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倫明白,事情從宗教觀點看來非常簡單容易,指導者的為難,僅僅因為他們害怕世俗政權對這件事會有什麼看法。
所以,海倫決定,應該在社交界使這件事成熟。她激起那顯貴的老傢伙的醋意,對他說了對第一個追求者說過的同樣的話,即擺明問題:得到佔有她的權利的唯一途徑,是同她結婚。在第一分鐘內,這個丈夫還在世而又另嫁他人的建議,使這個年老的達官大為驚訝,那個青年人也有同感;但海倫毫不動搖地相信,這與姑娘家出嫁一樣地簡單而且自然,這信心便也對要員起了作用。假如有丁點兒的動搖,羞怯或遮掩的痕跡出現在海倫本人身上,事情便肯定輸掉;但豈止沒有任何遮掩和羞怯的痕跡。相反,她還單純地、天真無邪地向她的親密朋友(這也就是告訴了全彼得堡)講述,親王和要員均已向她求婚,她則愛他們兩人,怕任何一個悲傷。
傳聞瞬間傳遍彼得堡,但不是海倫要同丈夫分手的傳聞(如果流傳這樣的傳聞,則會群起反對這種違背法律的意圖),而是不幸的招人愛憐的海倫陷入兩難境地,到底嫁給兩人中的誰。問題如今已不是這有多大的可能,而是嫁給哪一方更為有利,宮廷又是如何看待。確有一些執迷不悟之人,他們無法上升到問題的高度,在這一意圖裡看到對婚姻聖禮的褻瀆,但這樣的人很少,並且他們緘口不言;大多數則對降臨於海倫的幸福,對哪一選擇更好感到興趣。至於丈夫在世便另外嫁人是好是壞,則不置一辭,因為這一問題,顯然,對於比你我(如常所說)更聰明的人而言,已經解決,拘泥於問題解決是否正確,意味著冒險去暴露自己的愚蠢和不善於在上流社會周旋的弱點。
只有那年夏天來彼得堡看兒子的瑪麗亞-德米特裡耶夫娜-阿赫羅西莫娃敢於直率說出與眾相反的意見。在舞會與海倫相遇,瑪麗亞-德米特裡耶夫娜把她攔在舞廳中央,在周圍一片沉默中,粗聲粗聲地對她說:
「你們這兒,老婆開始離開丈夫嫁人了。你大概以為這是你想出的新花樣吧?早有人佔先了,婆娘。這點子已經老早就想出來了。凡是……都是這樣幹的。」說罷這些話,瑪麗亞-德米特裡耶夫娜,擺出一貫的威嚴姿勢,捲起,寬大的袖口,嚴厲地掃視了一圈,然後穿堂而過。
至於瑪麗亞-德米特裡耶夫娜,彼得堡的人雖然也怕她,卻當她是個可笑的人,因此,只注意到了她說話中用的那個粗暴字眼,彼此悄悄地重複它,認為這字眼裡包含了全部談話的精華。
近來特別經常說過就忘的瓦西裡公爵,把同樣的話重複一百次,每次碰巧見到自己的女兒,他都要說:
「Helene,J』aiunmotavousdire,」他對她說,同時領她到一邊去,朝下拽她的手。「J』aieuventdecertainsprojetsrelatifsa…Voussavez.Ehbien,machereenfant,voussavezquemoncoeurdepereserejouitdevoussavoir…Vousaveztantsouffert…Mais,chereenfant…neconsultezquevotrecoeur.C』esttoutcequejevousdis.」1掩藏著總是相同的激動表情,他的面頰挨一挨女兒的面頰,便走開了。
永遠保持絕頂聰明的人名聲的比利賓,是海倫無私的朋友,是貴婦人府邸常客中的一位,是絕不會扮演鍾情角色的男朋友之一,這個比利賓有次在petitcomite2對自己的朋友海倫說出了對整個事情的看法。
「Ecoutez,Bilibine」(海倫對比利賓這樣的朋友總是稱呼姓,而不叫名字),她用戴著戒指的白皙的手碰了碰他燕尾服的袖管。「Ditesmoicommevousdiriezaunesoeur,quedois-jefaire?Lequeldesdeux?」3——
1法語:海倫,我該同你談談。聽說你有些打算,是關於……你知道的。呶,我親愛的孩子,你知道,你父親心裡總是高興的,因為你…你吃了那麼多的苦…但親愛的孩子……照你的心的指示去作。這就是我全部的忠告。
2法語:親密的小圈子。
3法語:聽我說,比利賓:像告訴姐姐一樣告訴我怎麼辦。挑選兩人中的哪一位?
