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偶然的機會。也許,這樣說不大確切。還在神學院時,我對伯納德特就非常著迷,我對她幾乎無所不知。於是,我開始懷疑在她生命的高峰時期是否會寫下一本日記。她在聖吉爾達德修道院患病時,有跡象表明她曾利用間隙時間寫過一本日記。但我無從證實有無這樣的日記,是否完成,存在何處。聖吉爾達德修道院院長知道我的興趣。後來,大約兩年前,或者更久一些,我讀到伯納德特的一封信。那時我們正準備公開展出伯納德特留下的文字材料,到處收集有關她生平的一些實物,我偶然發現了她寫給巴塞爾-拉格斯的一封信。拉格斯是附近巴特裡斯鎮的一個農民。」
「我聽說過巴特裡斯這個地方,」阿曼達說。
「最初,伯納德特用法文給拉格斯寫信,後來怕他讀不懂,又用比戈爾地方話重寫了一遍。因此,在伯納德特留下的文字中有這封法文信。信寫於1878年,正是她去世的前一年,她在信中告訴拉格斯她寫完了一本日記,打算把它送給他,作為他們相處那一段生活的紀念。」
阿曼達皺了皺眉頭,「在拉格斯家?」
「伯納德特和拉格斯家的親密關係在伯納德特的生活中起著很重要的作用。」魯蘭神父說,「年輕夫婦瑪麗亞和巴塞爾-拉格斯是盧爾德北邊巴特裡斯鎮勤勞的農民。伯納德特的父親有過一座磨房,拉格斯夫婦常去那裡。1844年伯納德特出生不久,她的母親路易絲發生了一起事故,一支燃燒著的蠟燭從壁爐上掉到她的圍裙上,胸部輕度燒傷,使她沒法給伯納德特餵奶。恰巧那時,瑪利亞-拉格斯的頭胎孩子流產,想找個嬰兒吃奶。於是,她同意暫時收養小伯納德特,每月收五法郎餵奶費。小伯納德特斷奶後,瑪麗亞不忍她離開,直到一年半以後才讓她回到自己家裡。自此以後,伯納德特和拉格斯家開始來往。」
「她第二次上他們家是什麼時候?」阿曼達問。
「1857——1858年間,那時伯納德特13歲。」魯蘭神父說,「伯納德特的家境每況愈下。她的父親幹活很累,掙不了幾個錢,幾張嘴等著要飯吃。霍亂幾乎奪去了小伯納德特的生命。就在這鬧饑荒的年月裡,鄰近的拉格斯家不但活了下來,日子過得還算好。他們掙到一大筆財產,牛羊成群,兒孫滿堂,打算雇一個幫手。他們同意再次收留伯納德特。她的工作是給女主人打雜、放羊。作為報酬,他們管她吃住、上學。於是,伯納德特又在巴特裡斯鎮的拉格斯家住了下來。事實上,日子並不輕鬆,和盧爾德的家裡相比,餐桌上的食物是多一些,但也並不十分豐富。瑪麗亞-拉格斯對伯納德特愛恨摻半。她要伯納德特不離左右,態度嚴厲,有時甚至故意為難。她經常把伯納德特當奴隸使喚。不過,也有補償,巴特裡斯地勢高,空氣清新,對伯納德特的健康大有好處。這姑娘在山下放羊,悠閒自在,經常做白日夢,壘小祭壇祈禱。儘管養母給她受教育的機會很少,但伯納德特贏得了當地教區牧師、心地善良的阿伯-阿德爾的同情,他非常樂意幫助她。」
「聽說他竭力激發伯納德特對聖母瑪利亞的熱情。」阿曼達大膽地問。
「是的,我猜你是從凱奧克斯神父那兒聽到的吧?」
「不記得了。」阿曼達沒有說真話。
「沒有關係,」魯蘭神父不以為然地說,「我們不知道阿伯-阿德爾對伯納德特的影響到底有多大。事實上有一天,他注視著伯納德特大聲說道:如果有朝一日聖母瑪利亞再次降臨人間,很可能只出現在這個單純質樸的農村姑娘面前。這樣做會影響她嗎?我們還沒找到什麼事實根據。阿德爾對她採用的問答式教學沒多久便結束了。後來,阿德爾離開了巴特裡斯鎮,致力於本尼狄克教派活動。此後不久,伯納德特就對她父母說,她厭倦了巴特早斯鎮的生活,很想回到盧爾德自己的家。於是,1858年1月,她在巴特裡斯鎮呆了八個月後,終於回到了盧爾德。」
「回到盧爾德一個月後,」阿曼達說,「伯納德特便在馬薩比耶勒山洞前第一次見到了聖母瑪利亞。」
