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與緊盯著自己看的淺見的目光相遇,小百合第一次對這個男人感到畏懼。一方面他外表好像大男孩,給人留下儒雅謙恭的形象;另一方面,使人感到在他眸子的深處,隱藏著能看透對方心靈深處的冷酷的東西。
「那樣的事,我怎麼可能知道?」小百合一邊反問,一邊情緒發生了很大的動搖。
淺見投石問路似地提出了疑問——原澤為何前一天晚上沒有邀約?一——她自己也感到千真萬確。
原澤在說「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飯」時,她嘴上答應「好」,可心裡感到漠然,「既然住在別墅裡,今晚去不是也可以嗎?」嘴上雖沒說出來,可不滿的情緒湧上心頭。即使這樣,對原澤爽朗的口吻,市來小百合併沒有抱懷疑和不信任的態度。她立即想到原澤有什麼工作上的理由,今晚大概不方便吧!僅此而已。
她那樣考慮之後,雖然掠過心頭的少許不快沒有完全消失,但彷彿朦朧的霧靄始終籠罩在心頭,揮之不去。
在知道原澤的死因之後,小百合後悔得痛不欲生。她想:假如我和他在一起,熱水器的不充分燃燒,這種微不足道的原因何以致人於死地?
可是,原澤為何前一天晚上不約她去?即使有不快,這種事情與事件沒有關係。
至於警察一定是不抱任何懷疑,把原澤的死說成是「事故」。因為自己堅持是事件,所以警方沒有辦法只有重新調查,不能因此認為警察的判斷發生了變化。
不,說真的,她自己注意到了,主張把原澤的死說成「事件」,只有自己堅持這個觀點。像原澤這樣的聰明人,不會因熱水器不充分燃燒的愚蠢原因而死去的一一她確信無疑。
現在淺見這樣的採訪記者,提出這個樸素而簡單的疑問,卻喚醒了當時的不快。「是啊,為什麼那時不對我說來別墅過夜呢?」視線落在地上,小百合心裡反覆那樣想,可從嘴邊說出的話語卻不同:「原澤君有原澤君的理由,想在別墅處理緊急事務……」
「當然!」淺見慢慢地點點頭,問刑事,「怎麼樣?現場有原澤君工作用的資料,或者類似的東西嗎?」
「沒有!有關工作的資料什麼也沒有。」岸搖了搖頭回答。這位老練的部長刑事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好像對淺見提示的疑問感到不小的震動。
「這樣說來,確實奇怪啊!現場有一根項鏈,那或許打算送給你市來小姐,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麼前一天晚上不喊你過去?在煞費苦心安排的沒有誰打擾的別墅的夜晚……」
岸居心叵測的目光射向小百合。此時小百合意識到連不是警察的淺見都知道自己與原澤的赤裸裸的關係,為此,她覺得週身的血液直往臉上湧。
「還有,為什麼熱水器一直開著?這是無意嗎?」淺見再次說道。
「是這樣,這一點自已沒有在意!」岸扭過頭去,「那個熱水器是廚房用的,聽說洗澡用的是大容量機型。」
淺見說:「那天晚上,熱水器、浴缸的水龍頭一直開著,水嘩嘩地流淌,事件發現時,水已從浴缸裡溢了出來……是這樣嗎?」
岸默默地點了點頭。
「原澤君已經洗完澡,穿上浴衣休息。既然這樣,還繼續給浴缸供水,他打算再次洗澡嗎?」
「不,這僅僅是忘了關吧?」
「也許是那樣。忘了關掉熱水器,剛洗完澡,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小憩的當兒,一氧化碳中毒,失去了知覺,結果因吸入高濃度的一氧化碳,終於死亡。在這之前因為已經發生一氧化碳,室內大概到處瀰漫著一氧化碳氣體,所以在失去意識之前,也許時間並不那麼長。」
淺見點了點頭之後,話鋒一轉,「可是,如果不是忘了關掉,會怎麼樣呢?」
「嗯?如果不是忘了關掉?……如淺見先生所言,也許他打算再洗一次澡。不過,得重新考慮……」
「是啊,我也那樣認為。假設不是忘了關掉,也不打算重洗,會怎麼樣呢?」
「……」
