙腳踩在窄小的樓梯上。十個梯級很快就走完了。現在他點燃一根火柴,照一照四周。
此刻他所在的壓艙貨室幾乎延伸到了船的中部。該室沒有隔牆分割,它佔了底下船體從這一邊到另一邊的寬闊面積。室內包裹堆積如山。
康奈爾終於來到左舷一邊,將鑽頭對著水線下的船殼。在手的強大壓力下,鑽頭很快就鑽入木板中。接著鑽頭就碰到了硬邦邦的阻力——用來覆蓋船體的水下部分的鐵皮。這裡必須用鑽頭來鑽通。要讓水很快就灌滿壓艙貨室,最低限度需要鑽兩個洞。康奈爾首先在盡可能遠的底部鑽第二個孔,同樣鑽到了鐵皮處。他拿起一塊壓艙物的石頭,用力地敲打鑽頭的手柄,直到鑽通鐵皮為止。水立刻就嘩嘩地流進來,把他的手也沾濕了。他使勁地拔出鑽頭,一股衝擊力強大的水柱擊中了他,使他不得不快快後退。在輪船機器發出的噪聲中,敲擊聲是聽不到的。頭一個孔洞高樓梯不遠,現在他把這個孔洞的鐵皮也鑽通了,然後返回甲板。他手中拿著鑽頭,把它扔到了樓梯上。
他的同夥悄悄地問他,事情是否成功了。他作了肯定的回答,並解釋說,他要馬上悄悄地溜到一號艙房。
餐廳和毗鄰的吸煙室坐落在後甲板上面,兩邊全是艙房。各艙房的外牆都裝有相當大的窗子,這些窗子用紗網封著。窗前有一條窄小的圍繞著整艘船上部建築的外窗台,從樓梯處可到達。康奈爾悄悄地快步溜上樓梯後,就轉向右手邊的外窗台,就是說轉向右舷。一號艙房就是頭一間,因此坐落在拐角處。他一帆風順地到達目的地。微弱的光線透過頭一個窗子的紗網,艙房內點著燈。難道帕特森仍然醒著?也許在閱讀?
但是經過調查,康奈爾確信其它艙房也點著燈,這使他放心了。也許恰恰是這樣的照明有利於他執行他的計劃。他抽出短刀,無聲響地把紗網從上到下割掉。這時一面窗簾擋住他的視線,他輕輕把它挪到一邊,他現在所見到的一切令他高興得幾乎放聲歡呼起來。
左面牆的床頭上有一盞亮著的小壁燈,燈的下部被蒙住了,免得干擾睡眠的人。壁燈下面,工程師臉朝牆在微睡。一把椅子上放著他的衣服,右邊牆壁旁邊的一張折疊桌子上放著鍾、錢包和獵刀,從外面伸手很容易就能夠著。康奈爾伸手拿走了獵刀,但沒拿鍾和錢包。他從鞘中把刀抽出來,檢查了一下刀柄。像針線盒或者鋼筆盒一樣,刀柄處裝了一個拉鎖,很容易就可以拉開。
誰都沒有見到這個情形,因為誰也沒有注意到外窗台上面。康奈爾把短刀插進腰帶裡,再爬回到他的同夥那兒。他順利地來到底層的甲板上。他的目光轉向左方。他彷彿見到兩個發出微弱磷光的點,很快又消失了。那是兩隻眼睛,他知道。他敏捷地向前躥去,動作雖猛,但聽不見聲音,接著又同樣迅速地翻滾到一邊。正是從他見到那雙眼睛的那個地方,響起了一陣噪聲。彷彿某人要撲向另一個人。那個來回走動的水手長聽見了這噪聲,走過去。「誰在那裡?」他問道。
「我是寧特羅潘-豪艾,」有聲音答道,「噢,原來是印第安人!睡覺吧!」「有個男人躡手躡腳走來,於了點壞事。我看見了他,但他很快就溜掉了。」「往哪裡去了?」「向前面康奈爾躺的地方。也許就是康奈爾本人。」「呸!」「他或者另一個悄悄地溜到這兒幹什麼!睡覺吧,不要干擾別人!」
水手長儘管這樣說,但為慎重起見,他還是到前頭去專心地聽聽。因為在那兒什麼也聽不到,他就放心了。他相信是那個紅種人搞錯了。
又過了很長時間,他從-望台被叫到船頭。
「先生,」呼叫他的那個男子說,「我不知道問題在哪裡,水迅速升高,船在下沉。」
「胡說八道!」水手長笑著說。
「您過來看看。」
水手長朝下面看看,什麼也沒有說就急匆匆地向船長室趕去。兩分鐘後他與船長一起回來了。他們帶來了一個提燈,用它照了照甲板。隨後他們走進壓艙貨室,去檢查一下底艙。流浪漢們已離開了那裡。過了不久水手長回來了,接著船長也回來了。他們快步趕到領航員那裡。
不要大吵大嚷,康奈爾悄悄地對他的同夥說,「注意啦,輪船將要靠岸啦!」
康奈爾說對了。水手們和工人們被秘密地叫醒,船改變了航向。這不能不引起一些騷動。許多乘客都從他們的艙房裡走了出來。
「啥事都沒有,沒有危險!」船長對他們叫嚷道,「室裡有點兒積水,我們要把水抽出去,所以我們得靠岸停泊。誰要是害怕,可以暫時上岸。」
