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越水高原旅館門前的廣場上,擁擠著三十多名群眾。
最前排的人拉著一條約十米長的橫幅標語,上面寫著「反對建設高爾夫球場」,其他有的人手持木牌,上面寫著不同的標語和口號。
天色分外陰沉,濃密的黑雲低壓在山頂,一片山雨欲來的氣息。人們默默地聚集在一起,這更增添著沉悶的氣氛。
從旅館的窗口望去,就連橫幅標語上的字都看不清楚。光靠這些人,根本讓人感覺不到壓力。
儘管如此,豬戶還是蹙起著眉頭。
「我非常討厭這種示威性的舉動!」
他用下顎示意著窗外說道。
「相反,只能令人覺得反感啊!」
豬戶佇立在窗前,一副蔑視的神情。
越地房雄忍受著從豬戶的背影散發出來的輕侮,悄悄地在沙發上坐下。
越地面對著一張桌子。在桌子上,隨手扔著剛才越地提交給豬戶的、以「停止建設高爾夫球場」為標願的請求書。
「你倘若有求於我,就不應該將這些人帶來。」
豬戶終於轉過身來,深深地埋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將頭仰靠著椅背,微微睜開著眼睛睨視著越地。
房間裡還有兩個人,鈴木和白井,是豬戶的秘書兼貼身警衛,兩人都非常合身地穿著藏青色夏季套裝,一聲不響地站立著。
「戶隱的人還是第一次這麼做。反對的浪潮已經高漲到這樣的程度,希望您能夠理解。」
「你說反對,你手中不就是這幾個人嗎?村子裡大多數的人是希望開發的呀!」
這樣的話已經不知說過多少遍。
越地是一個文人,有著文人最常見的習性,對不厭其煩地重複同樣的話語會覺得反感,因此搜索枯腸地尋找著各種詞語進行著勸說,但豬戶就像蓋章一樣投來同樣的回答,怎麼也找不出動人的詞句。
豬戶具備政治家所必需要的一切條件,即,厚顏無恥、固執、蠻橫。對這種微不足道的反對運動,豬戶充滿著自信,根本沒有將它當作一回事情。
在得知推進高爾夫球場建設計劃的首魁其實就是眾議院議員豬戶弘文時,越地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危機。原來他堅信國有森林向民間進行拍賣的問題,對建設計劃而言,絕對是一道難以愈越的障礙。現在看來,建設計劃的推進者也許已經運籌結束了。
越地對此感到一種深深的不安。正如豬戶說的那樣,事態興許就在反對派運動的力量根本無法涉及到的地方悄悄地進行著。
「或者,你想進行村民投票或什麼吧?倘若那樣,村民們的總體意願傾向哪一邊,你就能夠很好地把握了吧?」
見越地一言不發,豬戶越發地趾高氣揚起來。
「眾議院議員豬戶弘文聲援會」是一次盛況空前的盛會。長野市當然不必說了,從選舉區內的市、町、村裡都有支持者參加,旅館裡的宴會場人滿為患。
當然,光靠越水高原旅館還無法容納這些客人,因此客人們都分散著在附近的旅館、客棧裡借宿,這對因涼夏而衰落的業者商氣和當地的人氣來說,等於是打了一針強心針。
因為除了豬戶之外,還有其他高級官僚參加,所以當地還出動了許多警察進行警戒。但是,事態平穩,沒有發生任何糾葛。只是出現反對建設高爾夫球場的小型示威,示威群眾在傍晚之前便告解散,以後酒會在平靜的氣氛中進行著。
在預定結束的晚上9點之前,除了要在當地住下的客人之外,其他的參與者都已經退去,這裡恢復了高原特有的靜寂。
豬戶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顯得非常高興。繼承武田商會衣缽的井澤陪著他喝酒。
事實上,武田商會同時又是豬戶的政治資金的源泉,現在武田商會失去了社長武田喜助,豬戶的政治力量長趨直人,如入無人之境。武田的夫人佐知江只是在內心裡厭惡豬戶,倘若有人能拯救武田商會的衰退,縱然是魔鬼的手,她都不顧一切地想要借助一下。
對豬戶來說,井澤作為傀儡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優秀人材。
喝酒一直喝到11點鐘才告結束。井澤與兩名秘書一起離開了房間。
「明天8點去進早餐。」
鈴木說道。
豬戶點著頭說「知道了」,便握了握井澤的手。
「你辛苦了,我的感覺就好像是做了一個好夢啊!好吧,晚安。」
「晚安。」
井澤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豬戶關上房門,從裡側傳出鎖門的聲音。儘管如此,鈴木還是謹慎地用手把著門把手,確認房門已經鎖上。
「那麼,晚安。」
「晚安。」
兩名秘書與井澤在武田的房門前分手,回各自的房間。
這是他們見到的豬戶生前最後的身影。
翌晨8點不到,鈴木秘書敲響著豬戶的房門。裡面沒有人答應。鈴木轉動著門把手試了試,房門打開了。起居室裡沒有豬戶的人影,於是鈴木朝著裡間的臥室喊道,但依然沒有人回答。
鈴木心想豬戶會不會在衛生間裡,便久久地窺察著情況。但是,他等了許久,都沒有聽到衛生間裡發出任何聲響。鈴木誠恐誠惶地打開衛生間和浴室的門,但裡面沒有人。
鈴木心想,也許是自己來豬戶的房間時,豬戶正好從其他通道已經去了餐廳,沒有遇上?
他急急地趕往二樓。
「怎麼了?」
白井從餐廳的門內探出半個身子,一副擔憂的表情問道。
「先生呢?」
「你說什麼?你不是去接他了嗎?」
「不!他不在房間裡。」
「真的?他去哪裡了?」
看時間,正要過8點半。客人們都從各自的房間裡出來,向秘書寒暄著。
兩名秘書一邊不斷地向大家一一應酬著,一邊焦急萬分。
「怎麼了?」
井澤走上前來。聽鈴木一說,便露出一副愁苦的表情輕聲地喃語著:
「一模一樣啊……」
「一模一樣?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覺得,情況與武田社長那個時候很相似。」
「什麼!請你不要講那種不吉利的話!」
鈴木臉色陡變,忿然說道。
「武田君的時候,聽說前一天晚上不是外出不知去哪裡了嗎?我們的先生卻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真是的!對不起,怪我多嘴了。但是,我總覺得要出事,還是趕快找找吧。」
走廊裡擁擠不堪,全都是一些忙於手頭上工作的人。總服務台邊擠滿著急急忙忙地吃完早餐便結帳想要商店的客人,像戰場一樣喧雜。要動身離去的客人都為臨走時沒有向眾議院議員豬戶道別而感到於心不安,便向秘書不住地道歉著,希望秘書轉告,向豬戶問好,請原諒他們的不辭而別。
若在本來,應該是豬戶為客人們送行,但現在都由兩名秘書代勞送行,所以秘書便更加抽不出時間來尋找議員。
好不容易才找到經理,將事情一說,經理立即大驚失色。經理的感覺似乎與井澤一樣,但不可能立即就喧鬧起來的。總之,先去房間裡看看。
時間已經是9點。住宿的客人幾乎都已經走完了。各個房間的房門都半開著。看見他們驚慌失措地奔跑過去,換床單的大娘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怔怔地目送著他們。
豬戶的房間與昨夜井澤在時沒有多大的變化。喝過酒的狼藉還按原樣留在桌子上。
但是,鈴木走進臥室打開西服櫥,不由「呀」地一聲叫喊起來。
「西服還在。」
鈴木本能地回頭望著床上。
「浴衣沒有了……」
這麼說來,豬戶是穿著浴衣離開房間的。
「說明他還在旅館裡,沒有走出旅館呀!」
白井性格比較單純,他總算鬆了一口氣,對井澤說道。
「但是,沒有見到他的人影,這不是反而更令人擔心嗎?也許是患急病倒下了呢!」
井澤憂心忡忡地說道。
這時,在房間裡到處打量著的經理說道:
「沒有發現鑰匙。」
「這麼說來,我進來時,房門沒有鎖上。那麼,先生是帶著鑰匙出去的?」
「反正,我們先分頭在旅館裡找找吧!」
白井判斷道,率先跑出了房間。
經理喊出正好手頭有空的總服務台服務員,說議員豬戶君也許在旅館內病倒了,指示大家在旅館內尋找。
不久,一名服務員在小房背後通往屋頂的梯子底下,發現了豬戶房間的鑰匙。
全體人員立即湧到小房背後。
服務員登上梯子,打開通往屋頂的小門,門外湧入一股涼快的空氣。
「不會從這樣的地方出去吧。」
「那麼,鑰匙怎麼會掉落在這裡呢?」
白井秘書疾言厲色地頂撞道。
「這我不知道。總之,假設先生來這裡吧……」
井澤冷漠地答道。
「但是,來這樣的地方幹什麼呢?」
經理不安地打量著大家的臉。
對經理的提問,沒有人能夠回答。
「還有,他是去哪裡呢?」
白井開始拿不定主意。
時間在白白地流逝。怎麼辦才好?沒有一個人能夠作出決定。
「先生的日程安排,接下來是什麼?」
井澤問道。
鈴木不用看筆記本便答道:
「12點,在縣工商會議所有一個午餐會。」
「還不到兩個小時……」
井澤瞥了一眼手錶。
「按我的經驗來說,剛才我也說過,情況與武田君那個時候非常相似。我們如果找不到他的人影,我認為還是盡快地向警察報案的好。」
鈴木與白井兩人面面相覬。兩人從心理上還不願意承認這一最險惡的事態。
「我認識一位叫『竹村』的警部,他是負責武田社長和石原君的事件的,我們找他商量一下?」
「不!井澤君,這不行!」
鈴木慌忙阻攔道。
「但是,與其突然打110電話報警相比,還是找一找熟人好呀!倘若是那位警部,他也許能幫我們出一個好主意。」
「不!這不行!」
「為什麼?」
「竹村警部已經將那起事件移交了。」
「移交了?這是怎麼回事?」
「他頂撞我們的先生,先生要求撤換他……」
「是嗎?他是一名優秀的警部,想不到……」
井澤一臉的沮喪。
警方從公安、警備兩個部門和刑事部抽調主力趕往戶隱。
而且,刑事部長塚本警視長一接到報告,便立即親自趕往戶隱。雖然失蹤事件剛剛發生,目前情況還不明朗,刑事部長便突然親自出馬,這是極其罕見的,警方還在擔心會不會刺激新聞媒體,但按長倉本部長的判斷,有可能會出現「最糟糕的情況」。
總之,對方是國會議員,警方必須採取史無前例的最大規模的對策。
「竹村君已經去現場了嗎?」
刑事部長塚本問同行的搜查一課課長宮崎。
「沒有。沒有去。」
「他在幹什麼?這不是偷懶嗎?」
「因為他在休假。」
「休假?」
塚本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
宮崎裝作一無所知的模樣,眺望著車窗的外面。
最後決定「更換」竹村警部的,不是別人,正是刑事部長塚本自己。
「那麼,他現在在那裡?」
「嘿!在哪裡啊?說好給他一個星期的假期吧。」
「混蛋!那傢伙!」
「但是,起用遭人討厭的竹村君去尋找豬戶君,這不是更要遭人討厭了嗎?」
「那是豬戶君活著時的事情。」
「呃?」
宮崎不由窺察著塚本的臉。
眼下這個時候,誰都無法公然斷言議員已經死去。
「那麼,部長……」
「你聽得懂嗎?……」
塚本將一副苦澀的表情轉向另一邊。
宮崎將手伸向對講機。
在大街拐角的地方,竹村一眼就注意到了。在上次竹村與木下一起躲著監視著野矢桂一的動靜時同樣的小巷拐角上,有一男子躲在電線桿的背後,朝公寓的方向窺探著。
竹村毫不客氣地走上前去,拍拍男子的肩膀。
「喂!你在幹什麼?」
男子猛地跳將起來,本能地擺出了架勢。
「呀!警部……」
