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叫到隊伍最前面去帶路,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在隊伍中間指點。我們走得很快,不知不覺到了拉什河的兩支流匯合處。這個地區水很多,平原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灌木林和樹林。為了不讓我獲得逃跑機會,雷迪和老華伯把我緊緊夾在他們的中間。
前面又出現一片樹林,老華伯緊張地說:
「活見鬼!誰?大伙要注意看管俘虜。那邊來了一個人,可能會不顧一切解救俘虜。」
「誰?」雷迪問。
「是溫內圖和老鐵手的好朋友,叫老槍手,我相信就是他。」
樹林後面果然走出一個騎馬的人,在飛快地向我們靠近。我們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的長髮像風中的飄帶,在身後飛舞。他的樣子很像老槍手,不過,我一眼就看出,他沒有老槍手那種強壯的體格。他不是老槍手,而是普施。普施迎面向我們走過來,以此告訴我們,他已經到位。
他先裝作沒有看見我們,後來似乎大吃一驚,勒住馬仔細觀察,接著好像是要往旁邊躲閃,實際上是在往後退,等待我們去接近他。當他離我們很近,我們可以看清他的面孔的時候,老華伯鬆了口氣說:
「還好,不是老槍手,是個印第安人,就是不知道是哪個部落的。」
「這是一次愚蠢的遭遇。」雷迪說。
「為什麼?印第安人比白人好得多,只是不該正好在我們前進的路上亂跑。我來問問他,千萬別讓他竊取我們的情報。」
我們走到他身邊,勒住馬。他傲慢地垂著手問:
「我的兄弟們有沒有看見一個紅色戰士?他扛著馬具在找他的馬,他的馬昨天夜裡跑了。」
雷迪和老華伯哈哈大笑。雷迪答道:
「一個紅色戰士,扛著一套馬具,那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戰士。」
「我的白人兄弟為何發笑?」這個歹徒們所不認識的印第安人嚴肅而驚訝地問,「馬跑了,當然要找嘛。」
「非常實在。不過,讓馬跑掉,然後扛著馬具找馬的人,可能不是一個著名的戰士。他是你的同伴?」
「是的。」
「你們還有同伴嗎?」
「沒有啦。昨天夜裡我們睡得很死,那牲口便掙脫了韁繩,今天一早就不見了,我們一起出來找馬。可是現在,人和馬都不見了。」
「人和馬都不見了。有趣的故事。看來,你們是兩個能於的人,必須認真對待。你們是哪個部落的?」
「我們不屬於任何部落。」
「喔,原來是被開除的流竄分子。好吧,我想給你一點人情味和憐憫心,幫你一把。我們見過他。」
「在哪兒?」
「大約在我們後面兩里路遠的地方。你沿著我們的足跡往回走,就可以找到他。他還向我們打聽過你哩。」
「那個戰士說了些什麼?」
「他說的話既好聽,又尊重人,你要以他為榮。他問我們,是不是發現一條臭氣熏天的、被害蟲驅趕著在草原上奔跑的紅狗。」
「我的白人兄弟可能誤解了那個戰士的話。」
「是嗎?真的?他的原意是什麼?」
「他的原意是:白人是不是看見那條驅趕著害蟲在草原上奔跑的狗,那條狗在找害蟲。」
他讓馬抬起前蹄,這是個腿部的簡單動作。接著,他的馬轉了一個大弧形圖,以輕快的步伐馱著他,按照雷迪指點的方向,沿著我們的足跡走了。所有的人都回頭看他,他卻一次也沒有回頭。雷迪嘟囔著:
「該死的紅鬼。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懂他話中的意思嗎,卡特先生?」
「不懂,」老華伯回答,「是印第安語。他不過是想說說話而已,自己也沒有想要講出什麼意思來。」
「那就好。他要騎兩里路,然後尋找一陣子。一個背上扛馬具的紅色『戰士』!可憐的傢伙,情況不妙啊。」
在這次短暫的事件之後,我們繼續趕路。歹徒們都不是西部人,聽不懂話,情有可原。老華伯是個西部人,竟然也認為那個紅色人的話無關緊要。要是我,一定會產生一種不信任的感覺,至少要跟蹤他一陣子,觀察他一下。在野蠻的西部,如果不把這種話當做警告或暗示,就不可能戰勝危險。
我們沒有走出多遠,又遇到了人。這次遇見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可是,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認識到這種重要性,至少在那天沒有看出問題。
我們剛剛走過一條狹窄的、像長蛇一樣在北美大草原上爬行的灌木林帶,看見兩個騎馬的人,牽著一匹馱馬,從右邊向我們奔跑過來,肯定會與我們相遇。他們也看見我們了。無論我們,還是他們,都無處躲避。所以,我們繼續前進,發現他們中間的一個人總是把槍拿在手裡,看來他在與陌生人會面的時候都是如此。
我們離他們大約還有三百步遠,他們不前進了,顯然是讓我們過去,而不與我們搭話。可是,老華伯卻說:
「他們對我們一無所知,我們向他們衝過去!」
我們只衝過去一小段路,我聽見後面有叫喊聲。
「喲,喲!」是馬托-沙科的聲音。
「喲!」阿帕納奇卡也叫了一聲,表現力更強。他一定非常驚訝。
我這次的觀察比我以前任何一次觀察都敏銳,一下子就看出他們是什麼人。即使這樣,我也和他們兩人一樣,大吃一驚。手裡拿著槍的騎馬人原來是柰伊尼科曼伽人的巫醫,我們經常議論的蒂博-塔卡,另一個人當然就是他的紅色妻子,神秘的蒂博-韋特了。他們身邊還有在哈伯農場弄到的那匹馱馬。
巫醫見我們不是筆直向前,而且向他們衝過去,變得不安起來,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事。之後,他們也迎著我們走過來,一面用手在空中飛舞,一面叫喊:
「老華伯,老華伯,歡迎!原來是您,我用不著怕,卡特先生。」
「來者何人?」老牛仔問,「我不認識他。」
「我也不認識。」雷迪回答。
「等他到近處再說。」
老華伯身材非常瘦長,披著長長的白髮,只不過昨天晚上被燒掉了一半。這些特徵從遠處就能識別。我們走近以後,也被巫醫認出。開始,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是逃跑好,還是站著不動好。後來,他見我們被捆綁,便高興地叫喊:
「老鐵手、溫內圖、馬托-沙科和……和……和……」他不想提他所謂兒子的名字,「和這個傢伙,所有的人都被捆綁!這可是一個奇跡,卡特先生!怎麼會這樣?你們是怎麼成功的?」
我們走到他身邊,老華伯問:
「您究竟是誰,先生?您認識我?我覺得應該認識您,可是想不起來。」
「想想埃斯塔卡多草原吧。」
「在那兒?怎麼回事?什麼時候?」
「當我們是阿帕奇人的俘虜的時候。」
「我們!您指誰?」
「我們科曼伽人。」
「什麼?怎麼?您屬於科曼伽部落?」
「當時是,現在不是。」
「您剛才說,您現在用不著怕我們?」
「非常正確。您不可能是我的敵人的朋友。您當時偷了老鐵手的槍,成為『將軍』的同伴。在哈伯農場,我聽牛仔貝爾說,您與溫內圖和老鐵手又經歷了一場惡鬥。因此,我很高興這樣意外地與您相遇。」
「好,一切都好,但是……」
「您只要回憶一下,」這位前科曼伽人打斷他的講話。「我當時是染成紅色而扮成印第安人的,而且……」
「染成紅色?現在我想起來了!您當時是科曼伽人的巫醫?」
「那當然是我。」
「是的,您是那個巫醫,現在,我認出來了。您原來是個白人,離奇,極為離奇!您一定要給我講一講。我們在這兒歇息一下,因為這是一次罕見的歷險。」
「謝謝,卡特先生,非常感謝。可是,我不能停留,必須繼續趕路,希望後會有期。我必須告訴您,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因為我看到,這些人落入您的手中。要是我,他們會立即被消滅。您可要看緊,看緊!」
在他們講話的時候,我觀察了第二個騎馬人。在哈伯農場,她藏在面紗後面。現在,她身著男裝,沒有戴面紗。她的身材還是當時在卡姆庫拉諾的樣子,高個,寬肩膀,面部為深褐色,佈滿皺紋,眼窩深陷,顯得可怕,基本上是高加索人的特徵。眼神還是那樣絕望、呆滯、粗野,一看就使人想起瘋人院。她坐在馬背上的姿勢具有男子風度,穩健而牢靠,顯得訓練有素。她勒馬向我們靠近。我們不知不覺以巫醫為中心,排成了一個半圓。當她的丈夫講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來到這個半圓的一端,站著不吭聲,呆滯的眼光看著空中,然後轉向阿帕納奇卡。他像貼在馬身上的一幅畫,一動也不動。對於他來說,這兒只有她,沒有別人。畢竟他到目前為止,一直把她當做母親。可是,他並沒有做出任何努力去接近她。
巫醫以明顯不快的目光看著他的妻子,不過,她漠不關心的態度使他感到放心。他又轉身對老華伯說:
「我說過,我一定要走。但是,我們很快就會再見,您將得知,我為什麼對您把這些傢伙逮住感到高興。他們會得到什麼樣的處置?」
「不說自明,」老頭回答,「我對您瞭解甚少,還不能回答您這個問題。」
