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傳送門前,瑪諾洛斯彎下身,跪下粗壯的前肢,將肥大的翅膀收在身後。這個長著尖牙的惡魔盡可能地縮小自己的身體,因為現在他正與心情不佳的薩格拉斯交談。
時空隧道居然沒有為我打通……比我預想的要糟……
「我們盡力了,」瑪諾洛斯照實說,「但結果卻……這個世界好像不太歡迎您的到來,我的主。」
我會過來的……
「一定——會的,我的主。」
一陣沉默後,那個聲音繼續在瑪諾洛斯腦海中迴盪,混亂啊,荒謬啊……不應該存在的存在著,不應該醒來的卻被喚醒了。
這個體形碩大的惡魔並沒有裝出一副聽懂的樣子,但他還是說:「完全正確,薩格拉斯。」
他們是關鍵人物。一定要逮住他們。
「阿克蒙德已經上了戰場,犬王一直在窮追不捨,我們一定會給您把叛徒帶回來的。」
透著邪氣的時空隧道開始抖動起來,像有生命一樣蠕動著。瑪諾洛斯能夠感覺到薩格拉斯想要穿過時空來到這個繁華世界的強烈慾望,而那種因為不能如願而產生的失望,讓即使是冷血的他也不由得打起寒戰來。
要活著把那個人帶過來,完完整整帶回來……這樣我才能把他的身體一片片撕下來,慢慢享受折磨他的樂趣。
瑪諾洛斯的腦海裡出現了那個人的樣子:他與上層精靈屬於同一種族,不過羽翼尚未豐滿。他很年輕,常穿一件簡單的綠褐色外衣,顯得與眾不同。瑪諾洛斯彷彿看到那個精靈正呆在宮殿裡,也看到了第一扇傳送門所在的那間密室。時過境遷,現在那裡已經是一片狼藉,空有嘯嘯風過。
給我盯緊他。
「已經照辦了,我的主。阿克蒙德、哈卡和我都在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我們一定會抓他回來。」
要活的,從世界的那頭傳來的聲音命令到,然後慢慢在瑪諾洛斯頭腦中消失,要活的……這樣我才能享受到折磨他的樂趣……
薩格拉斯終於不再說話。瑪諾洛斯非常清楚瑪法裡奧一旦落到薩格拉斯手中的可怕命運,想到這一點,他不禁全身戰慄起來。無數難民的加入讓本已艱巨重整軍力的任務變得更為困難,多虧拉芬克雷斯特領導有方,一切才井然有序。他檢查了所有的供給情況,特別是食物和水,然後把物品都分了下去。有些原本地位較高的難民還在埋怨,說沒領到應得的,領到的東西也不夠用。不過被大鬍子拉芬克雷斯特狠狠地瞪上一眼,大家就安靜下來了。
而另一邊,泰蘭德和她的姐妹們也盡可能地在為軍隊和百姓服務。這位艾露恩的女祭司把頭盔往後一擺,騎著先前借來的夜刃豹一路向前,並時不時停下來與民眾交談。男女老少,不論貧福貴賤都非常歡迎她。她看得出當她經過時精靈們臉上表現出的由衷的安詳,雖然只是在一瞬間。泰蘭德很清楚這不是因為她有什麼超能力,而是因為和這些人最近的種種遭遇相比,她溫柔的舉止實在是一種莫大的慰藉了。
一個幼小的蜷縮著的身影引起了女祭司的注意,原來是一個女孩子,離有資格成為艾露恩的女祭祀還差兩三歲的樣子。只見她楚楚可憐地呆坐一旁,目光空洞而呆滯。
泰蘭德在她的身邊跪下,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女孩子猛地一動,轉過頭來,像受驚的野獸一樣注視著她。
「別緊張……」泰蘭德用柔和的聲音說,給了她一袋子水。等她喝完了,又說:「我是祭司,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遲疑了一下,然後回答道:「我——我叫珊蒂斯·羽月。」
「你的家人在哪裡呢?」
「我——我不知道。」