是搜查一課的刑警平山,竹村還從來沒有與他搭擋過。
「你在這樣的地方幹什麼?」
「是在監視立花先生。木村君在對面。」
「嗯?」
嘿!豬戶議員是真的害怕立花先生。
竹村稍感意外。而且,他無法理解那位撤換他的「偉人」是怎麼想的。
「嘿!你給我盯得牢一些。」
「警部去哪裡?……」
「我去拜訪立花先生呀!」
「呃?」
平山刑警作出一副驚奇的表情目送著竹村。
竹村一路走去,發現在公寓遠處的拐角上,果然有一個身穿運動襯衫的人影晃動了一下。
竹村故意淘氣地舉起手向對方揮動了一下,走進樓房裡。
立花智弘流露出一副惦念的神情迎接著警部,好像也很牽掛著以後事件調查的進展情況。
他非常高興,趕緊往虹吸壓力器裡裝入咖啡。
「我被搜查本部趕出來了。」
竹村用拉家常似地語氣說道。
立花頗感驚訝,手上拿著剛給酒精爐點上火的火柴,回過頭來怔怔地望著竹村。
「你說被趕出來了,這很不理智啊!是怎麼回事?」
「危險呀!火柴……」
經竹村提醒,立花慌忙將火吹滅。
「就是說,要你承擔調查的責任嗎?」
「不是!倘若是那樣,反倒好了。是因為有人要橫加干涉……總之,是來自外部的壓力啊!當然是因為有我這個人,那個人就大告而不妙了。」
「嘿!這不是很離奇嗎?是什麼人?是政治家?」
「就是那個豬戶弘文呀!」
「就是那個當眾議院議員的人?」
「是的。奇怪的是,那位先生好像非常在乎立花先生,堅信這些事件的主犯就是您,強行在警察的屁股後面催促著。」
「我真是擒不明白啊!究竟有何根據如此誹謗我?」
「理由雖然是武田喜助君派人調查立花先生,但我覺得怎麼也不會僅僅是這件事,所以想發掘一下豬戶君與武田君、石原君兩個人,還有與立花先生之間的關聯。就在這時,我被趕出來了。」
竹村露出了笑臉,但立花一笑也不笑,浮現出一副詫異的表情。
「這是怎麼回事?你說是一種不便讓人知道的聯繫,就是說,是一種不好的關聯嗎?」
「正是。其實,我今天來打攪您,目的就是來向您證實這件事。」
「向我?為什麼我會……」
「現在還不能下結論。不過,只要豬戶君不告訴我,剩下的,就只有您一個人了。」
「你即便這麼說,上次我對你說過,我確實都不認識他們。」
「真的是那樣嗎?」
竹村窺視著立花的眼睛深處,立花感到萬分狼狽。
「不!關於武田君——就是德岡君,我雖然不能說完全不認識,這你應該知道的……但是,關於豬戶君和石原君,我從來沒有見過,所以只能說不認識啊!」
「這就奇怪了……從豬戶議員的模樣來看,和您,怎麼也不像是不認識的……」
「你既然這麼說……首先,那三個人的關聯是怎麼回事,這方面的事情,你知道嗎?」
「知道。大體上明白。」
「嘿!是嗎?他們果然是戶隱出生的?」
「不是!我不是指出生地。德岡喜助君是通過豬戶君介紹給武田家的,他們兩人好像從戰爭中就開始認識了。同時我已經知道,豬戶君與石原隆二君,是長野師團本部的憲兵。」
「憲兵?」
立花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怎麼樣?我這麼對您說,您應該明白了?」
「……」
「我正在著手調查,在立花子爵少爺的身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儘管竹村一個勁地說著,但立花都驚奇得像是挨了一下悶棍,全身怔住,訥訥地講不出話來。
他的模樣,怎麼也不像是故作驚態。
「您真的不認識嗎?」
「不認識……是嗎?豬戶議員就是那個憲兵……」
竹村感覺到在立花強忍著的語氣中,隱含著一種難以克制的憤懣。
「那種人不僅沒有受到懲罰,而且還在恬不知恥地搞著政治……警部先生對那樣的現象沒有任何觸動嗎?」
面對立花的衝動,竹村只好保持沉默。
「對了。你是保護那些傢伙的人啊!真可憐……」
立花說道,頓感恍然。
「是嗎?德岡就是那個傢伙嗎……」
「呃?您想起來了吧?」
「嗯。想起來了。那個德岡,恐怕就是告密者。對了!我應該在天道家的院子裡看到過一兩次。變化太大了,所以想不起來了……是嗎?竟然就是那傢伙嗎?……」
「是嗎?武田君是告密者嗎?那麼動機就越發清楚了。」
「動機?嗯,是殺人的動機吧?真是的,對我來說,他們是我不共戴天的敵人啊!的確,倘若我有那樣的勇氣和力量,我一定會殺死他們。但是很遺憾,兇手不是我。不過,從時間上來說,不可能作案,這一點警察非常清楚吧。說起來也很令人感到無奈,我能做到的,就是向代替我舉起正義之劍降魔的人道一聲感謝。」
「憑立花先生一個人也許一事無成,但有殺人動機的,不僅僅只是立花先生一個人吧。」
「嗯?……」
「還有一個人,與立花先生相比,復仇的慾望不是更強烈嗎?」
「……」
「立花先生為什麼要隱瞞著天智院呢?」
「天智院……我隱瞞……」
「很吃驚吧。您不能再說什麼不認識了吧。」
「是怎麼回事?你是說天智院是什麼吧?」
受到立花的反問,竹村啞然了。
「這麼說來,您真的是不知道……不是裝糊塗吧……天智院,就是天道瀧君呀!」
「天道……瀧君……」
立花瞪大著眼睛盯視著竹村。
「是嗎……『天』和『智』……」
為什麼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立花這麼自責著。
在這名字中,深深地包含著阿瀧對他的癡情。
立花為之愕然了。
——她的心還是像以前那樣清純,絲毫也沒有改變,也沒有成熟……
野矢桂一這麼說過。阿瀧的戀情,正如她自己繼續留在戶隱一樣,從昭和19年底那天起,就一步也沒有游離過戶隱,一直默默地等待著!
是的,她在等待著。
立花心想。
但是,她在等待著的,究竟是什麼?
立花感到一陣戰慄。
楠木春說的「阿瀧變成鬼女」的話,在立花的胸膛裡甦醒過來。與此同時,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上次在能樂堂裡觀看的鬼女紅葉那可怕的舞姿。
這時,電話鈴聲急促地響起,令立花嚇得一大跳。
聽筒裡傳來一位陌生女子的聲音。
「竹村在您家裡嗎?」
「是給你的,好像是你夫人打來的。」
「給我?」
接過聽筒時,竹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關照過妻子,自己來這裡的事,對誰也不要說。只要不是萬不得已的事態,陽子就不會打電話來。
「你,你在那裡啊!那麼,你將電話掛斷後請等著,因為宮崎課長要打電話給你。」
果然,不久便聽到了搜查一課課長那萬分緊迫的聲音。
宮崎用克制著的嗓音只說了一句「你用最快的速度盡快趕回來」,便掛斷了電話。
竹村將電話聽筒按在耳朵上,許久,呆呆地站立著一動不動。
「怎麼了?」
立花擔心地問道。
「出大事了。」
竹村轉回身去,說道。
「出大事」這句話有兩層意思。豬戶弘文的死亡,同時也意味著事件調查的重要線索中斷了。
「發生什麼事了?」
「豬戶議員失蹤了。」
「失蹤……又……」
立花聯想起了武田喜助的情景。
刑警與教授,在各自不同的立場上都慌了神兒。
「立花先生,請您只要告訴我一件事,您被憲兵抓走時,在天道家的那對老年夫婦,叫什麼名字?」
「噢!那是桂次郎君夫婦……野矢桂次郎君夫婦呀!」
「您說什麼?」
竹村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極其銳利,立花不由發出「呀」的一聲。
隨即,兩人像凍僵了一樣,久久地一動不動。
接著,竹村用緩慢的動作向立花道別之後,便扔下愣愣地坐在那裡發呆的立花,離開了房間。
在走出公寓的時候,竹村用手招呼著監視著立花動向的刑警們。
兩名刑警一副極不願意的模樣靠上前來。
「喂!你們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監視著立花先生的?」
「從昨天開始的。」
「他沒有出去過嗎?」
「是啊!沒有出去過。」
「倘若那樣,這裡已經不用監視了。和我一起回去吧。」
「呃?」
兩人面面相覬。
竹村急步走著。他一邊走著,一邊說道:
「將你們送到這裡來的大老闆,好像已經死了。」
警部離去以後,立花久久地癱軟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正在接連地發生著什麼重大的事情。這樣的預感令立花喘不過氣來。可怕的想像飛快地掠過他的腦海。野矢桂一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在9月份之前,請您不要去戶隱。」
野矢桂一說的「9月」,從明天起就開始了。
2
長野縣的別墅溫泉歷史非常悠久,傳說在日本武尊東征時就開館了,此話暫且不說,在《草枕子》(日本平安時代女作家清少納言的隨筆集,成書約在公元1000年前後,為日本最早的隨筆文學,全書所收筆記三百餘篇,主要抒寫對宮廷生活的感想,文筆簡潔,與《源氏物語》並稱為日本平安時代文學的雙壁,對後世日本隨筆文學很有影響。)裡的《七久裡之湯》裡有過述說,所以開館時間極早,這看來是毫無疑問的。
乘坐帶有鄉土氣息的、僅有兩節fSl鈞電氣列車,從信越線上田車站開發,約30分鐘後,便可到達座落在上田盆地西南端的別所溫泉車站。
流過車站邊上的愛染川,在不遠處分成兩股。從上田延伸而來的道路,也沿著那條愛染川在不遠處分成左右兩條。
在這兩條道路的邊上,溫泉旅館和土特產商店林立。古老的佛堂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周圍的山腰裡,這樣的風景人稱「信州的鐮倉」,有著一種獨特的情趣。
提起別墅,不管怎麼說,都是靠著北向觀音而聞名,境內的「愛染桂」也曾因作為電影的場景而廣為人們所熟悉,但另一個眾所周知的古跡,便是「平維茂將軍墓」。
因在戶隱平定鬼女而英名永存的平維茂,他的壽終之地就在這裡。上述三叉路V字型地塊的中間、被櫻樹等古樹覆蓋著的尖塔型墓地,據稱就是他的墳墓。
9月1日清晨,6點半左右——
一對來溫泉療養的老年夫婦信步來觀看將軍墓。
溫泉街幾乎還沉浸在睡眠之中。道路上車輛稀疏,也沒有行人。到處都冒著溫泉特有的白色水氣。水氣裊裊地升騰著,溶入朝藹之中,這劇情景悠閒得令人困意頓起,景色幽靜得連木屐的響聲都覺得分外刺耳。
老年夫婦佇立在寫有將軍墓由來的立牌跟前。
「冷泉天皇時代,安和二年……」
老夫剛開始將立牌上寫著的將軍墓的由來念給老妻聽,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見櫻樹底下躺著一位身穿浴衣的老人。從道路邊朝著將軍墓的方向,一副向前撲倒的姿勢。走上前一看,便知這位老人已經完全斷氣了。好像是腦溢血或心臟病猝倒後死亡的。看老人穿著浴衣,估計興許還是一位溫泉療養的客人。
作為老年夫婦來說,這決不是一件與已無關的事情。
老年夫婦請求過往的車輛報案,不久兩名巡查從座落在溫泉街中央的警察署裡趕來。
兩名巡查都是年輕人,還沒有接觸過屍體。倘若是老年警察,一眼就能看出死者死亡後已經過相當長的時間,但他們卻以為是黎明前倒下後剛死亡的。