「好的。我已經很滿意了。我想,您可能沒有與他們打過很多交道,對他們可能不夠瞭解。所以,我要對您說,要把他們處死。您如果讓他們活下去,將可能犯最大的罪。我在這兒看見他們被捆綁,等於多活了十年。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多麼賞心悅目的景色!我可以仔細看看他們嗎,卡特先生?」
「為什麼不?您願意看多長時間就看多長時間。」
巫醫走到奧薩格人面前,嘲笑他:
「原來這就是馬托-沙科,是我多年來一直尋找的人。你這個可憐蟲!今天,我們的人總算抓到了你。你那一點點可憐的腦筋終歸是不夠用。任何人都不可能買到那麼多便宜的皮革了。」
這位首領沒有回答,但是他胳膊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臉色變得深深的,眼睛盯住這個敵人,眼神憂鬱,但富有威脅力。
「想絞死我?」巫醫笑道,「絞吧,自己窒息自己吧!」
他來到特裡斯柯夫面前:
「這大概是牛仔對我談到過的那位出色的警察。你坐在房間裡?愚蠢的傢伙,你究竟在窺測什麼?你幹的那些工作,統統是可笑的、勞而無功的工作。再過幾個星期,一切法律都將失去時效。那時,我們將東山再起。你注意到了沒有?」
「本來是要讓這幾星期過去的,」特裡斯柯夫回答,「可是,你及時趕到了,蒂博先生。」
「你知道我的名字?這位警察突然變得無所不知了?我祝賀你,先生!」
他向阿帕納奇卡走去,對「狗」看了一眼,然後在溫內圖身邊停下。
「這是阿帕奇人首領,最有名的首領。」他諷刺地說,「人們根本不相信,這條狗可以變成什麼。我們互相認識,不是嗎?希望你這次走向永久的狩獵深淵。如果情況不是那樣,你要防止再次遇到我!否則,我會用子彈射穿你的腦袋,讓太陽有機會從兩邊照進你的額頭。」
溫內圖沒有睜眼,面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巫醫硬要充分利用提供給他的這個機會,便勒馬朝我走過來。作為白人,我沒有義務顯得像溫內圖那種冷漠。我的自豪感本來是可以促使我對這個前巫醫表示傲慢的。但是,智慧引導我採取了別的態度。我一定要讓他作出不留神的表示。因此,他走過來的時候,我把臉對著他,用開玩笑的口氣說:
「著名的蒂博-塔卡到我面前來了。我坐在這兒,像我本來的樣子被捆綁。我有機會讓你的心徹底動搖。開始吧!」
「魔鬼!」他氣憤得對我咬牙切齒,「你這傢伙根本不等我說話。這種無恥行徑是絕無僅有的。是的,我要與你這條惡棍談話,我當然會把問題談透。您可要坐穩。」
「好的。我準備洗耳恭聽。不過,開始之前,我向你提個建議。」
「什麼建議?見鬼去吧!」
「你這樣與我談話,是太不留神了。你大概早就知道,我有點怪脾氣。」
「知道。但是,你很快就要沒有了。你願意談點知心話?」
「聊天是願意的,不過不與思想遲鈍、傻頭傻腦的人聊。」
「你這個惡棍。你是說我?你想一想,我的子彈對於你來說應有盡有,難道就碰不到你?」
他把槍對準我,子彈推上膛。這時,雷迪走到他身邊,把他的武器打掉,警告說:
「把槍收起來,先生,否則我不得不插到中間。誰傷害老鐵手,誰就挨我一顆子彈。」
「挨你的?喲!你是誰?」
「我叫雷迪,是這支部隊的首領。」
「你?我還以為是老華伯?」
「我就是,說得夠明白了吧。」
「對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的身份。不過,我如果受到這種方式侮辱,是不舒服的。」
「我也是這麼看的。卡特先生沒有得到我的允許,就同意你隨意與這些人談話,我一直忍耐著。如果你的禮貌沒有得到回報,你自己負責。接觸甚至傷害俘虜,是我絕對不允許的。」
「我可以繼續與這個人談話嗎?」
「我不反對。」
「我也不反對,」我補充說,「與一個愛開玩笑的印第安人聊天,總是令人愉快的。這個老醜角使我覺得極為開心。」
他舉起手,握緊拳頭,又放下,用自豪的口氣說:
「喲,你還要使我生氣。你難道不是俘虜?我本想給你一筆報酬,酬謝您當時對卡姆庫拉諾的訪問。這筆酬勞將超過你的期望。」
「那次訪問的價值,看來已經超過你的酬勞和你的所有精神財富的總和。你這種人難道能夠做成什麼事情嗎?我不想讓你過分傷心。不過我想……」
「混蛋!」他咬牙切齒地說,「看來,你是一定要讓我感到不愉快了。我會盡力而為的,正如我……」
「你到處挑起事端,你一個人就使瓦瓦-德裡克遭滅頂之災,到頭來只好請人來收拾局面。」
他的眼睛變大,呆滯地盯著我,想把我看透。不管他如何看,我的面部仍然是無所謂的、微笑的表情。他大叫大喊:
「該死的傢伙,年輕的本德爾究竟騙取了您的什麼東西?」
啊,本德爾!這個名字以B開頭。我馬上想到了在被殺害的帕特雷-迪特裡科墓前的字母J.B和E.B。本德爾的名字意味著什麼?我當然不能這樣直截了當地問,便採用另一個措辭。我講得非常快,使他沒有時間細心考慮:
「當時?究竟是什麼時候?」
「當時在埃斯塔卡多草原,他在您身邊,而且是與他的親兄……」
他吃驚地中斷了自己的話。就是在這極短的時間之內,在人的頭腦幾乎不能產生感覺,不能權衡輕重的片刻,一個閃電般的想法通過了我的腦海,我同樣迅速地緊緊接過他中斷的這句話:
「……弟並肩戰鬥?喲!他當時對我說的話,我早就明白了,比他本人還清楚得多。我很久以前就有機會對帕特雷-迪特裡科進行深入研究。」
「迪……特……裡……!」他恐懼地拖延他的話。
「是的。您如果不喜歡說出這個名字,我們也可以稱之為伊克韋奇帕,那是他在家鄉使用的莫奎語名字。」
他沒有說話,但是從他的臉色看得出,他在思索對策。他似乎拚命才把卡在喉頭的一塊特大食物吞了下去,然後用沙啞的嗓子大喊大叫,咆哮如雷:
「狗雜種,你又用計勝了我,就像你當時用計戰勝所有的人一樣。你必須,必須,必須被剷除掉,你將自食其果。」
他又舉起槍,拉動槍栓,然後……
雷迪又催馬過來,但為時已晚,如果我自己不躲閃的話,他是不可能從子彈下把我救出來的。我向前一屈身,用被捆綁的手把韁繩向前稍微拉了一拉,兩腿緊壓馬腹,喊道:
「查,哈塔蒂特拉,查!高,閃電,高!」
我的馬懂得這個呼叫信號,這就彌補了我作為被捆綁的騎馬人的弱點。這匹馬像貓一樣蜷縮身體,用力把我壓緊。當蒂博催馬向我奔跑過來的時候,兩馬擦肩而過。在跳躍過程中把韁繩放下,我的腿借助一閃動的全部力量向他踢過去,正好踢著他握緊的拳頭,他正好在這個時刻開了槍。這一槍,從馬鞍裡射出去,在空中劃了個半圓,落到地上。
除了溫內圖和瘋子以外,在場的人在這個時刻無不發出恐懼、驚訝和讚賞的叫喊聲。我漂亮的馬卻僅僅做了一次跳躍,沒有向前跨出一步,並且重新安安靜靜地,像用金屬澆鑄一樣站著不動。我轉身面向巫醫。他吃力地站起來,撿起脫手的槍,眼睛裡露出凶光。雷迪從他手裡奪走槍,氣憤地說:
「在你走路之前,我為您保存著這枝槍,先生,不然的話,您會闖禍的。我對你說過,我對老鐵手沒有敵意,不能容忍對他使用暴力。」
「放過他吧,永遠放過他!」我說,「他如果敢再對我無理,效果會更好。而且,我警告過他,要他注意,這個人真是笨得不可救藥。」
這個氣得發抖的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要殺死他,雷迪先生。你會殺死他嗎?」
「會,」被問者點了點頭,「他的命掌握在老華伯手裡。」
「謝天謝地,否則,我還要打他一槍。只要你把槍還給我,哪怕冒被你打死的危險,我也要打死他,我不信打不死他。這個傢伙是所有魔鬼中魔法最高的。溫內圖還有一個天使,那個天使站在他的對面。而這個傢伙,只有魔鬼附身。因此,您要打死他,一定要打死他。」
「關於這件事,你可以放心。你的願望會實現的。」老華伯保證。「他屬於我,我們兩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位子,要麼是我的,要麼是他的,總有一個人要讓位。在這個問題上,我能夠發幾次誓就發幾次誓。」
「那麼,事不宜遲,否則,他還會逃出你的手掌。」
他妻子在這期間沒有受到任何干擾,也沒有受到槍擊的干擾,而是逕自到灌木林裡去,摘了幾根枝條,圍成一個花環,戴在頭上。現在,她回來了,走到這個離她最近的歹徒身邊,指著頭對他說:
「你看,這是我的花環,是我的瓦瓦-德裡克給我戴上的。」
這位前科曼伽人忘記我了,朝她跑去,怕她不留神說出他的秘密,用拳頭威脅她,叫喊:
「住嘴,瘋子,不要胡說八道。」他轉身對歹徒們說:「這個女人瘋了,講話語無倫次。」
他在他們身上達到了目的,馬上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就是阿帕納奇卡。阿帕納奇卡直到現在還保持著平靜,像圖畫一樣,一動也不動。他聽到那個女人的講話,便走上去問她:
「我的母親今天認識我嗎?她的眼睛為她的兒子打開了嗎?」
她悲傷地、面帶微笑地看著他,搖搖頭。蒂博-塔卡馬上奔向阿帕納奇卡,對他說:
「你和她說了什麼?住嘴!」
「她是我的母親。」阿帕納奇卡平靜地回答。
「現在不是了。她是柰伊尼人,你必須離開那個部落。你們兩個人毫不相干。」
「我是科曼伽人的首領,豈能讓一個欺騙她和我的白人發號施令。我要和她說話。」
「我是她的丈夫,禁止她說話。」
「只要你做得到。」
蒂博-塔卡不敢對阿帕納奇卡動武,儘管阿帕納奇卡被綁著。轉身對老華伯說:
