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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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奈警部並不像岸所說的那樣刻薄厲害。也許是穿便服的緣故,至少外表與一本正經似的官僚比,他倒像個商人。而且對淺見和藹可親,可能是意識到他是刑事局長的弟弟,因此使人感覺到圓滑周到。
    淺見努力避免對伊奈有成見。伊奈對所轄的人,以及縣警本部的工作人員,沒有什麼偏見,但卻時常看到雙方的脾氣不合。總之,阿南警署的初期搜查不徹底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公平地講,也許伊奈有其正當的理由。
    「讓你親自出馬,實在抱歉!」伊奈邊說邊把淺見讓進了接待室的沙發上。他說話少許帶有地方口音,與標準的東京人不一樣。
    「也許你聽說了,搜查沒有取得什麼進展。如果不是淺見君指出那個通風口的鳥窩可疑,肯定就那樣作為事故死亡而處理了。可是那且不說,由於事實確鑿,在比較早的關鍵時刻認定為殺人事件,則是不幸中之大幸,多虧了淺見君!」
    「不,我沒什麼,只不過是靈機一動。那麼,能否把搜查的現狀告訴我?」
    「當然!我正想提供淺見君想知道的迄今為止的搜查情況。說起來幾乎淨是調查詢問和探聽到的信息,缺乏物證。」
    伊奈從手提包中取出裝訂成整整齊齊的活頁筆記本。用文字處理器打印的資料大概自七、八十頁,裝訂成冊,封面上貼著「搜查筆記」幾個大字。
    「這是到目前為止,每個搜查員搜集的調查報告以及整理的其它資料,都輸進了電腦裡。」
    「這全是伊奈君自己打的?」
    「是的。」
    伊奈少許得意地背過身去。若是內勤姑且不論,在極其繁忙的搜查一科勤務中,精通電腦這是才能和努力的象徵。在伊奈的表情裡閃耀著當代警察的風采。
    在活頁筆記本的頁面上,記載著破調查者的姓名、住址、年齡、職業和當時的情況以及談話的要點,文字少則二、三行,多則十幾行。事件後,雖然沒有過去多少時間,但搜查員所做的大量工作,也可從這麼多的調查對像中看出來。
    不僅對與被害人有某些關係的人,而且連在『地毯式搜查」中所開展的搜查員的探聽情報,對每一個對象都要整理要點,對特殊的人或事,還用黑體字標出來,只要看一下,就可掌握某種程度上的搜查狀況。即使憑這一點,伊奈作為有能力的指揮官,得到自己和他人的認可也是理所當然的。
    對德南建設有關人員的調查詢問毫無遺漏地結束了。據總務科長說,出事的津峰公園別墅數年前發生一氧化碳中毒事故以來,使用者寥寥無幾,過去用於接待客戶現在也完全停止了。其間,只有原澤偶爾以「工作」為名借用別墅。聽說前去聯繫業務的部下,曾經看到原澤一門心思埋頭工作,帶去的資料滿屋子到處都是。
    從這件事也可表明,原澤熱心工作是有目共睹的、眾所共認的。曾我部會長對他十分信任,他也對會長忠心耿耿。特別是投入吉野河河口堰建設的熱情比別人多一倍,他自告奮勇地說:「豈能輸給中央資本的大承包商,我們一定要中標主要工程。」關於這一點,他似乎充滿自信,最近在幹部會上報告說:「可以百分之百中標。」這樣,大家評價,誰都承認原澤是一個會做事的人能人。在私人關係方面,沒有什麼把柄被別人抓住,由於他輕視飯局等場合的應酬,決不會同他人進行推心置腹的交談。
    有幾個人說,他英俊瀟灑,富有朝氣,年過四十,還未結婚,要說不可理解,還真是不可理解。不少人稍稍感到好像有女性與原澤交往。極為稀罕的是,有女性往原澤的辦公室掛電話,原澤不在時,他的部下接電話,問:「有什麼要轉達嗎?」女方往往連名字都不說就掛斷了。還有人看到過在原澤的車子副駕駛座上坐著一位女性。而且事件後,讓搜查員看了市來小百合的照片,聽說至今沒有弄清那位神秘的女郎是誰。
