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請問您在哪裡下榻?在玖可夫旅館嗎?哦,那地方真是糟透了。回頭您到我這兒來吃飯吧,」將軍一面送走聶赫留朵夫,一面說,「下午五點鐘。您會說英語嗎?」
「會,會說。」
「哦,那太好了。不瞞您說,我們這兒來了一個英國人,是個旅行家。他在研究西伯利亞流放和監獄的情況。今天他要到我們這兒來吃飯,您也來吧。我們五點鐘開飯,我妻子要求嚴格遵守時間。至於怎樣處理那個女人,還有那個病人,我下午給您答覆。也許可以留下一個人來照顧他。」
聶赫留朵夫辭別將軍,心情特別振奮,就乘車到郵政局去。
郵政局設在一個低矮的拱頂房間裡。幾名郵務員坐在斜面辦公桌後,把郵件分發給聚集在那裡的人群。一個郵務員歪著腦袋,熟練地把一個個信封拉到面前,不停地打上郵戳。聶赫留朵夫沒有久等,他一說出名字,就有一大堆郵件交到他手裡。其中有匯款,有幾封信,有幾本書,還有最近一期的《祖國紀事》1。聶赫留朵夫收下信,走到木板長凳那邊。長凳上坐著一個士兵,手裡拿著一本小冊子,正在等著領什麼東西。聶赫留朵夫在他旁邊坐下,翻閱收到的信。其中有一封是掛號信,信封很講究,上面還蓋有字跡清楚的鮮紅火漆印。他拆開信封,看到信是謝列寧寫的,還附著一份公文,血頓時湧上臉孔,心臟也縮緊了。這就是關於卡秋莎案的批復。是個怎樣的批復?難道是駁回嗎?聶赫留朵夫匆匆看了一下字跡很小、難以辨認、但筆力剛健的信,不由得高興地舒了一口氣。批復是令人滿意的——
1彼得堡出版的學術、文學、政治綜合性月刊,大部分出版年月傾向進步。
「親愛的朋友!」謝列寧寫道。「你上次同我的談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關於瑪絲洛娃一案,你的意見是正確的。我仔細查閱了這個案件,看出她受到不白之冤,確實令人憤慨。這事只能由你遞交狀子的上訴委員會來改正。我協助了他們裁決這個案件,現隨信寄上減刑公文的副本,地址是葉卡吉琳娜-伊凡諾夫娜伯爵夫人給我的。公文正本已送往她當初受審的監禁地,即將轉到西伯利亞總署。我趕緊把這個喜訊告訴你。友好地握你的手。你的謝列寧。」
公文內容如下:「皇帝陛下受理上告御狀辦公廳。案由某某號,案卷某某號。某某科,某年,某月,某日。奉皇帝陛下受理上告御狀辦公廳主任令,茲特通知小市民葉卡吉琳娜-瑪絲洛娃,皇帝陛下披閱瑪絲洛娃御狀,體恤下情,恩准所請,著將該犯所判苦役改為流放,在西伯利亞較近處執行。」
這是一個大喜訊。凡是聶赫留朵夫希望為卡秋莎和自己做到的事,如今都已實現了。不錯,她的地位發生了變化,他同她的關係也變得複雜了。以前她是個苦役犯,他提出要同她結婚,也只能徒具形式,至多稍稍改善她的處境罷了。如今可沒有什麼東西妨礙他們生活在一起了。可是聶赫留朵夫還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再說,她同西蒙松的關係又怎麼辦呢?她昨天那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要是她同意跟西蒙松結合,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這些問題他怎麼也搞不清楚,就索性不去想它們。「這一切以後都會清楚的,」他想,「現在得趕快去同她見面,把這個喜訊告訴她,把她釋放出來。」他以為憑到手的副本就足以辦到這一點。他走出郵政局,吩咐車伕把他送到監獄。
儘管將軍沒有准許上午探監,聶赫留朵夫憑經驗知道,在上級長官那裡絕對辦不到的事,在下級官員那裡倒很容易辦到,因此決定先到監獄去一下,把這個喜訊告訴卡秋莎,也許就可以把她釋放出來,同時打聽一下克雷裡卓夫的健康情況,並把將軍的話轉告他和謝基尼娜。
典獄長身材魁偉,威風凜凜,留著唇髭和一直長到嘴角的絡腮鬍子。他接待聶赫留朵夫很嚴厲,直率地聲稱,未經長官批准,他不能讓任何人進去探監。聶赫留朵夫說,他在京城裡也常去探監。典獄長聽了回答說:
「這很可能,但我不能容許這樣做。」他說這話時的口氣彷彿還表示:「你們這些京城裡來的老爺,準以為可以嚇唬我們,弄得我們束手無策,可我們雖然身居東西伯利亞,也知道嚴守法紀,還會給你們點顏色瞧瞧。」
皇帝陛下辦公廳發的公文副本對典獄長也不起作用。他斷然拒絕放聶赫留朵夫進監獄。聶赫留朵夫天真地以為他一出示公文副本,瑪絲洛娃就可以當場獲得釋放,不料典獄長只輕蔑地微微一笑,聲稱要釋放任何人犯,必須有他頂頭上司的命令。他所能答應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可以通知瑪絲洛娃,說她已獲得減刑,一旦接到上級批文,就會立刻把她釋放,不會耽擱一個鐘頭。
關於克雷裡卓夫的健康,他也拒絕提供任何情況。他說他連有沒有這樣一個犯人都不清楚。聶赫留朵夫一無所獲,只得坐上馬車回旅館。
典獄長所以這樣嚴厲,主要是因為監獄裡收容了比平常多一倍的犯人,擁擠不堪,而且傷寒流行。聶赫留朵夫的馬車伕路上告訴他說:「監獄裡人死得很多。那邊流行瘟疫。每天都有二十人被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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