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文幸災樂禍地看著吉安娜·普羅德摩爾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突破惡魔的結界。
這個小女孩走出艾格文的小屋,站到結界的邊緣——也是她自己的結界的邊緣——試著從近處穿透它。艾格文可不希望她成功。
茲莫多爾顯然沒有料到會在這裡碰到艾格文。剛才趁普羅德摩爾穿透艾格文的結界之機,他把她們兩個圍困起來,這本身就已經惹麻煩了。不過,只要這層當初艾格文設定的結界還在,他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但如果裡應外合的話,他的結界馬上就會垮掉,那麻煩可就大了。
但這也沒什麼好擔心的。艾格文早就失去用魔法跟惡魔戰鬥的能力了。
普羅德摩爾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她從斗篷的口袋裡掏出一些肉乾,吃了起來。艾格文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暗暗稱讚。不管這個小姑娘的師傅是誰,就憑他交給弟子這些實用的技巧就足以證明他是個非常理智冷靜的人。這是斯卡維爾——雖然他也很睿智聰明——從未考慮到的。艾格文在追趕一個惡魔的途中曾餓倒三次,從那時起,她才學會在執行任務的途中帶上點食物。
小姑娘轉身面向艾格文:「如果我們兩個人的力量聯合,也許可以成功。」
「絕對不可能,」艾格文痛苦地笑著說道,「我的『力量』加上你的力量結果還是一樣。我的魔力早就……萎縮了。」儘管「萎縮」這個詞不是那麼貼切,但也可以回答普羅德摩爾的問題了。「可惜外面沒有一個人當接應人。」
「一個什麼的接應人?」
艾格文對普羅德摩爾的師傅的評價急轉直下。「你難道不知道梅特爾穿透術?」
普羅德摩爾搖了搖頭:「大部分的梅特爾卷軸在十年前都被毀掉了。我只學了那幾個保存下來的卷軸,沒聽說過你剛說的那個。」
「真可惜。」艾格文只能這麼感歎。只要能讓她安全地呆在這裡,那層結界能不能穿透都無所謂。她現在只想遠離那個被她傷害的滿目瘡痍的世界,安安穩穩地度過剩下的日子。
「你的法力怎麼會變得這麼弱?」
艾格文歎了口氣。她早就該料到自己會自食其果的。
接下來,也許普羅德摩爾有必要知道整個故事,儘管這個故事只是艾格文自己的版本。
二十五年前……
麥迪文將住所安置在赤脊山裡小山丘之中的卡拉贊塔樓上。四周籐蔓盤繞,野草叢生——艾爾文森林裡那片蒼勁蔥翠的樹林再也看不見了,麥迪文住在這後就把它們全部砍死了——塔樓下面的山崗看上去活像一副人的頭顱。
艾格文悲哀地覺得這個比喻再貼切不過了。她徒步走向塔樓。她不想讓她的兒子察覺她的到來。
提瑞斯法的守護者們都死了。獸人在艾澤拉斯大陸上橫行無忌,整個世界到處狼煙四起,戰爭連綿。這是誰造的孽?
她的親生骨肉。
她不知道一切怎麼一下就變成這樣了。她生下麥迪文是為了讓他繼承自己的事業,而不是顛覆它啊。
她走到門口才感覺到她的兒子在裡面,那幫摩洛人,那個管家和那個廚子也在——儘管這兩個人現在在各自的屋子裡睡覺。但她感覺到了另一個人。這個人的靈魂正與她兒子的靈魂糾結在一起。這個人早在幾個世紀前就被她打敗了。
艾格文放棄悄無聲息地進門的念頭,施展了一個疾風術。「呯」的一聲,結實的木門瞬間被強大的風力震為碎片。
她的兒子就站在門的那邊。他遺傳了艾格文高達的身材和纖秀的眉目,同時也繼承了聶拉斯·埃蘭偉岸的肩膀和挺拔的鼻子。灰黑色的頭髮梳在腦後束成一把油亮的馬尾,黑白相間的鬍子修剪得整整齊齊,赤褐色的斗篷在狂風中飄擺……
對目而視,艾格文卻認不出自己的兒子了,因為從肉眼看來這是麥迪文,但法師高超的道行卻告訴她這是薩格拉斯。
「怎麼可能,我殺死了你!」
麥迪文發出一陣惡魔般的狂笑:「母親,你真的那麼蠢?你真的以為一個小女孩就可以毀滅偉大的薩格拉斯?他利用了你。他利用你生下了我。他藏在你的體內,然後——在你熟練能幹地勾引到我父親的時候——他將他的靈魂轉移到我的胚胎內。他是我形影不離的夥伴,是我精神靈魂的老師,是你永遠也不會讓我擁有的父母。」