「結論很簡單,另有一個人要洗澡!」
「你是說有客人要來?」
「是的,要是那樣考慮,大門就不會被鎖上。」
「的確……」岸條件反射似的將視線投向小百合。
「不對!」小百合不由得驚叫起來,「我那天晚上沒有打算去別墅!」
「知道!」淺見笑著,「不是市來小姐,是別的人!」
「是誰?」
「是誰?」
小百合和岸同時問道,兩人的關注相同,但又有微妙的差別。岸純粹出於對事件的關心,盡快抓住涉案人;小百合則心情複雜,誰是原澤秘密等待的人——萬一……
「那人是男的?還是女的?」岸好像是小百合的代言人似地問道。
「那還不清楚……但是,如果知道放在現場的項鏈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桌子上。」岸立即回答,「在沙發前,原澤君倒下去的地方的旁邊桌子上。」
「是光光的一根項鏈,還是用紙袋什麼的包著?」
「項鏈盒裝在信封裡,擺在桌子上,信封上印有德南建設社名。」
「啊,那麼市來小姐沒有發現。訪問別墅時,如果桌上放著項鏈盒,不會不關心吧?」
淺見朝小百合笑著。這是優雅的安慰似的笑臉,小百合不知如何應答是好,那個晚上,理應訪問原澤的客人是男還是女?她放心不下。
「那麼,淺見先生,那傢伙到底是男還是女?」岸催促道。
「非常微妙!要是項鏈放在盒子裡,擺在桌子上,我想那無疑是個女性。」
「此話怎講?」
「如果客人是個女性,打算將項鏈作為禮物送給那位女性,裝在印有社名的信封裡,放在桌子上,那就一點也沒有情趣。」
「當然,假如那客人是男的,項鏈就是送給你的禮物。」岸看著小百合,肯定地說。
「哈哈哈,不能斷定絕對是那樣。」淺見笑著說。
「客人來訪時,也許在開門前打算從信封裡拿出來!」
「那……是這樣!」岸無趣似的提高了嗓門,「可是,淺見先生,假如客人來了,第一發現者不就是那個人?」岸發現了新的疑問,「不,豈止發現,而且稍有不慎,那人說不定成為第二個被害人。總之被害人是不會被通報的。」
「誠如所言!」淺見說,「總之,可以確定至少在『事故』之後,也就是一氧化碳充斥房間的時候,來訪者是不會進入那棟別墅的。」
岸心滿意足似地點了點頭,對小百合說:「是這樣吧?」
沒有來訪者到別墅。可是一旦定為不是他殺事件,岸打算引導小百合提出異議吧!
2
「好像很不滿啦!」等市來小百合的身影在車後剛消失岸就這樣說道。送淺見和兩位刑事出來時,小百合朝他們的背影投來彷彿要刺穿他們的冷峻的目光
「在她看來,是無法忍受的!」淺見頗為同情地應道,「她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一氧化碳中毒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馬馬虎虎就結案的話……」
岸大聲喘息後說:「淺見先生回東京嗎?如果這樣送你到機場!」希望另一個難對付的人退出去的心情溢於言表。
「啊?我?哪裡話。不是現在吧?」淺見吃驚地盯著坐在鄰座的岸的臉。
「唉,現在開始還有什麼想調查的嗎?」
「當然有!我在警方聽到的搜索資料外,等於什麼也不知道。方才市來小姐確認的事情,假設的事情,要徹底得出結論,真相究竟如何?一定要查出個水落石出!」
「說起調查……現在怎麼做?」
「能帶我去事件現場的別墅嗎?」
「反正不返回阿南,沒有關係!」
岸當即吩咐開車的刑事,不經過警署,走汽車迂迴道,穿過阿南市街區,直接駛往津峰公園附近的別墅。
已經進入賞花的季節,去津峰公園遊覽的私家車多了起來,但從公路拐下去,通往別墅的岔道上,也許是心情關係,感覺有點鬱悶和寂寥。
已經沒有警察的身影,別墅四周拉了一圈攔繩,禁止無關人員入內。淺見繞著攔繩外側一周後,進入建築物內。首先要看有問題的熱水器。聽說熱水器在事故之後進行了檢查,已經恢復了性能。井補充了煤氣,進行了燃燒試驗。試驗點火時,煤氣充分地燃燒,冒著藍色的火苗。
淺見走出屋外,調查建築物的通風口。通風口的高度正好與淺見齊眉,鋁制的細細的煙囪般的排氣管從牆裡面伸了出來。