比利賓皺起眉毛上邊的皮膚,嘴角掛著微笑,陷入沉思。
「Vousnemeprenezpasenpacnlox,voussavez,」他說。「Commeveritableamijaipenseetrepenseavorteaffairee.Voyezvousepousezleprince(這是一位年輕人),」他彎曲一根指頭,「Vousperdezpourtoujourslachanced』epouserl』autre,etpuisvousmecontentezlacour.(Commevoussavez,ilyauneespecedeparente).Maissivouseposezlevieuxcomte,vousfaiteslebonBheurdesesderniersjours,etpuiscommeveuvedugrand…leprincenefaitplusdemesallianceenvousepousant.」1比利賓這才放鬆了額頭上皺起的皮膚。
「Voilaunveritableami!」海倫容光煥發,再一次用手碰了碰比利賓的衣袖。「Maisc』estquejaimel』unetl』autre,jenevoudraispasleurfairedechagrin.Jedonneraismaviepourleurbonheuratousdeux.」2她說——
1您的問題並不使我覺得突然,您知道。作為真正的朋友,您的事情我考慮過很久。您瞧,如果嫁給親王,您將絕無可能成為另一人的妻子,此外,宮廷也會不滿。(您知道,譜系搞亂了。)如果嫁給老伯爵,您就是他晚年的幸福,然後……親王娶顯貴的遺孀就不有失身份了。
2這才是真正的朋友!可是我愛他又愛他,不願使任何一個傷心。為他倆人的幸福我甘願犧牲生命。
比利賓聳聳肩膀,表示連他也無法解決這樣的難題。
「Unemaitresse-femme!Voilacequis』appelleposercarrementlaquestion.Ellevoudraitepousertouslesalafois.」1比利賓心裡想。
「請說說您丈夫將會怎樣看待這件事情?」他說,由於自己的名聲牢不可破,不怕這樣天真的問題會貶低自己。「他會同意嗎?」
「Ah!ilm』aimetant!」海倫說,不知為何她覺得皮埃爾也愛她。「Ilferatoutpourmoi.」2
比利賓收緊頭皮,以便發表想好了的mot3。
「Memeledivorce.」4他說。海倫笑了——
1好厲害的女人!這才叫做堅定地擺出問題。她想同時作所有三個人的妻子。
2啊!他多麼愛我!他為我準備做任何事情。
3俏皮話。
4連離婚也在內。
在敢於對進行中的婚事的合法性表示懷疑的人當中,有海倫的母親庫拉金娜公爵夫人。她經常為嫉妒自己的女兒而苦惱,而現在,嫉妒的對象是公爵夫人最為關切的事情,她不能容忍這一想法。她去請教一位俄國神父,丈夫在世時離婚和再嫁的可能性如何,神父告訴她這是不可以的,並且使她高興的是,指給她看一段福音經文,裡面(神父覺得)斷然否定可以在丈夫在世時再次結婚。
公爵夫人以這些她認為無法駁倒的論據武裝起來,一大早,為了要單獨和女兒見面,就出發去女兒的家。
聽完母親的反對意見後,海倫溫和地調皮地微微一笑。
「那可是寫得乾脆呵:誰要是娶離了婚的妻子……」老公爵夫人說。
「Ah,maman,neditespasdebetises.Vousnecomprenezrien.Dansmapositionj』aidesdeBvoirs.」1海倫把她的話從俄語譯為法語說,她用俄語總好像說不清她的事。
「可是,我的夥伴……」
「Ah,maman,commentest-cequevousnecomprenezpasquelesaintpere,quialedroitdedonnerdesdispenses……」2
這時,就食於海倫門下的一位夫人的女伴前來通報,說殿下在客廳求見。
「Non,dites-luiquejeneveuxpaslevoir,quejesuisfurieusecontrelui,parcequ』ilm』amanqueparole.」3
「Comtesse,atoutpechemisercorde.」4進來的長臉長鼻子的金髮年輕人說——
1啊,媽咪,別說蠢話。您什麼也不懂。我所處的地位有我應盡的義務。
2啊,媽咪,您怎麼不懂,神父有權寬恕……
3不,對他說,我不想見他,他氣死我了,因為他不信守諾言。
4伯爵夫人,一切罪過都應寬恕。
老公爵夫人恭敬地起身行屈膝禮。進來的年輕人並不注意她。她朝女兒一點頭,輕輕向門口走去。
「不,她是對的,」老公爵夫人想。一切信念在殿下出現時被掃蕩無遺。「她是對的;我們在一去不復返的青春時代怎麼就不懂得這些呢?而這是多麼簡單啊。」老公爵夫人想著坐上了馬車。
八月初,海倫的事情完全確定了,她給丈夫(照她想來,那是非常愛她的丈夫)寫了一封信,通知他關於自己要嫁給某某的打算,並告訴他她已信奉了唯一真誠的宗教,同時,她請他履行送信人轉告他的必須的離婚手續。
「SurcejeprieDieu,monami,devousavoirsoussasainteetpuisantegarde.VotreamieHelene.」1——
1如此,我祈禱上帝,願您,我的朋友,受到神聖而有力的保佑。您的朋友海倫。
這封信送到了皮埃爾的家的時候,他正在波羅底諾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