艾格文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怎麼會這麼無知和茫然?「是你殺死了提瑞斯法長老!」
「你不是說他們是幫蠢驢嗎?」
「這不是重點!他們不應該死!」
「他們當然該死。母親,你可沒教導我這麼多。你總是忙著執行守護者的任務,根本沒時間教育那個為了繼承你的位置而來到這個世上的兒子。也就在你百忙之中抽空確認你的兒子是否還在人世的時候,他從你那知道那幫老傢伙都是笨蛋。你看啊,母親,我都學會了。」
「不要偽裝了,薩格拉斯。」艾格文大叫道,「不要再用我兒子的聲音說話!」
麥迪文仰天大笑道:「還不明白嗎,小女孩?我就是你的兒子!」他舉起雙手:「我就是你的終點。」
接下來所發生的比艾格文所預料的發生得還要快。她記不得具體的細節了,除了幾個片段。她只知道自己後來越來越應付不了麥迪文——確切地說應該是薩格拉斯——的魔法了,而他卻越來越得心應手的對抗她。
傷痕纍纍,滿身鮮血的艾格文筋疲力盡地倒在了麥迪文門前的石階上,只能勉強抬起頭。她的兒子高高地站在上面,冷笑著說道:「你看上去為什麼這麼悲傷,母親?是你創造了我啊!為了繞開提瑞斯法的安排,傳承自己的能力,你生下了我。你是這麼幹的。從你毀掉薩格拉斯的肉身那一刻起,他就可以安全自由地潛藏在你的體內。你的能力成就了他的夢想。現在你的心願已經實現了。」麥迪文得意地笑道:「另一個提瑞斯法的眼中釘,嗯?」
一剎間,艾格文的血冷了。這是她當初對麥迪文未來的設想,她從來都沒有說出來過,自然也從來沒有對麥迪文講過。孩子生下來後,她的確很少呆在孩子身邊,主要是為了保護他——她不能讓外界都知道她有個兒子在暴風城,她怕敵人會利用兒子要挾她。不僅如此,麥迪文十二歲之後,她也才敢告知天下這是她的兒子。
那一刻,她停止了一切反抗。她不想在這個自己徹底背叛了的世界上再活下去了。為了急不可待地向世人證明自己工作的出色,證明提瑞斯法趕她下台是個錯誤,她一手促成了惡魔的偉大勝利。
自從學徒法師學習完畢,艾格文就再沒哭過。孩子出世時撕心裂肺的疼痛,父母亡故時的傷心,與惡魔對抗失利後的灰心——也都沒能讓她流一滴眼淚。與這些痛苦相比,她有著更為頑強的意志。但是現在,抬頭看著那個站在狂風中縱聲大笑的兒子,淚水早已爬滿了她的臉龐。
「殺了我。」
「讓你就這麼輕易解脫?別傻了,母親。我說過我是你的終點,但不是你的墳墓。讓你嚥氣也不能補償你對我犯下的罪過。」接著他開始唸咒語。
八百年前,提瑞斯法將守護者的魔力傳承給她,這是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刻,彷彿一個盲人突然重見天日一般妙不可言。當她將魔力傳承給麥迪文的時候,儘管不再美妙,但看著自己的後代快速成長倒也帶給她了一絲滿足的快感。那一刻是那麼安靜,那麼舒心,就像人慢慢地進入了睡眠。
現在,所有的魔力都被麥迪文騙走了,突然之間,艾格文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人打瞎了,耳朵打聾了,感覺麻木了,整個身體就想死去了一樣——一點也不像入睡,而是陷入昏迷。
但她的意識還是清醒的,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如果她呆在這兒,麥迪文——應該是薩格拉斯——肯定會把她囚禁起來。她會被關在塔樓下面的地牢裡,讓她看到一切,聽到一切,讓她時刻感受到這個披著自己兒子的偽裝的惡魔所幹的每一樁惡行。
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她還是很年輕的,這也就意味著麥迪文並沒有將延緩衰老的魔法拿走。
她知道還有救。她艱難地打起精神,慢慢釋放延緩衰老的魔法,將它們雜糅,轉化,重新聚結成瞬間傳送咒。它們帶她離開了這裡。
片刻過後,她的頭髮變得花白,滿臉都是皺紋,骨頭也像散了架一樣。她發現自己到了卡利姆多,到了一片被崇山峻嶺團團包圍的草原上。
普羅德摩爾靜靜地說道:「這對你來說肯定很恐怖。」
