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久保京介同芝山乙男取得聯繫,在四谷的一家不顯眼的咖啡館初次會了面。
在這以前,中久保曾經三四次設法同有末晉造的信裡介紹的芝山乙男聯繫。可是,芝山乙男非常慎重。中久保試用了兩三種方式,好容易才安排好了這次會見。
那家咖啡館也是對方指定的。
及至見到芝山乙男,一看原來他是個溫柔敦厚的中年紳士。頭髮已經花白,但是紅光滿面,那粗黑的眉毛尤其給人很深的印象。
兩人在咖啡館初次會面,覺得有點尷尬。中久保剛要講正經事,芝山就制止了。
「等會兒另換個地方再領教吧。」
但是,初次見面的兩個人並沒有什麼話可談。他們只講了一些客套話,就走出了咖啡館。
那是晚上八點鐘左右。這個時刻也是芝山方面在電話裡約定的。
「前面由我來領路吧。」
芝山簡短地這麼講了一句,叫住了駛過的一輛出租汽車,吩咐司機向上野方面開去。
在車裡,兩個人也不免有些尷尬,因為沒有共同的話題。「今天天氣哈哈哈」,然後就扯不下去了。
中久保京介知道汽車沿著不忍池邊上行駛。他心裡有點不安,不知會給帶到什麼地方去,可這是他自己先約人家的,就也只好信賴芝山乙男了。
汽車在住宅街的一處停下來。那一帶路燈稀稀落落的。石垣上是一排排高大的房舍。
他被領入一家小小的旅館。在燈光映照下,素淨的玻璃招牌上浮出一個艷冶的字號:「花月」。
芝山乙男走進了門。他向旅館裡的人打了個招呼,馬上就把中久保京介叫進去了。他們爬上了狹窄的樓梯,走進六鋪席左右的骯裡骯髒的房間。
「這樣的房子才方便呢。」芝山乙男那濃眉下的眼睛露出笑意。「在這裡咱們都不會碰到熟人的。」
這個房間的蓆子和紙隔扇都很粗糙,冷颼颼的。兩個人夾著油漆剝落的朱紅色桌子對坐,喝著老婦端來的茶。
「這一陣子實在失禮了。」
芝山乙男這才真正寒暄起來。話裡含有道歉的意思,因為中久保京介和他聯繫,他遲遲沒有搭理。
中久保京介一開始就說明了自己的來歷。他還明確說出是有末晉造介紹他來找芝山的。
芝山乙男目前以銷售汽車零件為業。但是中久保並沒有直接向他做買賣的地方聯繫。他是通過間接方式聯繫的,一切都是按照有末晉造給他的芝山的名片後面所寫的指示來辦的。
芝山乙男重新詢問了中久保京介的真實意圖。中久保京介老老實實地說明了全部來意。如果這方面稍有隱瞞,對方就會生疑,什麼也不肯談了。
「其實,我也收到了有末君的信,」芝山乙男說。「您來聯繫了好幾次,不過這可是隨便不得的啊。」
芝山似乎也和有末一樣,是個極其慎重的人。
初次會面沒有談出什麼,兩個人的關係還不夠融洽。最初,雙方都互相摸底。兩個人之間隔著一道牆,阻礙著情誼的交融。
一開頭談的是有末晉造的情況。在目前情況下,他是兩個人唯一的共同話題。
這個旅館出入的客人不太多。只是在談著話的時候偶爾可以聽到輕輕踏著樓梯走上來的腳步聲。
中久保京介和芝山會了五六次面後,芝山才開始一點點地談起「情況」。中久保京介一直耐心地等待芝山啟口。
「正如有末君所說的,我是已故經濟評論家江木務的好朋友。有一個時期,我還協助過他的工作。」
芝山就這樣談起來了。
關於江木務,大致的情況中久保京介也已經知道了。有末晉造的來信是這樣說明的:
「提起江木務先生,您一定會立即想起這個名字吧。作為經濟評論家,他以對經濟問題具有敏銳的分析能力而知名,論理犀利明確,一時成為新聞界的寵兒。
「這個人在兩年前以經濟考察官的身份去美國。也許您已經在報紙上讀到過,他在任期還沒滿就回國的時候,患了神經衰弱,最後因服用安眠藥過量而死亡。另外也有人斷定他是自殺的。」