「這裡面有鳥窩!」岸弓著背,邊窺視管子邊解釋道,「近期這別墅不常用,鳥兒就在裡面築巢。據物業管理員說,這一類的事故也不少。以前,這別墅裡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從那以後,就進行定期的維護,鳥兒就不會落戶了。物業管理員又說,在最近的一個月裡檢查時,沒有發現鳥窩之類的東西。儘管如此,鳥兒築了窩只好認命,追究物業管理員的責任恐怕比較難。」
岸看過後,淺見也窺視管中。不用說管道裡面很乾淨。
「鳥窩怎麼處理的?」
「啊,大概是扔在附近了吧!……」
在離開二、三米遠的雜草叢生的地方露出半截木棒。
「有了,有了!」岸立即向淺見招手。
果然,在草叢中好像鳥窩殘骸般的東西散落其間。是清掃通風口管道時被弄成七零八落的,還是扔掉之後日曬雨淋變成這樣的?總之,讓人心生疑惑。只要不仔細瞧,讓人很難判斷這是不是鳥窩的材料。
淺見彎下腰,撿起殘骸的碎片,多是極細的枯枝、草屑,以及枯葉等等,還有羽毛——不知是何種動物的毛狀的東西。
「築窩的鳥是哪一種鳥?」
「麻雀或者山雀,反正是這一類的鳥兒。從這管子的口徑來看,不會是烏鴉或鳶。只有抓住了兇犯,才會知道是誰築的窩。」
岸說了一個無聊的笑話之後,自己竟「嘿嘿嘿」地大笑起來。看到淺見嚴肅的表情,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不謹慎,立即恢復了一臉的嚴肅。
淺見細心收集被認為是鳥窩的殘骸,將收集到的東西裝進袋裡之後,站了起來。
「收集那個幹什麼用?」岸有點不安似地問道,他似乎已經注意到像淺見這樣的一個採訪記者不是要指出警方的調查也有不完備的地方吧?
「呀,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但比什麼都不做強。」
在淺見看來,這是十分重要的證據,而岸卻進行露骨的譏諷。事實上,他對警察如此忽視基本的檢查感到憤怒,這種情緒岸也一定有所察覺。所以歸途中誰也不說話,車內瀰漫著窘迫難受的氣氛。
一回到阿南市,淺見就要求把他送到牟歧線阿南站,並在那裡下了車。
「不去警署嗎?」岸失望地問道。
「唉,我有急事,今天就到這裡吧。再見了!請代向署長問好!」
從阿南到德島大約二十五公里,特快只要二十五分鐘,普快需要四十分鐘。這一段地勢大致平坦。火車在原野上飛快地奔馳,具有鄉村風貌的小城鎮一個接一個飛掠而過。在斜陽的照射下,從車窗向外望去,每一個城鎮似乎都缺乏生機,呈現一派蕭條的景象。
在那平和的田園風光中,突然「促進吉野河河口堰建設!」的標語牌從眼前閃過。列車剛過小松島市,離吉野河還很遠。可以說這裡是吉野河河口堰不會產生直接影響的地方,所以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還有推進派。淺見覺得從那塊標語牌裡彷彿聽到了德島縣經濟界的悲鳴,德島縣產生過總理大臣,並出過警察出身的強人政治家,但是正因為他們總是把清廉當作商品來出售,所以還沒有徹底貫徹像新近出身的總理那樣,使用露骨的利益誘導型的政治手腕。在德島縣民感到自豪的同時,一定也有難以言表的不滿。
吉野河河口堰計劃對德島縣經濟界來說,是千載難逢的巨大項目。在這經濟低迷之際,超過一千億日元的工程充滿了誘惑。倘若建造了河口堰,吉野河會發生什麼變化?對自然環境和生態鏈造成何種程度的破壞?行政方和反對派的各自主張,以及專家學者的評論,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到底誰正確實在難以分辨。在贊成還是反對兩種意見交織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也許首先相信經濟效益的準確性。