「是的。」艾格文打了個冷戰。事實上,後來還有比這更恐怖的,但這已經足夠打發普羅德摩爾了。她一直都很想找麥迪文問個明白,從他那裡得到一個理由,為什麼他會做出那些事情——就像薩格拉斯也需要個理由那樣。但現在她覺得已經沒有這個必要再讓普羅德摩爾知道更多了——整個故事只說明了一個事實:她真的很蠢。艾格文接著說道:「來這之後,我利用最後僅剩的一點法力保護自己的安全。我蓋了這間小屋,開闢了一塊花園,挖掘了一口井。只有薩格拉斯和他的部隊駐紮在附近的時候,我才使用結界。」
「我一點也不奇怪。」普羅德摩爾說這話的語氣有點奇怪——好像她知道一些艾格文不知道的事情。
「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聽到普羅德摩爾的回答,艾格文卻聽到了另一個聲音。普羅德摩爾也聽到了,她們倆同時扭頭向南面看去。這個聲音聽上去很耳熟,艾格文已經好多年沒聽到這樣的噪音了。
不一會兒,她的猜想就得到了證實。噪音來自一個巨型飛船的排氣管。這個飛船正從刀疤高地向這裡飛來,它在結界的正上方停下來了。艾格文推測飛船上肯定有個法師,或者至少有個擁有超自然能力的人。
一條繩梯從飛船上的著陸架上拋了下來,接著一個身穿鋼甲的人開始向下爬,離她們越來越近,艾格文從鎧甲上的標識認出這是個上校。
讓她大吃一驚的是,這個人居然是個女人。艾格文不解地看了普羅德摩爾一眼。
這個小女孩笑了一下,說道:「既然一個女人可以當提瑞斯法的守護者,那麼為什麼不能當上校?」
艾格文無言以對,只能默認。
「夫人,」這個女人從繩梯的下面跳到地上,「我怕給你帶來了壞消息。」她停下來,不以為然地看了艾格文一眼。
「洛雷娜上校,這是麥格娜·艾格文,在她面前你有什麼儘管說。」
上校點了點頭,接著講起來。吉安娜·普羅德摩爾講話顯然很有威嚴。艾格文雖然滿臉不高興,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給她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一個女人能坐到這麼高的位置,不經歷點苦難是不行的——直覺告訴她洛雷娜肯定比兩個男上校還要能幹,看看那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就知道了。如果這樣厲害的人物對普羅德摩爾都這麼信賴,那麼普羅德摩爾也許是個比她想像中更有魄力的典範領袖。
但也許這只是這個小女孩搞的個人英雄崇拜罷了。
洛雷娜說道:「夫人,我敢肯定內務大臣克裡斯托夫是火刃氏族的成員之一。他早就密謀增加北哨堡的兵力,挑起獸人與人類之間的爭端了。」
普羅德摩爾的臉一下拉得老長:「克裡斯托夫?我真不敢相信。」
上校用了幾分鐘將普羅德摩爾離開塞拉摩期間發生的一切將給她們聽。
說完之後,艾格文問道:「火刃氏族什麼時候開始這麼幹的?」
「我還不能確定,」普羅德摩爾說道,「我猜火刃氏族肯定跟以前的獸人部落有關,但為什麼呢?」
「因為是茲莫多爾將這些獸人信徒組織起來成立了火刃氏族。事實上,他抓那些孩子是為了祭祀,而那把準備用來殺死這些孩子的劍塗滿了油。祭祀一開始,這把劍就會發光。茲莫多爾現在就在附近,也許他在獸人裡也安插了奸細。」
洛雷娜不等普羅德摩爾反應過來,就開口問道:「夫人,你怎麼會到這些結界的裡面去了?我把布拉維恩也帶來了,幫我追蹤你的下落,但她說這些結界法力很高,我們過不去,但——你怎麼沒有穿透它們?」
「我看我出不去了。開始到這兒的時候,我還能穿透一些法力高強的結界。但現在這些結界就是艾格文剛提到的那個茲莫多爾設置的惡魔結界。我怕我沒有這個本事穿透它們了。」
「真不幸,」艾格文說道,「如果是我的結界,我馬上就讓你過去。」
普羅德摩爾哼了一聲:「別裝了,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結界,它們是麥迪文的。」
艾格文盯著普羅德摩爾,驚愕地張大了嘴吧,「你怎麼——」
「一到這兒,我就認出這些結界的魔力波動時提瑞斯法成員的。穿透它之後,我就可以肯定是哪個提瑞斯法成員的魔法了,因為我以前也碰到過。我早就想告訴你,我認識麥迪文——是他將人類和獸人帶到這片大陸上,是他說服我們聯合起來共同抵抗燃燒軍團。我對他的魔法非常熟悉。」