「是的,」魯蘭神父承認道,「不管怎樣,伯納德特到內韋爾當修女後,仍對拉格斯一家以及她在巴特裡斯度過的那一段時光非常懷戀,尤其是對養父拉格斯和他那三個倖存的孩子。在這本日記中,她最後一次詳盡記載了自己短暫一生發生的那些激動人心而又神秘莫測的事件。日記寫完後,她深知自己在教堂心目中的特殊地位,決定贈送給拉格斯家留作紀念。我得到線索後,馬上動身去巴特裡斯尋找那本日記,我相信拉格斯從未讀過,因為它是用法文寫的。日記的主人瑪麗亞和巴塞爾早已離開人世。經過一番耐心查訪,終於發現日記下落。日記在親戚中間輾轉流傳,最後落入拉格斯一個遠房表妹手中。」
「她是誰?」
「巴特裡斯鎮一個中年寡婦,名叫尤金妮亞-高蒂爾。高蒂爾和一個叫讓的小侄兒住在一起,高蒂爾太太是他的監護人。她果然從某個地方找到一本已經發霉的日記本。我很懷疑她是否讀過。她對早不在人世的伯納德特毫無興趣,只關心那個逐漸長大成人的侄兒和他的前程。我走到她跟前,要她給我看看那本日記,表示教堂願意作為一件文物收買下來。高蒂爾太太輕輕把我推到一邊,急忙翻看那本日記。她這才第一次讀到聖母瑪利亞告訴伯納德特的秘密,知道聖母瑪利亞不久將再次降臨盧爾德,高蒂爾太太終於明白自己擁有了稀世珍寶,自然我很快也知道了。起初她的要價高得驚人,經過長時間討價還價,雙方都做了讓步,最後教堂花一大筆錢買下了日記。高蒂爾太太從此過上了好日子。事實上,她買了一幢新房子,現在還舒舒服服地住在裡面。」
阿曼達的好奇心愈來愈強,「你買下了全部的日記嗎?我聽說有一部是早期日記,記錄伯納德特的童年生活,是這樣嗎?」
「當然我們想全部買下,但是我們最感興趣的是記錄伯納德特在山洞前的有關事情。我讀過早期日記,寫得太多,主要是她在盧爾德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艱苦生活,在巴特裡斯當牧羊女的一些日常瑣事。我想買下配成完整的一套,事實證明是不可能的,高蒂爾太太不願割愛。我猜她希望把日記留給侄兒做紀念,因為它記錄了在過去的日子裡她在巴特裡斯的艱苦生活。不過,這並不重要,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的——聖母瑪利亞今年再次降臨盧爾德的振奮人心的消息。我想我告訴你的日記的來龍去脈你全部清楚了,希望對你計劃寫作的心理學論文有所幫助。」
「真是太好了,」阿曼達說,「你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她準備起身告別,「我只是在想,去巴特裡斯鎮看看一定會很有意思。」
「也許沒什麼值得看的。一百多年過去了,小鎮的變化並不大。也許你能瞭解些伯納德特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
「哦,我得跑一趟。你說——高蒂爾太太還住在那兒嗎?」
「還住那兒。聽人說,她買的房子距離拉格斯的貝格宅邸不遠。眼下,貝格宅邸已成了巴特裡斯鎮的博物館了。」
「你看我能見到高蒂爾太太嗎?」
「我不好說,」魯蘭神父把阿曼達送到門邊,「她是個倔強潑辣的女人,不大好客。我想她很難改變多少,看著辦吧。祝你走運。」
正當保羅-克萊因伯格博士在琢磨如何治療伊迪絲-穆爾的病情時,他等候已久的巴黎長途電話鈴響了。他一直在等候莫裡斯-杜瓦爾的電話。今天早上秘書告訴他,杜瓦爾晚上8:30給他打電話。
克萊因伯格呆在阿斯托裡亞飯店這間陰森森的房間裡,心情煩躁,百無聊賴。他坐在椅子上,不時瞄一下時鐘,試圖繼續讀最近發表的幾篇醫學論文(其中有杜瓦爾的兩篇),當時針指著8:30時,他把注意力轉移到桌上的電話機上,高興的是電話鈴立刻響了起來。
他拿起聽筒,盼望是杜瓦爾來的電話。當他聽見杜瓦爾那熱情而急促的聲音時,感到非常高興。
「是你嗎,保羅?」杜瓦爾叫起來。
「是我。」
「好久好久不見了,」杜瓦爾說,「沒想到你會從盧爾德打來電話,你在那兒忙些什麼?」
「發掘神聖的奇跡呀!」克萊因伯格答道。