    調查取證隨著時間的推移,從公司方面擴大到交易所、官署等地方。刑事去大阪府柏原市的小松家的報告也在其中。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對反對吉野河河口堰建設的團體成員的調查走訪相當多,如果與第十堰和河口堰沒有關係,就不會有與事件有關的人。也就是說,事件的背景是河口堰問題盤根錯節。被殺的原澤雖說是民間人士,但他曾經作為建設省的官僚,參與制定河口堰計劃;辭職後也是一貫推進河口堰建設的核心人物之一。這兩點可以看出警察從某種程度上十分重視的佐證。
    反對派組織的領袖是德島市的律帥貴岡正義,對貴岡也進行調查詢問。連在不在犯罪現場都問了,不愧為律師,貴岡察覺到搜查員的意圖,表明了相當的不高必。作為搜查員的感想,在調查材料上寫著「激怒貴岡」。這種事件也許搞壞搜查員的情緒,搜查員又添上「有必耍繼續調查」。不單貴岡,接受調查詢問的反對派團體成員不論哪一個都不愉快。只要仔細閱讀一下搜查筆錄,就會發現並體會到那種在搜查現場才有的彷彿憤怒氣息般的東西。這是在媒體報道裡面絕對不會出現的部分。淺見一說起那件事,伊雜隨即苦笑起來。
    「因為誰也不會對成為殺人事件的搜查對像而感到高興。這當中,有人揚言『這是對市民的鎮壓!』可是要問我們說什麼,那是我們的工作!」
    令人吃驚的是,以反對派為對象的搜查範圍以德島市和第十堰為中心,漸漸向吉野河兩岸擴展。其中就有脅町的今尾武治的名字。
    「唉,今尾老人怎麼也成為調查詢問的對象啦?」淺見讚許似地說道。
    「啊,淺見君認識今尾老人?」
    「嗯,事實上關於吉野河第十堰問題,最初採訪的就是今尾老人。」
    「是嗎?若是這樣,你大概知道,今尾是第十堰保護運動在脅町一帶的領袖級人物。他早在第十堰問題剛提出時,就堅決主張反對河口堰。那個人已經高齡,認為他不會直接與事件有關,但在接受今尾影響的人中間,有人發表過過激言論。」
    淺見想起了那種言論:「破壞了第十堰這個德島縣乃至世界聞名的文化遺產,等於向惡魔出賣靈魂!」面對初次見面的淺見,老人發出了怒吼。當時今尾老人那咆哮似的表情仍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那麼,你有沒有考慮是與今尾一鼻孔出氣的過激人物殺害了建設推進派的核心人物原澤呢?」
    淺見剛說完,伊奈就驚異地揮著手否定:「不,沒有!我自己並沒有考慮那些。只是作為一個程序,將所有的可能性納入視線,進行搜查。不知道的事情也就罷了,連淺見君也成了搜查的對象。所謂刑事,從某種程度上說,如果沒有不厭其煩的精神準備,那就不能勝任。這是命中注定的職業。」
    「誠然……」淺見對刑事們的勞苦深表敬意,輕輕地點了點頭。
    在對反對派成員的調查走訪和詢問取證的筆錄中,關於對原澤懷有反感的人物,在其談話的筆錄下面,用黃色標記劃了線。有的說:「雖然是敵人,但他是一位令人惋惜的人才。」還有的說:「雖說他死了,但河口堰計劃不會夭折!」總而言之,感到意外漠不關心的居多。
    可是,從調查走訪和詢問的情況來看,沒有發現讓人感到與事件有關的東西。別墅周圍的目擊情報,也沒有值得關注的地方。事件當日傍晚,當夜色籠罩大地的時候,被認為是原澤的車子從公路拐進通往別墅的小道,車子通過的附近居民都看到了。可是,那究竟是不是原澤的車還不能肯定。除此之外,沒有目擊不明車輛和不明身份人的情報。不過,聽說傍晚以後,那附近幾乎沒有車輛通行。
    2
    淺見飛快地瀏覽著,這些資料即使過一下目,也需要大約三十分鐘。等淺見看完了活頁筆記本的最後一頁,伊雜說:「正如你所看到的,沒有值得一提的收穫。」