「你是蘇拉瑪人嗎?」女祭司想不起來自己是否見過這個孩子,但這不代表說珊蒂斯就一定不是這裡的居民。
「不是……我是阿蘭希納人。」
泰蘭德極力掩飾著心中的憂慮。惡魔為精靈軍設下圈套之時,就已經在追殺阿蘭希納的居民了,珊蒂斯也是難民之一。女祭司從倖存者的口中得知,在難民們逃離虎口之前,很多人已經被燃燒軍團殺死了。這個孩子的家人也許還活著——也有可能已經罹難了。
「你最後見到他們是什麼時候?」
珊蒂斯的眼睛睜大了:「我和朋友在一起……然後怪物就來了。我想要往家裡逃,可是有人拉住了我……告訴我必須往其他方向走,我就往別的地方逃了。」女孩雙手掩面,淚水湧了出來。「我應該回家的!我應該回家的!」
又是一出悲劇,泰蘭德不忍聽下去了。如果可能的話,這位女祭司會盡她的一切所能去打聽孩子父母的下落,但是她已經幾乎確認了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孩子最親近的家人已經不在人世,這個女孩現在是孤身一人。
「這一路上有人照顧你嗎?」
「沒有。」
從小城阿蘭希納來的難民花了兩天時間才追上大部隊,珊蒂斯居然能夠孤身一人安然無恙地活下來,真是奇跡了。連許多年長的精靈都已橫屍道旁,女祭司的同胞大多數都難以承受戰亂的折磨。暗夜精靈雖然不算是一個孱弱的種族,但他們一旦離開了那種養尊處優的環境就會無所適從——這個弱點直到現在才表現出來。泰蘭德此刻當感謝艾露恩,因為她自己、瑪法裡奧和伊利丹從小都是在與眾不同的環境中磨煉長大的,當然暗夜精靈中像他們這樣的只是極少數。
和珊蒂斯一樣受苦的人還有很多,不過這個孩子身上有某些東西讓泰蘭德感觸尤深,也許是因為她的容貌與身材都非常像小時候的自己。泰蘭德並不管這些,她讓那孩子站起身來。
「我要你坐在夜刃豹上,一直跟著我。」這樣做是違反軍令的,不過泰蘭德並不介意。她無法救助每一個人,但對於珊蒂斯,她是想盡全力拉一把的。
珊蒂斯的臉還是憔悴無光,但眼睛卻第一次亮了起來。她爬上坐騎,泰蘭德確定她坐穩以後,便催促著夜刃豹出發了。
「我們去哪裡?」女孩問。
「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左邊掛著的小袋子裡有為你準備的一些乾果。」
珊蒂斯立即扭過身去找袋子,一番苦尋後終於發現了那些清淡的食物。泰蘭德沒有告訴她這是自己的口糧,修女團的成員都訓練過如何在食物最少的條件下生存。每年,她們甚至還有四次齋戒活動,這種儀式通常是為了表達對女神的虔敬。戰火紛飛的年代裡,這些訓練的作用都顯現出來了。
泰蘭德繼續向前,遇到難民就為他們祈福。許多難民只是過度疲勞,而另一些人則受了傷。對於後者,她總是盡全力去幫助他們,祈求月亮女神的神力與神啟。令她欣喜的是,女神大概也認為今天是個好日子,因此讓她的每一次救助都大獲成功。
突然間,她看見了一個傷員身上已經感染的傷口,不由心中一驚。她無法一下子辨認出來這個傷口是有人蓄意留下的還是意外擦傷的,四周流出的綠色膿液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而傷口的形狀也非常奇異。受傷的是一個年長的男性精靈,臉色蒼白,昏迷不醒,呼吸急促。他的頭靠在妻子懷中,女精靈的頭髮往後紮起,髮帶上鑲嵌著瑪瑙與翡翠。
「他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泰蘭德問道,對自己能否阻止傷口的感染沒什麼信心,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令人不安的來由。