杜瓦爾哈哈大笑起來,「今天所有的奇跡都發生在遺傳學家的實驗室裡。」
「別太大聲,我不想讓盧爾德的人聽見你的話,我正是為這方面的事找你,我想和你談談你眼下正在搞的科學奇跡。」
「這是我愛談的話題,保羅。」杜瓦爾說,「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你已經不搞常規腫瘤手術了,正全力以赴進行實驗室基因移植和遺傳工程——」
「我來說明一下,」杜瓦爾打斷道,「我放棄常規腫瘤手術,是因為手術沒有多少成效,或者至少說是效果不明顯——但我的興趣仍在腫瘤方面。我已經投入了大量的精力用來搞遺傳實驗,重點是腫瘤。」
這樣看來,效果一定很好,克萊因伯格心裡想。「你的實驗報告,你發表的那些在猴子、免於、老鼠身上進行實驗的文章,我都認真拜讀過了。應該說你的研究有重大突破。」
「取得較大進展,」杜瓦爾更正說,「在採用健康基因取代染病基因方面取得了較大進展。在今年發表的兩篇文章裡……」
「我剛拜讀過你最近發表的文章,莫裡斯,用你自己的話說,在基因移植技術上獲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長足進步。」
「是的。」杜瓦爾非常肯定地說。
「好極了。現在我解釋一下打電話的原因,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如果你回答的和我想的一致,我再提第四個。你看行嗎?」
「講吧。」
第一個問題帶有試探性。他開始問道:「現階段,你是否在人體上做過腫瘤遺傳變異和移植?」
「不,還沒有。不過,我成功地做過一些其他基因移植手術。在1980年由馬丁-克林博士於加利福尼亞首次開拓的領域裡,我對患倍塔靶形細胞增多症——血液紊亂的病人做過處理。這種病有生命危險。對上述病人我做過基因移植,把健康基因引進到缺損細胞中去,成功率極高。」
「好吧,第二個問題,」克萊因伯格說,「你能否對腫瘤患者施行同樣手術?」
「當然可以。很多次我一直想做這樣的手術,那正是我的研究範圍,我的一切實驗全是圍繞這最後一步進行的,我可以做。」
「第三個問題,你估計有多大成功把握?我是指患者完全康復。」
「這要看患者的具體情況了,我是說,如果患者病情穩定,手術成功,完全康復可達到70%。」
「能有那麼高?」克萊因伯格吃驚地問道。
「我的估計比較保守,是的,保羅,至少有那麼高。」
「我的最後一個問題其實算不上什麼問題,聽起來令人又吃驚又高興。這是我的第四個問題。我想它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我現在負責一個病人,你能不能為她盡快做做手術?」
「幹嘛不呢?你只要告訴我時間就行了,我可以安排一下日程。徵得病人的同意了嗎?」
「還沒徵求她的意見,」克萊因伯格承認道,「我想在病人同意之前和你談妥。要是病人答應,你最早能在什麼時候做?」
「在哪兒做——今天是星期幾?」
「星期四,」克萊因伯格說。
「我很忙,這你知道,可什麼時候不忙呢?也許安排在週末好些,星期天也行。對,就在星期天吧。」
「你能到盧爾德來做手術嗎?我這邊比較好安排一些。」
「到盧爾德?怎麼不行?讀過卡雷爾的報告後,我一直想去看看。」
「正像卡雷爾的報告中所說的那樣,盧爾德確實異乎尋常或者叫名不虛傳。」
「我翹首以待。」
「我現在就去徵求患者的意見。說實在的,莫裡斯,我心裡一點底也沒有,我會盡力而為。她的病很重,但出於個人的考慮,阻力仍然會很大。儘管如此,我還要試試看。如果我能說服她,你是否還要先看看病歷?」
「那是當然。」
「五年來,她存下了一大堆病歷,直到昨天我還給她診斷檢查、做透視。如果能找出辦法,我當然不會麻煩你。」
「別說麻煩不麻煩了,快給我病歷吧!」
「謝謝,我這就叫埃絲特-萊文森護士帶上病歷乘飛機到巴黎,明天一早送到你的辦公室。」