    淺見也沒有否定。從這些筆錄中,似乎沒有發現能使思維產生飛躍性推理的資料。
    淺見突然想起什麼,問:「對了,我曾經問過岸君,別墅裡沒有發現盒式磁帶?」
    「啊,那件事聽岸君說過。淺見君借給原澤氏的十二年前的事件的被害人——棟方君留下的磁帶,在後來的搜查中被發現了。不是在別肇,而是在原澤自己家裡,磁帶粘在抽水馬桶水箱蓋下面。姑且作為證據保管起來,拿來給你看看吧!」
    伊奈用電話給部下下達了指示。
    「是嗎?磁帶不至於被盜吧?……」淺見以少許沮喪的口吻說道。
    「當然淺見君,奪取那盒磁帶的目的不是犯罪——你不那樣認為嗎?」伊雜像專家似的傲慢地點了點頭,「事實上,這還沒有被媒體知道。在別墅的大門把手上留有一個不清楚是誰的指紋。從時間上來推斷,這枚指紋在原澤氏的指紋之後,市來小百合的指紋之前留上去的。也就是說,在市來小百合進入之前,不知是誰訪問了別墅。」
    「哦?是男還是女?」
    「從手指的大小來看,認為是男性。現在,正在調查過去的資料。如果有前科的話,大概一兩日內就能出結果吧!」
    「假如那枚指紋的主人是罪犯……」淺見邊搔首邊說,「他何時,為何目的進入了別墅?」
    「那……」伊奈不是很明白淺見疑問的意思,剎那間張口結舌。過了一會兒補充道,「正如淺見君所言,盜取磁帶是目的。罪犯相信磁帶在別墅裡。」
    「時間?」
    「時間是……」
    這次淺見替回答不上來的伊奈,敘述了他的推理:「估計死亡時間是從凌晨一點到二點之間。實際上在這之前原澤君已經失去了知覺,昏倒在地,可是這個時間段,一氧化碳瀰漫整個房間,說不定還在繼續增加。另外,行兇時間——也就是在通風口堵鳥窩,剛好是原澤君進去洗澡的時間,大概在晚上八點或九點左右。」
    「我也這樣認為!」伊奈頷首贊同,「我已經把在通風口作案時間,即從晚上七點到九點這段時間作為焦點,指示搜查員,在進行調查詢問時,要對方提供這段時間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
    「可是,原澤君死亡、熱水器的火熄滅後,一氧化碳的濃度降到安全程度,大概在凌晨兩點或三點。不,也許需要更長一點時間。」
    「或許那樣!」
    「因此,犯人可能從晚上八點到第二天黎明一直潛伏在現場附近,一清早再次出動進入別墅,換了室內的空氣,並尋找磁帶,沒有找到就返回了。是這樣吧?」
    「不,室內好像沒有翻動的痕跡。立體聲錄放機就放在一進入起居室的顯眼處,如果是以盜取磁帶為目的,犯人應該首先奔那兒。可是,取放盒式磁帶的按鈕上只有原澤氏的指紋。除此之外,沒有採集到與留在大門把手上的相同的指紋。」
    「這樣的話,可以考慮雖然罪犯打開門進入室內,可是只是確認原澤已死就退回去了。」
    「是那樣!不,也許罪犯只是在通風口造假鳥窩,就退出去了,雖然在把手上留下指紋,但並沒有進入建築物內。也就是說,殺害原澤氏才是犯人的目的。必須弄清撤離的想法」
    「說得對!」淺見點了點頭,「即便撤離,只有引起一氧化碳中毒的目的,也不能認為沒有完全的殺意!」
    「是啊,那不能否定。如果罪犯具有某種程度的知識,大概就會知道致人死亡的分寸吧。我認為至少可看做故意的。」伊奈彷彿陳述最終見解似地說道。
    綜合以上犯罪情況,大體可以得出以下推論結果:晚上八時至九時,罪犯在通風口造假鳥窩後使液化氣不充分燃燒,產生一氧化碳。晚上九時至十時,原澤使用浴室,為了換水,熱水器供水,由此使一氧化碳急劇增加,室內迅速進入缺氧狀態。早的話晚上十點,最遲到十一點左右,原澤已經陷入中毒症狀,零點時分意識不清。凌晨一點或兩點死亡。