收到有末晉造的信以後,中久保盡量把江木務寫的文章找了來閱讀。有些文章已經編成書,有的還只是刊登在綜合性的雜誌上的。
作為經濟評論家,江木務是戰後的先驅之一吧。現在重讀他的文章,只覺得其立論的正確,不是他人所能比擬的。
他不愧為通商產業省官員,筆下從不發揮空洞抽像的理論,總是以具體情況為基礎。由於他出身調查部門,所以掌握著豐富的資料,分析都有數字根據,這是他文章的顯著特點。這個年輕官員的文章很容易就被戰後人數不多的評論界所接納,其原因是不難理解的。
中久保京介所蒐集的刊登江木的文章的雜誌就有十幾種。由此可見他是怎樣活躍地不斷從事寫作。當時報紙曾報道他患了神經衰弱,回國後不久即病死的消息,可是有末晉造在信裡對這件事提出了下述疑問:
「但是江木務先生為什麼患了這麼嚴重的神經衰弱呢?江木先生精通英語,年輕時畢業於美國的一個地方大學。他患神經衰弱的原因絕不是不懂外語或者不堪寂寞,這一點是擺得很清楚的。那末,究竟原因何在呢?這一切今天都成為隱謎。他也沒有留下遺書。不,也許留下了,但是沒有發表。」
有末晉造好像在暗示江木務的死與當時日本某些內幕有關係。
為了預先獲得一些知識,中久保京介在會見芝山以前曾找過兩三位經濟評論家,向他們打聽了江木務的情況。
他們一致肯定江木務的才華。當然,也有或多或少都提出些批評,但是沒有人否定他是當時卓越的經濟評論家。然而一提到江木務的死,有一兩位評論家就露出了耐人尋味的微笑。他們就那麼含蓄地笑了笑,不再說下去了。
為了弄清江木務這個謎,中久保京介曾向某報社要到了情報。內容是這樣的:
「江木務是以第一任經濟考察官的身份,由經濟官廳派遣出國的。但是他在美國逗留的時間越長,就越發擔心會被日本的新聞界所遺忘。他是好容易才進入戰後的新聞界的。他的最終目的是將來辭去官職,擔任一家報社的社論委員或是經濟評論家。
「在美國長住下去,勢必會被瞬息萬變的日本新聞界所遺忘。這就是他的苦惱所在。基於這種焦慮,他不斷把有關經濟情況的報道從美國寄給日本的報刊。
「不知道是不是著急過了度,他不斷向人訴說自己因患神經衰弱而失眠。這消息傳到他隸屬的官廳,有人就懷著惡意交頭接耳地說:江木是不是為著要回來而裝病呢。還有人帶著嫉妒的心情猜測說:江木大概想回到吃香的職位上來。
「江木務在遭到廳內這樣的冷遇的情況下,於昭和二十X年回國。他下飛機的時候,臉色蒼白,身體瘦削,已經沒有出國時的那種豐潤。他立即住進K醫院。入院後,廳內還紛紛議論說他是裝病,有的人則說他是真的病了。
「他出院後一周左右就死了,據說是服用安眠藥過了量。
「再說,江木回國後,廳內曾為了他將要求擔任什麼職務的問題頗為焦慮。上級和同僚關心的是他究竟去調查局或研究所呢,還是去計劃局。一言以蔽之,正因為他是江木務,所以才引起『焦慮』。
「據說江木剛回到日本後,雖然曾由於神經衰弱而精神支持不住,卻還說過:『今年的經濟白皮書讓我來執筆吧。』也可以說是這種自負使江木務減壽的。
「據推測,他之所以在美國患神經衰弱,是由於他所隸屬的外務省內部鬧派系之爭,因而他向該省提交的研究報告也不受上級重視,以及當時的次官派對他十分反感。」
「不對,那是與事實有出入的。」芝山乙男讀完了中久保京介給他看的報社提供的情報後微微地笑了。「江木君的性格大體上就是這樣。可是我認為他不是由於這樣的原因而患神經衰弱的。最初我也以為事情就像這裡所寫的那樣。就這一點來說,報社的調查還是徹底的。」
中久保京介問道:
「那末,是什麼原因呢?」
他們仍在那個旅館會面。
