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獸人已經紮營了。」
達文少校拔了一下鬍子:「多少人?」
雷恰下士聳了聳肩,說道:「沒法得到準確數字,長官。」
達文閉上眼睛,心裡默默數了五下:「估計一下。」
雷恰又聳了聳肩:「觀察兵說至少有六百人,長官,但他不能肯定,長官。他們呆在很遠的地方,沒有逾越地界,也沒有違反約定,但是——」
雷恰猶豫了一下。達文歎了口氣,追問道:「但是怎樣?」
「長官,他們現在還只是坐在那,但我想他們不會坐很久的,長官。一旦那些船隻全部到岸……」
達文又歎了口氣。這些天來他好像整天都在歎氣。昨天,滿載著獸人和巨魔的船隻向大海以南挺進,駛向北哨堡,大概幾個小時後就可以到這裡了。
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達文應該做出一個抉擇。
克裡斯托夫——代替已經被火刃氏族控制住的普羅德摩爾女王負責塞拉摩的內務大臣——給他的指示就是,據守北哨堡,「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達文不知道怎樣做才叫「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他從來都沒想過當一名士兵。雖然少年時崇尚暴力的天性贏得了到他家鄉徵兵的工作人員的好感和青睞,但他不過是個身材高大魁梧的懦夫。新兵訓練的時候,由於並沒有真正置身於危險之中,他倒也矇混過關了。如果訓練不過是裝腔作勢,那他可真是輕輕鬆鬆。不就是拿著劍往草人身上戳嗎?沒問題。但真的跟另一個血肉之軀搏鬥廝殺怎麼辦?他死定了。
所以第一次真正對抗另一個人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完蛋了。算他走運,他所在的軍隊各方面都佔了上風。那幫矮人密謀推翻當時的政府,失利後為了逃避懲罰又流竄到他的家鄉。整個部隊與這伙叛徒打起來的時候,達文幾乎什麼也沒做。其他的士兵英勇奮戰,將這伙矮人一網打盡,達文因此也沾上了同伴的光。
沒多久,燃燒軍團來了。
那些日子真的很可怕。到處都是死人,洛丹倫也被毀了,人類與獸人開始並肩作戰,整個世界變得亂七八糟。達文不明白為什麼普羅德摩爾女王會選擇與獸人聯盟——他們是幫魔鬼,比惡魔好不到哪去——可沒人問過他的意見。
最可怕的一天是在一片森林裡度過的。達文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森林到底在哪裡。他只記得他跟一些被惡魔擊潰的戰友來到了那片森林尋找惡魔的巢穴,然後再讓法師或其他的人查探出他們魔法的秘密。達文的任務非常簡單:保護法師。其他人都去找惡魔了。
真不走運,他們找到了。惡魔們對這個企圖的反應很不友好。
他們過來了,眼睛像著了火一樣紅彤彤的。達文嚇壞了,趕快跑到一棵橡樹後面藏起來。法師就被他扔在了一邊,奮力自保,最終一個惡魔噴火燒著了法師。達文安全地躲在樹林中間關注著這邊發生的一切,他本該保護的法師卻發出了一陣陣痛苦的慘叫,直到最後被慢慢燒死。
有時候,達文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惡魔沒有發現他。也許他們根本就不覺得達文會給他們造成什麼威脅吧,這點的確是毫無疑問的。不管怎樣,等到他的戰友全部被殺死,而惡魔也到他們該去的地方,達文飛快地跑回營地,等待所有人痛斥他這個懦夫。只要不再派他出去,不再面對這種事情,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一切懲罰。
但是,他們卻把他視為浴血殺敵,死裡逃生的英雄,為他冒死奔回營地報告一切的英勇壯舉而歡呼。
很快,他被提升了。