「好極了。」
克萊因伯格仍有一些事拿不準,開誠佈公還是絕口不提?最後他決定一吐為快。「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保羅?」
「既然你沒在人體上進行過基因移植,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信心十足?」
電話那端一陣長久的沉默。杜瓦爾一向快人快語,對這件事似乎有些躊躇。沉默仍在繼續,克萊因伯格耐心等待著。
「好吧,」杜瓦爾大夫終於開口,「我——我可以答覆你,讓你滿意。不過我想說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切勿外傳。」
「好的,我發誓,保守秘密。」
「太好了,」杜瓦爾大夫說,「你問我為何對人體基因移植這樣信心十足,對吧?我現在來答覆你,因為我已經在人體上做過了——對三個人做過了,更確切地說。我剛才沒對你說實話,只說對動物,沒對人體做過。18個月以前,我對巴黎市區以外的三個晚期病人做過基因移植。兩例為腫瘤病人。三個人不僅全都死裡逃生,而且身體恢復了健康,精力也很充沛。」
克萊因伯格大為震驚。「我的上帝,莫裡斯,我簡直不相信——太好了,祝賀你。這個消息一旦傳出去,你會被提名諾貝爾獎的。真可說是一個重大突破。」
「謝謝,謝謝,但它永遠不會被人知道。未經醫學委員會和道德委員會批准擅自進行此種手術,我會受到嚴厲懲罰。只要委員會認定不宜用於人體,手術一擱至少十年,甚至更長時問。只有他們認可,手術才算合法。許多優秀人物原可免於一死,然而在此期間只能飲恨九泉。你知道,保羅,這是借謹慎從事之名行醫學政治之實。」
「這我知道。」
「我的標新立異很難為人讚賞。這裡不妨提一下加利福尼亞的克林博士。他曾經對一個尼泊爾患者和一個耶路撒冷患者分別採用分子重新組合處理。事情公開後,美國國家研究所砍掉了他的全部研究貸款。我估計經費資助損失在25萬美元左右。這樣的損失我可承受不起。」
「別著急,莫裡斯,醫學界同仁決不會知道你來盧爾德的目的。你剛才的一番話使我受到很大鼓舞,我佩服你能當機立斷。」
「保羅,相信我,這是一次新的機會,也是一次新的挑戰。我得不厭其煩地再次提醒你,此事一定要保密。我甚至不準備用盧爾德的醫護人員,我打算從里昂我從前的學生當中挑選助手。你瞧,我是多麼小心謹慎。我再說一遍,事情公開後必定是一場災難。我這是第四次明知故犯,必然成為眾矢之的,危害匪淺,這樣就會失去大部分貸款。委員會會一口咬定時機尚不成熟,但你我都清楚,成功之前一切都可以說成是時機尚不成熟。」
「不會有人知道是你,莫裡斯。」
「祝你一切順利。」
「但願如此。事情落實後,我再打電話給你。」
克萊因伯格掛斷電話,感到一陣欣慰。想到馬上要辦的事,心中又蒙上了一層陰影。他拿起電話,叫來隔壁的埃絲特。
她進門後開始探究他的表情,對她的無聲問話他做出了回答。「杜瓦爾答應做手術。不過,伊迪絲-穆爾會同意嗎?奇怪,一天了,也沒見她有任何表示。」
「也許她丈夫根本沒告訴她。」
「我不信。不過,也有這種可能。你能不能替我找一找穆爾太太?如果她出去吃晚飯了,就給餐廳掛個電話,告訴她晚飯後我在醫務處等她。」
「我有她的電話號碼,在我的房間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住在加利亞-倫德裡斯旅館,我盡量和她取得聯繫。」
克萊因伯格坐著翻閱穆爾太太的病歷,直到聽見埃絲特敲門才起身去開門。
「我和她通過話了,」埃絲特說,「她現在在自己房間裡,今晚不準備到醫務處。她問你能不能去她住的旅館。她感覺不好,正躺著休息。」
「告訴她我馬上就去。」
克萊因伯格穿上外衣,檢查了一下醫藥包。他不明白伊迪絲-穆爾感到不適的原因,是她丈夫告訴了她真相,還是腫瘤在作怪?
