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德雷克塔爾的聲音裡帶有榮耀逝去、美好的東西被摧毀、孩童被屠戮的悲傷,儘管他告訴我這些故事的時候有些理由沒有明說:這一切在當時來看都是那麼的正確。我能夠想像那確實是看起來很正確,很正義的。我只能向先祖祈禱不要讓我站到我父親那樣的位置——夾在保護我的人民和內心的正義之間。這也是為什麼我仍在努力地維持著我們和聯盟之間的脆弱和平。
  因為這裡或那裡的一點騷擾和進犯,都能給屠殺孩童以充分的理由。
  晚些時候,杜隆坦覺得有些奇怪,泰摩爾城事先怎麼不能發現一波獸人騎兵呢。他再也沒有機會去問德萊尼,只能猜測是德萊尼對自己的幻象魔法太有信心,從未想過會被破除。
  安靜的空氣載著戰鬥怒吼和狼嚎的聲音,狼騎們衝過城市的街道。進攻剛開始就有幾個沒有武裝的德萊尼被砍倒,白色的路面瞬間被流淌的鮮血染成藍色,但很快城市的衛兵展開反擊。
  杜隆坦用完寶石就把它塞到包裡,和維綸的紅黃寶石放在一起。他狠下心,迅速騎上坐騎,準備好斧頭,暗自立誓絕不攻擊無武裝的敵人或者兒童的同時,他也準備好了為此殺戮或者被殺。
  第一波衝擊淹沒了城市,獸人大潮分成細流,湧向主街道兩旁的大型圓形建築,漫上寬闊的石台階。術士們負責斷後,他們的召喚生物安靜而順從,除了小型的那種不停地在嘟囔著什麼。他們在等待合適的時機召喚出火雨,暗影箭,和各種折磨的詛咒。戰士們從建築出來的時候渾身是血,鮮血隨著他們的步伐流下台階,然後又進入下一座建築,再下一座。
  德萊尼衛兵在街上施放著他們的魔法。杜隆坦轉過坐騎招架一把閃著藍色能量的劍的砍削,劍與他的斧頭相交,震痛直入骨髓,但比起他認出攻擊者時的震驚,那也不算什麼。
  杜隆坦第二次與雷斯塔蘭在戰鬥中相遇了,杜隆坦曾經放過維綸一條生路,作為報答,雷斯塔蘭也曾經放走過杜隆坦。杜隆坦看到對方的眼睛,知道對方也認出了他,然後這雙閃著藍光的眼睛瞇起了。
  他們之間再不相欠什麼,這次他們誰都不會再有憐憫。
  雷斯塔蘭用他富有韻律的語言喊了些什麼,他把杜隆坦拉下了他的坐騎,而不是再次攻擊。這出乎杜隆坦意料,在他反應過來前,他就躺在了地上。雷斯塔蘭揮起劍的時候杜隆坦正試圖伸手去夠他的斧頭,他想,即使他的手指能握住斧柄,他也趕不及揮起來了。
  黑夜追獵者,這只基本上是和他的主人一起訓練的猛獸,在他感覺到主人被雷斯塔蘭拉離他背脊的瞬間,就撲上前去,巨牙咬著德萊尼的臂膀,嘎嘎作響,如果不是雷斯塔蘭穿著護甲,臂膀瞬間就會被咬斷。即使是穿著護甲,巨大壓力也使雷斯塔蘭手臂一陣酸麻,握不住劍。杜隆坦發出一聲咆哮,猛烈地揮起他的斧頭。斧頭砍進了雷斯塔蘭的上腹部,鋒利的斧刃切開了護甲,深深地切入了他的身體。
  雷斯塔蘭跪到地上,他無力的手仍然被黑夜追獵者緊緊地咬著。白色的狼咬得越來越狠,喉嚨裡發出咆哮聲,開始拉扯德萊尼的手臂,彷彿那就是一隻小動物。用不了多久雷斯塔蘭的手臂就會被狼扯下來,鮮血從他的體側湧出,儘管受到持續的極大的痛苦,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杜隆坦站穩了然後再揮出一擊,這次是致命的——也是帶著惻隱之心的。雷斯塔蘭倒下了,黑夜追獵者也馬上放開了他的手臂。泰摩爾的衛兵隊長死了。