遠眺飛速離去的城鎮,想像著世代居住在那裡的人們的情景,一股空虛、茫然的感覺襲上心頭。想起今尾武治老人曾說的「最初是建活動壩喲」這句活,彷彿現在才知道似的。行政方面提出河口堰建設計劃時,建設已既成事實,如老人預言,也許事情已經開始運作。
說起天下名川——吉野河,追溯過去,曾在上游建造水庫,兩岸築起高大的堤壩,每次都引起巨大的變化,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可是對於幾乎每年都要爆發的洪水的威脅,吉野河流域的人民都要竭盡全力,拚死抵抗。這裡面,也許有萬不得已的必然性,而所謂的期待經濟效益這種不純的、恣意的目的一點也沒有。
但是,河口堰(活動壩)建設計劃明顯地把經濟效益這個次要的目的呈現在人們的面前,意圖擴大贊成派的勢力。人們感到,在這氣勢面前,築壩有無必要,環境是否破壞,這些學術爭論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當初氣勢強盛的反對派,給人看起來總覺得疲於奔命。行政方面可作為日常工作進行促進活動,所以是以逸待勞。而反對派是無償勞動,與獲得日常生活的來源完全沒有關係,反而會帶來生活窘迫、在社會上吃不開等許多負面影響。有沒有出路他們完全不清楚。在漫長的鬥爭道路上,他們的能量是有限的,也許會被推進派的巨大洪流所吞沒。穴道湖、長良川,有明海——這些在日本所進行的大型項目,都有前車之鑒,即都落得了不可改變的結局。
俗話說:「愚蠢是人造出來的!」吉野河河口堰建設是否屬愚蠢的選擇?淺見是門外漢,歸根結底是一無所知。但顯而易見建設計劃裹挾著不純的動機,一旦破壞了自然面貌,吉野河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模樣了。在知道這些情況的基礎上,如果要德島縣民「開綠燈」,那也只有一種選擇。這也許是從東京來的一個採訪記者說三道四的理由。
那些且不說,不可忘記的是與建設汁劃有瓜葛而死去的人們。不,在至今真相不明的情況下,還不能馬上斷定是否與建設計劃有關。但是至少可以表明那是有疑問的事件。
十二年前,棟方崇和飛內刊遭到慘殺,現在原澤聰又不明不白地死去。這些對吉野河河口堰建設推進派來說,是正要拿出不利的信息與證據時的變故。如果說這是偶然的巧合,也太便宜推進派了。如果這是河口堰建設派干的,那就絕不允許!
淺見兩臂伸向空中,使勁伸了一個懶腰。讓體內充滿新的鬥志,激活疲倦的腦細胞。他感到勁頭十足,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好啊!」坐在對面座位上的高中生打扮的少女投來吃驚的目光。
3
到達德島新報社時,大街上已經開始蕩漾著夕照的風情。一看到淺見,四宮就問:「幹什麼去啦?」淺見上午去阿南警署,便一去不復返,與四宮中斷了聯繫。
「開那種玩笑,可是我真的擔心你是否被逮捕了!」
「對不起,到處東奔西跑的!」
「嗯……看來,警方那裡沒有什麼問題了?」
「噢,不但沒有問題,而且讓他們聽了棟方君的那盒錄音帶。承認我是搜查協助者,井帶我去了市來小百合的隱居地和案發現場別墅。」
「嗨,真的嗎?」四宮瞪圓了眼睛,疑惑似地看著淺見,「警察能這樣快地分清是非,我有點不相信。」
「大概是一時高興吧!反正去了事件現場,揀回了這些東西。」淺見取出了一隻塑料袋,裡面裝著從熱水器通風口中掏出來的鳥窩殘骸。「我想知道築這種鳥窩的是什麼鳥,四宮君的朋友當中有生物學者或對鳥的生態詳細瞭解的人嗎?」
「若是問鳥類事情,本社學藝部倒有一位綽號『鳥博士』的同事,現在就把他叫來看看?」用社內電話聯絡之後,不一會兒「鳥博士」就出現了。此人叫谷山昌隆,長得像鶴一樣細高的個兒,架著一副貓頭鷹似的眼鏡。給人的印象宛若他的綽號,與其說他是一名新聞工作者,不如說他是一位生物學家。
淺見說了鳥在熱水器的通風口築巢,最後引起一氧化碳中毒的事情以後,讓他看了塑料袋中的鳥窩碎片。