幾分鐘後克萊因伯格就會把一切弄清楚。不過,無論是哪方面的原因,此行都不是他嚮往的出診。
他悶悶不樂地歎了口氣便出去了。
伊迪絲-穆爾身穿白色上衣和海軍藍裙子,腳上套著長簡襪,穿著整齊地躺在一張雙人床的綠色床單上,注視著克萊因伯格博士。他給她檢查完後,站在桌旁開處方。
「照處方服藥,」他說,「可以緩解病痛。」
他把椅子拉到床邊,把處方遞給她,然後鬆了鬆自己的外套。
「我的病怎麼樣,大夫?」她想問明白,「我有好幾年沒有像現在這樣虛弱了。」
「會告訴你的,」克萊因伯格說。倆人的目光相遇,「你知道,我和你丈夫談過你的病情。」
「我知道你和他談過。我是說,昨天晚上我看見你們一起離開了餐廳,我以為那只是一般社交,」她眨了眨眼,「談到我了,談些什麼?」
「這麼說穆爾先生沒告訴你我們談話的內容?」
她慢吞吞地回答說:「是的,他沒說。」
「我覺得要是他先告訴你,事情會好辦一些。現在看來,只好由我直接去辦了。」
「為什麼?你是指給我治病?」
「是的,」克萊因伯格只得硬著頭皮說出了事實真相,「恐怕這是個壞消息,你的體內又出現了腫瘤,清晰可見。透視表明屬惡性。事實就是這樣的,必須認真對待才行。」
這樣的話,他對病人說過許多次。在類似的情況下,這是他的專業生涯中最痛恨的一件事。對患者進行檢查、化驗、診斷,這些他都責無旁貸。可是作為醫生,要他面對面地把壞消息告訴病人,從感情上和為人上講,那是再糟糕不過的了。
他告訴她了,接著看她的反應。通常情況先是一陣揪心的沉默,隨之淚流滿面;有時候是懷疑、辯解,不由分說地憤怒抗議,但更多的是一蹶不振、情緒動盪。
克萊因伯格等候發作,但她沒有。伊迪絲-穆爾茫然的臉上沒有一絲肌肉抽動,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後直盯著天花板,她一言不發,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天花板。
這樣持續了一分鐘。最後,她才正眼看他。
她的聲音幾乎聽不見。「你有把握嗎?」
「有把握,伊迪絲。」他顯得很隨便,第一次用她的名字稱呼她,「不會有錯的。」
她舔了舔自己乾癟的嘴唇,又一次默不作聲。當她再開口時,與其說是對克萊因伯格還不如說是自言自語,「奇跡女人,」她不無酸楚地說,「腫瘤又出現了,我並不曾奇跡般地痊癒過。」
「我想是那樣。」
「你不願證明我已經痊癒是因為——我壓根兒就沒治好過。你跟貝裡耶大夫談過嗎?」
「還沒有。」
「魯蘭神父呢?」
「也沒有。」
「他們總是告訴我,你只作常規檢查。每一個大夫,三年了,都宣佈我已經奇跡般地痊癒了。你對此作何解釋?」
「我無法解釋,伊迪絲。腫瘤很明顯。長時間消失後突然再現的病例,我從來沒有見過。腫瘤復發通常不這樣。據我的經驗,舊病復發通常不明顯。」
「你知道,」她若有所思地說,「我也懷疑出了問題。主要因為我沒有見到你的檢查結果。而且——哦,因為昨天晚上我又開始感到不好受——虛弱和疼痛都像老樣子,不很厲害,但很像5年前剛開始的樣子。因此我開始感到憂慮。」
「你說得一點不錯。確診後,我讓你丈夫立刻通知你。」
「雷傑,」她咕嚕了一聲,坦率地望著克萊因伯格,「最糟糕的是,我從前一直患著病,而且時間又這麼久。我已經學會和疾病周旋,長時間和死神打交道——是的,我知道我能對付,辦法總是有的。但是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雷傑,雖然他總是大吵大嚷、盛氣凌人,但骨子裡卻很虛弱。他常常躲在一個不真實的世界裡,總算支撐了下來。我從沒對別人說過這話,但是我瞭解他。我的上帝啊!你把真相告訴他,不知道他嚇成什麼樣子了。」