「幫我一把,卡特先生,你是我信得過的人。我過去的養子是使我的妻子變瘋的人。她只要一看見他,病情就加重,他可以讓她安靜。請幫幫我,先生。」
老華伯對雷迪自稱首領感到妒忌,願意趁此機會,顯示自己也有發言權。於是,他用命令的口氣譴責阿帕納奇卡:
「離開她,紅色人。你聽見了吧,她與你毫無關係。收起你這一套吧。」
阿帕納奇卡當然不吃他這一套,用蔑視的目光看了這個老牛仔一眼,問道:
「誰在和我,和波霍尼姆部落科曼伽支脈的最高首領講話?是一隻呱呱叫的青蛙,還是一隻喳喳叫的烏鴉?凡是阻擋我和那個女人,即我的母親談話的人,我都視而不見。」
「好大的口氣!青蛙,烏鴉。小伙子,你講話放客氣點,你會知道,人們是怎樣像尊重國王一樣,尊重牛仔的。」
他騎著馬從阿帕納奇卡與這個婦人之間擠過去。科曼伽人後退了幾步,把馬引向另一側,老頭跟在馬的後面。阿帕納奇卡又退一步,老華伯也邁進一步。於是,在女人的周圍,形成兩個圈,她成了這兩個圈的中心,老華伯始終不讓阿帕納奇卡看到這個中心。兩個人都注意到了這個情況。
「算了,卡特。」雷迪對他說,「讓他們父子倆去協調吧,這與您無關。」
「他要求我幫助,」老頭說。「一個紅色人,又被捆綁著,我可以把他關在圈子裡面。」
「被捆綁?想想老鐵手和那個陌生人吧。這個紅色人與他們沒有什麼不同。」
「他想嘗試一下。」
「好吧!隨你的便,我再不管這事了。」
這時,所有的眼睛都注視著這兩個互相敵對,繞圓周線轉圈的人。老華伯在裡圈,阿帕納奇卡在外圈,女人無動於衷地站在中心。蒂博-塔卡站在附近,對這個獨特的場面的結局最為關心。過了一陣,阿帕納奇卡問:
「老華伯終於讓我去見這個婦人了?」
「不!」老頭說。
「那我就強迫你。」
「試試看。」
「那麼,我對這個殺害印第安人的老傢伙就會毫不留情了。」
「我對你也一樣。」
「喂,請女士保護好自己。」
他把馬轉過身來,裝出要離開圈子的樣子,這等於一枝獵槍。他是要把老傢伙的注意力引開,哪怕只有一瞬間。這個決定實施了,老華伯真的上了當。他向雷迪所在的地方跑,沾沾自喜地叫喊:
「看,誰說的對?弗雷德-卡特被紅色人甩開了嗎?這是不可能的,明白嗎?」
「注意,注意!他來了。」好幾個歹徒發出警告的聲音。
老頭轉過身,他的馬沒有轉身,他看見阿帕納奇卡使勁地跳起,朝自己衝過來,發出恐懼的喊叫,迴避已經來不及了。在僅僅一瞬間,險象環生,所有旁觀者的緊張心情都體現在眼睛裡。相比之下,我的哈塔蒂特拉在此之前對巫醫的那一跳,只能叫做西方人稱之為有氣無力的跳躍了。阿帕納奇卡的這一跳完全不同,凶狠得多。這位科曼伽人大喝一聲,向老頭身上飛去,方向正對著他的馬,好像那匹馬身上並沒有騎馬的人一樣。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綁在馬身上,這可是玩命,因為他肯定會撞到老華伯的身上。幸運的是,他過去了。當他的馬快接觸地面摔倒的時候,他身子向後一仰,讓馬向上躍起。馬向前飛出一段距離,穩穩地停住腳步。我深深吸了口氣,因為我太為他擔心了。
老華伯呢?他重重地甩出了馬鞍。馬在地上翻了幾個觔斗,重新站了起來,沒有受傷。可是,他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人群嘩然,一片混亂。我們本來是可以趁機逃跑的,也肯定會成功。為了我們的財產,我們沒有跑。
雷迪跪在老頭旁邊,為他張羅。他並沒有死,不久又醒過來了。可是,他渾身哆嗦,戰戰兢兢,打算站起來,發現手臂不能支撐,只有一條胳膊能動,另一條胳膊吊在身上,斷了。
「我不是警告過您嗎?」他受到了雷迪的責備,可是生米煮成了熟飯,事態無法改變。「現在您吃虧了。您以一個90多歲的身體與阿帕納奇卡這樣身強力壯的後生為敵,哪能敵得過?牛仔的這個國王頭銜算得了什麼?」
「馬上打死這個該死的傢伙,他對我耍花招。」老頭一個勁地發洩。
「為什麼要馬上打死他?」
「我命令你這樣做,你聽著,我命令你!還不馬上執行我的命令?」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他扯開喉嚨狂叫了一陣子,被雷迪吼住。
「安靜一點,不然我們就讓你站在這兒,我們繼續趕路。你最好是關心一下你的胳膊,看看怎麼挽救。」
老華伯看出,這是對的,便讓他們給他脫去舊上衣,脫的時候非常痛。雷迪和其他歹徒一個接一個地為他按摩手臂,老傢伙一會兒吼叫,一會兒呻吟。他們中間沒有懂醫的,雷迪來找我們:
「聽著,大夥兒,你們中間有懂跌打損傷的嗎?」
「我們的家庭醫生和宮廷醫生一直是溫內圖,」哈默杜爾答道,「你就是深夜敲門,他也會有求必應。」
可是胖子錯了,阿帕奇人被要求診斷胳膊的時候,表示反對。
「溫內圖沒有學習過治療殺人兇手的醫術。為什麼需要我們幫助的時候,才稱我們為大夥兒,而不是在事先?要是這個老牛仔的意圖得逞,他現在會為所欲為。溫內圖的話講完了。」
「他也是人嘛。」
奇怪的指責!此話竟出自這些人的首領嘴中。溫內圖不回答。他說話算數,不再多說。哈默杜爾搶著說:
「你們突然發現你們中間有人啦?我想,我們也不是任人宰割和射殺的野生動物,而是人。我們被當做人對待了嗎?」
「哦!這是另一碼事。」
「如果事情本身真的是另一碼事,你怎麼說都無所謂。你要是放走我們,把我們的東西統統交還給我們,我們就會把這個老不死的傢伙的胳膊接起來,讓你們為他高興。世界上沒有一件東西像卡特這麼容易被包紮,他只有皮和骨頭。把他的皮剝下來,包住折斷的骨頭,還可以省出一大堆皮來包他經常想斷裂的其他部位。你是不是也這樣看,霍爾貝斯,老浣熊?」
「嗯,對,」大個子點頭,「不過,即使有幾百張皮,我也不會給他一張,親愛的迪克。」
卡特呻吟著,可憐地抽泣著。手臂只要動一下,骨頭便把他的肉刺得生疼。雷迪走到他面前,又回頭對我說:
「我聽老華伯說過,您也像外科醫生一樣在行。您就給他看看吧。」
「是他的要求?」
「是。」
「你真的相信我會憐憫他?他可是宣佈要處死我的人啊。」
「他也許改變了想法,放您走。」
「好吧。我知道,他是我們能夠找得到的壞蛋中最傑出的一個。他也許會放我走。但是,這個『也許』必須打上引號。你還沒有弄明白,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你這些話是極其愚蠢的,是沒有先例的武斷。你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如果想逃跑的話,早就逃跑了。你真正認為我們是被你們隨意牽著跑,任你們宰割的羔羊嗎?如果我表示願意幫這個忙,你會放走我們?」
「我們當然不談這個問題。」
「如果我只要求不被殺死,而得到我的同伴們的同等待遇呢?」
「這個問題也許可以與他談談。」
「也許!可以用『也許』來回答我嗎?」
「你是要我去問問他?」
「對」
他與老華伯談了很長時間,回來報告:
「他頑固不化,一定要您死,寧願忍受痛苦,也不退卻。他對您恨之入骨。」
這句話對我的同伴們刺激太大。他們認為我不可能去醫治他。大家議論紛紛,沒有一個人說一句友好的話。
「我無能為力。」雷迪說,「您當然不會接受他的看法,老鐵手先生。」
「為什麼不?你說過,他也是人。你這句話是錯的,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對自己說,我也是人,將採取人的行動。』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僅僅把他當做一條可憐蟲。走吧!」
我的同伴們都想阻擋我,特裡斯柯夫簡直要跟我吵架。我讓他們考慮並說出他們想說的話。我被綁在馬背上到了卡特面前,他睜開眼睛,不得不看了我一眼。他們當然給我鬆了綁。他的臂部是雙骨折,由於年歲已高,幾乎無法治療,而且非常危險。
「我們必須離開這兒,」我決定。「因為我們需要水。我們並不要走很遠,近處有一條河。他還可以騎馬,傷完全在手臂上。」
卡特發出一連串的咒罵,並且發誓要對阿帕納奇卡進行最殘酷的報復。
「你真的不能算人。」我打斷他的話,「你的理智難道真的不足以看清,你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嗎?」
「不,是我做得不夠。」他仍然諷刺地說。
「你要是不向科曼伽人挑戰,就不會被他從馬上撞下來。而且,如果你手裡不拿我的槍的話,胳膊也會安然無恙。」
「槍與手臂骨折有什麼關係?」
「我對你從馬上摔下來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你把它挎在身上,在著地的時候,你的手臂到了槍的中間,槍就起了兩根撬棍的作用,雙骨折就是這樣產生的。如果你不佔用我的財產,你就能安然無恙地從地上跳起來。」
「你這話完全是為了氣我。呸!那個陌生人和他的老婆該死!他們不來,什麼事也不會有。根本原因還是因為有天命,有上帝,而上帝沒有看管好他的人。」
直到現在,這個可怕的傢伙也不放過對上帝的否定,甚至褻瀆。我又自願地讓他們把我捆綁起來。我是完全有機會逃跑的。我在老華伯身邊的時候,完全自由,槍就放在我旁邊的地上,馬在等待我。如果我拿起武器,上馬並跑開,只不過是半分鐘的功夫。可是,以後怎麼辦?我就必須跟在隊伍後面,夜間去解救同伴們。歹徒們對此會有所預料,以十倍的警惕看守我的同伴。可是現在,我不逃跑,他們就不加戒備了。今天晚上,在科爾馬-普施的幫助下,解救行動會順利得多。因此,我沒有利用這個機會。