這個地方好比是溫泉街的入口處,所以警察不可能將屍體放在那裡讓太陽暴曬。因此,兩名巡查先給屍體益上被單,等待法醫和屍體處理班趕到。
總之,他們的處置方式,全都與「快速」相去甚遠。
法醫趕到後,告訴他們死者死亡後至少已經過了一晝夜,還說有中毒身亡的徵兆。
警察果然緊張起來。屍體不可能在如此顯眼之處放置一晝夜的,顯然是在什麼地方死亡後運來的。
但是,當時,警方還不知道死者是誰,只以為充其量大概是別所溫泉的客人。
所轄警察署向縣警通報以後,現場一帶便頓起狂瀾,熱鬧的場景是日本武尊時代以來所從來沒有過的。
一課課長宮崎親自處理所轄警署警部補發來的報告。
「那具屍體的身份還沒有確認嗎?」
「是的,還沒有。」
「年齡約莫是在六十歲左右嗎?」
「是的。估計年齡有那麼大。」
「是穿著浴衣嗎?」
「是的……不過,你怎麼知道?」
「這話你不要問,你立即將現場一帶嚴加管理!在我們的主力到達之前,什麼都不要去碰它。」
「但是,現場是在道路邊上……」
「沒關係,讓通行的人迂迴通過!」
儘管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必須先以最高級別的警戒要求努力保存現場。
不過,那裡緊靠著公路,當地的警察署是一家小警署,所以要趕走湊熱鬧的人群,即便警署裡的人員全體出動,也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
不用宮崎課長叮囑,當地的警署便已經開始著手在收集的情況。
從長野市通往上田的道路上,停滿著緊接趕來的警方的車輛,公眾車輛幾乎已經處於停滯狀態。塚本刑事部長以下,搜查一課、機動搜查隊的大半都被緊急動員起來。包括巡邏車、私人汽車在內,幾十輛汽車相繼趕到現場。
緊接著,媒體的報道車也聞訊趕到。自從得知豬戶議員失蹤的消息以後,那些記者們全都摩拳擦掌嚴陣以待。
在大混亂、大喧鬧的中心點,卻像颱風眼一樣,靜得令人發怵。朝將軍墓望去,那裡與平時一樣靜謐,稍稍瀰漫著憂鬱的氣氛。
剛過9點的時候,幾名男子走近「颱風眼」。
男子們走到路邊停下,從中走出一位所轄警署的署長,小心翼翼地走近屍體,掀起白色尼龍被單的一角。
「沒錯。」
塚本刑事部長低聲說道。
「沒錯。」
竹村警部也附和著說道。
前幾天臨分手時僵峙不下的人,終於變成一具物體橫躺在那裡。
原憲兵中尉、眾議院議員豬戶弘文,他的遺骸終於被淒慘地暴屍在將軍墓上。
約20分鐘以後,長倉縣警本部長趕到現場。公安、警備有關的幹部們也全都出現在這裡。不久,豬戶的家屬、秘書、護衛、以及其他各種有關的人員,都陸續趕到出事地點。
座落在長野盆地角落裡的巴掌大的溫泉街上,擁擠著相當於溫泉街人口那麼多的人群。
因為意識到媒體的目光,因此現場勘查進行得尤為細緻。
據推測,兇手是駕駛著汽車來到現場,將汽車停靠在道路邊,兇手自己正好躲在汽車的背蔭處打開車門,將屍體從汽車上拽下來,朝著將軍墓推倒的。
因此,兇手沒有走到墓地裡。墓地裡沒有留下任何足跡以及其他兇手可能留下的痕跡。
豬戶弘文的遺體立即被送往長野市的大學醫院裡解剖。遺族和有關者幾乎都隨著屍體一起離開了現場。警察和記者,還有無數的圍觀者還留在現場。
長倉本部長會見記者,闡述了對重大事件的發生,縣警投入所有的警力爭取早日查清案情的宗旨。
關於與以前武田喜助以及石原夫婦的連續殺人事件有何關聯,記者們接二連三地提出許多問題,但長倉本部長極力迴避著,對此不作肯定性的回答。
豬戶弘文的意外死亡,掀起了前兩起事件無法相比的巨大狂瀾。武田喜助雖是大人物,但始終只不過是長野這個地方的一位民間人士。與此相反,豬戶卻是響噹噹的國會議員,而且作為大派閥的幹部,還是內定為領袖地位的人物。
提起現任國會議員的被害事件,這是自以前的淺沼稻次郎被暗殺事件以來,絕無僅有的。有關事件的傳說到處傳播,媒體挖空心思地探尋著事件的背景材料。
多數媒體都直覺性地聯想起那起在北海道發生的N議員的自殺事件,認為在事件的背後,會不會隱藏著某種政治性的謀略?豬戶會不會又是與N議員一樣,在各種政治力量的夾縫間被逼死的?——還是與N議員截然不同,這次是明顯使用「殺害」的手段,正如俗話所說的那樣被「抹掉」呢?
警方當然不可能忽視媒體所擔憂的那種可能性。從開始著手調查的時候起,便投入公安骨幹確保萬無一失。對政治上處於對立關係的人,不論自己的黨派還是其他黨派,都列出名單進行調查。同時,警方還擺出了一副以豬戶的秘書、支持者團體、有關的企業、有可能成為事件背景的所有人物和團體等為對像開始清查的架勢。
警方的架勢是真心的還是故意拋撤煙幕,這暫且不說,至少是調查工作威勢十足地啟動了,這是毫無疑問的。
但是,不管事件的背景怎麼樣,事件調查的實際主角,始終在長野縣警刑事部搜查一課。
這起「殺人拋屍」案件,是採用什麼樣的手段進行的?查明這一點,是偵破事件的關鍵。縣警設置了以刑事部長塚本為搜查本部長的特別搜查本部,顯示出警方利用綜合力量投入事件偵破的勢態。
儘管如此,這仍是一起迷離撲朔的案件。
據說,豬戶弘文在8月30日晚上11點左右,應該是在戶隱的越水高原旅館三樓套房裡就寢的。這一點,警方從豬戶的兩名秘書和現在武田商會事實上的代表井澤那裡得到證實。
現在是,應該在越水高原旅館裡就寢的豬戶,只隔了一天。9月1日,便變成屍體被拋棄在大約五十公里之外的上田市郊外別所溫泉一帶。怎樣才能解釋這個橫臥在生與死之間的「三十個小時」和「五十公里」的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呢?
下午3點以後,縣警的主力漸漸撤離別所溫泉的現場,去向豬戶的失蹤地點戶隱的越水高原旅館。
搜查本部長塚本讓搜查一課課長宮崎與警部竹村同坐在自己的汽車裡。他曾經斥罵過宮崎:「在我們長野縣警,除了竹村之外,能幹的搜查官難道就沒有了?」此刻,他已經將此話忘得一乾二淨。
汽車即便在行進之中,本部還不斷地通過無線電發送著案情通報。
據推斷,豬戶弘文的死因是氰酸性毒藥中毒致死,死亡時間是8月31日黎明前,即凌晨2點左右的兩三個小時內。
就是說,酒會以後,豬戶在自己的房阿里與井澤、秘書一起飲酒,之後在送走他們以後過了三四個小時才死亡的。這段時間並不算長。
隨著案件的輪廓漸漸地明朗,大家的腦海裡都浮現出武田喜助被害事件。這兩起案件的作案手段太相似了。
「儘管如此,豬戶君離開房間,到底是去哪裡了?」
搜查本部長塚本望著坐在邊上的宮崎,帶著歎息說道。
「穿著浴衣,而且還是在半夜裡獨自外出,按常識來說,這是不可能的吧。」
「這是完全無法想像的。」
宮崎一課課長不失時機地隨聲附和著。
「據昨天的調查,豬戶君是在房間裡,而且房門上著鎖。應該在上著鎖的房間裡已經睡下的豬戶君,翌晨突然消失,並在第三天清晨,在遙遠的別墅暴屍街頭……而且還是穿著浴衣……這真是一起離奇的案件。」
塚本朝宮崎瞥了一眼。
「我知道這是一起很離奇的事件呀!你的推理就不能從這裡往前開始嗎?」
「我當然是在思考。但是,說是思考,其實也很難。」
宮崎撫摸著下顎。
宮崎這個人,情況越是緊迫,他的外表便越是顯得悠閒。而且,他在本質上是一個做事縝密的人,可以說是典型的中層管理人員的特徵。這樣的人能否勝任職務不犯大錯,與能否配備有能力的幹部有關。
而且,宮崎就恰好配備著竹村這樣一位有能耐的。部下。現在,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種忍耐力,即在竹村警部從自己的頭腦裡絞盡腦汁地想出破案妙策之前,能夠在上司的催促下和媒體的喧雜中,靜靜地等待著的忍耐力。
「怎麼樣啊?竹村君。」
塚本將提問的矛頭對準著竹村。
「你怎樣解釋豬戶君身穿浴衣的現象?他那副打扮到底是去哪裡呢?」
「豬戶君哪裡都不想去吧。」
竹村用心不在焉的語氣答道。思路被長倉打斷,他顯得有些不快。
但是,對他的回答,塚本只是一個勁地眨巴著眼睛,摸不著頭腦。
「哪裡都不去,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是按常識來說的。當上議員的人,一副就寢的打扮是不可能外出的。」
「嗯。說起來也真是的。」
宮崎馬上贊同道。
塚本朝宮崎睨視了一眼。
「話是這麼說,但現實中,豬戶君不正是外出了嗎?」
「不!不一定是外出。倘若就事論事,只是說,豬戶君的遺體在別墅。外出是一種自發性的行為,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
「難怪。你是說,豬戶君是在越水高原旅館裡被強行綁架的吧。」
「嘿!這一點,現在還不能下結論。這起事件,眼下還沒有對旅館進行過查看,所以不能肯定,但從那家旅館的結構來說,我認為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將一個人綁架。總之,那家旅館裡連電梯也沒有。」
「喂!竹村君,你在說什麼?我無法理解啊!倘若沒有外出,也沒有受到綁架,那麼豬戶君到底是如何離開旅館的?」
「就是說,當然是變成屍體後被人運走的。」
作為竹村來說,這是顯而易見的,
但是,塚本卻感到難以理解。
「你說什麼?那麼,兇手是殺害豬戶君以後,再將屍體運出去?」
「我認為是那樣的。」
「難道……不會幹得如此愚蠢吧?」
「為什麼不會?無論武田君的事件,還是石原君的事件,兇手不都是如此愚蠢的嗎?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像。」
「嗯……說起來也真是那樣。但是呀,假設兇手有著那樣的心計,怎樣才能將屍體運出去?你剛才不是說過嗎?就連活著的人要出去都是很不容易的。」
「不!即便活人出去很不容易,倘若是屍體,也許是有可能。因為屍體不會反抗啊!其實,在武田君的事件時,我就覺得有那種可能了。這起事件,那樣的嫌疑就更大了。」
「你等一下。」
塚本不由大聲說道。因此,司機吃驚地踩上了剎車。
「不!你不用停。對不起,我是在說我們的事。」
塚本急忙說道,歎了一口氣。
「你的話又讓人聽不懂啦!說武田君的事件也是如此,武田君也是被殺以後,被人運走的嗎?」
「是啊!難道不是嗎?但是,那始終只是一種假設,所以不去現場看看,就什麼都不能說。」
「不用了!不用去現場不是也很清楚嗎?你說是不是?越水高原旅館的服務員說過啊!那天晚上,武田君沒有回旅館。沒有回旅館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從旅館裡被運出去的吧。」
「邪種事,反正要去那邊去親眼看看才能弄清楚。」
竹村有些厭煩地說道。現在,他的內心裡有著比這更值得擔憂的事情。
回頭向後張望,木下和吉井乘坐著的汽車,保持著不遠的距離緊緊地跟隨著。
「車停一下。」
汽車停下以後,竹村下車招呼木下停車,與木下耳語了幾句,馬上又回到汽車裡。
汽車駛入長野市內的時候,木下的汽車便岔開走了。
「怎麼回事?他去哪裡了?」
愛瞎操心的塚本問道。
竹村只是簡短地回答了一句:
「我讓他去東京了。」
去東京?幹什麼?