「不是他弄的,是別人害他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女精靈繃緊著臉,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下,好向她解釋:「那個東西……他說它看上去像……像一頭狼或者獵犬……但整個形狀是扭曲的,就像從噩夢裡跑出來的一樣……」
泰蘭德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知道那女人說的是地獄獸,這種四足惡魔已經不止一次地威脅過瑪法裡奧的生命。它們特別喜歡找那些具有法力的人,找到後就從他們身體裡吸取魔法,最後留下一具空殼。
「那他就這樣受著傷從阿蘭希納一路挨過來的嗎?」女祭司驚訝有人居然能夠身負如此重的傷跋涉了這麼遠的路。
「不是的,我們離開大部隊後他才受傷的。」女精靈痛苦地說,「傷口是在他兩天之前偷偷地去為我們找食物時留下的。」
兩天前?如果這樣的話他們應該在湧向海加爾山的人流裡,而且泰蘭德確信,沒有一個惡魔會違反軍規孤軍深入的。
「你能確定那只是在兩天之前?是在這附近發生的?」
「我確定,是在那片現在又處於我們南面的森林裡。」
女祭司咬了咬嘴唇,應該是精靈部隊後方的那片森林。
泰蘭德斜著身子,仔細查看了傷口,然後說:「讓我治治看吧。」
她強迫自己去觸摸那處傷口,心想至少應該阻止感染加重。她聽到身後的珊蒂斯急促的呼吸聲,女孩替她擔心著,沒有人知道被惡魔弄傷的人會有什麼命運。燃燒軍團是不會放過任何散播瘟疫的可能的。
現在月亮還沒有升起,然而泰蘭德並不在意。雖然月亮出現的時候也是女祭司們最強大的時候,但她們從未感覺到神的遠去。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艾露恩永遠與她們同在。
「月亮女神,聆聽我的祈求吧,」她小聲地念道,「賜予你的子民以安寧與撫慰吧。請指引我的雙手,找尋那罪惡的根源,徹底滅除病原,好讓無辜者得以康復……」
泰蘭德嘴裡輕輕地唸唸有詞,以集中精力進行治療。她以前為布洛克斯希加治過傷,但他的傷勢與眼前這人比起來,便是小巫見大巫了。於是,她只能努力控制情緒,不讓自己洩氣。
出乎意料的是,一圈微弱的銀色光環纏繞在她手間。傷員的妻子瞪大了眼睛注視著,珊蒂斯的呼吸又急促起來。泰蘭德重新燃起了希望,因為艾露恩又一次給了她回應。今天,月亮女神真的非常眷顧她。
泰蘭德用手指觸摸著傷口四周,特別注意了一下感染最嚴重的地方,當她摸到了全是膿液的地方時,整個臉也不禁扭曲了起來。惡魔們究竟使了什麼邪法,咬一口抓一下就能造成這麼可怕的後果?
傷口被她摸過後看上去就不那麼駭人了,膿包慢慢縮小,終於消失,出血的地方也逐漸收口,簡直像自動癒合的一樣。
泰蘭德信心倍增,又開始向艾露恩祈禱。感染的地方漸漸變小,縮成了一個橢圓形的斑點。整個傷口最終結成一塊新疤,過了一會兒連疤痕也幾乎消失不見了。
男精靈好像從沉睡中驚醒過來一般,突然開始呻吟。不過泰蘭德沒有停手,因為她還不確定外傷癒合是否意味著傷勢的痊癒,不知道還有沒有內傷。在血液裡,也許還會殘留著一些感染帶來的毒素。
又過了緊張的幾秒鐘,男精靈的胸口開始更加有力地上下起伏,更有節奏了,眼睛也漸漸睜開,泰蘭德這時才確定自己終於治癒了惡魔留下的傷口。她長吁一口氣,往後斜過身子,感謝艾露恩的恩賜。是女神讓她創造了奇跡!