    在這期間,罪犯為確認情況想進入屋內,手搭在大門把手上,不知是察覺到危險,還是認為沒有必要,就這樣退了回去。
    這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至少原澤是因一氧化碳中毒而罹難,死亡之前的時間經過大體如上所述。
    「如果有問題的話,只有一個不明白。」淺見說。
    「是嘛?哪一點上有問題?」伊奈略顯不滿地反問。
    「留在把手上的指紋是不是犯人的?」
    「唉?……」伊奈被這麼突然一問,兩眼瞪得圓圓的。
    「那麼,淺見君,你認為那枚指紋的主人是誰?」
    「那還不清楚,如果認定是罪犯的,覺得懸!」
    「誠為所言,我自己還沒有考慮成熟。歸根結底是建立在假設基礎上的推理。可是迄今為止,都是用推理,覺得假設似乎成立。比如,那個人只觸到了把手,實際上並沒有進入那棟建築內部,是因為那個人知道建築內部的狀況——也就是整個房間瀰漫著一氧化碳。那麼,淺見君還有什麼別的想法?」
    「是那麼一回事,不考慮已經進入建築物內部?」
    「嗯,是整個房間瀰漫著一氧化碳的時候?」
    「不,還在那之前。晚上七點或者更早一些,即使有人到別墅訪問,也是毫不奇怪的。」
    「也就是說,有客人到過原澤氏住的地方,可是別墅內一點也沒有客人來過的痕跡,用過的啤酒杯只有原澤氏的那一隻,而且,大門裡面的把手上沒有留下同樣的指紋。」
    此時,響起了敲門聲。淺見代還未講完話的伊雜說了聲「請進!」門開了,一名刑事走了進來。刑事向淺見施禮後,走近伊奈,遞交了磁帶。淺見站起身,走到門旁,一邊為刑事打開門一邊慰勞說:「辛苦了!」
    等電動門慢慢地合上後,淺見回頭瞧著伊奈:「怎麼樣?」
    「啊?……」什麼怎麼樣?——伊奈驚訝地望著淺見。
    「瞧!剛才刑事進來時,扭動了把手,出去時就沒有碰到把手。」
    「可是,那是連喝杯茶的工夫都沒有就回去了。」
    「哈哈哈,所以那就是要你拿磁帶來的緣故!」
    「當時也是這樣吧?只不過那位客人不是拿來磁帶,而是拿走磁帶。」
    淺見回到座位上,指著桌上的磁帶說:「這盒磁帶與我交給原澤君的磁帶不一樣。我的是S公司的產品,這是M公司製造的。原澤君複製了這盒磁帶,把我借給他的那盒交給了客人。」
    「可是,那……為什麼?……」
    「總之是交易吧。交了磁帶就達成了某種交易。一定!圍繞著金錢不用說,除此以外還得到別的東西,這可是一筆大買賣喲。其證據就是原澤君簡直毫無後顧之憂似的向市來小百合求婚。」
    「說得對……」伊奈失望地思考片刻之後,忽然想起反駁的理由似的揚起臉說道,「這樣的話,仍不能確定那個人就是犯人,取了磁帶之後,在通風口堵上了鳥窩嗎?」
    「不,錯了!」淺見慢慢地搖了搖頭,「如果那樣,原澤君洗完澡後,用不著換洗澡水。那天晚上,有另一位客人來,我以為犯人大概是第二位客人。如果這樣考慮,就可以理解第一位客人、第二位客人不與警方聯絡的理由。」
    「嗨……」伊奈一邊發出呻吟聲一邊思索著反駁的依據。他死心塌地的說,「那兩個人是合謀?」
    「啊,到底怎樣還不清楚。也許是也許不是。現在比較清楚的是最初的客人是男性,第二位客人大概是女性。為還未出現的客人準備好洗澡水,對方應該局限於女性的範圍吧?!」說這句話時,淺見的臉都變紅了。
    「當然,是女性嗎?……那麼,依然是市來小百合?」伊奈睜大了眼睛。
    「不是!」淺見凝視伊奈的雙跟。
    3
    伊奈所說的指紋比照需一、兩日,似乎比想像的要費事,而且在有前科的人當中,還沒有與那枚指紋相吻合的。
    淺見與伊奈會面的第二天,返回東京。因為該告訴警方的都告訴了,所以沒有理由繼續呆在德島了。就這樣過了數日,淺見家附近的飛鳥山上的櫻花盛開的時候,伊奈告訴了連淺見椰想像不到的事實。「這是令人震驚的事情……」伊奈用顫抖的、興奮的聲音說。電話那一端,調整了一下氣息,好像十分疲勞的樣子。