「啊,這是山雀築的窩!」望著七零八落攤開在桌子上的鳥窩殘骸,谷山立刻肯定地說:「不光山雀,多數鳥類都用這種稻草、枯草以及狗或狐狸之類的毛做築巢的材料。在通風口築巢大多是山雀。山雀一般在石牆縫、屋頂破損處等地方築窩;在排氣口或通風口築窩也不稀罕。鳥巢堵住通風口時,某種程度上還可以通過空氣,所以火不會完全熄滅,因氧氣供應不足,一方面繼續燃燒,另一方面產生一氧化碳,其結果往往發生中毒事故。」
谷山「鳥博士」用平緩的口吻解說。
「警察也說得同你一模一樣。可是,這些羽毛——這是山雀的羽毛嗎?」淺見揀出一根白色的羽毛問。
「不,不一樣。山雀的羽毛不像這麼長、這麼白、這麼柔軟。這好像狗毛,不知道從哪裡叼來的,也許是白鷺之類的幼鳥的羽毛。」
「說得對!那麼,請問山雀的羽毛什麼樣呢?」
「這裡面找不到山雀的羽毛。」谷山一邊撥弄著鳥窩的殘骸,一邊搖著頭。
「可是,收集這些殘骸的地方,沒有發現別的鳥的羽毛。」
「不會是那樣。鳥兒築巢時,羽毛會脫落下來;繁衍後代時,其幼鳥的羽毛更會掉下來。築巢需用大量的材料,築好後的鳥窩理應留下大量的羽毛。」
經他這麼一說,淺見想不起來曾經見到過那麼多羽毛。谷山所說的「大量」,淺見認為沒有漏看。
淺見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假如,」他一邊忍著心口的悸動一邊說,「這不是山雀的窩,那麼會是什麼鳥的窩呢?」
「不是山雀……」谷山一臉的尷尬,被外行問住了,鳥博士的矜持蕩然無存。
「如果說不是山雀,按常識應是麻雀。但是在那種地方築巢的幾乎都是山雀或其同類日雀、瓊雀。不,肯定是山雀,沒錯!」他已經不是自信,而是以不可動搖的自信口氣斷定道。
「明白了!謝謝!」
淺見低下頭,待谷山走出房間,重新對四宮說:「我想,這也許不是山雀的窩!」
「唉?什麼?」
「不知道,總而言之,是不倫不類的東西。」
糟糕的口氣,聽起來有點不舒服。四宮的目光看著彷彿有點怪異的對方。
「可是,谷山不是說山雀嗎?我以為沒錯!」
「不,谷山先生是以什麼鳥在通風口那樣的地方築窩為前提,所以才斷定是山雀。可是,單純將這些鳥巢材料拿給他看,要求他判斷的話,仍然認為這是白鷺的窩。大體如谷山先生所言,山雀的窩裡竟沒有一片山雀的羽毛,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當真在現場沒有落下羽毛?」
「嗯,可以斷定!我十分仔細地搜尋過!」
「嗨……」四宮板著臉,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鳥窩殘骸,那麼,究竟什麼樣的鳥築這種窩呢?……」
「不是鳥,是人!肯定是人!」
淺見過於大膽而肯定的假設,使四宮對他話的意思一時反應不過來。「唉?」稍過片刻,他望著淺見的臉,「剛才,說什麼來著?」
「我說築這個窩的是人!既然這種奇特的窩非山雀所為,邢麼只好認為是人的傑作了。」
「……」
四宮架在鼻粱上的圓形眼鏡後面的兩隻眼珠瞪得大大的,一動也不動:「是人幹的?……也就是說,那是犯罪?」
「對,是殺人!」淺見毫無表情地說。
「真可怕啊!」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四宮長歎一聲,「那樣的假設能成立嗎?」
「不,不是假設,這是事實!」
淺見口氣強硬。宛如剛才的谷山,即使自己十分謹慎,但堅信這個推理沒有錯。
「既是事實怎麼辦?告訴警察?」
「當然要去!不過四宮君,這事暫時請不要列外發表!」
「哈哈哈,你不說也不會那樣做的。首先,本社新聞從來不傳播如此不確切的消息。啊,請不要生氣,不是不相信淺見君,現在去說,警察是否相信……」四宮擔心地說。
4
次日,淺見搭四宮的車去阿南警署。正如四宮所擔心的,警察反應遲鈍。儘管淺見展示鳥窩的殘骸,並提示說這是人為塞進通風口的,可就是不打算受理。警方害怕如果承認馬虎,那不是承認自己失策了嗎?