阿帕納奇卡在母親身邊,與她談話,毫無結果。蒂博在旁邊看著,一肚子氣,他不敢阻擋科曼伽人,我給他的教訓起了作用,即使在我向他們走近的時候,他也沒有說什麼。我更靠近了一點,聽見他們談的是一般的內容。
「您的精神沒了,不想回來了。」他抱怨,「兒子不能和母親談話,她不理解他。」
「讓我試試,看能不能把靈魂召回來。」我已經到了他們的旁邊,對他們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不!」蒂博大聲說,「老鐵手不能與她講話,我不會容忍的。」
「你會容忍的。」我對他進行威脅,「阿帕納奇卡看守著他,如果他做一點點威脅的動作,你就撞倒他,他的手腳馬上會斷。」
「我的兄弟老鐵手可以相信我,」阿帕納奇卡回答,「他可以和這個女人說話,這個白人巫醫哪怕只動一下手,馬上就有一馬蹄踢在他身上。」
他走到蒂博身邊,保持著一種警告的、威脅的姿勢。
「你今天到過卡姆庫拉諾?」我問婦人。
她搖頭,用沒有精神的、空空洞洞的眼睛看著我。這種眼光使我感到痛苦。空虛也會起到攻擊的作用。
「你有丈夫嗎?」我接著問。
她又一次搖頭。
「你有一個男孩?」
她再次搖頭。
「你看見你的姐姐了?」
同樣的搖頭使我相信,她對有關科曼伽人生活的問題不敏感。我做另一種嘗試,「你瞭解瓦瓦-伊克韋奇帕?」
「伊……克韋……奇……帕……」她歎了口氣。
「是的,伊……克韋……奇……帕……」我重複每一個音節,加重語氣說道。
她回答了,當然是像在夢幻中一樣。「伊克韋奇帕是我的瓦瓦。」
我的猜測是對的,她是帕特雷的妹妹。
「你認識塔胡亞?塔……胡……亞!」
「塔胡亞是我的姐姐。」
「誰是托克貝拉?托克……貝……拉!」
「托克貝拉是我。」
她注意起來了。這些涉及她兒童和青年時代的話給她留下了印象,她的精神回到了她瘋癲前的年代,在那種黑暗中找不到光明,這就是她的瘋癲所在。如果有一個那個年代的聲音進入她的耳朵,她的精神就會從忘卻的深淵裡升上來,這是容易理解的。她的眼光不再空虛,開始充實。我們要出發,時間非常寶貴。所以我馬上提出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今天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
「你認識本德爾?」
「本德爾……本德爾……本德爾……」她對我說,臉上露出友好的微笑。
「或者說本德爾先生?」
「本德爾……本德爾……!」她反覆念,眼睛越來越亮,微笑越來越友好,聲音越來越清晰和確定。
「也許是托克貝拉-本德爾?」
「托克貝拉……本德爾……不是我!」
現在,她注意力集中地、清醒地看著我。
「或者是塔胡亞-本德爾?」
她高興地拍著手,好像發現了長期尋找的東西一樣,幾乎帶著喜悅的微笑回答:「塔胡亞是本德爾太太,是的,是本德爾太太!」
「本德爾太太有一個孩子?」
「兩個孩子。」
「女孩?」
「兩個孩子都是男孩,托克貝拉把他們抱在懷裡。」
「這兩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列奧和弗雷德。」
「多高?」
「弗雷德這麼高,列奧這麼高。」
她用手指給我看從馬鞍上算起的高度。我的問題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我看見蒂博的眼睛盯著我,充滿著克制的憤怒,像一頭準備向獵物發動攻擊的殘忍的猛獸。可是,阿帕納奇卡看守著他。
這次研究可惜由於阿帕納奇卡本人的原因而提早結束了。他把這個女人看做母親,關心她,所以催促我中斷這次對話。不久以後,我不得不看到,這個可憐女人的臉恢復了那種失望的、精神空虛的表情。
阿帕納奇卡嚴厲地盯著蒂博,走到我身邊問我:
「白人巫醫要離開歹徒們,並帶走女人。她不能與我們同行?」
「不行。」
「為什麼不行?」
「阿帕納奇卡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他想讓她留在我們身邊?」
「因為她是我的母親。」
「她不是你母親。」
「她即使不是我的母親,卻認為我很可愛,並把我當做她的孩子。」
「好!科曼伽戰士,哪怕是他們的首領,作長途旅行,並且事先知道有危險,通常會帶著他們的妻子或母親同行嗎?」
「不。」
「為什麼阿帕納奇卡想帶著這個女人?我猜測,他有特殊的原因。」
「有一個原因:她不應該留在那個白人身邊。這個白人冒充紅色人,欺騙了柰伊尼戰士許多年。他會帶著她到哪兒去?如果我們讓他把她帶走,我將再也看不到我視為母親的她了。」
「阿帕納奇卡錯了,他將與她重逢。」
「什麼時候?」
「也許很快。我的兄弟阿帕納奇卡可以想周到些,白人巫醫不放她,歹徒們不帶她,我們是俘虜。但是,如果蒂傅帶著她,所有這些問題都不存在。而且,你很快會再見到她的。」
「可是,這次旅行對她來說,是艱難的,蒂博不會對她好。」
「她在卡姆庫拉諾也是如此。她已經習慣過這樣的日子。而且,她的神志經常不清醒,意識不到他對她不好。他帶她作這種長途旅行看來是有目的的,他需要她。他對她很注意,也很關心,她不會吃虧的。我的兄弟阿帕納奇卡可以讓她與他同行,這是我對他提出的最好的建議。」
「我的兄弟老鐵手既然這麼說了,就可以這麼辦。他總是知道怎麼做對他朋友最有益。」
這時,老華伯已經坐在馬鞍上。蒂博-塔卡也上了馬,走到老頭面前,與他告別。
「接受我的謝意吧,卡特先生,謝謝您花這麼大的力量接待我。」他說,「我們後會有期,那時您會大不一樣……」
「一路平安,別說話!」老頭打斷他的話,「魔鬼把你帶到我的路上,假如有我根本不信的魔鬼的話。由於你,我的胳膊像玻璃一樣破碎了。我希望魔鬼在你身邊。如果他把你帶進地獄,讓你在地獄裡呆幾百萬年,我就會把你當做所有好的和壞的幽靈中最受尊敬的紳士。」
「您的手臂使我感到遺憾,卡特先生。但願很快康復。您手上有最好的膏藥。」
「什麼?」
「您的俘虜。每天敷這樣的膏藥,您很快就會康復。」
「是不是說,我每天斃掉一個?好!這個主意好,我也許會照辦。你如果想成為第一貼膏藥,我是最高興不過的,明白吧。你還是遠走高飛吧,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巫醫發出一陣嘲笑聲作為答覆:
「我們等著瞧,老華伯。我再也不願意與你這樣的無賴見面了。萬一有那麼一次,當然是違背我的意願的一次,我看到了你,我還會歡迎你,而且其友好程度不會亞於現在告別時的程度。你就進地獄去吧。」
「該死的傢伙!我補你一顆子彈!」老頭咆哮著。
沒有人注意他。蒂博帶著女人走了,沒有受到阻攔。他們朝左,即朝他們原來的方向走。
「我們還會見到他?」阿帕納奇卡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
「肯定。」我回答。
「我的白人兄弟真的有理由這樣想?」
「有」
溫內圖在我身邊,聽到了科曼伽人的問話和我的答話。他補充說:
「老鐵手所說的事會發生。有些事情事先不可能知道得很確切,但是預感則確切得多。他有這種預感,我也有。」
老華伯出事後,我的槍轉移到了另外兩個歹徒手裡。我只好又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我們很快到了河邊,幾個歹徒去找河中淺灘,我被放到地上,給老華伯包紮,這是件細緻的工作,我不敢自誇,但做得非常賣力。老牛仔經常痛得直叫,用謾罵和許多我不想重複的話,對我表示無理。
我給他包紮好以後,重新上馬。這時河灘找到了,我們涉水過河,沿著河岸到了兩條支流的匯合處,繞南支流半圈,從西北偏西方向過草原,把營紮在科爾馬-普施所說的地點。
這個地方地勢不平,而是逐漸升高,偶爾出現一片低窪地,形成公園式的灌木林島,野雞大量繁殖。歹徒們毫不費力地打了六隻野雞,這簡直是濫捕濫殺。
下午晚些時候,我們爬上一片有泉水的高地,我要找的是最北端的那眼泉,方向是先右後左。正南方有座山,到了山邊,首先應該發現那眼泉。我注意尋找普施所說的這個地方,檢查一下,適不適合我們達到今天的目的。
越是接近目標,我們就越清楚地看到,山上有樹林,我們騎著馬奔馳,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源頭。我很高興,因為在漆黑的夜晚,歹徒們不容易想去找另一個地方。
我還不敢斷定,這兒是不是科爾馬-普施所指的地方。不過,我有把握,他會來。這兒有一片苔蘚覆蓋的亂石灘。一塊狹窄的草坪,被灌木林和喬木林分為三小塊,使我們有足夠的地方拴馬。我感到很滿意,可是老華伯還沒有擺脫痛苦,用不信任的口氣說:
「我不喜歡這個營地。如果不是天黑的話,我們要繼續前進,找一個更好的地方。」
「他為什麼不喜歡這個地方?」雷迪問。
「為了俘虜的事。誰看守俘虜?我們在這兒每班要三個看守!」
「哼!綁繩是做什麼用的?我們把他們搬下來,他們一躺下,我們就安全了。」