塚本想問,但終於忍住了。
經過縣警本部的門前時,汽車沒有停下,逕直朝著戶隱開去。
作為竹村來說,他希望能盡快看到越水高原旅館的現場。
汽車開上便道時,氣候有些變壞了。密佈在戶隱山巖頂上的積雲開始變得越來越厚。好像還起風了。汽車經過一鳥居進入寶光社的村落時,第一滴雨水「撲哧」一下敲響了汽車的擋風玻璃。緊接著一瞬間,天空雷聲大作,下起了傾盆大雨。
越水高原旅館經理高野一看見被雨水淋透的警察們,便立即一副哭喪著的表情。對高野來說,今年夏季準是他一生中最不走運的時候。
豬戶的秘書鈴木正在旅館裡等候著,見竹村他們走進來,便表情複雜地寒暄著。悲劇就在豬戶強行撤換竹村的時候發生了。秘書的心裡還為此感到懊悔不已:倘若不將竹村撤換下來……
高野帶領著大家率先走進豬戶借宿的房間裡。據說,房間裡還保持著豬戶失蹤時的狀態。
竹村一邊仔細地察看著地板,一邊走進臥室。其他人在房門口望著竹村的舉動。
竹村不久便回出身來,招呼負責勘查的小島警部。
「你來看一看吧?」
竹村示意善床上的枕頭。枕頭套著白色的枕套。
「這裡有一個小污跡,你覺得是什麼?」
在白色枕套的一角,的確有一個直徑三厘米左右的圓形污跡,顏色幾乎接近白色,污跡的邊緣只是形成不規則的線條,所以不仔細觀察,準保會看漏的。
「是什麼污跡啊。也許只是口水……」
「你能試著分析一下嗎?」
「行啊!」
小島派部下帶著枕頭趕回研究所。
接著,竹村喊來經理,用手指著放在床上的襯衫問道:
「這件襯衫洗滌過吧?」
「是啊。是洗滌過的。前一天晚上豬戶交給我們洗滌,要我們在第二天早晨送回去的。」
「但是,那時豬戶已經不在了吧?」
「是的。服務員是7點半的時候將襯衫送回房間,敲門也沒有人回答,只好又帶回來,放在辦公室裡等他來聯絡,想不到就出事了。因此,直到事態平靜以後,我們才將它送回到房間裡放著。」
「難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竹村的臉上浮出笑容。
「你知道什麼了?」
塚本發問道。
「是啊!豬戶君為什麼穿著浴衣,這個謎,我解開了。」
「嘿!為什麼?」
「因為村衫已經送去洗了呀!沒有襯衫,自然就不可能穿西服。」
塚本頗感驚訝,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啊?沒有襯衫,不就當然不能穿西服嗎?」
「嘿!完全沒錯。但是,我不知道,所以……嘿!原來是沒有襯衫嗎?」
塚本望著宮崎課長的臉。那副表情好像在問:難道這就是搜查一課顯耀的「名偵探」嗎?
宮崎搖著頭,也做出一副懵然無知的表情,似乎在說:「那種事,我也不知道呀!」
離開房間,去小房的背後。豬戶「失蹤」的那天早晨,房間鑰匙就掉落在小房背後的梯子底下。
高野和鈴木秘書先後指著鑰匙掉落的地方,解說著當時的情況。
「是服務員發現鑰匙的?」
「是的。」
面對竹村的提問,經理回答道。
「那位服務員,記得就是在武田君的事件時叫『相原君』的那位?」
「不!發現鑰匙的,是一位叫『水野』的人。」
「知道鑰匙掉落在這裡時,大家都很吃驚吧。」
「是的。很意外。我們是在一樓,聽到此事,都大步地從樓梯上奔跑上來。」
「那麼可以說,旅館裡的人全都集中到這裡來了吧。」
「是啊!因為我們全體人員都在尋找豬戶君的行蹤,而且當時幾乎沒有客人。」
「難怪。」
竹村用手指著屋頂。
「到屋頂上以後,再下到外面的地面上,這能做到嗎?」
「噢……倘若使用繩索也不是不能下地,但屋頂的房簷離地面很高,而且很難下去。」
「儘管很難,這是可以做到的吧。」
「是的。話是這麼說,但……」
「小島君,對不起,你去檢查一下屋頂與各房間的窗戶,看看有沒有使用過繩索之類的痕跡。」
小島負責指揮正在待命的勘查班。
竹村回到三樓,低伏著身子像舔著似地仔細檢查著套房門前到樓梯之間的地板。
塚本刑事部長等其他刑警只好在一邊旁觀著。
嘿!人來了這麼多呀!
竹村側目睨視著同事們,心裡感到很膩煩。
塚本對工作很熱心,這固然很好,但刑事部長一動,「護身符」似的人們都會莫名其妙地緊隨其後。就連與勘查沒有直接關係的人都跟在身邊,所以模樣就像是醫院院長巡查病房一樣。
在樓梯上走到一樓,沿著辦公室邊上的走廊走去,有一個設有職員專用的住宿設施和盥洗室、以及堆雜物等的空間,還有一道通往外面的房門。
「這扇房門夜間上鎖嗎?」
「是的。當然上鎖的。」
「房門的鑰匙保管在什麼地方?」
「和其他鑰匙連成一串,通常是放在辦公室裡的,但有時也會放在服務台或值班室裡。」
竹村讓經理取來鑰匙串。
鑰匙串裡有著旅館的大門鑰匙和所有客房的房門鑰匙。據說除了這些鑰匙之外,還有一部分保管在服務台的保險箱裡和經理的邸宅裡。
「我想借用一下這扇通往外面的房門鑰匙和套房鑰匙。」
「行。沒關係。」
高野非常麻利地挑選出四把鑰匙交給竹村。竹村將鑰匙放在手帕上,仔細端詳著之後,交給負責勘查的小島警部。
「你檢驗一下,是不是被人取過蠟樣。」
一看時間,已經是過了下午6點。
「暫時告一段落。以後我們只是一邊吃飯,一邊等小島警部的回音。」
因為竹村的提議,全體人員走進餐廳。大多數人連午飯也沒有正兒巴經地吃過。旅館方面非常機靈,馬上準備用餐。
「竹村君啊!你知道什麼了?」
正在吃飯時,塚本好像還不放心,停下手中的筷子,窺察著竹村的臉。
「你不用心急,再等大約一個小時左右。到時候就會清楚了吧。」
不出竹村所料,7點半左右,打電話找小島警部。小島警部一副興奮的表情返回來,在竹村的耳邊喃語了幾句。竹村連連點頭,呢喃著說「果然……」
「怎麼回事?發現了什麼?」
塚本焦急地問道。
竹村顧忌著旅館裡的服務員,輕聲說道:
「剛才那個枕頭上的污跡,他說出現了氰酸反應。」
塚本與宮崎互視了一眼。
「那麼,果然像你說的那樣,豬戶君是在那間房間裡被害的?」
「看來是的。遺憾的是,在武田君被殺事件時,我想到的時候已經晚了,疏忽了對現場狀況的縝密檢查,現在回想起來,當時興許也是用這同樣的方法作案的。」
「嘿!這是怎麼回事呢?武田君沒有回到旅館裡,你卻為什麼如此推測?我一點兒也鬧不明白啊!」
「不對!武田君沒有回旅館,這件事本身就有疑問。我們傲一個實驗試試吧。」
竹村從座位上站起來,帶著塚本和宮崎兩人去一樓的總服務台。
在總服務台裡,坐著那位叫「相原」的青年和另一名服務員。
「我托你一件事。」
竹村說道。
「我要求你們從現在起,用5分鐘時間,將注意力集中在裡面的電視節目上。然後我要問你們節目裡的內容。」
兩名服務員對如此離奇的要求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好歹退進只隔著一道屏風的辦公室裡打開了電視機。
竹村看著他們照辦以後,便走到旅館門外。不久,他走進旅館裡,逕直登上樓梯,隨即又返了回來。
「剛才有一位客人走過服務台前,你們注意到了嗎?」
過了5分鐘後,竹村問服務員。
「沒有。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竹村回頭望著塚本。
「關鍵就在這裡。7月3日星期六,從夜裡9點起,電視機裡有一檔兩個小時的《披頭士偵探》寬銀幕節目。相原君是這檔節目的迷。看來那天的節目,他看得很入神。因此,假如他沒有注意到武田君回來,這也在情理之中。」
「嗯……難怪。這樣推測也不是不可以成立。」
「其實,在武田君的事件以後,我就覺得事情也許就是這樣的。但是,我有著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心想倘若那樣,兇手不可能特地將屍體從旅館裡搬運出去,所以沒有沿著這條思路再去認真地思考一下。
自從石原君夫婦那起事件發生以後,我開始覺得那些常識行不通,我彷彿感到,或許作案的人本身思維就很反常。以後就是這起事件。兇手不管如何,總是執意要將屍體搬運到外面去。
按我的推測,因為這起兇殺,連續殺人事件應該是打上休止符號了,所以倘若如此,我認為兇手已經沒有必要非要不惜冒著危險將屍體搬運出去不可。但是,我覺得,兇手的目的實際上也許不僅僅只是我推測的那種『懲戒』。就是說,兇手要將屍體搬運出去,總會有它的理由……」
「你等一下……」
塚本慌忙打斷了竹村的話。
「你突然之間向我解釋了這麼一大難話,我一點兒都聽不懂啊!你能按次序給我講講嗎?」
「我明白了……」
竹村歎了一口氣,正要開始解說時,有一個電話是打給竹村的。
電話是趕赴東京的木下打來的。
「我現在是從立花先生的家裡打來的,他正好出門了。我等了很久,當傭人的大媽來了。我問她,她說立花先生從今天早晨起要去旅行,看來他出門了。」
「喂!真的嗎?那麼,你問她去哪裡了嗎?」
「我問了,她說好像是去長野那邊……」
「什麼?」
糟了!