達文目瞪口呆。他根本就不是英雄,實際上,恰恰相反。他每次試圖向眾人澄清這一切的舉動都被認為是過分的謙虛。他要瘋掉了——不但沒能躲開戰爭,還要開始帶兵打仗。
沒多久,戰爭及時地結束了。這讓達文——這個根本不懂打仗的長官不用去指揮部隊打仗了——擺脫了騎虎難下的尷尬處境。燃燒軍團被趕回了他們該去的地獄。達文又一次晉陞了。這次已經是少校了。普羅德摩爾上將佔領了北哨堡,他死後,達文負責駐守北哨堡。
直到最近,他都挺滿意這份差事。北哨堡風平浪靜,雖然達文的懦弱讓他在戰場上顯得非常無能,但在行政管理方面,他還是很能幹的。
但願一切照舊。
達文特別不喜歡洛雷娜上校,但他現在熱切地希望洛雷娜沒有被火刃氏族抓住,而且此刻就站在這裡。因為首先,她指揮部隊作戰比達文強多了。同達文不同,洛雷娜的晉陞可是憑著赫赫戰功得到的。
再者,如果連她都被火刃氏族抓住了,普羅德摩爾女王肯定也難逃厄運,區區一個達文還能有什麼指望。
奧雷爾跑著進來了,碩大的鎧甲每跑一步就匡啷響一下。「達文少校!達文少校!獸人開始行動了!船一靠岸,他們就開始行動了!」
達文又歎了口氣:「船什麼時候靠岸的?」
「沒人向你報告嗎?」奧雷爾的眼睛眨了幾下,「噢,等等,我應該照他們的做。對不起,長官!我激動過頭了,求你千萬別把我送上軍事法庭!」
達文從桌子後面站起來,走到門口:「列兵,你根本不用擔心被送上軍事法庭。」
達文慢慢走下狹窄的樓梯間,來到位於北哨堡中心位置的塔樓底層。北哨堡建在一個崎嶇不平的小山上,小山的一端慢慢傾斜伸向大海。北哨堡的東面搭建在兩個小山丘間修葺起來的石牆上。沿牆向西坐落著北哨堡主要的防禦城堡,向東是一片海灘,海灘上種了一排棕櫚樹。
達文穿過那面石牆的拱門,走到海灘上。他看到了獸人和巨魔。
許許多多的獸人和巨魔。
他們的船都拴在沙裡打樁的柱子上。有幾十隻船,每隻船上都坐滿了十幾個獸人和巨魔。其中的一些穿著獸皮,還有一些戴著用野獸頭顱做成的頭盔。他們都帶著武器,斧子、大刀、流星錘、狼牙棒,還有一些一眼看去比達文還高的傢伙。
「真的,」達文小聲咕噥了一句,「這次我死定了。」
「怎麼了,少校?」一個負責守衛拱門的士兵問道。
達文很快地搖了搖頭:「沒什麼。」少校命令自己的一隻腳走在另一隻腳的前面。穿過拱門後,每走一步他的靴子都開始往沙裡沉。
他隱約感覺到幾十個士兵在他身後排成了一排。他扭頭一看,只見幾個士兵在石牆前面按散兵線排開,其餘的開始佔據制高點。達文鬆了口氣,這兒還是有人懂得如何作戰的。他真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達文突然轉身對著那幫獸人和巨魔大叫道:「我是——」
他說不出來了,聲音一下子沒了。
清了清喉嚨,達文又叫道:「我是達文少校,北哨堡的負責人,你們來這有何貴幹?」
有那麼會兒,他滿懷希望地告訴自己他們只是碰巧路過,在這裡休息,一小時內就會離開。如同當年丟棄全軍覆沒的戰友獨自一人跑回營地等著處罰一樣,他殷切地希望這次也能逢凶化吉。
一個個子高大、樣子最嚇人的獸人向他走來。(達文之所以認為這個是最高大最嚇人的獸人是因為他在向他逼近。)
「我是伯克斯,我代表薩爾——獸人部落的酋長和氏族之王——告訴你,你們的這個要塞違反了我們跟你們之間的聯盟協議,限你們一小時內把它拆掉,你們所有的人馬在這裡消失。」
達文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說道:「你,你不是說真的吧。整個要塞根本就不可能在一個小時內拆完。」
伯克斯笑了一下,那是高大威猛的捕食者在撲向弱小無力、毫無防備的獵物之前的那種笑。「如果你不能服從這個命令,我們馬上就會發起進攻。你們死定了。」
對於最後一句話,達文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