「可是,我們必須分成三部分,營地分成三塊。」
「俘虜全部集中在中間這塊,其他兩塊歸我們。」
「馬怎麼辦?」
「放到外面露天下面拴起來。派一個人看馬,一個人看俘虜,就夠了。」
「好,我們生兩推火。」
「不必生火。你們很快會看到,我是對的。」
我們被搬下馬,重新捆綁,帶到中間營。雷迪坐陣各營的交界處,生一大堆火,照亮所有三個營地。他非常滿意地問老華伯:
「我做得對不對?您看,只用一個人看守這幫傢伙。這是您所要求的。」
老頭說了些誰也不懂的話,大家只見他的鬍子動,知道他滿意了。我呢?我也滿意,比他們還滿意,因為這個營地對達到我們的目的是再好不過的了。雷迪的安排對我們特別有利。
我被安置在一小塊林中空地的中心。但是我很快就轉移到邊緣。這是溫內圖的策略。使我們感到高興的是,歹徒們一點也沒有發覺。我們頭朝灌木林邊緣,灌木很密,科爾馬-普施可以爬到我們中間來。場地很小,大家擠在一塊,便於交換意見。
空中很快就充滿了燒烤野雞的香味。歹徒們吃得津津有味,我們什麼也沒有得到。
「這幫傢伙一個挨著一個躺著,根本不需要擠到他們中間去給他們餵食,」老華伯說,「他們可以等到明天早晨,不餓死渴死就行。明白嗎?」
我倒不擔心飢渴,相信我們夜間可以吃到東西,喝上水。哈默杜爾又躺在我身邊,不容易接受這個估計,氣憤地說:
「不像話,不給一口飯、一口水!那些有興趣當俘虜的人別走開,我要見識見識那些人。你說呢,霍爾貝斯,老浣熊?」
「我什麼也得不到,也就什麼看法也沒有,」大個子回答,「但願這個令人不快的故事快快講完。」
「完不完,都一樣。我們能不能知道您的看法,老鐵手?」
「今天晚上,我們有可能吃上一頓香噴噴的燒野雞,」我回答,「現在睡吧,要避免惹事,免得引起懷疑。」
「好!我聽您的。只要能夠有希望就行,別的無所謂。」
有了這種意味深長的想法,他放心了,其他人也就不再說什麼。我們羨慕地聞著燒雞的香味。
第一個坐在火邊的警衛用牙齒啃雞骨頭,味道不是很好,卻啃得精光。他的同伴們也吃完了飯,準備睡覺。老牛仔王從我們身邊經過,帶著雷迪,看了看我們的綁繩,相信是理想的狀況。卡特對我說:
「一切正常。我相信,你們不吃晚飯也能睡好。做個美夢,夢見我吧!」
「謝謝!」我答道,「祝您睡得同樣香甜。」
「你這個惡棍,難道卡特痛得睡不著覺,你就高興?可是,你在水邊就高興過了。我的老骨頭比你想像的還好,還有力。我有一枝獵熊槍,想看到有人心血來潮,敢對我動手。不管你怎樣做,我都會睡得比你好。」
他陰險地大笑,嚴厲警告第二個警衛:
「剛才說話的傢伙,看來是忘乎所以,要特別注意他。他如果有一個動作做錯,你就馬上來叫醒我。」
他和雷迪走了。警衛坐在看得見我的地方,當然不受我歡迎。
他們撿了一大堆乾柴放在火邊。警衛要去添柴,就得轉身,每隔一段時間就轉身一次。這個短暫時刻是他惟一不觀察我的時刻。科爾馬-普施如果守約,到這個泉邊來,一定會利用這種時刻。我對此特別關心。崗哨第二次轉身取木柴的時候,我聽到身後有一個輕輕的聲音,一張嘴接近我的耳朵說:
「我是科爾馬-普施,該怎麼辦?」
「等我翻一個身,」我同樣輕聲回答,「你就把我手上的繩子割斷,並且把刀子給我。」
警衛又轉過身來,同樣幾乎聽不出來的聲音告訴我,科爾馬-普施很快爬回去了。
還沒有到採取行動的時候。我們一定要等到所有歹徒都睡著,才能動手。一個小時以後,我們聽見鼾聲、吹氣聲和舒服的磨牙聲。除了老華伯,其他的人都不清醒了。我們是被一排稀稀拉拉的灌木與睡覺的人們分開的。我看不見他們。在上述聲音中,偶爾有一個呻吟聲,抽泣聲。那肯定是老華伯發出的,他的胳膊很痛。我是不是至少要等到他短時間入睡的時候?他說不定到早上還睡不著。我們不能等,不能錯過這個夜晚。幸虧他的呻吟聲透露出,他躺在灌木的另一邊,不能看見看守我們的警衛。
於是,我翻了一次身,以便我們的救命恩人能夠舒服地躺著為我剪斷手上的綁繩。崗哨很快轉身回去,背對火堆。我立刻感到一把刀在割手上的皮帶,緊接著,腳上的皮帶也被割斷,刀柄塞到了我的手裡。我直起身,把腳抽出來,然後迅速臥倒,伸直腳,崗哨就添好柴,轉過身來對著我。他以為我還被綁著。
「現在割斷我身上的繩子。」溫內圖貼近我的耳邊說。他當然觀察到了我的動作,看到已經成功。
他把手對著我。當崗哨再次添柴的時候,僅兩秒鐘,阿帕奇人的手腳也自由了。我們的樣子還是被捆綁的樣子。我對阿帕奇人說:
「先摸掉崗哨。誰來幹?」
「我。」他回答。
溫內圖準備無聲無息地響幹掉這個崗哨,又不驚動其他人。我們的同伴躺在他與我們之間。我們必須跳過同伴們。在這個過程中,只要有一點點聲響,崗哨一返身喊救命,我們就不可能照預定計劃解救同伴了。溫內圖是正確人選,說不定是我們中間惟一的人選。只有他能夠克服這樣的困難。我緊張地等待著這決定性的時刻。
崗哨想讓火苗旺一些,他終於轉身背對我們去撿柴。溫內圖像閃電一樣,來一個真正的豹子跳躍,越過我們的同伴,躥到崗哨的背後,兩手扼住他的脖子。這個人嚇得全身僵直,沒有做任何反抗。大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沒有一絲呻吟。我乘勢跳過去,給了這個歹徒兩拳。溫內圖慢慢鬆開手。這個傢伙上身躺到地上,被捆綁起來。第一部分工作勝利完成。
我們的同伴都保持著清醒,看到了我們制服崗哨的全過程。我不能說話,用手勢要他們別吭聲,與溫內圖一起逐一解開他們的繩索。他們不想把繩子割斷,因為以後要用來捆綁歹徒。在這短短的忙碌期間,使我感到驚訝的是,我們沒有看見科爾馬-普施。我想,這個神秘人物是不是離開了,一會兒就能見分曉。
所有被解救的人都站了起來以後,我和溫內圖慢慢爬行,繞過火堆。歹徒們都還在睡覺,老華伯也在草叢中挺著身子,他已經被捆綁起來,嘴裡還塞著一團布。我們的救命恩人科爾馬坐在他的身邊。我們為這個紅色人的高超本領感到震驚。
他用他黑洞洞的眼睛張望著他知道我們會去偷襲的地方,微笑著等待我們,顯得沉著,鎮靜,可靠。
現在,首要的任務是武裝我們自己。歹徒們差不多並排躺在一起,為避免不舒服,他們把武器都集中在一起,我們花上一分鐘就把它們據為己有。只有溫內圖的銀盒在雷迪身上。這位阿帕奇人像蛇一樣爬到他身邊,奪取了銀盒。
我們大家都武裝好以後,睡覺的人就一個也逃不脫了。哈默杜爾給火添了新柴,火光熊熊。
「外面還有一個看守馬匹的崗哨。」我輕輕對溫內圖說,同時指著灌木林。
科爾馬-普施看見我的動作,輕輕走到我們身邊報告:
「老鐵手指的那個白人已經被捆綁著,躺在馬的旁邊。科爾馬-普施用槍把他打倒在地。我的兄弟們可以稍稍等候,我馬上就來。」
幾秒鐘後,他帶回一大堆皮帶,說:
「科爾馬-普施在路上殺了一頭羊,剝了它的皮,製成了皮帶,他相信能派上用場。」
一個特殊的人!溫內圖默不作聲地向他伸出手,我也一樣。我們把沒有任何預感的睡覺者全部叫醒。哈默杜爾請求我們讓他做這件事,我們點了點頭。他張開大嘴,發出一陣與他身高相適應的大聲喊叫。歹徒們站起來,看見我們手持武器站在他們面前,嚇得魂飛膽喪,呆若木雞。老華伯仍然躺著,因為他被綁起來了。我利用大家莫名其妙、驚慌失措的時機,對他們說:
「舉起手來,統統舉起手來!不舉手就開槍!」
「舉手,舉手!聽到這句話後雙手沒舉起的人,都將挨子彈!」我回憶起一段往事:只有兩三個亡命之徒襲擊了一輛火車,一個乘客在聽到「舉起手來!」以後猶豫了一下,馬上被擊斃。其中一個強盜用一枝手槍脅迫旅客,旅客們被搶劫一空,高舉雙手站著不動。當他們驚慌失措的時候,毫無辦法對付少數幾個人。大家寧願舉手,也不願去抓武器,因為只要一伸手,就會挨子彈。
這兒也一樣。我的命令基本上沒有重複,所有的手就都舉起來了。
「大伙做得很好,」我接著說,「你們聽著,都像現在這樣站著別動!誰要是把手放下,或倒在草叢裡,那麼你們知道,我的槍能夠連發多少顆子彈,給你們每人一顆以後,還會有剩餘。迪克-哈默杜爾和皮特-霍爾貝斯會來捆綁你們。沒有一個反抗的。迪克,皮特,動手吧!」
這是一個嚴肅的局面。看到這些人像做自由體操,或者像做團體操一樣,排著隊,舉手站著,不進行任何抵抗,一個個等待手腳被捆綁,我和我們大家內心並不愉快。科爾馬-普施帶來的皮帶當然深受我們歡迎。
最後一個人被捆綁以後,我們才放下槍。我們的救命恩人和馬托-沙科去帶看守馬匹的那個崗哨。然後,我們把老華伯和警衛一起帶到火邊,給老華伯拿走嘴裡的布團。
現在不是他們,而是我們控制著局勢。他們垂頭喪氣,一句話也不說。只有老華伯偶爾罵幾句。為了節省場地,我們把他們盡量推到一起,擠得緊緊的。這樣,我們在火邊就有足夠的地方坐。還有兩整只野雞,我們把它們燒烤了。迪克不習慣這樣安安靜靜,便擠到霍爾貝斯兄弟旁邊。
「夜安,堂兄們。」他用尊貴的方式向他們問好,「我榮幸地來問你們,你們知不知道我在路上對你們說的話?」
他沒有得到回答。
「對,對的。」他點點頭,「我說過,要麼是我們從你們手裡逃脫,你們閉著嘴站在一起;要麼是我們掉轉矛頭,把你們俘虜,你們的嘴也閉著。是不是這樣,皮特,老浣熊?我說過沒有?」
霍爾貝斯正坐著給一隻野雞拔毛,放到火上燒烤,乾巴巴地回答:
「對,你說過,親愛的迪克。」
「對嘛,我們把你們俘虜了,現在你們躺在地上閉著嘴,沒有勇氣張開嘴嘛。可憐的魔鬼把語言拿走了。」