「別著急,聽我順序談下去吧。」芝山把濃眉下的眼鏡摘下來,慢慢地擦拭。「江木君自殺前曾向我透露了一點情況。」
「咦,江木先生還是自殺的呀?」
「我相信是這樣的。江木君常服安眠藥,我想他當然知道致命量是多少。當時他吃了安眠藥以後,趁著家裡人外出,又吃了一次安眠藥,而且量非常大。有人說過量是由於疏忽大意了,可是按說江木君是不會誤用安眠藥的。」
「江木先生有非死不可的原因嗎?」
「有的。說實在的,當時江木君的兩眼快要瞎啦。」
中久保京介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情況。
「那是由於什麼原故呢?」
「眼底出血,而且鬧得相當嚴重。」
「以前就有那樣的病徵嗎?」
「沒有。因此,這對江木君是個嚴重的打擊。由於他跟部裡的關係搞不好,他原打算擔任報社的評論委員或經濟評論家。而且他也具備這方面的實際能力。可是除了方才告訴您的那些苦惱之外,又失去視力,那就完啦。他可以說是失去了最後的希望。以江木君那樣的性格,與其毫無意義地活著,他寧可乾脆死掉。我認為這也是不足怪的。」
「他患眼底出血有什麼原因嗎?」
「有的。」芝山點點頭。「那還是他回到日本以後對我稍微透露的。江木君有一天晚上曾在紐約與旅美日僑同志會的頭面人物會餐。餐後,他們一起到紐約第一流的夜總會去玩,又在某旅館留宿。第二天他就突然眼底出血了。」
「看來其中必有什麼原故吧?」
「江木君說他中了別人的毒計啦。」
「毒計?」中久保京介又瞠了目。「誰的毒計呢?」
「眼下可不能明確地答覆。讓我再考慮一下吧。」他躊躇了一下說,「只能講這麼一點。江木君是調查人員。我認為他曾仔細調查過戰後日本經濟和美國的金融實業界之間的關係。他很有分析能力,調查諒必也有他獨特的深入細緻之處。可是,就在調查的過程中,他碰到了一個奇妙的東西。」
「奇妙的東西?」
「只好這麼抽像地說了。江木君連對我也沒有透露。那是對我也不能告訴的意義重大的機密。」
中久保京介想,這可怪啦。江木碰到了什麼東西呢?
「你的意思是說,江木先生由於發現了那個東西而中了別人的毒計嗎?」
「直截了當地說,我想是這樣。不過,中久保先生,您也許不相信。這樣講,好像是我編造的。如果詳細談談,我想您會理解的。」
芝山閉上眼似乎考慮了一會兒。
「中久保先生,」他像下了決心似的說,「我現在是市上一介汽車零件銷售商。關於江木君,我曾經聽到過許多,也略微曉得一些他調查的內容。不過不能夠全都對您講。儘管我是市上的一個商人,也不能談。不過,看到您的一片熱誠——毋寧說是求知慾吧——我想盡可能滿足您。」
「您的意思是說……」
「有的事情不便當面說。我把它寫成文章在幾天以內寄給您吧。」
「芝山先生,您雖然這麼說,可是那樣做不是更加危險嗎?」
「當然嘍。不過,叫我現在就來談,思路還沒理好,我想從從容容考慮一下,把它整理成文章。您讀完請馬上燒掉。務請您答應這一點。」
「遵命,一定照辦。」
「我相信您。不過,在這裡只能談這麼一點:同江木君會餐的旅美日僑同志會的頭面人物當中,有一個人顯然與某派系有聯繫。要是江木君把他所發現的某種東西透露出去,從那個人所處的立場來說就要為難啦。如果只是個公司職員的話,倒還不要緊;正因為是江木君,可就不好辦啦。江木君作為經濟部門官員,頭腦非常靈敏;作為調查人員,具有高明的手腕,又有一種正義感。如果將來他在經濟評論中把這個秘密洩露出去,對方可就不得了啦。」
大約一個星期之後,中久保京介收到了芝山乙男寄來的、附有那篇「文章」的信。
中久保京介迫不及待地拆開了。
「——別來無恙嗎?