他本想使大家放心,卻適得其反。人們呼喊、叫嚷要救生圈,各艙房已空無一人。人人都在奔逃,亂成一團。此刻船頭燈籠的光照射到高高的河岸上。船掉轉了頭,要在沿岸停泊,拋下錨後,兩座吊橋被放下來,膽小的人爭先恐後地擠上了岸。走在最前頭的是流浪漢們,他們在夜幕的掩護下匆匆消失了。
留在船上的,除員工外,只有「老槍手」、托姆、杜樂和大熊。這個高大強壯的獵人走進壓艙貨室去查看水位。他右手提著燈,左手拿著鑽,又走上來向船長詢問道:「這個鑽放在什麼地方了?」
「放在那兒的工具箱裡,」一個水手解釋道,「它下午還在箱裡面。」
「我在樓梯上發現了它。鑽頭弄彎了。我斷定船是被鑽了。」
帕特森首先把他的女兒帶上岸。現在他回到船上,想穿上他的全套衣服。現在他從他的客房出來大聲叫嚷:「我被偷竊啦!九千美元!竊盜割開了紗窗,從桌上拿走了我的錢!」
大熊馬上更加大聲地叫喊道:「是康奈爾偷了錢,鑽了船。寧特羅潘-豪艾看見了他。但是水手長不相信。問問那個看管鍋爐的黑人吧!他跟康奈爾一塊兒喝酒。他走進餐廳擦窗子,他回來後又喝酒,他得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船長、水手長、領航員和幾個德國人馬上把印第安人和工程師圍住,向他們更仔細地打聽情況。就在這個時候,從船停泊的河岸上傳來了叫喊聲。
「是小熊,」印第安人解釋道,「寧特羅藩-豪艾派他跟蹤迅速上岸的康奈爾。他會告訴我們康奈爾在哪裡的。」
小熊疾步越過吊橋跑了回來,一邊指著被船上的燈照亮的河流,一邊嚷道:「從那兒劃出去!康奈爾割斷了小船的繩,劃到河的另一邊去了。」
大家看見了那艘正在逃跑的小船。流浪漢們不僅高聲歡呼,還朝這邊大笑。輪船的員工和部分乘客十分憤怒。在大家都情緒激動的時候,人們沒有注意到那兩個印第安人,他們突然無影無蹤了。「老槍手」那強有力的聲音終於使大家安靜下來。與此同時,大家又聽見另一種聲音從水面上傳來:「大熊借了一條小船。他跟在康奈爾後面要去報仇。印第安人把小船繫在了對面,船長會找到它的。大熊和小熊必須要他的命。就這樣吧!」這兩個印第安人要走了第二艘小船。他們划著船,去追擊逃亡者。
船長在狠狠地罵人。當船員們著手抽乾船內積水和堵塞漏洞時,那個看管鍋爐的黑人正在受審。「老槍手」提出的諸多質問,把他逼入困境,他不得不招認全部事實,交代他與流浪漢之間交談過的每句話。現在一切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康奈爾是竊盜,他鑽了船,以便在偷竊行為被發現之前能與他的同夥逃上岸。黑人被捆綁起來,準備接受船長明天贈送給他的鞭打。
事情很快就搞清楚了,抽水的事不難解決,船並沒有處於危險之中,短時間內就可以繼續航行。這樣旅客們便從河岸上返回了船上,無拘無束地隨便坐下。他們中的許多人甚至為令人厭煩的旅行被中斷而高興。
當然,工程師沒有從這次旅行中斷中得到絲毫的樂趣。他失去了一大筆錢。「老槍手」安慰他,對他說:「再把錢拿回來的希望還是存在的。你以上帝的名義同您的女兒繼續旅行吧!我在您的姐夫那兒同您再相會。」
「怎麼?您要離開?」
「是的,我要跟蹤這個康奈爾,奪回他搶走的東西。」
「這很危險!」
「呸!『老槍手』不怕這些惡棍。這不僅涉及您的九千美元,而且也涉及更多的事。流浪漢們從黑人那裡瞭解到,托姆身上甚至也帶有錢,他的同伴們會在黑河畔等他。如果我說他們要在那兒進行一次新的犯罪活動——這可能要付出生命代價的——那我肯定沒有弄錯。那兩個通卡瓦人好像獵狗似的尾隨他們。破曉時我們,也就是托姆、杜樂,還有那個叫弗雷德的男孩和我,將跟蹤到他們的足跡。不是嗎。」
「是的。」托姆簡單而又嚴肅地確認。
「是的,」杜樂也表示贊同,「康奈爾必將成為我們的俘虜,即使因為別的緣故。要是抓住他,他可就倒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