竹村咬著嘴唇。他覺得輕率地解除監視,這是一件無可挽回的事情。
3
在穿越寶光社的村落時,立花下了汽車。
「在這樣的地方下車嗎?」
四周什麼也沒有。司機流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左側是設有寶光社神殿的山巔森林,右側也是杉木樹林。附近連一條林間小道也找不見。
「嘿!就到這裡,因為我想走一段路。」
司機放下立花,但包租汽車在這裡不能呈「U」型拐彎回去,只好向前馳了一百米左右,直到天智院的入口處才掉頭返回。
立花感覺到司機用一副好奇的目光望著他,只好甩動著手臂學做著體操,一邊慢吞吞地走著。
杉木林的盡頭,道邊的草叢裡掩埋著一塊立牌,上面寫著「天智院」。
立花在立牌跟前猶豫著來回走了兩次,然後向小道深處拐去。
道路的兩側雜草叢生,被烈日曬過後散發的青草味直刺他的鼻腔。青草甚至一直長到道上,兩條汽車輪胎的痕跡壓著青草向前伸去。車轍上到處都裸露出青草底部的泥土,這表示汽車的來往相當頻繁。
但是,前面隱隱約約地顯露著的房屋決不能恭維說是上等的。雜草叢生的茅草屋蓋、燻黑的簷端、眼看就要倒蹋的牆壁——
這麼眺望著,立花覺得自己能夠想像出天道瀧那淒慘的生活狀況,他感到有一種瀕臨絕境的恐懼。
房屋前的空地上挨著次序停靠著兩輛汽車。
汽車都已經熄火,車窗和車門全都敞開著,汽車裡分別坐著一對男女默默地等候著。在陽光的直射下,汽車裡面好像很熱,但他們沒有打開車內空調,也許是因為顧忌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響。
察覺到立花的動靜,車內的人都回過頭來望著立花,一副顯然擔心立花會趕到他們前面去的目光。
立花走近最靠近的一輛汽車,像喃語似地問道。
「要排隊挨次序嗎?」
「是呀!」
一對夫婦模樣的中年男子回答道。
「要花很長時間吧。」
「嘿!房門都關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來呀!我們已經等了有一個小時,估計前面的人等了大概有兩個小時吧?」
「每次來都要這麼等嗎?」
「是啊!客人擁擠時是這樣吧。但是,像今天這樣關著房門還是第一次,所以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會不會出去了?」
「不會!好像沒有出去呀!因為剛才還看見冒煙了。會不會正在吃飯呢?不過,吃飯時間也吃得太長了……你是東京來的嗎?」
「是啊。是從東京來的。」
「果然是的,路很遠啊!我也是從東京來的。是陪著她來的。」
男子用姆指指了指坐在邊上的女子。
「你們常來嗎?」
「每月來一兩次吧。沒有辦法啊!不管怎樣,她說沒有天智院的神諭,生意上就不能制訂交易方針。你是第一次吧?」
「是啊!我是第一次。」
「像你這樣的知識分子,也會有煩惱嗎?但是,嘿!這裡的巫女的確算得很準啊!只是啊……」
他壓低著聲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部。
「這裡有些不正常。」
「你不要講那些不吉利的話呀!」
坐在身邊的妻子喝斥道。男子「嘿嘿」地嘻皮笑臉著。
「那位巫女……是一個人住著嗎?」
「是啊!我是在旅館裡聽說的,她和村子裡的人都沒有來往,而且住在附近的人不放心偶爾來看她,反而被她罵走。只是啊,因為客人多,所以惟獨稅務署不願放手。聽說稅務署常常來人,問她收入有多少,她自己也鬧不清楚呀!在房間的角落裡放著一個柑子箱似的箱子,客人隨意地往裡面扔些錢,據說稅務署每次都是清點箱子裡的數額決定稅款的。」
「日常生活上的事,她是怎麼做的?」
「那些事是不用操心的,據說有位業者常來照顧她的日常生活,什麼米啦洗滌啦……」
立花的腦海裡浮現出「北信洗衣聯鎖店」的客貨兩用汽車和野矢桂一的面容。
又有一輛汽車駛進來,將立花夾在中間,非常正確地排列在其他汽車的後面停下。駕駛汽車的男子好像與前面的男子熟悉,他走下汽車打著招呼。
「黎明前出來的,卻是最晚到達啊。上田那裡太擁擠了,光是穿過上田就花了兩個小時啊!你借宿了?」
「是啊!昨天我在長野住下了。不過,在這裡這樣等著,不是一樣嗎?」
「不!住下不就對了?今天堵車很厲害呀!聽說在別所,有一位什麼議員被殺了,警察都在那裡忙成了一團糟。」
因為刺激,立花感到自己眼看就要癱軟下來。
「終於……」這樣的恐怖感,和「一切都結束了……」這樣的虛脫感,混雜在一起向他襲來。
「那天」將手槍的槍口塞進立花嘴裡的青年憲兵,現在終於死了。
是復仇?還是懲罰?
不管如何,「他們」達到了目的。就連流逝了將近四十年的歲月,也無法洗刷「他們」的怨憤。
立花不僅對此事感到厭煩,而且覺得惟獨自己才是最最不幸的,只能像是喪家犬一樣活著。
「他們」都已經將往事作了一個圓滿的了結。
與「他們」相比,自己過著的,只是不足掛齒的一介小市民的生活方式。
立花用珊蹣的腳步離開了那裡,走進靠近小溪邊的洋槐樹的樹蔭底下。
如今,以什麼樣的面目出現在阿瀧的面前?野矢桂一為天道瀧獻出了一切,自己卻連他的萬分之一都做不到。
立花從內心裡為自己感到可恥。這樣的悔意使立花的精神崩潰了。
感到身後有動靜,立花回過頭去。
人們在一邊說著寒暄的話語一邊向房屋的門口走去。從房門口,走出一位巫女打扮的女人。
立花頓感緊張,幾乎是無意識地躲進洋槐樹幹的背後。
片刻,巫女從簷端下走出來,走進陽光底下。令人吃驚的是,巫女戴著能樂的美女面具。浮現著淺淺笑容的能樂面具,穿著白色淨衣和紅色裙褲,這樣的打扮,若在平時應該是演戲那般的滑稽,然而現在卻不知為何,不僅沒有絲毫不和諧的感覺,甚至有著某種威嚴的感覺。因為,巫女每向前跨出一步,人們便像從氣勢上被壓倒一樣連連後退著。
巫女抬頭做了一個仰天的動作之後,喃語了一句什麼話,便回到房間裡。最早來的客人彎著腰跟在她的後面走進房間。好像是開始算卦了。
足足花了30分鐘,第一位客人才出來。那是一對有三十五歲以上的夫婦,看他們兩人搭拉著肩膀,神情很凝重,也許已經得到了蒼天的神諭。他們坐上汽車以後,又怔怔地愣了片刻,然後緩緩地啟動著汽車駛走了。
另一對夫婦很悲憫地目送著他們離去以後,走進屋子裡。緊接著,又有一輛汽車載著客人來了。
果然過了30分鐘左右,這對夫婦出來了。這次他們的表情都很開朗。丈夫還朝著立花大聲嚷道:
「喂!輪到你了呀!」
立花搖著手說:
「不!我不算了,讓後面的……」
但是,立花並沒有離開那裡,他在洋槐樹下無所事事地捱過著時間。
將近3點時起,太陽開始西斜,天空的雲層加快了移動的速度。
等最後的客人出來時,已經是下午4點左右。
天上,雲層越積越厚,還起風了。
在立花的頭頂上,粗壯的樹枝開始搖晃,身上的皮膚能夠感受到氣溫開始變得很不穩定。
傍晚再來吧?
立花左思右想著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那些情景令他更加感到六神無主。倘若不與天道瀧見上一面便離去,自己的生活也許不會產生波瀾,能夠平安地度過。然而他不得不覺悟到,倘若如此,就決不會再有機會見到阿瀧了。而且,倘若最後不能為阿瀧做些什麼作為彌補,他將會遺恨終生。
雨滴打落在立花的臉上。
驟雨正在對面山巒的上空移去。天空中掠過一道淒厲的閃電。幾乎同時,雷鳴轟響。雷雲好像就凝積在頭頂上。雨滴瞬然變密,閃電的間隔越來越短。
立花像被雨滴追趕著似地向屋子奔去,躲進了屋簷底下。風帶著雨滴不時地橫打過來。但是,風是從房屋背後刮來的,沒有正面刮到立花的身上。
儘管如此,雨滴帶著水霧直向他撲來,他的全身都被雨霧淋濕了,怎麼也躲不開。氣溫在不斷地下降著,他的身體開始微微地顫抖著。
「站在外面的人,請進。」
木門裡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就從立花的身邊傳出。立花瞬感不寒而慄。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阿瀧的聲音,彷彿覺得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
聽到那低沉的聲音,立花感到一陣莫有名狀的恐怖。
猶豫了片刻,立花遲疑地將手搭在門把手上。
打開木門,屋子裡有些昏暗,幾乎看不清裡面的狀況,但立花馬上就感覺到裡面沒有巫女的身影,便鬆了一口氣。
隨著目光漸漸地習慣於黑暗,立花看出這房子裡沒有日用器具類的傢俱。惟一的亮光,是靠著從邊上的小窗裡射進來的光線,遲緩地照亮著比土間高出一節的木板房。
土間的角落裡設有算卦者用的洗手處,水不知從哪裡引進來,通過水竹管「嘀嗒嘀嗒」地發出滴水聲。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味。
那股氣味,立花隱隱地覺得有些熟悉。
木板房的深處用沉重的拉門隔開著。巫女也許就在這厚實的拉門背後。
走到這裡,立花的心中還微微地有著巫女也許不是天道瀧的僥倖心理。這也許是一種祈願,希望那不是阿瀧,興許又是一種不安,生怕真的會不是阿瀧。立花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立花在木板房的一端坐下,默默地,屏著呼吸,連大氣也不敢出。
「請進」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可憐他在門外被雨淋著。一走進屋子裡,惟獨雷聲還聽得很清楚,風雨聲已經顯得不那麼淒厲。
「請到這邊來……」
裡面傳來招呼聲。『立花猛地站起身來。他感覺到一種威嚴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立花脫去淋濕的皮鞋,簡直像趕赴刑場的罪人一樣穿過木板房。除了拉開沉重的拉門時之外,立花已經絲毫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行動是一種有意識的行為。
木板房的背後更加昏暗,在冥冥的黑暗裡,只有祭壇上的燈台和護摩壇裡的炭火散發著光亮。巫女的身影在那些光亮的襯托下影影綽綽地浮現出來。
立花走進屋內,反手拉上拉門。地板上鋪著用麥桔編織的粗簡的墊子。
立花在墊子上坐下。
立花開始時還低伏著眼睛,情緒一得到鎮靜,他便抬起目光直視著對方。
巫女依然戴著能樂面具。在巫女與立花之間,護摩壇裡的炭火散發著微微的光亮。巫女往護摩壇裡添著乾草似的東西。草發出「劈啪劈啪」的微響,同時冒出蚊香似的煙霧。
煙霧升騰起來,在屋子裡飄浮著。從剛才起就感覺到的氣味,就是出自這裡。
巫女一言不發。不知道是否在面具的後面望著立花。
立花的內心裡忍不住湧現出來一股懷戀之情,他誠恐誠惶地問道:
「你是阿瀧嗎?」
巫女沒有反應。只是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除此之外,身體的其他部位都絲毫也沒有流露出震動的感覺。
「你不是天道瀧君吧?」
立花重又問道。
巫女還是默默無言。
不能作出回答,這可以有好幾種解釋。立花的思緒發生了混亂。
巫女添完那些乾草,拿起身邊的陶制茶壺和茶碗,斟入濁酒似的水遞給立花。
好像是請他喝。
立花將茶碗端近嘴邊,茶碗裡明顯散發著酒精的香味。但是,他毫不猶豫地飲乾了茶碗裡的濁酒。乾渴的胃裡滲透著冰冷的感覺。
時間在流逝,瀰漫著的煙霧越來越濃郁。眼看巫女的身影好像蒙上了一層雲霧,變得艨朦朧朧。儘管如此,卻絲毫也沒有虛無縹緲的感覺。寧可說,有著一種好像是吸著極品煙卷似的香味,極其自然地滲透在立花的肺腑裡。
立花忽然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在宇宙般的空間。與此同時,他感到自己的精神也與空間融為一體,變得飄忽而神怡。所有的不安和疑慮以及拘謹,全都在宇宙間飄去,體內充滿著霍然開朗蔭暢淋漓的和歡快亢奮的情緒。
巫女緩緩地卸去面具。
「阿瀧……」
立花無限感慨地喊道。
無疑,那個美麗耀眼的天道瀧就在他的眼前。
「是我!我是立花!」
「智弘君……」
阿瀧飄逸地、像跳舞似地站起身來。
立花也站起身來。
將近四十年的歲月從意識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立花是一名青年。青年立花擁抱著少女阿瀧狂吻著。少女那嗆人的香味極其舒心地鑽人立花的鼻腔。
不久,阿瀧與立花的身體分開,她滿懷柔情地牽著立花的手走向裡側,打開祭壇左側的拉門。裡面溢出耀眼的光亮,立花覺悟到那裡就是以前的那個「密室」。
但是,立花毫不猶豫地跟隨著阿瀧走進房間裡。
兩人在柔軟的被褥上再次相互擁抱著,糾合在一起躺了下去。立花將臉埋在阿瀧那染成羞色的頸脖裡,用嘴唇狂吻著。立花感到令人震顫的幸福將要到來,他沉溺在這夢幻般的世界裡。
從黑咕隆冬的泥濘的地底下艱難往上爬。腦袋和四肢都像鉛一樣沉重。自己的身體簡直好像已經化成了蛞蝓(俗稱「鼻涕蟲」。)一樣,蠕動著,掙扎著。
好像突然爬到了地面上。看得見熊熊燃燒著的燈火。立花支撐著雙臂探起身來。
他的手掌支在草蓆上,草蓆那柔柔的感覺,將他的意識慢慢地拉回到現實的世界裡。眼前就是護摩壇。護摩壇的對面,祭壇燈台上的蠟燭不久將要燃盡,發出極其輕微的「嘶嘶」的聲音。
沒有天道瀧的身影。
立花站起身走過去,將燈台上的蠟燭火移向祭壇上新的蠟燭上。接著,他慢慢地打開祭壇左側的拉門,裡面是一間小房間,好像是臥室。在昏暗的房間角落裡,堆積著粗簡的被褥。
那裡,也沒有阿瀧的人影。
那是怎麼回事?