女精靈一把拉住泰蘭德的手說:「謝謝你,好姐妹!謝謝!」
「我只是月亮女神的使者而已,如果真要感謝的話,應該謝謝她才是。」
然而,那個傷員——卡裡厄斯——和他妻子還是向她連聲稱謝,他們把她剛才所做的一切看成是英雄般的壯舉了。泰蘭德有點招架不住,他們也太客氣了。
「如果真要報答我的話,你可以詳細地告訴我你所遭遇的事情。」泰蘭德最後對那傷員說。
卡裡厄斯點了點頭,把他能夠想起來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在逃難途中,兩人發現他們已經沒有食物了。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其他難民都自顧不暇了,沒有精靈能分他們一點,因為大多數精靈出逃時只拿上了自己能帶的食物。
卡裡厄斯看到了一片森林,覺得那裡似乎有漿果和水源,他向妻子保證去去就回以後就出發了。其實如果森林裡有食物的話,早就被人們吃光了,這個尋口糧的決定太過愚蠢,然而他那時已經被逼入絕境,別無他法了。
本來卡裡厄斯打算走一段就回來,然而事與願違,終於在森林裡越陷越深。雖然卡裡厄斯的妻子說無論他走多遠她都會等,但是到這時他也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再也見不到她了。終於他發現了一片灌木叢,那裡有許多成熟的藍莓果。卡裡厄斯迅速地把果實裝進繫在腰帶上的袋子裡,盡量塞滿,自己也隨口吞吃了一個,好恢復點體力。
在他裝食物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陣巨響,似乎是某個龐然大物在森林裡搜尋著什麼,他一開始還以為是一個牛頭人或者一頭熊。他猛地回過頭,全神貫注地觀察著身後的一切,以免突遭不測。
但是誰料到他恰恰算錯了方向,一頭野獸從他正面襲來。
卡裡厄斯曾在黑鴉堡供過職,雖經長途奔波,敏捷的身手還留有幾分。但見那怪獸呈獵犬狀,背部上方伸出兩隻異常恐怖的觸角,兀自向他猛撲而來。卡裡厄斯扭動了一下身子,躲開了那一擊。野獸本想掐住他的喉嚨,卻未成功,於是就順勢鉗住了他的腿。
卡裡厄斯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驚顫,但不知怎麼地,他竟能控制住不讓自己喊出聲來。他伸出手去竭力摸索,尋找任何可以自衛的東西,摸到一塊尖銳的大石頭後,便用盡全力朝野獸的鼻子上揮去。
他聽見有東西斷裂的聲音,隨後野獸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哀嚎,鬆開了他的腿。即使在這時,卡裡厄斯也還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夠從惡魔的爪下逃脫,不過這時遠處也突然傳來了一種刺耳的聲音。
野獸立即做出了令人驚訝的反應:它先把身子往後一縮,隨即向發出聲音的地方飛奔而去。自我保護的本能促使卡裡厄斯立刻拖著疲憊的身子朝相反的方向逃走,他甚至來不及停下來包紮當時流血的傷口。這個受傷的精靈拚命地往妻子那邊趕,她正等著他呢。一路上他舉步維艱,而那怪物也隨時有可能返回來結果了他。
泰蘭德仔細地聽著整個故事,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卡裡厄斯在遇到了地獄獸之後還能活下來確是萬幸,但那些惡魔背地裡到底做了什麼?她對此非常不安。當然,地獄獸雖然可怕,但單個上的話,瑪法裡奧和其他法師們可以輕鬆應對。然而如果一下子來了許多,那會怎樣呢?