「當時雖然答應了您,及至動筆寫的時候,就要考慮種種問題了。不過我還是盡可能地寫了。但是,請您把它作為『現代神話』來讀吧。如果說在現實的世界上竟有人幹了這樣的事情,是很難令人相信的。您讀過之後,大概也不會立即認為這是真實的事情。那就好啦。您就當作一個現代神話來讀吧。
「再者,下面所談的事情與您從有末君口裡聽到的總理廳特別調查部的活動有一些關係,我想您多少會感興趣的。
「日前我曾向您講過旅美同胞同志會的事情。長期擔任旅美日僑同志會會長的姓大隅(化名)的人,在紐約的日僑當中是個頭面人物。這位大隅的女兒嫁給了某大鋼鐵公司總務部長町山尚之這麼個人。這位町山先生畢業於波士頓大學,簡直可以算是個二世。町山夫人是社交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據說連駐日美國高級官員和高級軍官都欣然出席她舉行的宴會。就像這樣,她有賴於乃父在美國的勢力和丈夫町山先生的權勢之處甚多。
「町山這個人曾任礦業同盟理事長。戰後,日本最大的鋼鐵公司解散,開始分成為所謂三大系統來經營。他深深受到美軍總司令部經濟科學局、情報部以及民政局的信賴,在幕後進行活動。
「總之,這位町山先生和他的岳父大隅先生是從幕後推行日美經濟策略的日本方面的重要人物。
「前面已經說過江木君的事情。江木君在紐約參加會餐的時候,大隅先生也在座。當然不能說間接使江木君縮短生命的是大隅先生,可是至少可以推想,那一夥人當中的一個用某種手段把江木先生弄瞎了。江木君患神經衰弱的原因,絕不僅僅是社會上宣傳的與外務省分支機構的爭權、本省不重視他的報告,或是他怕日本的新聞界會遺忘他而感到焦慮等等。他諒必是因為同以大隅先生為首的旅美日僑組織的有力人物往來的過程中,窺到了日美兩國之間的秘密經濟資金的實體,隨後幻想自己會遭到什麼人的暗算而擔驚受怕,才患神經衰弱的。
「秘密資金。——
「這樣講,說不定您又感到可笑了。您會認為那才是神話呢。您也許不相信如今在科學的世界經濟關係中,還會有那樣怪誕的資金。可是,它實際上是存在的。」
中久保京介讀到這裡,覺得碰上了經常象幻影似的在自己頭腦中晃動的黑色物體。
芝山乙男暗示的不就是V資金嘛!
芝山乙男的信裡接著說:
「總理廳特別調查部光憑規定的活動費(預算)進行工作是有困難的,這一點您從有末君也屢次聽到過。在國內,調查部還從事特別工作以補充活動費之不足。可是,光憑日元來掌握對外情報網是極其困難的。
「這樣,無論如何也得把籌措到的資金換成美元。不管怎樣簡陋,也得考慮設置對外情報網。為了這雙重目的,就開了對外的窗口。這個窗口就是前面提過的大隅先生的女婿、現任某大鋼鐵公司總務部長的町山尚之先生開的。也就是說,町山先生命令在西德的波恩設立了某大鋼鐵公司的辦事處。於是就把上述日元兌換為美元,換個名義存入外國銀行,作為對外情報活動的資金。
「這裡令人想起警備局參事官S先生的事情。S先生是戰後日本最早的外事諜報機關的駐外分支機構負責人。由於他精通法語,表面上就以大使館參贊身份駐在波恩。S先生隱瞞了自己的警察官員身份,是以外務省官員的身份出現的。
「也就是說,日本諜報機關在西德的波恩設立了分支機構。在這裡,諜報方面由S先生負責收集和整理情報,並且在鋼鐵公司辦事處的窗口兌換美元,充作活動資金。