立花越來越無法分辯現實與夢幻的界線。
他感到渾頭渾腦。在他那已經甦醒的頭腦裡,他簡直不敢相信,這裡居然會出現美麗的阿瀧,自己居然會做出像年輕人那樣的舉止。
只是,他的手臂裡,而且還有他的胸膛裡,似乎還留有剛才曾緊緊地擁抱過阿瀧的記憶。這種記憶,令他生動地產生著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
立花手持著蠟燭走出木板房。
太陽已經落下,黑暗中只是透出一束蠟燭的光亮。
立花正想蹣焉地向前走去,剛跨出第一步時,他發現腳底下有一張女人的臉。
是阿瀧藏著的能樂面具。從下顎的角度望去,原本應該是微笑表情的美女面具卻在哭泣著,立花不由連連後退。
在能樂面具的邊上,放著一個白色的信封。正面寫著「立花先生」,背面寫著「野矢桂一」。
立花手持著蠟燭趕緊想要將信封折開。溶化的蠟燭滴在他的指甲上,立花燙得差一點兒「呀」地驚叫起來。看見蠟燭油鑲進手指上的皺紋裡凝結,他才感覺到自己已經老了。
立花先生
看見阿瀧那張洋溢著幸福的表情的臉,我越來越懷疑自己長期以來不願意讓您去見阿瀧,是不是應該了。倘若要我說真話,我還是希望阿瀧的內心能夠得到平靜。而且,另有一點就是,我堅信自己是不忍心讓您看到阿瀧那副可憐的模樣。但是,我也為自己感到可恥,也許正如您說的那樣,我在內心裡暗暗地戀著阿瀧。
據說,阿瀧發瘋時,村裡的人都說她「變成了鬼女」。我聽到此話非常憤慨:那是多麼地殘忍!
但是,後來我才知道,那決不是詆毀阿瀧的話,而是出自一種畏怯的心理。
阿瀧是真正意義上的鬼女。
只是,我知道,長期以來,阿瀧的內心裡一直交織著兩種感情,即對您的專一的家,和對那些人的怨仇。愛慕和憎恨,便是阿瀧的一切。阿瀧在情緒稍有穩定時提出出院要求的,但在以後看來,她的情緒在本質上沒有絲毫改變。
今年5月底,我一如既往地去照料她的日常起居,阿瀧異常興奮地告訴我:「仇人出現了!」是因為一位來算卦的名叫「石原牟代」的女性,講述著與「武田喜助」這位男子的感情糾葛時,阿瀧探明那個叫「武田喜助」的人,其實就是那個德岡喜助。
「我馬上就能報仇了!」阿瀧對我說。當然,我苦苦地勸止她,但阿瀧決心已定沒有絲毫動搖。相反,倘若我不幫她,即便阿瀧一個人,她無疑也會報仇雪恥的。不管如何,其結果都顯而易見。
於是,我放棄了對她的勸阻,著手制訂計劃。
在制訂計劃時,我留意到兩點:一是阿瀧和我絕對不能受到懷疑,這是不言而喻的;另一是,要讓那些人知道,這起殺人是「復仇」。
於是,武田喜助死了。
而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第二起復仇的機會很快就降臨了。只是,這起殺人案件,我們沒有制訂實施的計劃……
7月10日夜裡,我去天智院,石原夫婦已經在這房闖裡睡下。我甚至不知道那就是石原夫婦。聽了阿瀧的話,我大吃一驚。原來這個石原隆二是那些可詛咒的憲兵之一。在給原飲毒之前,我威脅他,追問出另一名憲兵的名字。
聽到「眾議院議員豬戶弘文」的名字時,我感到雙重的打擊。因為我還參加了支持豬戶競選的聲援會,而且在聲援會中還是首當其衝的。這只能說是一種頗有諷刺意味的巧遇。
現在,所有的仇恨都已經報完,我的內心裡充滿著巨大的滿足感,絲毫也沒有白活一生的感覺。我是說,最重要的是,只要能看到阿瀧高興,我就覺得很值得。
我已經不想再活下去。我已經很清楚地感覺到,警察的觸角正在向我們伸來。何況,我深切地感覺到,即便活著也已經毫無意義。而且,阿瀧比我更希望去冥界旅行。
請允許我向您說一句坦白的話,在最隆重的時刻,能夠與阿瀧在一起分享,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無上的幸福。
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阿桂與優子。這起事件自不用說,阿瀧的事,她們一無所知。倘若能做到的話,我會永遠祈禱您們親子三人平安地生活。最後,希望您能夠稱心如意。
當您醒來的時候,阿瀧和我也許已經越過西嶽,正在戶隱山裡的原始森林裡摸索著,去向高妻山。外面正下著暴風雨,這時我們正在朝著死亡走去,決不會再回頭。
我懇切地希望您不要為我們擔心,悄悄地目送著我們,為我們送行。
讀完這封信後請馬上燒摔。您倘惹能對警察解釋說,我們是一對婚外戀的情人,這便是我的榮幸。
這副能樂面具是阿瀧最喜歡用的、據說是紅葉狩(前場主角)的面具。請原諒,我擅自作主,希望您將它當作一種紀念品收藏在身邊。您每次看到它的時候,就是看見了阿瀧。請您用它為阿瀧祈禱冥福。
那麼,再見了。
野矢桂一
對阿瀧的愛情,我還不如野矢桂一。
讀完信,立花被一種敗北感擊垮了。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愛著的,不過是「鬼女」的「前場主角」。相反,野矢桂一卻愛著「鬼女」本身。
阿瀧知道立花對她的愛是殘缺的,因此才戴著面具掩去衰老的面容,無疑表示只在夢幻的世界裡才接受他的愛。
立花這麼想著,痛感自責。
他一邊在護摩壇裡點燃著桂一的信,一邊對著能樂的面具呼喊著「阿瀧……」
立花想要對阿瀧說一句道歉的話,不由卻老淚縱橫,不能自己。
4
9月2日早晨——
竹村警部率領著一隊警察拜訪了戶隱的天智院。另一隊警察正在趕往更殖市屋代野矢桂一的住宅。
兩隊警察都沒有帶傳訊單。他們受命要將涉嫌人員帶回,但考慮到涉嫌人員有潛逃的可能,各自都帶著幾名搜查官。
但是,兩隊警察全都撲空,無功而返。
天智院已經人去樓空。野矢的家裡只有一對夫婦,據他們說,野矢桂一於昨天下午5點左右,駕駛著北信洗衣聯鎖店的客貨兩用汽車外出,以後便中斷了聯絡。
竹村仰天長歎。
晚了——
原定是昨天夜裡採取措施的。
倘若昨夜就採取措施,野矢桂一那邊還是來不及,但興許能將天智院那邊扣下。
但是,說實話,警方壓根兒就沒有想到,他們會這麼早就採取了行動。
何況,昨天夜裡還下著暴風雨,警察有時也會懷有僥倖的心理,心想他們不至於冒雨潛逃,以至造成了疏忽。
竹村徑直趕往越水高原旅館。
儘管發生過那樣的殺人案件,旅館裡還是門庭若市。
出事的套房在三樓,警方已經要求旅館方面不要在三樓接納客人住宿。勘查班對房間進行了徹底的搜索,一直忙到昨天夜裡很晚,最後出現了大致如竹村推測的那種結果。
根據竹村警部的要求,從上午10點起進行「查證」,而且連縣警本部長長倉也要參加。
一到達旅館,竹村便馬上著手證實最後一件令他牽掛著的事,那就是,要親眼看一看在客人結帳離店的房間裡收集床單和浴衣的「大媽」的長相。
「大媽」約五十歲左右,身材健壯,顯得稍有肥胖。
竹村一出現在房間裡,她便和藹地大聲說道:
「您早!」
「您早。」
竹村也裝作愉快地回答著。
「大媽,你每天都這樣打掃嗎?」
「是的,每天都是這樣啊!」
「但是,上次我來時,好像是另一位大媽在打掃吧。記得是7月初的時候,後來還有一次是8月30日吧?」
「嘿!那是有人委託讓她來代替我的。」
「有人委託?是誰?」
「呀!那是社長委託的呀!」
「你說的社長,是旅館裡的社長?」
「不是。是北信洗衣聯鎖店的社長呀!」
「噢,是野矢君嗎?」
「你認識他嗎?」
「嘿!……這麼說起來,你們都是野矢君的公司裡派來的嗎?」
「說是派來也不算誇大,但我們是這個村子裡的人,而且只是在旅館繁忙的季節裡才受派遣吧。秋天馬上就要到來,到冬天滑雪季節之前這段時間裡,我們很清閒的。」
「難怪。是那樣嗎?那麼,那位替代你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嘿!我不知道是誰啊!」
在這個房間裡換好床褥以後,大媽將客人用過的床單和浴衣、毛巾等塞進那輛設有大口袋的手推車裡,接著去下一個房間。
她見竹村跟在她的後面,便稍稍露出厭惡的表情。
長倉警視監率領著縣警幹部們趕到越水高原旅館時,比約定時間稍晚一些。這時,記者們已經到場,四週一片嘈雜。
在跟隨著長倉一起趕來的人員中,有兩名竹村不認識的男子,年齡都在三十五歲左右,初看是普通職員的模樣。
竹村的直覺告訴自己,對這兩人不能掉以輕心。
記者們被阻擋在大門外,他們一邊嘀咕著,一邊躲進旅館對面土特產商店的屋簷下。陽光下烈日灼灼,昨日的暴風雨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搜查一課課長宮崎一看見竹村,便面露愧色連連搖頭。昨天夜裡,竹村建議緊急傳訊,但塚本和宮崎卻主張應該謹慎行事,說此事有關警方的體面。
「你果然說得沒錯,也許昨天夜裡就應該採取措施。」
「不!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竹村反而用一副安慰的口氣對宮崎說道。
「也許會來不及吧。不過,他們潛逃,就等於在證明自己有作案的嫌疑啊!」
「說起來是潛逃,但我總覺得他們不會再出現了。沒有他們的供詞,要證明他們的犯罪事實,就不那麼容易。因為,我的推理只是一種假設。」
「嘿!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今天約好要辦理全國通緝手續的。」
「是嗎……能辦出來就好了。」
竹村憂鬱地說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也許辦不出來嗎?」
「不!我不是說辦不出來,只是按照我想像中的兇手形象來說,我覺得我們已經見不到他們活著時的模樣了。」
「真的?」
宮崎瞪太了眼睛。
「那麼,這兩個人真是兇手嗎?」
「他們不是符合作案條件嗎?你作為課長,剛才不是也這麼說了?」
「呃……嘿!真是吧。但是,我沒有像你那樣自信。實在太離奇了吧……不!不僅僅是我。部長也在半信半疑呢。據說,今天早晨,他向本部長匯報,本部長說什麼了……」
宮崎好像是在打探著,以此決定自己對此案的看法。
旅館方向面向警方提供了餐廳,將餐桌按會議桌的形式進行了擺放。
走進餐廳以後,長倉親自將陌生的那兩名男子作了介紹。令人吃驚的是,能得到允許進入這裡的,警部以下就只有竹村一人。
據介紹,看起來有些神經兮兮的瘦削型男子是「警察廳的官本」,肥敦而溫厚的那位是「內閣調查室的石田」。
對竹村來說,與此類人見面還是第一次。
儘管如此,警察廳暫且不說,很少聽說過偵破重案的刑警與內閣調查室的人會面的。首先,那裡是一個什麼樣的機構?在於什麼樣的工作?竹村一無所知。據說是在干美國中央情報局那樣的事情,但是真是假無法確認。
然而,竹村覺得,國會議員被殺,驚動那樣的機關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石田君是代表政府來瞭解這起事件的真相的,知道竹村君對事件的見解相當深刻,提出一定要當面聽你作一個詳細的介紹。」
「你說的『這起事件』,僅僅只是指豬戶君的事件嗎?」
竹村問道。
內閣調查室來的石田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身子。
「其實,我們的主要目的是瞭解豬戶君的事件真相,聽說竹村警部認為前兩起事件與這起事件處於不可分割的關係,你是以此為基本思路進行調查的,所以我們希望你也將那兩起事件一起談一談。」
「我明白了。」
竹村點著頭,從第一起案件起開始進行解說。
「第一起事件是7月3日,武田喜助君從這裡的越水高原旅館裡失蹤,四天後即7月7日,他的屍體在荒倉野營場人稱『毒平』的地方被人發現。
「武田君於3日下午2點左右到達這家旅館,出席3點開始的碰頭會以後,於下午6點過後,對秘書稱身體不適,回到自己的房間裡。但是,這是借口,武田君在以後7點不列時單獨離開旅館,此後便失蹤了。
「根據以後的調查大致可以確定,武田君當時是去本地區內石原隆二君擁有的別墅裡。那裡有一個別墅群。
「這天,石原君的夫人華代君逗留在石原君的別墅裡,武田君與華代君,從很早的時候起就勾搭上了。
「關於武田君此後的去向,一直是本案件最大的謎,據住在別墅附近的人證實,晚上10點到11點之間,曾聽到過汽車的聲音駛離石原君的別墅,約五六分鐘後又回來了。
「按常識來考慮,這汽車的聲音估計是將武田君送到越水高原旅館,但旅館裡的職員實際上並沒有看見武田君回來。四天以後,武田君的屍體被人發現。在這段時間裡,武田君去向不明。
「7月7日清晨,武田君的屍體在戶隱村櫪原人稱『毒平』的地方被人發現。死亡後已經過了三天至四天,死亡原因是飲毒身亡。
「武田君是於3日深夜離開石原君的別墅,乘坐華代君駕駛的汽車,在越水高原旅館的門前下車以後,在走進旅館的這段路上,是被什麼人綁架後毒死了,7日以後被拋棄在毒平的。
「在這起事件中,有兩點情況尤其應該引起注意。
「第一,兇手是用什麼樣的手段將武田君綁架的?