想到這些,她便問:「你剛才提到有個聲音把那怪物引開了,那究竟是怎麼樣的聲音呢?」
卡裡厄斯想了一下說:「是一種尖銳的、爆裂般的聲音。」
「像打雷嗎?」
「不……那聲音讓我想到……想到了抽鞭子時發出的聲音,我是這麼覺得的。」
女祭司站起身來,說:「謝謝你耐心為我解釋。請原諒我必須先走一步了。」
「請不要這麼說!」女精靈說,「我們應該再次感謝你才是,好姐妹!我本以為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呢!」
泰蘭德沒有時間和他們再說什麼了,她以神職人員的身份給了兩人祝福,然後飛快地向珊蒂斯走去。那女孩正瞪著她,眼睛睜得像盤子那麼大。
「你居然把他完全治好了!在你開始治療前,我——我還以為他就要死了呢。」
「是啊,」泰蘭德回到了黑豹身上,坐在珊蒂斯身後,「月亮女神特別眷顧我。」
「我從沒見過一個女祭司可以治好那麼嚴重的傷……那個弄傷他的怪物——」
「別說話,珊蒂斯,我必須好好想一想。」女祭司命令黑豹轉過方向,朝著她印象中最後一次見到法師們的地方前進。作為一個女祭司,她經常可以收集到拉芬克雷斯特的那些參謀所無法得到的信息。而現在,她又一次聽聞了一條必須告訴瑪法裡奧和克拉蘇斯的消息。
燃燒軍團的暗殺者已經在向他們逼近了。黑龍們在夜色的掩映下回到了他們巨大的巢穴。耐薩裡奧非常渴望能夠早點回去,因為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他嗅到了成功的滋味,他的美夢就要成真了。
一條體形稍小的雄龍站在一座像極了舉起的雙爪的山峰上,低下頭向他致敬。大地守衛此時已是心無旁騖,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在黑龍部落主洞的入口處著陸後,立刻轉向身後隨他一起降落的配偶們。洞穴深處,傳來了群龍的吼聲。
「我要到下面去了,誰都不許打擾我。」
雌龍們點了點頭,這樣的命令她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她們並不去追問這條守護巨龍想在下面幹些什麼,和其他黑龍一樣,她們似乎是為服從而存在的。這座山裡的所有生命都或多或少地進入了一種瘋狂狀態,這一點在耐薩裡奧身上尤為突出。
黑色巨龍靈活地在那些剛剛能容下他龐大身軀的通道中行走,隨著深度的增加,群龍的吼叫消失了,另一種詭異的聲響正餘音繞樑。如果有誰聽到了這種聲音,他一定會聯想到鐵匠鋪,因為不斷地有錘打金屬的響聲傳來。這種聲音一直持續著,速度不斷加快,此時,耐薩裡奧慢慢露出了他猙獰的、滿足的微笑。是的,一切都進展順利。
不過黑龍並沒有往錘打聲發出的方向走,他轉向了另一邊的通道,繼續沉入洞穴深處。一段時間之後,錘打聲也聽不到了,只有耐薩裡奧沉重的呼吸聲還在黑暗的通道裡迴響著。唯有他本人才能進入這些幽深的密室。
終於,大地守衛到達了那間他曾在此對一個艾瑞達巫師施放過魔法的巨大密室。巨龍走進去時,抬起了腦袋,他感覺到雖然肉眼看不見,但這裡應該不止他一頭龍。
那些在他腦中的聲音,那些當他和別的龍在一起時還十分微弱但又久久不散的聲音,突然間變得興奮而狂亂。
很快……很快……世界就會走上正軌……所有背叛你的人,都會得到應有的下場……一切都會重歸舊位……你將奪回本屬於你的統治權……
還有更多的話在黑龍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迴響著。一時間,他胸中湧起一股強烈的自豪感,雙眼因期待而放出光芒。很快,世界就會變成他想要的樣子了!