  杜隆坦並不允許自己悲傷。他迅速騎上黑夜追獵者,尋找下一個目標,而目標並不少。這個城市雖然沒有德萊尼首都沙塔斯的規模,但也已經足夠大了,有足夠多的德萊尼,足夠多的屠殺目標。空氣中充滿了嗜血的咆哮、疼痛和恐懼的哭叫、刀劍和盾牌碰撞的巨響,還有施法的辟啪聲。各種氣味刺激著杜隆坦的嗅覺,有鮮血的腥膻,也有他絕不會認錯的恐懼的氣息。
  身體裡沸騰的憤怒讓他感覺很好,他的感官從未如此敏銳,他的每個動作都似乎不需要思考。奧格瑞姆在不遠處正與另一個衛兵搏鬥著。杜隆坦繃緊了神經,想衝過去幫助他的老朋友,但毀滅之錘在空中揮舞,隔著對方的頭盔把對方的頭顱砸得粉碎。杜隆坦咧開嘴大笑,奧格瑞姆根本不需要幫助。
  在他聞到氣味或者聽到聲音之前,他就感覺到有人靠近他,他迅速轉身,發出氏族的戰爭怒吼,舉起那沾血的斧頭準備揮向來者。來者是一個幾乎剛到青春期的孩子,但是她一邊憤怒地尖叫著一邊撕扯著他穿著護甲的腿,眼淚沿著她淡青色的臉流下。藍色的鮮血,多得不像是她自己的鮮血,浸透了她的衣服,貼著她的身體。她無力地拍打著他,充滿淚水的眼睛裡燃燒著痛苦和應有的憤怒。
  有那麼一瞬間,她看起來像是杜隆坦和奧格瑞姆多年以前遇到的那個女孩,讓他感到不安。這不可能——那個女孩應該成年了。還是…或者她就是?這都無所謂了,這個既勇敢又愚蠢的女孩,正在試圖用空手攻擊武裝的獸人騎兵。
  杜隆坦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斧頭停在空中。他不會傷害孩子,這不符合傳統,這不是獸人的作為。
  突然小女孩不動了,瞪大了眼,張開嘴,鮮血從嘴裡噴湧而出。杜隆坦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身上,看到了矛尖刺穿了浸透鮮血的衣物。杜隆坦反應過來之前,殺掉小女孩的碎手獸人猛甩一下長矛,把屍體甩到地上。他一腳踩到她的肩上,發出一聲咆哮,鬆開長矛,對著杜隆坦咧開嘴笑。
  「你欠我的,霜狼獸人。」那個獸人說著,消失在被殺和殺人的人流之中。
  杜隆坦甩過頭,向先祖們呼喊出自己的極大痛苦。
  獸人大潮流過之處,留下無數屍體。絕大部分是德萊尼的,但也能看到零星有些棕色獸人屍體。有些倒下的獸人還活著,大叫著請求幫助,但卻沒有人聽。薩滿也許會用魔法治療他們,但明顯術士的魔法並沒有治療的技能。所以他們只能躺在原地,在不可阻擋的獸人大潮朝前湧去的時候,有些獸人在他殺死的德萊尼旁邊,嚥下最後一口氣。
  他們沿著道路穿過丘陵,闖進每一個建築,殺掉每一個看見的德萊尼。肯定有些德萊尼藏起來了,杜隆坦想,並且祈禱他們不被找到。他並不指望這個祈禱有回應,第一波殺戮過後,他們會去掠奪戰利品,並且搜索第一次突襲中逃脫的人。他知道這些,因為這是計劃。
  他們已經到了最後一個建築前,在最高的山上。杜隆坦馬上認出了這座建築,那是他和奧格瑞姆與先知共進晚餐的地方。他有點苦澀地想,維綸如果沒預見到現在這個黑暗的時刻,也不算什麼先知。黑夜追獵者跑上了台階,杜隆坦沒有阻止。他伸長脖子往回看,就像他第一次用自己的雙腳走上這些台階的時候那樣,往後看著腳下的整個城市。
  那時候,德萊尼的城市像草地上的珠寶一樣在他腳下伸展開來。而現在,這個城市如他所見——一個破碎的、被佔領的城市,灑滿了鮮血和死亡,死去的不僅僅是它是市民,還有任何和平、停戰或者協商的希望。杜隆坦帶著悲傷短暫地閉上了眼睛。
  「我為我的人民和城市感到驕傲,」雷斯塔蘭曾經對杜隆坦說過。雷斯塔蘭,現在已經僵硬地和數不盡的其他德萊尼一起躺在白色的街道上。「我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我們愛德拉諾。而我從來沒想過會有機會與一個獸人分享我們的驕傲。命運的道路有時真的很奇異呢。」