「四宮先生,你有沒有捕捉到特別線索,發現有人在幕後操縱?」刑事科長開著玩笑,話中帶有諷刺。如果淺見不是刑事局長的弟弟,可能早就遭到粗暴的拒絕吧。
「這也許是我的過慮!」淺見謙虛其辭地說明,碰巧遇到了「鳥博士」,才知道白色羽毛不是山雀的。如果不是那樣的幸運,誰也不會注意到。
結果,警察決定要重新調查通風口。在淺見帶來的鳥窩殘骸的基礎上,再重新收集丟棄在現場的鳥窩材料。依然沒有發現山雀的羽毛,連一塊小碎片都沒有。不,不但山雀,而且連麻雀以及其它類似的小鳥的羽毛都沒有從鳥窩材料中發現。通過調查明白了附在通風口鋁管內壁的鳥糞,的確是山雀留下的,可是那是什麼時候留下的卻不清楚,幾年前,山雀曾經築過巢,也許是那時留下的。總之,本來不該有的「鳥窩」堵在通風口那是再清楚不過的。
警察突然緊張起來。雖然不會立即成立搜查本部,但首先以暗中調查的形式展升了搜查。
德島新報於那天的晚刊,搶先發表了題為「津峰公園別墅命案,他殺迷霧越來越濃」的消息。當然按照約定,沒有出現淺見光彥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大肆介紹了該報「鳥博士」谷山昌隆的功績。可以說德島新報獲得了完全勝利的重大獨家報道線索。四宮也為此大放異彩。住新聞報道的蠱惑下,警察成立了搜查本部。警察目前把搜查對像鎖定於知道別墅情況的德南建設有關人員。特別是幾年前山雀築窩,差點兒發生中毒事件,所有知道當時情況的人,全部要接受調查。當時,公司接待客戶的七名職員住在別墅裡。當時幾乎所有住宿者都說頭痛,到第二天中午才恢復。判斷是洗澡時因熱水器產生的一氧化碳而引起中毒。調查結果是通風口裡面有鳥窩。有了那次教訓,管理別墅的總務科十分注意,定期進行清掃。
這次「事故」發生之後,起初總務科長感到再次發生重大過失的責任,嚇得臉都發白了。當聽說鳥窩是人為的,便緩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個個義憤填膺,不僅積極地響應情況調查,而且配合警方做好「關係人」的登記造冊。
不過,德南建設幾乎所有職員都知道上次事故,還有受到招待的客戶,以及事故直接受害人等等。如同「壞事傳千里」,有相當數量的人都知道。另外,通過負責維護的當地物業管理人員,一定有人把事故編成故事傳播。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涉及犯罪又是另一回事。考慮具有殺害原澤聰動機的人是否潛藏在這些人中間,就會大大地受到人數的限制,破案的可能性接近零。與原澤有利害關係,而且必欲置於死地的人物還未發現。
在德南建設公司內部,對原澤的評價還說得過去。從建設省指派下來,年紀輕輕就擔任常務董事,不是沒有人羨慕,但是要考慮對公司業務發展的貢獻,還是可以理解的。事實上,原澤進入公司以來,以前相當困難的吉野河流域方面的土木建設工程的投標,本公司可以作為指定企業參加競標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對他懷恨在心的應該是那些競爭對手。
德南建設像押寶似的,把整個公司的命運押在德島縣目前最大的焦點——吉野河河口堰建設上。會長親自指揮項目組,原澤擔任參謀。原澤是建設省培養的人才,可以說公司全體員工都很信賴他,讓他發揮作用。四十一歲,依舊獨身,精英分子,身居要職的原澤,是女性職員仰慕的目標,丘比特之箭從未停射過,但也從未射中原澤的心——或許有的女人還在做著美夢。
可是,公開地與原澤個人交往的女人不在德南建設的職員當中。人們猜測惟一與原澤交往的女人不是別人,就是市來小百合。