「他不相信,」克萊因伯格說。
「是的,雷傑就是那樣。可憐的人啊!他是我唯一的心病。他雖然做錯過許多事,可我仍然愛他。他身上有許多優點。他是一個大孩子,一個發育成熟的大孩子,我很愛他。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他,我關心他的同時也依賴也。你明白了嗎,大夫?」
克萊因伯格完全能理解,不知怎的竟有所觸動。這個女人心地善良,體貼入微,這些他先前卻不曾看見。「是的,我明白了,伊迪絲。」
「他需要我,」她繼續說道,「沒有我,他會心神不定,喪魂落魄,滑稽可笑,然後一蹶不振,他什麼都幹不成,總是失敗再失敗。他押上了最後一筆賭注——我倆的全部財產——他自己最後的一點尊嚴——全都投進了這家餐廳,並且有了點轉機。」她猶豫了一下。「只是因為我是奇跡女人。現在,如果我只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中年婦女,他必然會失去餐廳。我這塊牌子砸了,餐廳很難養活兩個合夥人。他注定要破產,注定要毀滅。過不了多久我就不能去餐廳了,因為我在世的日子不多了。」
「等一下,伊迪絲,我還有許多重要的話對你說。也許我該早告訴你——但我不能不先說明你的病情。這是個壞消息,可還有好消息呢。你並非無可救藥,非死不可。五年前,就在你發病的時候,出現了一種基因移植新技術,它也許能挽救你的生命。我想最好和你談談這方面的情況。」
使克萊因伯格感到詫異的是,她並沒有作出明顯反應。原以為她會緊緊抓住這一線生機,可她只是躺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準備耐心地聽他講下去。眼下,她似乎已經失去了求生的勇氣。
不管怎樣,他重複了同莫裡斯-杜瓦爾大夫談話的主要內容,不過沒有提到杜瓦爾秘密進行的外科手術。
他鼓勵她說:「你瞧,伊迪絲,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成功率70%。像他許諾的那樣,手術成功,你便能完全康復。」
「可我就不再是奇跡女人了。」
「除非你能把這種新的基因移植手術看做奇跡,就像我一樣。」
「只要我活著,就得上餐廳去。可我再也幫不了雷傑什麼忙了。」
「如果他愛你,當然希望你活著。你也能重新去餐廳上班。」
「這倒是真的,大夫。也許我能活下去。但不管出於什麼動機,雷傑卻只有死路一條。」
「我想,你們倆人將來的日子也許還長著吶。但無論如何,我必須盡快得到你們做不做手術的決定。杜瓦爾大夫可在星期天安排手術,但他必須得到你們的同意才行。」
她緩慢地搖了下頭,「我自己不能做決定,得和雷傑商量。」
克萊因伯格看得出,到現在她還沒回到她屬於非奇跡的處境中來。「我看不出,再拖下去對你有什麼好處,」他說,「除非做手術,否則結果不堪設想。」
「在人們的眼中,我現在仍是個奇跡女人——我還可以支持一陣於雷傑的事業——也許他能找到持不同意見的人,此人將告訴教堂,我畢竟仍是個奇跡女人。」
克萊因伯格不想再爭論下去,「這一切取決於你,」他說著站了起來。「明天我必須聽到你的最終決定,至遲不要晚於星期六。」
「我要和雷傑商定。」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