「第二,將屍體拋棄在毒平的方法和目的是什麼?
「事實上,自事件發生以後,我們是按照武田君受到綁架、被殺害、被拋棄的思路推進調查的。雖然也有人懷疑作案的手段會不會真是這樣,但直到豬戶議員的事件發生之前,這一調查思路始終沒有改變。
「由於豬戶君的事件,我發現這一思路是不正確的。武田君受到綁架,和兇手是一個相當古怪的人,這兩種假設,可以說由於豬戶君的事件而得到了驗證。
「假設是石原華代君開車將武田君送走的,武田君就不可能在離旅館較遠的地方下車。假如武田君的確向秘書隱瞞著自己與華代君的關係,因此而需要在稍遠的地方下車,即便有這樣的可能性,也不必在離旅館大門幾十米遠的地方下車。
「由此可見,武田君下車的地點不會與旅館離得太遠。倘若武田君那時真的受到什麼人的襲擊,華代君或旅館方面理應聽到他們的爭執聲和他的求救聲。
「而且,屍體在毒平被發現時,身上沒有發現任何經過爭執留下的外傷。
「因此,據我預測,這起事件的真相會不會是下列情況。
「武田君回到過越水高原旅館自己的房間裡。
「我認為,武田君是回到旅館的房間裡,洗完澡上床以後被殺的。
「說實話,直到豬戶君的事件之前,我們一直有著一種先人為主的想法,認為如此愚蠢的作案手法是不可能的,不願放棄武田君被綁架的說法,所以才阻礙了調查的進展。但是,倘若假設武田君是在房間裡被殺的,就沒有必要勉強設定『綁架』這一不合情理的作案手段。」
「請等一下。」
石田舉起手攔住了竹村的話。
「綁架也許是合理的,否則就必須加上一個操作過程,就是將屍體運出旅館吧。這樣做,我覺得反而更危險,而且更不合理啊。」
「是啊!就是這麼一回事。」
塚本部長沾沾自喜地晃動著身體。
「這一點吧,開始時我也想不通。」
「我不這麼認為。」
竹村冷靜地說道。
「作為兇手來說,作案是經過周密計劃的,也許他們對自己很自信吧。其實,只有那麼做,這起犯罪才能夠得上是計劃嚴密啊!而且,兇手為了表示另一個目的即『懲戒』,才需要武田君的屍體。」
「懲戒?」
石田皺起了眉頭。
「是的。是懲戒。將毒死的屍體陳列在毒平,表明了兇手的意圖。不過,當時我們還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將以後發生的石原夫婦被殺事件聯繫起來考慮,我便確信,作案的目的,顯然帶有一種警示。」
「我明白了。在談起石原夫婦被殺事件之前,你能不能先將武田君被害的作案手段,和怎樣從旅館裡將屍體運出去,講一講嗎?」
「關於武田君被害的作案手段,細節必須審訊兇手以後才能知道,大致的推測就是,深夜趁武田君熟睡著時,悄悄地潛入武田君的房間,將毒藥滴落在武田君的口中。這樣的方法不是輕而易舉嗎?」
「按你這麼說,兇手應該帶著鑰匙吧?」
「正是如此。兇手帶著鑰匙……我估計興許還帶著大門口的鑰匙。就是說,兇手是一個能事先準備鑰匙的人。正因為如此,就需要將屍體運送到旅館的外面。
「就是說,將屍體運出去這種愚蠢的舉動,按常識來說是不可能的,所以人人都信以為真,認定武田君是自己外出時被人殺害的。而且,對兇手來說,恰好當時沒有人知道武田君已經回到了旅館裡,這真正是兇手喜出望外的。」
「問題是,如何將屍體運出去。」
內閣調查室的石田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表情。
竹村隨之露出了微笑,點著頭。
「眼下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兇手是不是從外部入侵的,但估計作案時間是在凌晨2點左右。恐怕兇手也知道,在這段時間裡,旅館內已經沒有人走動。因此,兇手能夠非常心安理得地走到武田君的房間裡,即便被人看見,也可以裝作是住宿的客人,還可能躲在暗處。
「但是,兇手不可能背著屍體如此大搖大擺地走出旅館。有可能不被人發現,並不是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興許兇手也知道,在那個時間段裡,旅館服務員是不會進行巡查的,但絲毫不能保證住宿的客人就不會從房間裡出來。比如,在這家旅館裡,各樓面的角落裡都設有自動售貨機,即便半夜裡,說不定也會有客人因為口渴而出來購買飲料。這時最起碼的必要條件就是,萬一與那樣的客人邂逅,也不至於引起懷疑。就是說,兇手安排得非常周密。
「在推測兇手搬運屍體的方法時,我的頭腦裡曾在一瞬間出現過兇手的形象。不過,那是在很久以後,就是豬戶議員被殺的事件發生以後。
「因此,在第二起事件即石原夫婦被殺事件之前,便預示著會發生豬戶君的被殺事件。因為這起事件,可以說作案的方法與武田君被殺時的情況基本上屬於同一種類型。
「不難看出,兇手是用與殺害武田君時同樣的手法殺害了豬戶君。但是在這裡,兇手遇到一個很大的意外。那就是,豬戶君在就寢之前將襯衫委託給旅館去洗了。這件事,作為兇手來說,是事先完全沒有想倒的。
「其實,這件事對設定作案對像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在此以前,我一直認為有可能是旅館內部作案。由於這件事,我才能確定兇手是旅館外部的人,而且兇手熟悉旅館內部的情況,具有配製鑰匙的機會。可見,兇手是誰?這已經是不言而喻,沒有懷疑的餘地了。
「豬戶君委託旅館洗襯衫一事如果沒有外傳,兇手在遇到這一意外時也許會感到困惑吧。殺害豬戶君,想要為他換上西服時,才發現他沒有襯衫。但是,兇手不可能將豬戶君的屍體扔在旅館裡的……因此便不得已才將穿著浴衣的豬戶君搬運了出去。」
「難怪,難怪……」
石田搓著雙手喜形於色。
「接下來你要向我們揭開搬運屍體的方法了吧。」
「搬運屍體的方法……」
竹村舔了一下嘴唇。
「運送洗滌物的手推車上設有一個大型口袋。趁著夜裡,將屍體裝在那個口袋裡送到地處樓層西端的堆物場裡。倘若用床單裹著屍體,再在上面堆上髒床單,即便有人從旁邊走過,也不用擔心會被人發現。
「但是,武田君與豬戶君借宿的房間在三樓,手推車必須使用貨用升降機放下去,但這會發出巨大的響聲,所以兇手不可能在半夜裡開動升降機。
「兇手是第二天早晨來旅館,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將手推車推進升降機裡下到一樓,又將屍體連同床單一起裝在洗滌公司的客貨兩用汽車裡運走的。
「完成這一過程,需要有兩個人。一是客貨兩用汽車的駕駛員,另一個就是即便在旅館裡收集洗滌物也不會引起另人懷疑的人。是的,從洗滌公司裡派遣來的大媽等,就很合適。
「昨天我已經向旅館的職員瞭解過,聽說在武田君被殺事件時,和豬戶君被殺事件時,在案發的前一天和案發的當天,都有一名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年齡很大的大媽,乘坐著洗滌公司的汽車來。
「同時,剛才我向負責打掃的大媽打聽過,在剛才我提到的那幾天裡,據說事先洗滌公司的社長野矢桂一都交代過,說有人替代她們的工作。」
「嗯。那麼,看來基本上可以確定,兇手是洗滌公司裡的人。聽說,今天警方還對天智院這個地方進行著搜查。那個天智院,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天智院,是一個叫『天道瀧』的老年婦人單獨居住著,以算卦為業。嘿!你就理解為這是一種教祖似的人吧。其實,惟獨這個天道瀧,才是這起事件的真正主角。很遺憾,今天的搜查無功而返,還不能足以證明我的推測,但從調查中已經查明的線索來看,真正具有作案動機的人,就是那個天道瀧。同時我還確信,她還化裝成洗滌公司的職員直接參與了作案。」
「嗯……」
石田越發流露出一副興趣盎然的目光,向前探出了身子。
「就是說,那位叫『天道瀧』的老年婦人是主犯。野矢桂一是共同作案的兇手吧,問題就是作案的動機。殺人,而且竟然殺害了四個人,其理由是什麼呢?」
「這在目前始終只能是一種推測。天道瀧以前在肉體上和精神上,曾受到過四名被害人中的武田喜助、石原隆二、豬戶弘文三人的摧殘。這是事實。這次作案,據認為是為了發洩當時的那種仇恨。其實,要詳細瞭解那件事,就必須直接聽取兇手的供述,倘若聽不到兇手的供述,就必須去尋找一位叫『立花智弘』的人詢問,他居住在東京的文京區裡……」
「請等一下。」
石田打斷了竹村的話。
「那位立花智弘,就是T大學的教授立花智弘先生嗎?」
「正是他。您知道的?」
「是的。只瞭解一個大概吧。但是,那位立花先生,與這些事件究竟是什麼樣的聯繫?」
「這件事,我正要慢慢地向您提到。」
「難怪。對不起,請你繼續講下去。」
「因為那些原因,昨天我派警員去東京將立花先生接來,但是很遺憾,他已經離家往長野的方向去了。如此看來,我們期望他能主動來向警方作出解釋,現在已經沒有那樣的可能。
「因此我先將以前調查到的事實關係,和依據這些事實關係進行的推測,向您作一個匯報,但在向您匯報之前,我先要講一講剛才還沒有解說過的第二起事件,以及三起事件的反常現象。
「首先,第一起事件,在武田君死亡後的第四天,屍體被拋棄時處於相當腐爛的狀態。將人毒死以後,將屍體拋棄在一個叫『毒平』的地方,這除了說明兇手非常偏執,非要這麼做不可之外,我認為與殺人沒有任何必然的聯繫。
「在第二起顯現出來的那種偏執的性格,在第二起事件中表現得尤為明顯。石原夫婦的屍體被拋棄在一個『西之矢』村落的『矢立八幡』裡,而且屍體的身上紮著箭。
「石原夫婦於7月10日曾拜訪過天智院,兩人估計是在那裡是毒遇害的。
「其實,夫婦兩人拜訪天智院,這因為石原君責問華代夫人與武田君的婚外情,夫人堅持說自己去戶隱是去天智院算卦,因此為了確認事情的真偽,石原君是硬拉著夫人華代君去的,但結果,他們是自己跳進了蟻拜巢裡。
「在第一起事件和第二起事件中,屍體被拋棄的反常情況,也可以理解為是連續進行的『復仇』預告。事實上,我聽說有人寄了一封威脅信給豬戶君。豬戶君非常害怕,而且那種害怕就很反常。結果,他以自己的死亡證明那種恐怖不是無緣無故的。而且,兇手這次又是挖空心思,特地將屍體運剄五十里外的別所溫泉將軍墓一帶。」
竹村歎了一口氣。
這時,石田趁機插話道:
「用這樣的方法拋屍,就意味著還要繼續殺人嗎?」