事實上,警方對市來小百合特別關注,因為懷疑第一發現人似乎是事件搜查的規則,所以關注她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小百合是否知道那起因山雀窩而發生的幾年前的事故?如果不知道,這就不符合嫌疑人的必要條件。如果知道那就另當別論,可以說她是可疑人之一。不得不考慮,那天夜裡,原澤預備好了項鏈,連洗澡水都燒好,等待來的對方仍然是市來小百合。即使不知道山雀窩的事情,她只是那樣說,可以考慮她實際上從原澤口中聽說過。第三天、第四天,警察的初期搜查就按那樣說的辦法展開。
這期間,要問淺見光彥幹什麼去了?他把自己關在商務旅館,一個勁地忙著寫《旅行與歷史》雜誌的約稿。四宮時常打來電話,淺見感到不勝其煩。
四宮一邊轉達警察的搜查情況,一邊問淺見還有什麼新的想法。好像是在打探那些事情。與此同時,他還給淺見帶來圍繞「第十堰問題」的動向情報。
他說,第十堰的撤除與河口堰的建設計劃,反對派的能量消退,與此相反,推進派的勢頭越來越強勁。
「無論怎麼說,知事打頭陣,壓制反對派……德島縣這個地方真是一個有趣的地方啊!」
四宮自嘲似地說。生在德島,除學生時代一段時間外,喝德島水長大的四宮,在淺見看來,是個偏愛家鄉的人。四宮歎息一聲:「德島縣真可愛!」他有切身感受。
「那麼,撤除第十堰是不可避免的了?」
淺見邊看文字處理機的畫面邊說。現在正要寫那一部分。
「當地的老百姓還沒有起來反對?」
「不,不是那麼回事!」四宮憤憤不平地說,「多數吉野河流域居民反對撤除第十堰,而行政當局和有關建設業主則另當別論。誰也不清楚,為什麼要破壞引以為榮的大自然恩賜的吉野河美妙景觀和富饒的天然環境?香魚溯江而上,白鷺翩翩起舞,朝陽和晚霞染得水面一片金光——吉野河入海口的秀麗景色已經通過電視、圖片介紹到全國。尤其是遠眺極其壯觀的第十堰,其巍峨雄壯在全世界也是獨一無二的。這寶貴的人類財富,為什麼要用枯燥無味的鋼筋水泥來代替呢?從河流到海洋,從海洋到河流,像人的血液一樣奔流不息的吉野河。為什麼要把它變成一條死河?真是天曉得!」
不愧是報社的編輯委員,四宮的語言具有說服力。
「我想淺見君也看到了,說實在的,現在第十堰周邊環境不能說美輪美奐。不是大壩滲水這樣的技術性問題,而是如垃圾亂扔、岸邊的道路每逢下雨就泥濘不堪,這些儘管與大壩的功能無關,可作為旅遊資源來看這個問題的時候,決不能滿足於現狀。只要稍費功夫,譬如建遊人道,植樹栽草,立即就會變成一個美麗的公園。不僅如此,第十堰周邊的景色將更加幽靜、壯美……
「為什麼那樣說?我想原因在於一切以『河口堰建設』為前提的行政當局的姿態。既然打著撤除第十堰的旗號,行政當局就會對第十堰的壯美以及不忍讓它消失的情結感到棘手。總之,行政當局無意給第十堰任何施捨。別說徹底地修復滲漏,說真的,他們恨不得發大水,衝垮第十堰,直截了當地說,最好發生人命案,這樣就會成為促進河口堰建設的絕妙的推動力。話說的有些極端,但事實就是如此。
「不過,洪水不是說來就來,於是就設想『一百五十年一次』的毫無道理的洪災預測,來增強縣民的危機意識。打著『保護縣民生命財產安全』的旗號,給反對派扣上一項『你們不關心縣民的生命財產』的大帽子。讓他們閉嘴!」
突然,四宮不說話了。淺見擔心是不是電話斷了?就在這無言的等待中,響起了四宮「嘿嘿嘿……」無力的笑聲。
「你可能以為又發牢騷了?不,這真的不是牢騷。無論你怎麼大聲疾呼,那幫人都會當成耳旁風,已經不用說了。這種不滿的想法,淺見君會認為是發牢騷吧?……唉,現在淺見君想做的是偵破原澤氏以及棟方崇與飛內刊被殺事件,請你忘了河口堰,忘了吉野河,無論如何要解開事件之謎!」
四宮一個勁地說著,也不等淺見答話就「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一講到上述事情,他似乎要哭,所以慌忙放下了電話。淺見已經感覺到那種情形。
5