「我們沒有,」何西阿指責他說,「我們決不會因為你們而喪失語言。讓我們安靜!」
「安靜?呸!你們睡到現在,突然醒來,當然覺得奇怪。你們把手在空中舉那麼高,想幹什麼?好像是捉流星,姿勢非常獨特。」
「你們被俘的時候,動作並不比我們的好。我們就不能舉一次手?」
「平常我們是不幹這種事的,我們不是流星摘取員。您看,您親愛的約洱是多麼沉著鎮靜。如果我沒有判斷錯,他正在打我的老皮特那份遺產的主意。」
約再也打破沉默:
「他可以保留他擁有的東西!我們不需要他這位挨打小伙子任何財產。我們會富起來,將……」
他不說下去了。迪克高興地笑著說:
「……去斯奎勒爾河找富礦。你難道不是想這樣說嗎,先知約餌?」
「是的。我們會去的。」被惹怒者大聲叫喊,「地球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我們這樣做。懂嗎?」
「我想,我們將阻擋你們,辦法是,輕輕開一槍。」
「你們就變成殺人兇手。」
「沒關係。你們也對我說過,你們要消滅我們。當時,我就認為,我們又會把火點燃的。你不也是有這樣的看法嗎,霍爾貝斯,老浣熊?」
「我只是認為,你應該閉嘴。」被問者從火旁邊教訓他,「不值得與這些傢伙談話。親愛的,過來剝皮吧。」
「剝不剝皮,對我來說無所謂。我不喜歡吃野雞。」
他和皮特坐在火邊幹活。
科爾馬-普施去找他的馬,帶回了肉。他今天打了獵物送給我們吃。他走到雷迪面前說:
「這個白人今天談到了一隻臭氣沖天的狗和害蟲。科爾馬-普施作了回答,狗將追趕臭氣沖天的害蟲,直到把它們抓獲。」
雷迪裝做不懂,印第安人接著說:
「這個白人稱紅色人是可憐的二流子。究竟誰在墮落?誰不值得尊重?你這個白人歹徒像一條令人噁心的餓狗,在全國到處流竄,而我這個印第安人則到處被偷竊,被驅趕,在荒山野嶺找不到家園,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無辜種族沒落。實際上,你是流氓,我是紳士。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否則,一個紅色戰士是不與流氓談話的。」
他沒有得到回答就坐到我們這邊來了。我們應該熱心地,完整地給他以答覆。他與溫內圖和我親切地交談。其他人對他剛才的看法給予充分的支持。這種現象是少見的。紅色人與白人之間的關係,越是在近處,越看得清楚。真正的美國人會承認,他們對印第安人的沒落,對紅色兄弟的悲劇,是要負責的,現在如此,以後也如此。
俘虜們安靜地躺著,偶爾響起輕微的耳語聲,我們聽不懂。老華伯一再從一邊向另一邊使眼色。他的呻吟變成了越來越頻繁的哭泣。他越來越痛苦,可能是由於皮帶綁得很緊。科爾馬-普施原先捆得較松,是哈默杜爾和霍爾貝斯過來捆緊的。老華伯終於按捺不住,發出憤怒的叫喊:
「你們難道聽不見,我忍受著多麼大的痛苦嗎?你們是人,還是沒有感覺的虐待狂?」
我站起來,想去看看,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能不能減輕他一點痛苦。可是特裡斯柯夫擋住我,搖搖頭說:
「我不懂您,老鐵手。您是不是去把他的地獄變成天堂?我容許任何一種可以允許的,或者可以理解的人道主義。可是,您的憐憫對於這種人來說,恰恰是一種罪過。」
「他很壞,但是他還是人!」我駁斥他。
「他?呸!想想您今天給他包紮的時候說過的話吧。您說,不能說他是人,只能說您是人。是的,您是人。在與他的關係上,您是非常軟弱的人。請不要對我抱惡意。如果我不對的話,您就以全人類的名義去釋放他好了。」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老頭悲慘地喊叫。
哈默杜爾對他喊叫:
「你現在可以好好控訴一下了,老貓頭鷹。你強壯的身體怎麼樣了?你那了不起的熊一樣的特性到哪兒去了?你吹噓吧。你現在終於唱起要求仁慈的曲調來了。」
「我不要求仁慈,」老華伯回答,「只要求你們給我鬆鬆綁。」
「松也好,緊也好,跟我沒有關係。只有你一個人不高興。這是你罪有應得。任何東西都有一定的用處,皮帶也有……」
科爾馬-普施坐在我們旁邊,沒有說話,比溫內圖說的話還少。後來,大家講到白人巫醫及其妻子的時候,他才說:
「科爾馬-普施看見三匹馬的足跡從右向左。那是你們剛才提到的那個白人帶著他的紅色妻子的足跡嗎?」
「是的,」我說,「這個白人曾經是一個紅色科曼伽人。他與北方科曼伽部落是不是有關係?」
「我們不知道。」
「他為什麼把他臉上的顏色擦掉?為什麼不再當紅色人,而當白人?」
「可能是出於安全考慮。作為科曼伽人,他在這兒會成為所有白人的敵人,更是所有印第安人的敵人。」
「這些話看來講出了真實情況。不過,科爾馬-普施還是有不同的看法。」
「我們可以聽聽嗎?」
「紅色戰士只允許說出他所知道的事實真相。我正在思考。」
他把武器拉到自己身邊,躺到地上。我把這當作一個信號,表示他不想再說下去。後來我知道,當時如果能夠和他繼續談下去,那就要好得多。我至少會說出蒂博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對他的作用是我沒有想到的。這位所謂的「創造之主」不僅有大量的物質財富,而且有難以估量的精神財富。除了意志以外,他不需要任何引導。當他產生懷疑的時候,他的意志高於世俗中的一切。
飯後,俘虜們的口袋全部被掏空。我們把自已被掠奪的財產重新奪了回來,每個人還得到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歹徒們很難不受到某些過分的對待。老華伯佔有了我所有的東西,我把它們全部奪了回來,他惱羞成怒,更厲害的還是傷口的疼痛。他多次要求我減輕他的痛苦。我對付不了特裡斯柯夫的指責,只好再也不聽他的呻吟。我對他說:
「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我願意溫柔一些。」
「我要講話!」他請求。
「你真的想殺死我?」
「是的。」
「你難道算人?我不知道我對你做過什麼不對的事,惹得你非要我的命不可。你寧願忍受一切可能的痛苦,也不願意釋放我。你對擁有我的武器感到那麼自豪。你認為,它們『永遠』屬於你了。我預先對你說了,我很快會重新擁有這些東西。現在,它們又是我的了。」
「我希望它們與你一起躺在地獄裡。幾個小時之前,它們還屬於我。我為此付出了我健康的胳膊。」
「也忍受了許多痛苦,而且還在忍受痛苦。你不要以為,你已經到了盡頭。你太自信,才會要求我死後要作為幽靈出現在你面前。你知道我對此是怎麼回答的?」
「我不聽!」
「你必須聽。我告訴你,『我在我死前將戰勝你。』這句話兌現了。最普通的人,只要知道善良最終將戰勝邪惡,就會成為先知。你承不承認對我進行過虐待?」
「承認,承認。」
「你想不想離開現在這條路,走一條好的路?」
「想,想,想!只要把我的皮帶放鬆一些。你這個該死的教師見鬼去吧!我不是孩子。」
「你可惜不是孩子!你心目中的教師,完全是另外的樣子。你千萬不要把我的寬容當做軟弱。我有同情心,但不是對你。我對用話語打動你不抱任何希望,即使最美好、最動人的話,也會被你駁回。換上另外一個人與你談話,就不是用話語,而是用行動了。你如果惹怒了他,我想告訴你,那就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救你了。這就是我一再與你談話的原因。現在,你的問題不僅僅是捆綁的問題,你正在發燒,是骨折引起的。」
同伴們睡著以後,我接替崗哨,便利用這個機會用水使老頭胳膊冷卻。科爾馬自願接替我值崗。我把他叫醒,便離開老華伯。這時,我聽見這個老頭在我身後嘟嘟囔囔:
「傻羊倌!」
這種對我表示感謝的方式,不可能不使我感到受到侮辱。我沒有希望取得任何成果。可是,我為這個老頭感到無限遺憾的是,他實在是不可救藥了。
我被叫醒的時候,天亮大約一個鐘頭了。稍稍看一下,就知道一切正常。只有科爾馬-普施不見蹤影。是馬托-沙科接替他值崗的。我問他,他回答:
「科爾馬-普施告訴我,他不能再呆下去了。偉大的精神呼喚他離開這兒。他要我代他向老鐵手、溫內圖,還有阿帕納奇卡問好,告訴他們,他會再來看望他們。」
「你看見他騎馬走了?」
「沒有。他是步行。我不知道他的馬在哪兒,又不能離開這個崗位,因為我是警衛。天一亮,我就去找他的足跡。足跡把我引進樹林,他藏馬的地方。我們如果想知道他往哪兒去,只要步他的足跡,就很容易找到他。要我去找給你們看嗎?」
「不。如果他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一定要追蹤他,可他是我們的朋友。他如果有意讓我們知道他的目的地,會主動告訴我們的。我們要尊重朋友的意願。」
早飯吃的是科爾馬-普施留下的肉。早飯之前,我去看了看放馬的地方。馬都在一塊草地上,草地兩邊是前面提到的森林。馬是天亮的時候放過去的。從那兒可以看見北方很遠的地方,我們是從那兒來的。我朝那兒看,看見三個點在向我們的營地靠近,很快變大。我看出是兩個騎馬人和一匹馱馬,應該是蒂博和那個女人。他們是昨天往西南方向去的。是什麼原因使他們返回來跟蹤我們的足跡?