「不!事件也許到此為至了吧。因為威脅信上寫著:『最後是將軍去死。」
「不過,按照你的說法,為什麼要那樣拋屍呢?」
「原因只有兇手才能知道,其中之一,正如我剛才說過的那樣,將屍體從旅館裡搬運出來,目的也許是為了偽造現場。還有,這些連續殺人事件,始終貫穿著一種含義。或者對兇手來說,興許是出自一種想使整個結構變得完美的惟美理念吧。也許您已經知道,一連申事件的拋屍,全都利用了紅葉狩的傳說。而且,將軍墓是平維茂的墳墓,是傳說中的一個主人公。兇手將豬戶君看作是將軍,也許是希望能給他一個與此相應的死亡場所。其實,豬戶君在戰爭中當過憲兵……」
「請等一下。」
石田用沉悶的口氣打斷了竹村的話。
「真的嗎?竹村君連那些事情都調查到了嗎?」
石田說道。
竹村一副費解的目光望著對方,緘然無語。
石田用一副責詢似的眼神打量著長倉和塚本。長倉和塚本也都露出不悅的表情一言不發。宮崎課長則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一副惘然的目光。
不久,石田表現出毅然決然的態度。
「我明白了,請你繼續講下去。」
石田似乎下了決心,對竹村說道。
「到底有什麼問題?」
竹村用責問的語氣問道。
「其實是一個非常微妙的問題。因為估計不久眾議院馬上將要解散,進行總選舉,所以也有各種各樣的傳聞……不過,你還是繼續講下去吧。豬戶君確實當過憲兵中尉,就從這裡開始。」
竹村無奈地笑了。他剛才說的是「憲兵」,還沒有說「是中尉」。
「那麼,我繼續講下去。豬戶君曾當過憲兵將校,這與這起事件有著非常密切的關係。因為石原君曾是豬戶君的部下,所以事件的背景就更加清楚了。
「事情要追溯到昭和19年(公元1944年)的年底,當時天道家擔任著寶光社的神職,他們家裡隱藏著一位逃避兵役的學生。
「那位學生就是立花智弘先生。將他藏匿著的,就是天道瀧和天道家的傭人、一對叫『野矢』的老年夫婦。
「一天夜裡,兩名憲兵襲擊了天道家,查出了立花先生。我估計,告密者就是當時居住在天道家附近的德岡喜助,即武田喜助君。
「當時,立花先生理所當然地給天道家的人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但是,我們無法推測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災難。反正,不管怎麼樣,那個災難令天道瀧一直懷恨至今……」
「呃?你的意思是說,作案的動機,起因在於長達四十年以前的事?」
石田一副驚訝的表情問道。
「我覺得有些難以相信啊!」
「的確,那些疑問,我也不是沒有。但是,即便從作案手段的離奇程度來看,也完全可以認定,至少兇手方面是精神反常者。倘若真是如此,可見當時留下的怨憤是非常深的,即便過了四十年的歲月也沒有忘卻。
「事實上,我們瞭解到,天道瀧自從受到憲兵的襲擊以後,一直神經錯亂,至今沒有康復。同時,天道瀧悄悄地栽培著大麻,常常用於算卦的時候。戶隱一帶從以前起就進行著大麻的栽培,所以阿瀧理應從幼年時起就具備這一方面的知識。
「但是,作案過程極具周密性,可見作案計劃制訂得極其嚴密,所以這一計劃顯然是由其他人制訂的。那個制訂作案計劃的人,我認為是野矢夫婦的兒子,現任北信洗衣聯鎖店的社長野矢桂一。
「野矢夫婦當時是在天道家幫傭的傭人。北信洗衣聯鎖店出入越水高原旅館,在旅館內幾乎是如入無人之境,所以要取得鑰匙的蠟型輕而易舉。昨天,我們檢查了旅館的鑰匙,發現了顯然是取過蠟型的痕跡。
「這位叫『野矢桂一』的人,本質上也許不是那種滅絕人性之輩,他的頭腦相當好使,比如在豬戶君的事件時,他估計到第二天早晨樓下會有人戒備難以將屍體運走,便將鑰匙丟在通往屋頂的小房子背後,故意將人們全都吸引到那裡去。
「儘管三起事件的作案過程都完成得天衣無縫,但野矢和天道瀧都必須逃跑,因為他們沒有找到死者豬戶君穿的那件襯衫這一意外,暴露了兇手對旅館內部情況非常瞭解這一線索,他們覺察到,警方早晚會將調查的目光集中到他們的身上。」
竹村講完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彷彿對兇手們的努力落空頗感惋惜似的。
「難怪……」
石田好像也有那樣的感覺。
「以前他們是被害者,現在成了罪犯吧?」
石田用與竹村同樣的語氣說道。
竹村的推理條理清晰思路敏捷,沒有人對他的推理懷有異議,就連觀望形勢見風使舵的宮崎,也跟隨著大多數人的意見隨聲付和著。
「不!真是漂亮極了。也許正如竹村君說的那樣吧。」
石田站起身來,握著竹村的手。
始終一言不發的警察廳官本,也終於浮現出笑臉,說「你辛苦了。」
但是,他們此行的目的,不可能只是聽竹村的匯報。
「在這裡講的話請不要公開。」
最後,長倉本部長說道。他的神情,彷彿主要是准對竹村說的。
此後不久,警方接到報告,說發現了野矢桂一駕駛的北信洗衣聯鎮店的客貨兩用汽車。發現汽車的場所,是離戶隱村字上楠川向西約一公里的、與鬼無裡村分界線附近的道路邊。發現者是鬼無裡村的村民。
據他反映,7月6日,武田喜助的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晚上,他也在那個地方看見過同樣的汽車。
「那裡是通往紅葉洞窟的登山口……」
接到搜查員的聯絡,竹村當即攤開了地圖。
的確,從那裡沿著荒倉山脈的北側斜坡攀登,到達山脊稜線的地方,有一個傳說是以前鬼女生活過的紅葉洞窟。
「那麼,兩名嫌疑者是去了洞窟?」
從事件中貫穿著的兇手對鬼女傳說的篤信程度來看,竹村覺得那種可能性極大。
他用圓珠筆的筆尖沿著登山路線劃去時,不由「呀」地失聲驚歎。線條表示的道路通過洞窟再往前伸去,沿著南側的斜坡下山,不久便到達那個荒倉野營場。
「是嗎?武田君的屍體是沿著那條路線運過去的……」
上當了!
竹村咬著嘴唇。
儘管將屍體拋棄在毒平,但警方對兇手的搬運方法卻一無所知,現在根據地圖才得知,兇手是從上楠川徒步翻越山嶽,到達荒倉野營場的。當時也是連續三天風雨交加之後,而且還是在夜間。
背著屍體在山道上行走——這想必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在將屍體拋棄之前,兇手肯定去過幾次野營場,尋找拋屍的機會,但野營場裡有人露營,難以把握機會。在這期間,屍體卻在漸漸地腐爛。因此,兇手不得不背著屍體翻越山巒。
儘管如此,一定要達到目的將屍體拋棄在毒平,可見兇手的信念是多麼地執拗。
竹村感到驚訝,同時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對他們產生了同情。
假設天智院裡的老婦人是兇手,這便更加會令人聯想起當時潛入戶隱的山裡、與權力進行抵抗的鬼女紅葉。
這麼想著時,竹村忽然想起那天在天智院空地邊上的樹林裡,木下猛踩蟻獅的情景。木下說:「警察在干的,不就是同樣的事嗎?」對強者來說,好像這就是所謂的「行俠仗義」。
作為重要涉嫌者,警方當天就能對野矢桂一和天道瀧發出通緝令。但是現在,縣警上層部那裡卻毫無動靜,時間在悄悄地流逝。
第二天早晨,竹村被宮崎喊去,一同去刑事部長辦公室,接著又跟隨著塚本一起走進本部長辦公室。
長倉本部長打量了三個人的表情之後,露出歡暢的笑容站起身來,與宮崎和塚本那萬分緊張的表情,形成明顯的對照。
「嘿!你辛苦了。來!請坐下。」
令人吃驚的是,長倉警視監將其他兩人扔在一邊,只對竹村非常客氣。
竹村隨之在沙發的一端坐下。宮崎與竹村並排坐著,塚本坐在對面有扶手的椅子上。
「昨天你見到的那兩個人,今天回去了,對竹村君的調查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長倉這麼說著,取出香煙,也遞給竹村一支。
竹村毫無顧忌地將煙銜在嘴裡,長倉便一副極其自然的動作取出打火機親自為竹村點上火。
看來有大事有求於我了!
竹村雖然不知道本部長為何對他如此禮遇,但內心裡已經有所察覺。
「兩名嫌疑者好像還沒有找到他們的行蹤……不過,不要著急,慢慢地查找。」
「呃?」
竹村不由盯視著長倉的臉。
本部長說「不要著急,慢慢地」,這是什麼意思?
長倉好像故意躲開竹村的目光似地轉過身去,朝著天花板吐著煙霧。
「其實吧,這是從那條線上下來的,要求我們停止調查與豬戶君以往經歷有關的事情。對外公開就稱,兇手的作案動機是由於被害妄想和大麻中毒的幻覺所致。其實,那個叫『天道瀧』的人,不就是有著長達十幾年精神病醫院的住院經歷嗎?你說的沒錯,案件本身是很反常的,此話雖說不一定準確,但也差得不遠呀!」
「嘿!……」
「那條線」是什麼樣的人?這大致是可以猜測到的。自己黨派裡有權有勢的議員曾經當過舊軍隊的憲兵,眼下正要進行選舉,這是一件多麼令人難堪的事。
竹村憮然地撫摸著下顎。
宮崎擔心地窺察著竹村的臉色。
「既然上面干涉,你也很難再調查下去吧,怎麼樣,算了吧……」
宮崎的口氣簡直像在安慰一個難纏的孩子。
竹村望著宮崎講話的模樣,不由無奈地笑了。
「我明白了。行啊!」
「是嗎?你能諒解我嗎?」
長倉本部長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沒有想到這個竹村警部竟然會如此爽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議。
竹村是一個很倔強的人。本來長倉還在擔心,萬一竹村發起火來就不好收場了,所以現在他毫不掩飾自己霍然輕鬆的感覺。
居然會輕易放棄,竹村自己也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樣的事件,無論其他同僚想要妥協還是不予理睬,惟獨自己始終不能放棄。——這就是竹村的性格。
由此可見,輕易放棄,對竹村來說,也是反常的。
但是,奇怪的是,竹村並沒有為此而對自己感到生氣。豈止如此,他甚至還有著一種很強烈的、求之不得的感覺。
這是為什麼?
對此,竹村自己也無法作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