「他們都獻出了自己的一切,」他對著空氣說,「連沒到場的諾茲多姆也是如此。」
那些聲音沒有作出任何回答,但黑龍覺得他們似乎都很滿意。於是他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閉上眼睛聚精凝神。
隨著他的一聲召喚,龍之靈魂顯形了。
「多麼壯觀啊,」他用低沉的嗓音讚歎道,萬分欣喜地注視著那個在空中飄浮與他視線齊平的東西,「多麼完美,多麼強大啊!」
他的傑作被金色的圓環圍繞著,放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耐薩裡奧把他的精神力都集中在龍之靈魂上,於是那東西開始無聲無息地顫動起來,而密室中的鐘乳石和石筍也跟著一起搖動,彷彿活過來似的。
伴隨著大地守衛每一次急促的呼吸,圓盤的顫動變得越來越劇烈。霎時間,整個密室都被撼動了,一些岩石的碎片從洞頂上飛落下來,巨大的鐘乳石不停地晃動著,似乎在昭示著什麼。
「好……」黑龍充滿渴望地長吁了一口氣,眼中燃著希望之火,「好……」
現在整座山都開始隆隆作響,彷彿某座大型火山的突然爆發,又好像一場大地震的來臨。洞頂似乎要坍塌了,巨石四處滾落,撞擊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很多石頭彈在巨龍堅硬的獸皮上,但是他毫不在意。
不一會兒,從龍之靈魂中冒出了一些縹緲的身影,模糊而輕盈的形體四處游竄。其中大部分都擁有一對翅膀,體態也與耐薩裡奧近似。有些是黑色的,有些是黃色的,也有藍色或紅色的。他們聚集在圓盤上方,數量越來越多。
另外一些東西則體形稍小,身形古怪,雙眼深陷,很多長有長角,還放射出淡綠色的光芒。他們相對數量較少,但卻透出一股子強烈的邪氣,與上方堆在一起的精怪同樣引人注目。
很多人自願或被迫地為龍之靈魂的誕生出了力,這裡集中著他們身體的精華部分。這些精怪已經被封存在龍之靈魂中,他們聚在一起時的強大實力甚至讓作為守護巨龍的耐薩裡奧也黯然失色。他們雖然外表無甚繁複,卻足以讓堅石崩裂、群山震撼。現在,整個黑龍巢穴都在為之瘋狂搖顫。
突然間,一塊碩大的鐘乳石陡然斷落,耐薩裡奧此刻正沉浸在他的狂想中,等他注意到時,已經晚了。
這樣的巨石,只要碰到一點就會受傷,黑色巨龍也不例外。那鐘乳石正好砸在黑龍左顎上,劃破了被鱗片覆蓋的厚實的肌肉組織。而後,一片帶血的堅硬龍鱗飛向空中,擊中了龍之靈魂的中心部位。
耐薩裡奧對自己的傷倒是沒怎麼在意,只是當他看到他那寶貝受到撞擊時,不由驚恐地咆哮起來。龍鱗在圓盤上鑿出了很深的一個缺口,破壞了它的完美形態,處於圓盤上下的精怪也失控般地瘋狂旋轉起來
黑龍當機立斷,停止了施法。精怪們緩緩地似乎是猶豫不決地回到了圓盤裡,速度慢得出乎他的意料。待到他們終於消失時,周圍的一切也不再震顫,只有那飄揚的塵土還能讓人隱約想起剛才那場轉瞬即逝卻又懾人心魄的地動山搖。
險情不再。耐薩裡奧抓起了龍之靈魂,拿近前來細看。雖然那個缺口並未如他所預料的那麼深,但是它的存在也幾乎將他推向冰點。他從沒想到會有什麼意外發生,更沒有想到對神符造成傷害的,居然就是他自己。
「一定會把你修好的,」他低聲說道,把這個小東西握在爪子裡,像一位臂彎裡抱著孩子的母親一樣,「你會重新成為我完美的傑作的……」
他一邊用前爪抓著圓盤,一邊用另外三條腿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房間,敏捷地半跳躍式地往通道上方趕去。他愁容滿面,憂心忡忡,這副表情如果讓配偶們看到也一定會嚇一大跳。他呼吸時而急促、時而舒緩,也許是害怕一切努力都會白白地付諸東流。
黑龍並沒有回到他同胞的住所去,而是別取他途,進入了另一些通道中。耐薩裡奧拖著龐大的身軀在狹長的通道裡前行,敲打聲越來越響,不一會兒他便能聽清那一片繁忙的勞作聲。一些很奇怪的嗓音吱吱作響,很快便淹沒在那敲打聲裡,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耐薩裡奧鑽進了一間密室,室內燈火通明,好一會兒他的眼睛才適應過來。只見幾十個身形小巧、動作敏捷的地精正忙於各種鍛造工作,到處巨爐高懸,下方翻騰的熔漿為其更添一把熱力。六七個綠皮膚的地精正奮力為一塊似乎是給巨人用的橢圓形盾牌扒下外套,金屬質地的盾牌閃著耀眼的橙色光芒。地精們很快剝掉了套子,把盾牌扔進一個大水缸裡,猛然間蒸氣噴湧而出,一個手腳慢的地精差一點就被燙傷了。