    「實際上,從那時開始,縣警署方面一直進行留在門把手上的指紋的比對。從龐大的數據當中,發現了意外的收穫。那枚指紋,與十二年前祖谷溪殺人事件時從墜毀的車子上採集到的指紋一模一樣,為同一個右手大拇指指紋。」
    「哦?……」
    一定是叫聲相當大,在廚房的須美子吃驚地打開門,不安地朝這邊瞧著。淺見慌忙打了個手勢:「沒什麼!」
    「怎麼樣?嚇了一跳吧?」伊奈彷彿看到了淺見吃驚的樣子,用痛快的口氣說。
    「是的,是吃了一驚。」淺見老老實實地滿足了伊奈的期待。
    被看做是十二年前那起事件的罪犯的指紋,現在居然又留在了殺人事件現場。
    淺見為彷彿吸血鬼從墳墓中復活似的感覺感到異常恐怖而戰粟,同時想到了因緣的奇妙,感覺到有一種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在驅使著自己。
    「殺害原澤的依然是那枚指紋的主人—一也就是十二年前那起事件的罪犯。」伊奈猶如宣佈勝利宣言似的。淺見也沒有否定。雖然他認為不能僅憑這一點就確定犯人,但也沒有否定的依據。放下聽筒,淺見長時間地佇立在電話機旁,面對沉澱已久又重新泛起的新事實,腦海裡翻騰著各種各樣的想法。平息了混亂的思緒,他預感到似乎要看到事物的本質。
    回到自己的房間,在電腦前落座。凝視著毫無表情的灰色畫面,將裡面裝有事件的片段歸攏到自己的腦海裡,嘗試著進行拼圖玩具似的組合作業。
    在津峰公園別墅留下指紋的男子——也就是棟方崇遺留的磁帶上出現的男子——是不是十二年前事件的罪犯?還不能斷定,但與此有一定的關係——淺見這樣展開想像。由於那個新事實的出現,至今沒有發現的拼圖玩具的一個零部件,發出卡嚓一聲巨大的聲響,恢復了缺損的部分。
    這個男人是准?原澤在聽這盒磁帶時,已經猜到了那個人的真面目,而且對這名男子進行了恐嚇。他爽朗地與市來小百合談婚約,或許已經消除了他自身地位和將來的經濟上的不安。據說原澤在公司幹部會上暗示,關於吉野河河口堰建設,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這不是「磁帶效應」嗎?假如是這樣的話,確定那「男子」真面目的範圍一下子就縮小了。這「男子」一定掌握著河口堰建設計劃的裁決權。
    儘管那樣說,但淺見毫無迫近那男子的手段。通話的最後,伊奈警部自告奮勇地說:「交給我吧!」淺見只好相信,只有等待。
    可是,看來警方的搜查也遇到了困難,來自伊奈的聯絡從那以後,就突然中斷了。淺見只好等待,在這期間與四宮取得了聯繫、重溫了從吉野河河口堰問題的發起到現在的經過。思考了在這濁浪翻滾的激流中,為什麼棟方和原澤都成了犧牲品?
    已經過了賞花時節的四月中旬,某大報社用了將近三分之二的版面報道了吉野河第十堰以及河口堰問題。中央報紙像這樣大張旗鼓地提出這個問題還是首次,報紙呼籲贊成還是反對,要不偏不倚,公正對待;以完全相同的版面刊載「贊否兩論」,有識之士的意見也對等地登載。
    贊成意見也好,反對意見也罷,如同在本地交鋒一樣。贊成意見主張保護吉野河流域居民的「生命與安全」。反對意見仍然站在要保護吉野河的自然和景觀的立場上,斷言「首次河口堰審議會毫無意義」。審議會組成人員名單幾乎都是由最強的推進者——知事任命的。對此,反對派表明了難以消除的不信任感。
    報道內容雖然大致公平地處理「贊否兩論」,但是要問報社的想法傾向於哪一方,使人略微感覺到好像偏向於反對派。人們不禁要問,在應該控制大規模公共事業建設時期,對吉野河河口堰這樣並不是那麼急的工程,投資超過一千億是否妥當?