我馬上回到營地,告訴溫內圖。
「這個人返回,完全是出於對我們的恨,」他說,「蒂博-塔卡想知道,老鐵手是死還是活,我們要藏起來。」
我們爬到灌木林後面等待。沒多久,就聽見一匹馬的馬蹄聲。蒂博讓女人牽著馱馬留在後面,隻身來到泉邊打探消息。他看見老華伯和歹徒們被捆綁著,躺在地上,驚叫道:
「天啦!我沒有看錯吧。你們怎麼被捆綁起來了?你們昨天俘虜的那些傢伙在哪兒?」老華伯不知道我們對這個人的到來有所準備,以為是他把我們趕走了。他急忙叫喊,並用受壓抑的聲音說:
「是您?啊,您!快下馬來割斷我們的繩索。」
「割斷?我以為,您是把我當敵人的。」
「胡說,昨天只是說說而已。快來。」
「你們的俘虜呢?」
「他們夜裡自己解救了自己,把我們制服了。不要沒完沒了地拖延,趕快放開我們。」
「他們藏在哪兒?他們要是來襲擊我們,我們怎麼辦?」
「如果您趕快,我們就自由了,就可以把他們打倒。」
「好吧。這個老鐵手特別礙我的事,我一定要消滅掉他。只要抓到他,我就一刻也不遲疑。只要慢一點,他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好,我趕快,您要自由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下馬,走到老華伯跟前,拔出刀子。這時,哈默杜爾把槍管從灌木林中伸到他的眼前,大喝一聲:
「蒂博-塔卡先生,等一等,灌木林裡面住著一些人。」
「該死!太遲了!」老華伯憤怒地罵。
蒂博退了幾步問:「誰藏在灌木林裡?把你的槍收起來。」
「誰在裡面,這無關緊要。我是不是要把槍收回,也無關緊要。可是,如果你不馬上放下刀子,子彈就會飛出來。我只數到三。一,二……」
蒂博扔掉刀子,退到他的馬與危險的灌木林之間,叫喊著:
「把槍撤走!我不與你玩了,我馬上走。」
「馬上走?不。親愛的朋友,你再呆一會兒吧,有人想與你道早安哩。」
「誰?在哪兒?」
「就在你後面。」
蒂博轉過身,看見我們站在後面。他在與哈默杜爾談話的時候,我們從灌木林裡走出來。我走到他面前說:
「你要馬上滅了我。你只瞭解我的一半,整體上並不瞭解。蒂博先生,如果我們交換一下角色,我會滅了你嗎?」
「魔鬼!你是不會這樣做的,我沒有對你怎麼樣。」
「你想要我的命,這就夠了,你懂草原法?」
「這只是我開個玩笑。」
「我也是與你開個玩笑。這兒還有幾根皮帶。把手伸過來,你被捆綁了,與這些歹徒一樣。」
「不可能。」
「不僅可能,而且馬上成為事實,皮特和迪克把他綁起來,他如果反抗,就得到一顆子彈。你一抓住我就要把我處死,我也就沒有什麼客氣可講了,快!」
哈默杜爾很快過來了,他和霍爾貝斯把這個人捆綁起來。這個人也不敢抵抗,至少不敢採取行動,可是,他嘴裡卻一點也不屈服:
「這是暴力行動,你們沒有權力採取這種行動。我不應該得此報應。」
「你昨天不應該給老華伯出主意,你要他每天射殺我們中間的一個人。」
「那也不過是開玩笑。」
「你看來是個特別愛開玩笑的傢伙,這是在與你交談時得出的結論。我們想把你捆綁在我們這兒。你必須認識到,最好的捆綁工具是皮帶。以玩笑對玩笑,完全正確。」
「可是,我並不是單獨一個人。」
「我們知道,你的女人還在外面。」
「她也要被捆綁?」
「不,我們不和女人開這種玩笑。我們會把她當做客人來歡迎。這完全取決於你的態度,看你是不是服從我們的決定。你如果服從我們的決定,就不需要害怕。你單獨躺著,不要與歹徒們在一起。」
「沒法子,強權勝於公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被安置在其他俘虜的旁邊,不能與他們談話。然後,我和溫內圖離開營地,去接女人。她還坐在馬鞍上,手裡拿著韁繩,在我們的馬的外面。她對我們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好像我們根本沒有出現一樣。我們把她帶到泉邊,她自己下馬,坐到蒂博身邊,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被捆綁。
我們把馱馬留在外面,把蒂博和女人的馬重新牽出去,不讓他看見我們檢查他的行李。在他的行李裡面,我們差不多沒有找到對我們有用的東西。我重新回到泉邊,雷迪正在與特裡斯柯夫談判。特裡斯柯夫又一次拿出他的法律觀點,激動得很,而其他人則安靜得很,坐著不動。他對我叫喊:
「老鐵手,雷迪要求得到釋放,您看怎樣?」
「眼下不行,以後再考慮。溫內圖在考慮這個問題。」
「溫內圖怎麼看?」
「他主持公正。」
「同意。但是,法律是公正的……」
「呸!」我打斷他的話,「我們在這兒不是法學家,而是飢餓的人,讓我們吃飯吧。」
「吃飯,您想迴避我的問題。」
「不,我只是向你們表明,我理解的法律是什麼樣子。」
「是什麼樣子?」
「昨天晚上,歹徒們吃飯,我們一無所獲;現在我們吃飯,他們一無所獲。這就是法律。值得考慮嗎?」
「見……鬼去,我很快就會說話的。我拿我的頭打賭,您能夠放這些人走。」
「我不打賭,但是知道,正確的,就行得通。」
我們吃得很香,並且把我們最好的食物分給女人吃。她從阿帕納奇卡手裡拿走吃的,眼睛卻不看他。飯後,溫內圖和我檢查蒂博的行李。馱馬裡面有食物、婦女用品,還有為數不多的幾件換洗衣服,沒有找到特別的東西。在女人的馬上也沒有發現什麼。我們去看男人的馬。
這匹馬的鞍上掛著他的槍,馬鞍右邊的口袋裡藏著一枝子彈上膛的連發手槍和一個白鐵盒,白鐵盒裡裝著各種顏料,肯定是塗臉的。在左邊口袋,我們找到了子彈、刮臉刀片和肥皂,也有一個白鐵盒,裡面有一張長長的、窄窄的、四方的、加工精細的、白底紅花紋的羊皮紙。
「『說話的皮子』,與信使所說的一樣。」我對溫內圖說,「這可能使我們有所發現。」
「我的兄弟,拿過來給我看看。」他說。
我給了他。他觀察了很長時間,搖了搖頭,又看了一遍,又搖頭,然後說:
「這是一封信,我只懂一半,完全是按照紅色人的方式,用刀尖刻的,用硃砂染了色。許多曲折的線表示河流,是一張地圖。這是帕布利肯河,這是兩條所羅門河,然後是阿肯色大桑迪河和拉什河,再上面是阿多貝河和霍爾澤河,南邊是阿皮沙帕河和韋發諾河。河流一條一條地流向聖路易斯公園。我認識所有這些河流,但是有些符號我不認識。地圖上標注著各種形狀的點、叉、圈、三角、方塊,那兒實際上不是城市,不是房屋。我沒有發現過這麼多符號。」
他把羊皮紙還給我。我看到,它確實是極細緻地刻出來的,還染了顏色,最小和最細緻的筆劃看都看不清。我也不能解釋這些圖案。我把它翻轉過來,一一對照,看見旁邊有名字,小地名和人名。極其奇特!我細細思索,長時間思索,都毫無結果。後來,我突然想起,其中有幾個名字是聖人的名字。有了!我把我的手冊拿出來,裡面有日曆。我把這些名字與圖上符號的距離比較,可以向溫內圖解釋了:
「這封信是寫給這個巫醫的。信中要他在何地、何時去會見寄信人。這就透露了他每天的正常行蹤。我過去說過,基督教徒用早已去世的善男信女或者聖人的名字給一年的每一天取了名字。這位筆者利用了這種標注法,很難破譯,因為名字在地圖的反面。我讀出幾個名字:埃吉迪厄斯、羅沙、裡賈納、普羅圖斯、歐羅吉烏斯、約洱和特克拉。這意味著9月1、4、7、11、13、18和23號,在這些日子裡,信將寄到符號所標記的地方。符號標注在名字旁邊,畫在地圖上。我們看到這封信,也就掌握了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全部行程,因為圖上有時間和地點標注。」
「我完全懂得我的兄弟的意思,只有一點不清楚:這些善男信女的名字與一年中的哪一天相配合。」
「我只知道名字,這就夠了。這張羊皮紙對我們有很大價值,可是我們不能保留它。」
「為什麼?」
「不應讓蒂博-塔卡想到,我們瞭解他的行程。」
「那麼,我的白人兄弟就要把它們抄寫下來。」
「是的,我馬上做。」
溫內圖只好拿著這封信,我以馬鞍為依托,把內容一一準確地記在記事本上,然後,我們把羊皮紙放回白鐵盒中,插進馬鞍的口袋裡,返回營地。
我們正好拐過灌木林的角,女人迎面而來。她正往外走,蒂博阻擋不住,因為他被捆綁著。她不理睬他的呼叫。她從我們身邊經過時,仰著頭,卻低著眼睛,不看我們,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著,像一個夢遊人。我轉身跟著她,她站住摘下一根枯枝,回過頭來。我向她提了幾個問題,沒有得到答覆。她好像聽不見我的聲音。我只好講出一個她熟悉的字,問她:
「這是你的花環?」
她睜開眼睛看我一眼,無力地回答:「這是我的花環。」
「誰送給你的?」
「我的瓦瓦-德裡克。」
「塔胡亞也有一個花環?」
「也有一個。」她微笑地點點頭。
「她和你在同一天中得到的?」
「不,她早得多。」
「你戴著他們的花環看著他們?」
「是的,塔胡亞很美,很美。」
我按照我的思路提問,問題非常罕見:「你看見過一套燕尾服?」
「燕尾服……見過。」她想了想,答道。
「一套燕尾婚禮服?」
她把手合在一起,幸福地笑著,叫喊:「燕尾婚禮服!漂亮!插著一枝花!」
「誰穿著?誰給她穿上的?」