其他地精也在一刻不停地敲打著不同的器件,幾個穿著制服的在地精群中來回走動,監督著大家做好自己的分內工作。
耐薩裡奧的目光在密室中掃視了一圈,並沒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便吼了起來:「梅克洛!梅克洛!給我出來!」
巨龍的咆哮聲震全場,地精們都大驚失色,連活兒也不幹了,有兩個傢伙差一點把鐵漿澆在同伴身上。
「快幹活!快幹活!」一個很尖的聲音怒道,「想前功盡棄嗎?」
精靈們立即乖乖從命。此時,一個老年地精忽然從上方的通道徑直衝到早已耐心全無的巨龍面前,只見他身材細長,頭上除了一簇灰髮外,一毛不剩。地精頭領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語,不是在說他主人的壞話,卻像是在不停地計算著什麼。
「高八英吋,表面積一百二十平方英尺,要達到指定密度必須再往混合物中添加四十二磅,然後……」他的腳踩到了巨龍空著的前爪的中趾上,本能地又提了起來。地精猛一抬頭,看見了主人,吃了一驚:「是耐薩裡奧大人嗎?」
「梅克洛!看看這個!」
大地守衛把大爪伸到地精面前,以便讓他把圓盤看個仔細。梅克洛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嘖嘖地說道:
「多好的手藝啊,現在卻毀了!完美的設計啊!」
「我的一片龍鱗碰傷了它,地精!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這件無敵神兵也會出這樣的岔子!」
「還有血跡啊,我明白了。」梅克洛抬起腦袋,仔細地查看了一下耐薩裡奧,然後又開始嘖嘖地說:「顯而易見,就是這樣了!我的耐薩裡奧大人,你是神符不可或缺的創造者,是嗎?」
「當時你也在場,你應該知道的。」
「嗯。你創造了它的基件吧。」地精頭領又想了一下,問道,「而其他龍都獻出了他們的精華力量吧?他們已經與這個神符的基件緊密相連了吧?」
「那當然。」
「啊哈,那你就和他們不一樣了。你用你的法力和血液創造出了龍之靈魂的基件,但卻是沒有與之直接綁定的唯一一條龍。」地精說著笑了起來,露出了黃色的尖牙,「這樣你就是這東西唯一弱點了,大人。你的龍鱗,你的血液……你身上的任何一部分都可以摧毀龍之靈魂。我能想像你輕易地把它捏碎的樣子。」梅克洛用拇指和食指作了一個捏的動作。
大地守衛突然把眼睛瞪得老大,連地精也嚇了一跳:「我永遠都不會這麼做的!」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梅克洛不停地說道,對著耐薩裡奧五體投地,「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摧毀它,是的!」
黑龍心中鬱積的不快終於減少了一些,他把嘴唇往後一縮,露出了比梅克洛身體還大的牙齒:「是的,絕沒有。因此,我的龍之靈魂是……是堅不可摧的!」
「只要你不想毀掉它。」這個瘦長的地精斗膽提醒他說。
「這種事情絕不會發生!」耐薩裡奧低頭凝視著龍之靈魂上的缺口,「但一定要給我修好它!神符一定要恢復成完美的樣子!」
「必須跟上次一樣做才行。」
巨龍嘲弄般地笑著說:「我的血你需要多少給多少!但是一定要給我修好!」
「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梅克洛偷偷回頭看了其他地精一眼,「但這樣會拖慢其他工程的進度。它們也需要你的龍血與法力的。」
「什麼都可以拖,但修神符的事不能拖!」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大人。請給我點時間來停下手上的工作,過會兒我會帶一些輔助工具來的。」
地精退了下去,耐薩裡奧的呼吸也終於平靜下來。他親手製造的寶物會恢復原狀,會跟他自己一樣重新變得完美無缺的。
而且,他們將一起統治世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