洛雷娜搶著說道:「夫人,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帶你離開這裡,我們一定要想個辦法。」
普羅德摩爾看著艾格文:「有了,現在請教給我梅特爾咒語吧。」女王指著洛雷娜上校說道:「我們現在有接應人了。」
「太好了,」艾格文高興地說道,「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你們可以讓我清靜了?」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艾格文眨了眨眼睛:「說清楚點,好嗎?」
「你要跟我們一塊走。」
艾格文哼了一聲,說道:「我?」
「是的。你永遠都是麥格娜,永遠都是站在我們和惡魔之間的守護者。你有責任跟我們一起去。」
「你是怎麼得出這個荒謬的結論的?」
「你說這些結界是茲莫多爾設置的,這也就是說他現在主動出擊了。我們都知道,他是火刃氏族的頭目,而現在火刃氏族正在破壞我和薩爾按照你兒子的命令建立起來的聯盟。而且你以為你八百年前打敗了他,但事實並非如此,你的工作沒有完成,所以你有責任——」
「你知道什麼叫責任?」艾格文大叫道,「八百年前——」
「是的,我知道你以前都做了什麼,麥格娜。雖然你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想過去逃避守護者所肩負的責任。你所做的任何事情——從與茲莫多爾交戰,到與提瑞斯法作對生下麥迪文——都是出於你對自己能力的信任。儘管你犯了很多錯,也經歷了很多失敗,但你從來都沒有逃避這份責任,哪怕是現在。」普羅德摩爾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你問我知道什麼是責任?現在我就告訴你,我知道的比你多。除了自己,你從來都沒有對別人負過責任。但我引導我的人民去戰鬥,之後,我還要管理他們——現在,那些相信我的人需要我,而這都是一個你自以為已經殺死了的惡魔造成的。我們所創造的一切都會因為你的自怨自艾而毀於一旦,麥格娜。」
「我認為我有權決定我自己的命運。」
「就因為你讓麥迪文重新回歸了人性?」
艾格文又一次折服於普羅德摩爾的聰穎和敏銳。她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了。
「我們一直都知道麥迪文被卡德加和洛薩殺死之後又怎麼死而復生的,只有魔法才能做到,還有一兩個人也可以。但如果我們做了,我們就會承認。你剛說在同麥迪文的鬥法中耗盡了自己的法力,但還有一樣東西可以替代這看似必須的魔法,這就是母子的親情。」
艾格文點了點頭,凝視著遠處刀疤高地連綿不斷的山巒。「憑借最後一點延緩衰老的魔法,我用井水探知出外面在發生什麼。我看到我的兒子被他的徒弟和最好的朋友殺死——我看到薩格拉斯拋棄了他。於是,我花了好幾年的工夫將他喚醒重生。這些完成之後,我都快要死掉了。這就是為什麼這些結界都是麥迪文設置的緣由——我再沒有力氣施法了,什麼也幹不了了。」艾格文看著普羅德摩爾,「這是我的最後一搏。普羅德摩爾女王,我不能一一彌補我所犯的過錯了。」
「我可不這麼認為。你養育了一個拯救了整個世界的兒子。雖然經歷了一些波折,但他的確做了你應該要做的事,沒有辜負你對他的期望。他打破常規,說服我和薩爾聯合主動出擊燃燒軍團。這些不是薩格拉斯教給他的,也不是他起死回生之後才知道的——是你交給他的。」
洛雷娜不耐煩地聽著她們的長篇大論,顯然,她對普羅德摩爾女王的尊敬抑制住了她作為一名戰士渴求馬上行動的慾望:「夫人——」
「當然,」艾格文說道,「上校的意見是正確的,一定要打敗茲莫多爾——這次要徹底打敗。」她轉而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洛雷娜上校,準備好,可能會傷到你。普羅德摩爾女王,請跟我念。」
接下來,艾格文開始教給普羅德摩爾梅特爾穿透術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