    儘管如此,德島縣的問題成為全國性的話題,進而反對建議的聲勢擴大到全國國民的可能性極小,當地報社德島新報拚命呼籲,但當地的多數民眾卻無動於衷。回顧一下戰後半個世紀的歷史、整個日本就那樣失去了許多寶貴的東西,造出了許多無用的東西,而這個國家的人們或真的什麼也沒有發覺,或裝作沒有發覺的樣子。
    四月十八日,伊奈終於來了電話。他有氣無力地說:「叫宮下的那個人的身份已經查明了。」所謂宮下就是出現在棟方崇錄音帶中的人名。
    「此人是阿南市B設計事務所的社長。當時德南建設承擔那賀川橋樑工程,委託設計的是B設計事務所。從那個電話的通話推測,前會長曾我部命令棟方崇君去宮下社長處聯繫。可是遺憾的是,宮下社長於兩年前去世了。無法確認相關事實。」
    伊奈停了片刻,用滿含苦澀的口吻說道:「關於與前會長曾我部對話的那個男子,現在還沒有搞清楚。我想反正是一個對吉野河河口堰等公共工程有相當發言權的實力派人物。這一點不會錯。」
    伊奈像對媒體解釋似地說:「要繼續進行嚴密搜查!」隨後就掛斷了電話。
    4
    淺見在桌子上鋪開一張紙,就這樣一面想著,一面描繪整個事件的草圖。
    十二年前祖谷溪墜車事件有何背景呢?……
    當時,撤除第十堰、建沒河口堰計劃實質上已經從數年前開始。為了推進計劃,大概準備了一些必要的資料。以建設省為首,德島縣和當地自治區等行政部門,大型承包商和當地土建行業也捲了進去。巨大工程穩步而順利地啟動起來。
    成為建設計劃推動力的資料,第一是說第十堰老化;第二是預測洪澇災害。首先要顯示第十堰如何不可修復,如何不能對付預測的大洪水,然後強調撤除第十堰是迫在眉睫的問題。而且作為取而代之的新時代的「大壩」,提出在吉野河入海口,建造巨大活動壩的計劃。
    計劃發表當初,其內容和主旨只送到極其有限的相關人手裡。新聞媒體也沒有那樣神經質地處理,給遙遠將來的一個建議——有的地方只接受這種程度的輕鬆話題。何況對一般市民來說,那樣的事情如同別的世界裡的事情一樣遙遠。眼前的吉野河,在兩岸長堤保護的有數百米寬的廣闊的河床中間溫馴地流淌著,一點也看不到洪水的危機狀況。第十堰的風景宏偉恬靜,毋庸置疑,從今往後這瑰麗的景色將一直延續下去。
    推進建設項目組為提高市民的關心度,以「八十年一遇」的假設,說明洪水氾濫的危害性。說什麼如果吉野河某地點的流量突破了警戒水位,就會遭受洪澇災害,以此來煽動危機感。可是,製作了詳細資料看,才發現「八十年一遇」的洪水對吉野河仍構不成威脅,又慌忙提高預測數值,改為「百年一遇」甚至「一百二十年一遇」,來喚醒沿岸居民的危機意識。
    棟方崇注意到推進派的一部分人光這樣仍不滿意,還想要操縱基礎數據。可自己作為建築行業的一員親自參與了河口堰建設項目的規劃。他為了證實這一點,悄悄安放了偷錄的磁帶,錄下了當時德南建設會長與「客人」的對話。那是距今十二年前大概一月或二月份的事情。
    結果不出棟方所料,他錄到了想要偽造河口堰建設計劃基準數值的對話。而且,聽到了前會長曾我部輕視棟方的講話。棟方被看成傻子,現在用他,只是了方便地利用他的傑出的計算能力。棟方用那些偽造的數據進行的計算和設計原封不動地被建設省採用,由於這個功績,德南建設在指定企業中將被看做是最有實力的。
    那樣的欺瞞,對年輕且充滿正義感的棟方來說是不能容忍的,於是對公司的上司以及曾我部前會長建議撤回吉野河口堰計劃。這不僅對德南建設而且對計劃推進派來說無疑是意想不到的抵抗。置之不理吧,也許身邊的人會說吉野河河口堰是個無用的東西。保不定以那盒磁帶為武器,敢於揭露做計劃的基礎性數據全部是編造的。並且棟方為了搜集資料,正要去上游水庫和河流進行實地勘察。
    針對棟方不惜內部揭發的強硬姿態,德南建設曾我部前會長除了採取最後的手段,別無他途。如果不那樣,不但與計劃發生齟齬,而且要承擔向建設省提供虛假數據的責任,稍有不慎,甚至要被追究刑事責任。有關建設計劃的所有基準數據的真實性都會受到懷疑,對以建設省為主的行政當局在全國陸續推進的同樣規模的大型工程項目將產生巨大的影響。
    這樣,三月二十日在祖谷溪製造了墜車事故。棟方崇被殺害,同車的飛內刊受連累也慘烈地死去。臨死前的一剎那,她用口紅在車內頂棚上留下了紅色的絕筆。
    這樣雖然暫時拔除了眼中釘,但由於泡沫經濟的影響,河口堰計劃始終進展不順利。市民的反對聲勢高漲,開始大聲疾呼要保留第十堰。
    於是推進派就把假設洪水規模提高到「一百五十年一遇」,雖說只竄改了基準數值,但為了河口堰建設打算無休止地做下去,因此不加掩飾地抬高數值。