「蒂博-塔卡。」
「那時,你站在他的旁邊?」
「在蒂博-塔卡身邊,」她點點頭,「我的手在他的手中,然後……」
她像突然打了一個寒供一樣抽搐了一下,沒有再說話。我下面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我想起馬托-沙科的話,蒂博-塔卡去找奧薩格人的時候,手腳是被捆綁著的,我順著這條思路再詢問:
「燕尾服是紅色的?」
「紅色,」她點點頭,仍然在抽搐。
「被酒染紅的?」
「不是酒,是血。」
「你的血?」
「蒂博-塔卡的血。」
「他死了?」
「死了。」
「被槍打死的?」
「子彈。」
「被誰?」
「瓦瓦-德裡克。喔,喔,喔!血,許多血,非常多的血!」
她非常激動,從我身邊跑開了。她遠遠躲避我,害怕得大喊大叫。我只好放棄了追問。
我相信,在她結婚那天,出了一件事,使她失去了神智。她的新郎蒂博,是個罪犯。他是否就是在那一天被揭露,並且被自己的兄弟槍殺?蒂博是後來為此事把自己兄弟殺死的嗎?我對她的不幸遭遇感到由衷的同情。她的瘋癲是不治之症,時間可能有30年了。從那套燕尾服可以得出結論,儘管新娘屬於紅色人種,婚禮還是在一次莊重的場合舉行的。她曾是基督教徒,一個著名紅色牧師的妹妹。這件事可能包含有豐富的內容。
她姐姐的婚姻看來是美滿的。她也許認識她姐姐的新郎,可惜,我到今天還是不知道詳情。
我讓她坐在馬上。她像小孩一樣在上面玩耍,走向營地。溫內圖已經在我之前到達營地。我回來的時候,所有的眼睛都望著我,我對大家的等待感到驚訝。
「終於,終於!」雷迪對我說,「您藏到哪兒去了?大家就釋放我的問題進行了討論。可您走開了。」
特裡斯柯夫立即說明了立場。
「講話之前,我們談談對你們的懲罰!」
「懲罰?我們對你們做了什麼事?」
「襲擊、俘虜、搶劫、捆綁、拖拉。難道還不夠嗎?馬上監禁。」
「怎麼?你們想把我們送進監獄?你們試試看!」
「這兒沒有嘗試,只宣佈判決,立即執行。馬上開庭!」
「我們不承認。」
「我們對此一笑了之。來吧,老鐵手!我們不能拖延時間。我希望,您這次不再演一場人道主義的鬧劇來阻擋我們了。這些傢伙一錢不值。」
他說得對,懲罰應該在這兒執行,問題是一次什麼樣的懲罰。監獄是不存在的。罰款?這些人沒有錢。把他們的馬匹和武器拿走?他們已經喪失了一切。我們在他們的眼裡成了小偷。用棍子打?這倒是一劑萬靈藥!我怎麼會想起用棍子打這種懲罰方式?它對於任何具有道義觀念的人是可怕的,甚至會徹底摧毀道義。父親懲罰孩子,老師懲罰學生,是用棍子。這正是一種道義觀念。這樣的孩子壞嗎?危險嗎?比罪犯還不老實嗎?對罪犯,不能用棍子打嗎?儘管他們20次被關進監獄,出獄後又「作案」。剛才提到的那種殘酷無情的父親,讓他的孩子好幾個星期跪在桌子前面餓得直叫,毫無道理地、一再地用鉗子、叉子、靴子、空酒瓶揍孩子。這樣的父親會被囚禁好幾個月。這種懲罰與他的殘酷或者說暴行相稱嗎?一個壞人是一隻野獸!在監獄裡白白住著房間,白白地吃好飯菜,穿得暖暖的。安靜、有序、單純,讀書看報,等等等等。坐了幾個月牢,哈哈大笑地出來。不,不能這樣。壞蛋就是要當作壞蛋對待。打,打,狠狠地打!有可能的話,每天打,對他們來說,這是惟一正確的。在這種情況下,人道只會助紂為虐。如果一個無人性的、酗酒成性的女人故意經常打自己的孩子,把孩子打成了殘廢,以便能夠讓他與別的孩子一起去乞討,或者把孩子借給乞丐,換回一些錢,那麼,根據刑事訴訟法的條例和經驗,處以一定時間的監禁,或者在監獄中挨毒打,這種處罰是不是比較正確?
一個人在街上看見一條益蟲,把這條蟲撿起來,放到一個沒有行人的地方,使益蟲不會被人踩死。這個人走到哪兒都要考慮讓別人說「他是好人」。這個人是作家,故意在作品中把自己描寫成一個永恆的愛的傳教士,一個俗人中的神。這個人認為,一個人犯了罪,應該受到人的懲罰。對於非人,除監禁外,還要鞭撻。
我決定,對歹徒們實施棍打。我承認,這樣做是違心的。但是,沒有辦法,他們是自作自受。
溫內圖可能猜到了我的意圖,因為他問我,態度非常堅決,幾乎是發出一種生硬的微笑。
「我的兄弟想原諒他們?」
「不原諒,」我回答,「原諒只會助紂為虐。他們應該得到什麼懲罰?」
「棍子。」
他這種口氣表明,這是決定,任何反對都將無濟於事。特裡斯柯夫馬上表示同意:
「對,棍子。用他們使用過的棍子。所有其他手段都沒有好處,甚至有害。難道不是嗎?哈默杜爾先生?」
「是的。我們來揍他們。」胖子回答。「兩個取虔誠名字的何西阿和約珥兄弟先挨,不是罰款,而是挨揍,作為對他們嘲笑的懲罰。你是不是來揍你的堂兄弟,皮特,老浣熊?」
「我不想。」大個子回答。
「對的。我們把他們與你的親戚關係記載下來,一頁也不能扯掉,寫上厚厚的一本,用橡皮也擦不掉。」
我們不得不為他的精神和表達方式感到好笑。其他人也表示同意,只有奧薩格人說:
「馬托-沙科請求不發表意見。」
「為什麼?」我問。
「因為他曾是你們的敵人,也要過你們的命。」
「可是,他現在是我們的朋友,並且受到歹徒們的襲擊和搶劫。你的意圖根本沒有付諸實施。而且,他是作為一個部落的首領,作為一個戰士,才產生那種看法的。歹徒們則完全不同,他們是不誠實的、道德敗壞的、為社會所不容的傢伙,因此應該挨揍。」
「老鐵手如果用這種方式說話,他應該聽取我的意見:徹頭徹尾地賦予他們這種特性。」
「好的。所有的人都同意。」哈默杜爾大聲說,「來,親愛的皮特,我們想鋸根笛子,開始奏樂。」
他們兩個站起來,出去找嫩樹枝。我們沒有大聲說話。歹徒們不明白我們的意思,見我們討論結束,雷迪用與他的處境根本不相稱的方式說:
「怎麼樣?你們什麼時候給我們鬆綁?」
「到我們想鬆綁的時候,」特裡斯柯夫回答,「眼下我們還不想。」
「我們還要躺多久?我們想走。」
「你們想做什麼,與我們與關。今天必須按我們的意志辦事。」
「我們是自由的西部人。你們注意到了沒有?你們應該考慮這種情況,因為你們還會與我們打交道。」
「惡棍!你今天想比昨天那樣還顯得可笑嗎?你昨天把我們當做可以被你們隨心所欲,用繩子牽著到處跑的狗。你們的腦筋一點都不開竅,不知道我們在受到你們襲擊以後一個小時之內,就看準了解救自己的時間和地點。你把普施說成『臭狗』,可是,他完全是出於聰明的謀算,才與我們相會的。他相信,我們確實會把你們引入陷阱,把你們這些傻頭傻腦的人一網打盡。對於所有這一切,你全然不知,表現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現在,你仍然執迷不誤,竟敢威脅我們,你們真是可憐的傢伙。你們吹奏舞曲的笛子已經被劈開。由於愚蠢,你們是無論如何也聽不懂我話中的意思的,所以,我明白無誤地告訴你們:棍杖已經砍好,你們要挨揍,味道鮮美的棍子,長長的棍子,要打得你們從執迷不誤中清醒過來。你們這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了吧?」
義憤填膺的法官的這一長篇講話,產生了一種效果,每句都受到嘲笑。總的來說,我還是覺得對歹徒們而言極為不愉快的時刻過得越快越好。哈默杜爾對這種事非常賣力,埋頭苦幹,硬是累得汗流泱背。霍爾貝斯在吹奏使人疼痛的「笛子」方面,技藝之高超,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由於兩位「錯位的燒叉」的出色工作,歹徒們有點亂了陣腳,可是心裡仍然稱之為流行的「燒烤仇恨」。我們不為他們的說法所動。對老華伯有點手下留情,沒有動用棍杖,他對我理所當然應該有點感激之情。我不想讓這個受傷的老人再挨打,可是,他根本不懂得感恩,而且與歹徒們打賭,謾罵我。蒂博表面上是個旁觀者,給他一點點毆打,也不會對他有什麼損傷。我想把這個人放在後期處理。他一定會再來找我的。
我們打算動身的時候,阿帕納奇卡請求帶著那個女人同行,因為我們已經不是俘虜,而且只有蒂博-塔卡可能表示異議。我很難滿足他這個要求,這個女人只會對我們起阻礙作用。我們已經知道他丈夫的行蹤,有把握很快會與她再見。馬托-沙科對我們的考慮不大贊同,因為我們讓這個巫醫暫時沒有受到懲罰。
我們奪回了自己的全部財產,沒有一個人丟掉一點點東西。只要條件允許,正義就能得到聲張。我們滿意地離開了這一眼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款待我們的清泉。不大滿意的是那些被我們留在這兒的人,他們被捆綁著躺在地上。他們在我們離開以後,可以像我們一樣自我解脫。他們讓我們聽到的祝願絕對不是熱情的,老華伯不顧手臂折斷,仍然威脅著要報復我們,殺死我們。即使我事先對這些一無所知,現在也一定會看到,他已經失掉了人的激情,他充其量在某個短暫時刻稍稍軟化一點點。我從未想到過,世界上居然有這樣一種人。
出發前,阿帕納奇卡想與站在外面的女人說句告別的話,可是沒有成功,她不認識他,躲避他,好像對待敵人一樣。僅僅在我們動身的時刻,她才出現。她跟隨了一段路,從頭上取下那個綠枝,看著他遠去,呼喊著:
「這是我的花環,這是我的花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