  比兩個獸人小孩,以及德萊尼衛兵想像的都要奇異。
  那個多年前曾經讓兩個獸人小孩稍稍感到有點禁閉的房間現在塞滿了幾十個成年獸人戰士,看起來很擁擠。這裡大部分房間都是空的,有足夠的時間供這裡的德萊尼撤離,除了那些要誓死保衛這個城市的,而他們現在也確實死了。華麗的傢俱被用來作為武器,砸碎了衛兵的頭顱,破壞加強了戰鬥的快感。獸人們帶著十足的興致在光滑的彎曲的牆上鑿洞,床鋪被刀劍劈開,水果盤和精緻的雕像被掃下傢俱,然後傢俱被斧頭和錘子砸得稀爛。
  杜隆坦受夠了。「住手!」他喊道,但沒有人聽他的。術士控制下的召喚生物似乎對這種行為很滿意。但是進行破壞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泰摩爾的住民不是死了就是逃了,獸人們沒必要繼續進行野蠻的破壞。
  「住手!」杜隆坦又喊了一遍。這次奧格瑞姆聽到了,停下了手。戰歌氏族的代表也搖搖頭,似乎想弄清楚一些隱晦的東西,然後他也試圖讓他的戰士們冷靜下來。德雷克塔爾,並沒有像其他術士一樣迷失於嗜血之中,他還能夠去阻止其他人施法。
  「聽我說!」杜隆坦咆哮道。大部分人來到維綸招待他們的房間,房間是空的,毫無生氣的桌椅散落一地,撕開的牆紙拖到地上。
  「我們已經佔領了這座城市,現在我們該從這裡拿走我們所需的東西。」
  獸人們都在聽著,他們急促的呼吸讓房間裡充滿焦躁的聲音,但至少他們不再把武器揮向任何會動的東西…或者任何不會動的。
  「首先我們要救治傷員,」杜隆坦命令道,「我們不會讓我們的同胞就這麼躺在街上受苦。」
  有些獸人開始為此有負罪感。杜隆坦厭惡地想到,這些戰士們很多都完全忘記了就在他們享受著破壞的快感的同時,還有一些自己人仍然在外面躺著,痛苦地翻滾。他把自己的情緒按下,對德雷克塔爾點點頭。術士們雖然已經不再會治療法術,但他們曾經是薩滿,知道怎麼更有效地救治戰場傷員。德雷克塔爾帶著幾個術士,快速往他們來的路上走去。
  「然後,這座城市有我們所沒見過的供給,有大量的食物,武器和護甲,還有別的我們所不瞭解的東西,這些都可以服務部落去——」
  他說不下去:服務部落去滅絕德萊尼。他生生地改成,「服務部落。我們是軍人,需要補給的軍人。我們需要受到好的領導,好的飲食,治療,保護。奧格瑞姆——你帶一隊人從這邊開始。古索爾(Guthor),你帶一隊人回到入口那開始,沿著主要的街道搜索補給,直到你與奧格瑞姆的隊伍會合。其他人如果有任何治療方面的知識,去向德雷克塔爾報到,聽他指揮。」
  「如果我們找到沒死的德萊尼怎麼辦?」有人問。
  嗯?確實是個問題。我們沒有關俘虜的設施,而且事實上,抓俘虜的唯一目的就是談判。既然我們很清楚部落的唯一目標是完全滅絕德萊尼這個種族,那也就沒有關押俘虜的必要了。
  「殺掉。」杜隆坦刺耳地說。他希望他聲音的破裂感會被認為是沒有掩飾的憤怒,而不是因為極大的悲痛。「全都殺掉。」
  接到他命令的獸人迅速去執行了。杜隆坦發現他很希望黑夜追獵者沒有這麼迅速地保護他,死在雷斯塔蘭手裡比說出剛才的話要容易多了。
  如果運氣好,在這場要滅絕一個從未向他們動手的種族的戰役之中,死亡會盡早地降臨到杜隆坦身上。

《部落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