淺見加班到天亮,才寫完了《旅行與歷史》雜誌的約稿。當天中午時分,岸刑事部長來到旅館。淺見睡得迷迷糊糊,被電話吵醒後,無精打采地說:「大堂見!」
他急忙拾掇一下,下到了大堂。瞧見淺見,岸就齜牙咧嘴地說:「我來了!」或許是頭髮斑白的緣故,臉色看起來相當疲倦。
還未吃早飯的淺見首先進了餐廳。岸正好是吃午飯的時間,兩人都要了份咖喱飯。當知道淺見通宵工作,剛剛起床時,岸十分過意不去。
岸一邊把咖喱飯往嘴裡送,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明迄今為止不太令人滿意的搜查情況。
「列入名單上的人都淡過了,但沒有取得預想的效果,調查詢問一點兒結果也沒有。憎恨原澤氏的人在德南建設內部當然有,熟悉他的人當中沒有。至於曾我部會長,他兩手抱著頭,十分虛弱的樣子。」
岸愁眉不展地說著,淺見抬起頭附和著:「哦,是嘛!」
「說起會長,就是向淺見君要的那盒磁帶,知道了那個聲音的主人,讓會長聽了磁帶,那個沙啞的聲音是兩年前去世的前會長,也就是現任會長的父親!」
「去世了?……」淺見仰望著天棚。
不能不考慮時光無情地流逝。這樣,關係人漸漸消失,證據、人們的記憶也發生了變化。雖然有奪取兩人性命的犯罪這樣一個嚴正的事實,將要塗抹在時效的牆壁上……
「在會話中出現的『小松』就是當時任建設省德島建設事務所長的小松一昭氏,十年前卸任之後,在大阪的建設公司就任常務董事。大概是上面委派的。去年從那裡退休,現在在大阪府柏原市經營建築方面的小型顧問事務所。實際情況是日子過得悠閒自得。刑事趕去讓他聽了磁帶,並進行了調查詢問,可他一口咬定說當時的事情一點也記不起來了。結果,這次調查毫無所獲。」
「與曾我部會長對話的人是誰?搞清楚了嗎?」
「小松氏說不知道。認為他在說謊,但沒有拘票,不能強迫他坦白交代。」
「那個小松,對原澤君被害事件沒有說什麼嗎?」
「不,據說大吃一驚。可是,刑事去進行調查詢問時,是說事故死亡,儘管如此,小松說他死得真可惜。這好像沒有虛假,感到十分惋惜。啊,這……」
岸想起了重要的正題。
「因原澤氏事件一點兒也沒有進展,所以署長說,無論如何也要把淺見君帶回來……不,是請你出馬。本來他要親自來迎接的,因工作忙脫不開身。請你跟我一起回去!」岸再次低下了白髮蒼蒼的腦袋。
二十分鐘後,淺見坐上岸駕駛的汽車,前往阿南警署。途中,岸主動介紹了搜查本部的情況。根據岸的介紹,搜查本部內好像存住著工作不協調的狀況,而且時常發生。從縣警本部來的搜查一科的工作人員如果一起出去辦案,無論如何要由縣警本部主導。
「那樣也可以,但主任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岸牢騷滿腹,大概他同搜查主任警部關係緊張吧。
「你們叫我回來,或許想讓我同那位警部先生抗衡吧!是不是?」淺見半外玩笑地說。
岸躲在眼鏡背後的雙眼直眨,說:「你真神啊,都知道啦!」
「總而言之,那位警部一一伊奈君總是重用他的直屬部下,壓根兒就不信任管轄部下。我們當然是聽署長和科長的,署長責備初期搜查的遺漏,署長對那件事情不稱心。不,按照主任的方針,取得成果就好了。但一點也沒有收穫。說是好像因我們的怠慢而使工作停滯了。」
「哎喲喲……」淺見在副駕駛座位上故意地歎了口氣。把他作為緩解矛盾的稀釋劑摻進去,心情感到沉重。
「那麼,像我這樣的人一去,會不會使主任的態度更強硬起來?」
「不會那樣。伊奈警部久聞淺見君的大名,一聽說淺見君要參加我方的搜查,突然改變了態度。對署長的態度改變了。說務必介紹給他認識認識!」
「糟了!我不應參加警察的搜查,耍是讓家兄知道了,那就糟了!」
「署長似乎知道,已向主任交代,千萬不要讓外界知道。請你不用擔心!」
岸拍著胸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