    由於政府削減對公共事業的投資,土建行業在前所未有的不景氣中掙扎。粥少僧多,大家進行殊死的拼搶。那種狀況,對從中漁利的同行來說,可以說是惟一的競爭環境。可是,因為重要的工程沒有進展,所以也就不值一提了。
    吉野河河口堰建設雖然有大型承包商參加投標,但聽說預計全部落入本地資本投資的土建行業之手。特別是德南建設,所有人都認為它最具優勢。因為,一方面早就參與制定建設計劃;另一方面,有從建設省下來的精英原澤,也被認為是妥當的。
    可是,以上述嚴峻的狀況為背景,本地企業和德南建設絕不能安閒無事。就連原澤,也懷有相當大的危機意識。熟知他的人似乎預感到,以前認為不變的與建設省的過硬關係彷彿開始露出了破綻。
    這些,就是淺見通過自己調查和與四宮、伊奈交流而得知的有關「吉野河河口堰問題」和兩起殺人事件的全部背景與現狀。
    淺見的目光從攤在桌面的寫滿文字的紙張上移到天花板,「哎……」他長歎了一聲。一閉上眼睛,吉野河壯麗的景色就浮現在眼前。這是一條佔了德島縣北部平原總面積大約二分之一的大河。上游大多穿過陡峭的山谷,人們世代在山谷的斜坡上安家落戶,繁衍生息。
    「四國八十八座」從第一到第十座寺院,以及祖谷溪、籐橋、大步危小步危、池田町、脅町、第十堰等景點連成一線的「藍色長廊」美不勝收,魅力無窮。
    淺見回憶起濛濛細雨中隨意落腳的寺院,以及忙那裡的奇遇——帶著穿紅色毛衣的少女的母親;在五百羅漢寺院遇到的美人今尾芙美;吟誦「淒愴背影雨中行」飄然而去的夫婦……而且,祖谷溪的撒尿狀小和尚,一宇派出所的佐籐巡查長夫婦,住籐橋上搭話的年輕女子飛內奈留美,大步危小步危的船老大,池田町破敗的旅館,脅町圖書館與今尾賀繪,與芙美奇妙的再會,蘭花店,今尾武治老人,初次目睹的第十堰,德島新報的四宮,商務旅館與奈留美再次見面,市來家與小百合……
    這樣回想起來,的確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事情。說起來,來德島的當天,就碰到了德島縣孤注一擲,提出了驚世駭俗的「阿波歷史文化長廊構想」,讓人感到帶有什麼緣分。
    說實在的,歷史彷彿是因意外而上演的一部連續劇。吉野河流域的藍也好,阿波舞也好,或許如同日吉丸在三河的矢作川遇到蜂須賀小六時起而時來運轉。日吉丸被蜂須賀小六僱傭,後來成為豐臣秀吉。又提拔蜂須賀家為重臣。豐臣家滅亡後,蜂須賀家作為德川幕府的大名1統治阿波國。天正十五年,德島城落成之際,允許庶民載歌載舞以示慶祝。據說那慶賀的舞蹈就成了阿波舞的起源。在那漫長的歷史劇中,淺見之流不過扮演了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匆匆路過的旅人——
    1日本封建時代的諸侯。
    漂泊不定的旅人不想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出來。可是有時上天會把歷史劇的演變,或者改變歷史的作用賦予小丑。淺見莫名其妙地認為,或許自己通過「藍色長廊」是天降大任於斯人也。那樣思考著,又重新眺望「風景」,一樁樁往事又意味深長地、輪廓分明地浮現在眼前,例如,穿紅毛衣的少女遭受怎樣的不幸?夫婦倆從今往後……,還有五百羅漢美女……
    淺見的思緒突然停住了。她為了什麼?……在雨嘩嘩地下個不停的那天那個時間,在五百羅漢寺院,她——今尾芙美幹了什麼?
    她給人印象是一個生性調皮好動,比男孩還淘氣的女子。她獨自一人在昏暗的寺廟裡,幹什麼呢?……
    由這個疑問產生聯想,想起丁拜訪今尾老人時的情景。
    脅町的今尾家只有武治老人和賀繪、芙美兩姐妹,是當地的世家。漂亮的兩姊妹均獨身。與此同時,兩姐妹的雙親做什麼?這個疑問朦朧地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可是冒昧問的話又恐怕失禮,總覺得沒有機會而錯過。
    儘管如此,那件事情沒有特殊意義,也許放在心上是可笑的。
    從少年時代起淺見有一個壞毛病,那就是對沒有價值的奇怪的東西感興趣。因這個壞毛病,他幾次跟在不相識的化妝廣告人後面行走,成為迷路的孩子,最後捲入殺人事件(參見《記憶中的殺人》)。
    沒有意義的事情——
    淺見搖了搖頭,想放棄這種想法。但冒出來的疑問縈繞在腦海裡,不但揮之不去,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強烈。坦率地說,今尾武治從吉野河河口堰問題的初期開始,就已經是強硬的反對派,現在也是脅町周邊地區的領袖級人物。也許這一點讓人魂繞夢牽?
