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斯太太去看女兒來著,她敘述在米亞斯尼茨街酒館看到的景象,增加了伯爵夫人的恐懼。在回家的路上,她沒法穿過酒館鬧事後喝醉了的人群。她雇了一輛馬車兜圈子經小巷子才回到家;馬車伕告訴她,人群砸開了酒館的酒桶,說是吩咐過的。
午飯後,羅斯托夫全家人興奮地忙著裝放財物,為啟程作準備。老伯爵突然管起事來,午飯後不停地從院子走到屋裡,又再倒回院子,無緣無故地呵斥忙碌的家人,催促他們再加快。彼佳在院子裡指揮。索尼婭不知道在伯爵前後矛盾的指派下到底該幹什麼,完全手足無措。人們又叫又吵又鬧地在房間和院子裡奔忙。娜塔莎以自己特有的愛管閒事的熱情,突然也真幹了起來。開頭,她對清理裝箱的干預沒人買帳。大家等著看她鬧笑話,都不聽從她。但她堅持地熱情不減地要求人家服從她,因為不聽她的話她氣得幾乎哭了,最終取得了人們的信任。她付出巨大努力而贏得威望的第一件功績,是收裝地毯。伯爵家中有些gobelins1和波斯地毯。當娜塔莎開始干的時候,大廳裡有兩隻敞開的大木箱:一隻幾乎裝滿了瓷器,另一隻裝了地毯。瓷器還有許多擺在桌上待裝,從庫房還不斷搬出來。需要另裝一箱,第三隻箱子,於是人們去抬木箱子——
1戈貝蘭地毯。
「索尼婭,穿一等,我們全都裝得下的。」娜塔莎說。
「不成,小姐,我們試過了。」餐廳聽差說。
「不,等一等,勞駕了。」娜塔莎開始從箱子裡取出用紙包好的碟子和盤子。
「碟子應該放這兒,放到地毯裡。」她說。
「還有些地毯,能裝進三口箱子才好,願上帝保佑。」聽差說。
「可是,請等一下。」娜塔莎迅速而靈巧地重新挑選起來。
「這個不要裝,」她說的是基輔盤子,「這個要,把這個放進地毯裡。」她說的是薩克森碟子。
「你放下,娜塔莎;呶,夠了,讓我們裝吧,」索尼婭責備地說。
「哎呀,小姐!」管家說。但娜塔莎毫不退讓;她把全部東西騰出來,飛快地開始重新裝箱,決定陳舊的家常地毯和多餘的器皿不必全要。當所有這些不要的東西取出之後,再重新把要的東西放整齊。果然,取出來的多半是些便宜貨,是些值不得帶走的物品,全部有價值的物品裝了兩大箱。只有裝地毯的木箱合不攏蓋。可以再稍微取幾件出來,可像娜塔莎想堅持己見。她放來放去,壓緊,讓聽差和被她吸引也來收拾的彼佳一齊壓緊蓋子,她本人也作出最後的努力。
「行了嘛,娜塔莎,」索尼婭對她說,「我知道你是對的,就把面上的一個拿掉吧。」
「我不,」娜塔莎大叫,一隻手攏攏披散在汗濕的臉上的頭髮,另一隻手抻緊地毯。「快壓,彼季卡,使勁壓緊!瓦西裡奇,壓啊!」她又叫道。地毯壓下去,箱蓋關上了。娜塔莎拍拍手掌高興得尖聲叫喊,同時,眼裡湧出了淚水,但這只過了一秒鐘。她馬上去幹另一件事,現在她已獲得了信任,連伯爵聽人說娜塔莎婭-伊利尼什娜改變了他的命令時,也並不生氣,家奴們有事也去請示娜塔莎;要不要裝車,或者,如無車可裝,便向那輛車裝得夠不夠?多虧娜塔莎的指揮,事情進行得很順當;不須要的東西留了下來,把最貴重的東西裝得緊緊的,收裝得穩妥牢靠。
但是,不管全家人如何忙碌,到深夜都還沒有把一切收拾停當。伯爵夫人睡著了,伯爵把行期推延至早晨,也去睡了。
索尼婭、娜塔莎沒脫衣服就在起居室睡了。
當晚,又一名傷員被車子拉著走過波瓦爾大街,站在大門口的瑪夫拉-庫茲米尼什娜把傷員讓進羅斯托夫家。這一傷員,照瑪夫拉-庫茲米尼什娜看來,是極有身份的人。載著他的是一輛輕便馬車,車廂關得嚴嚴實實,車篷也放下了。同馭手一起坐在前座上的,還有一名可敬的老僕人。後邊跟著一輛大車,由醫生和兩名士兵乘坐。
「請到我們家裡來,請吧。老爺夫人都要走了,整個府上空了。」老太婆向著老僕人說。
「只好這樣了,」老僕人歎口氣說,「趕不回去啦!我們自個兒的家也在莫斯科,遠著哩,也沒人住著哩。」
「請賞光住我們這兒吧,我們老爺夫人的東西可多哩樣樣都齊全,請吧。」瑪夫拉-庫茲米尼什娜說,「怎麼,不舒服?」
她再問了一句。
老僕人擺擺手。
「我們不指望送他到家啊!應該問醫生。」老僕從前座下來到大車那兒去。
「好的。」醫生說。
老僕回到四輪馬車旁,朝裡面望了一望,搖搖頭,吩咐馭手把車馬拐進院子,他則停在瑪夫拉-庫茲米尼什娜身旁。
「主耶穌基督!」她喃喃地說。
瑪夫娜-庫茲米尼什娜建議把傷員抬進屋裡去。
「老爺夫人不會反對的……」她說。但應該避免上樓梯,因而把傷員抬進了廂房,安置在肖斯太太過去住的屋子裡。這位傷員是安德烈-博爾孔斯基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