    即便如此,腦海中翻江倒海般的不平靜的想法又是為什麼?
    是藍色長廊引誘我嗎?——
    淺見的內心呼喚著遊興,充滿了不安……
    5
    四月下旬的某日,淺見第三次赴德島。
    「還要去德島?德島有誰是好人?」
    母親雪江木然地說,並十分擔心地為疼愛的次子送行。淺見心裡卻想著,下次無論如何要從籐田總編那裡多『騙取」採訪費,因為銀行的存款也快花光了。
    在德島機場租用了出租車,立即驅車前往脅町。
    今尾賀繪正在圖書館的櫃檯上整理借書卡。館內人影稀疏,淺見擔心腳步聲從天花板發出迴響。
    感覺到有一個人佇立在眼前,賀繪停止整理借書卡,習慣性地說了一聲「哈伊」,就抬起頭來。
    「啊……」
    「我是淺見,打擾了!」
    「不!啊,又見面了。」
    「唉,補充採訪!」
    「是嘛?」
    賀繪掃視四周,確認眼前沒有入館者之後,從櫃檯裡面走了出來。
    「今天妹妹出去工作了。」她邊說邊把淺見引到靠近的閱覽桌旁。
    「是嗎?那太遺憾了。可是能夠見到你真高興。」他們對坐著。
    「事實上,我想再次拜訪你祖父。如果方便的話,麻煩你帶路。」
    「請你等一會兒,他正在午休,我帶路!」
    「謝謝!務必幫忙!」淺見鞠躬行禮之後,不經意地問道,「今天你父母親在家嗎?」
    賀繪剎那間臉孔好像抽搐了一下:「不,父母親都不在。」
    「哦,出去了?幹什麼工作?」
    「不是,父親已經去世,母親生病住院了。」
    「噢……對不起,我不該問!」淺見驚慌失措。某種程度上這個答案是預料之中,但他後悔問了觸及對方傷口的問題。
    「不,我不會介意!」今尾賀繪百無聊賴地笑了笑。
    「令堂大人住院已經很長時間了嗎?」
    「嗯,是很長時間了,不過快好了!」
    「說這些事情,也許會讓你生氣:事實上,此前打擾你們時,總覺得你家裡氣氛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哈哈哈……是不是感到有點鬱悶?」
    「那……確實有一種陰冷的感覺。」
    淺見不置可否地問:「什麼病?」這也同樣是不受歡迎的提問,但避而不談反而顯得不自然。
    賀繪躊躇片刻,面對問人私事的對方,多少感到不快。「好像是心病,神經衰弱!」她裝腔作勢地說道,「家父去世不久得的,將近二十年了。」
    「那麼,令尊是什麼原因……?」
    「噢,大概就這樣。」
    正好有借書的客人來到櫃檯,賀繪說了聲「對不起」就離座而去。
    十二時,一女子來接班,賀繪返回來:「讓你久等了!」
    「見到爺爺,請不要提我父親的事!」沿著房樑上有梲的幽深的小巷一邊走,賀繪一邊懇求,「因為我爺爺討厭父親。」
    「明白了。」淺見雖然點了點頭,但他總想說這是怪事。
    今尾武治老人一見到淺見,就毫不客氣地說:「怎麼?是你啊!」可是,他並不嫌棄似的默默地讓淺見坐在棉座墊上。
    「河口堰問題看樣子逐漸接近尾聲了。」淺見首先提起武治老人眼下最為關心的話題。
    「啊,審議會那幫蠢貨在上演一出明顯的鬧劇,反正要一點點地收集贊成意見。」
    「沒有推翻什麼既定方針?」
    「豈有此理!通過聽證會,反對意見對居民有感染力,媒體也應當聲援。即使審議會通過了,也不能決定。起初……」
    好像老人的氣焰不知衰退。賀繪端來了她親手製作的炸醬麵,像要封住老人的嘴。即使像淺見這樣年輕人,飯量也比不過武治老人。老人痛快地勸道:「啊,吃、吃!」真是熱氣騰騰、爽口味美的麵條。
    用完午餐,賀繪看了一下時間,淺見注意到了。她剛說了一聲「那麼,」淺見就起身告辭,武治老人挽留客人說:「這不是很好嗎?你去圖書館,我想同這個人嘮嘮嗑!」
    賀繪看看淺見的臉又看看祖父的臉,好像害怕有什麼不吉利的預感似的皺了皺眉。

《藍色長廊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