「這是一個例子。已故的江木君以經濟考察官的身份赴美,勤勤懇懇從事調查的時候,如果窺探到了近似上述機構的秘密機關——而且是更龐大、更有權力的機關——作為「局外人」,他的命運當時就可以說是已經注定了。
「江木君死後,我就離開了他的身旁。說起來我已經成為一介市民,脫離了觀察那類事情的地位。然而我還是想略微告訴您一些江木君死亡的原因。我認為您盡可以把那真相不明的東西想像為『國際秘密資金,。再者,有那樣的東西存在,可以說就是現代神話的由來。
「您一定從有末君那裡聽到了第一任總理廳特別調查部長秘密出國旅行時,在波恩遇到的那場不可思議的災難。
「根據以上說明可以看出,調查部的分支機構就設在波恩,那裡也可以說是內務省警察機關官員的駐在地。如果說那裡有日本官僚(內務省、外務省、通商產業省)特有的派系鬥爭的話,我想這樣的推想就可以成立了:由於裡呼外應,第一任部長就成了雙方爭權的犧牲品。
「那末,據說江木務君在調查的過程中碰到的那個東西——國際秘密資金的實體,究竟是什麼呢?這是誰都想知道的事情。江木君恐怕也拚命地調查過。我想,它就是暗藏在戰後日本經濟界裡的怪物,對政界及金融實業界的動向起了重大作用。
「剛才提到政界及金融實業界,您幸而與日本經濟界最高組織很接近。我想,您不妨靠自己的判斷來分析一下它的實質。
「但是如果要我對這簡單結論作一說明,我的推想是這樣的:
「我認為美國在佔領日本期間,曾把它的巨額秘密工作資金置於美軍總司令部和本國的管理之下。但是,佔領結束後他們撤退了,這筆資金的在日管理人當然應該由一個日本人來擔任。而且這筆資金決不會簡簡單單地放在銀行的保險庫中不動。
「據推想,這筆資金也許投進成為日本工業基礎的大公司,或者置於與外國有密切關係的日本大銀行的管理之下。也許成為勢力雄厚的公司的股票和大飯店的資本,或者以其它方式作為情報活動資金髮揮作用也未可知。
「就舉一個淺近的例子吧。
「就是那個聲名狼籍的卡比亞機關。這個機關最初由駐橫濱的第八軍艾克伯格中將領導,後來轉屬美軍總司令部,遷至東京。這個機關為了籌措經費曾怎樣與『黑暗街』(「黑暗街」指從事黑市交易和其它非法行為的地區。——譯者注)勾結,在今天仍是半公開的話題。
「可是正像某週刊最近揭露的那樣,當時與該機關勾結的『黑暗街』的美國人,現在還把那筆資金以投資的形式保存在東京的冶遊設施中。
「我認為這只是個縮影,它最具體地反映出我所想像的國際秘密資金的實質。
「至於國際秘密資金在日本經濟界究竟成為多麼強大的力量,雖然只是我的假想,還請您根據下面的推測予以洞察。
「作為一個汽車零件銷售商,按說我談不上展望國際政治形勢這樣的大事。況且我既沒有那麼高的見解,也沒有系統的知識。請您只把它當作神話讀下去吧。但是希望記住我在看法上是受了已故的江木君不少影響。
「前面提到的這筆國際秘密資金,有種種叫法。有的是以日美雙方管理人的名字命名的,也有的根據成立時的情況,在『資金』前面冠以管理人的名字的縮寫。
「美國佔領不久以後,擔任美國駐日外交機關經濟參事官的人叫帕金斯。單從有人把這個人的名字冠於『資金』之前來稱呼這一點來看,就可以瞭解那筆資金的性質。
「據報紙報道,這位帕金斯上次曾代表美國政府來過日本。他的任務似乎是確定共同安全法下雙方承擔的金額。根據共同安全法的規定,日本得與美國政府協商,決定所謂防禦費用的分擔額。
「因此,不經過協商來決定分擔數額,日本的預算是無法確定的。一個國家只有等他國指示的數字決定了才能編出預算,由此也可見共同安全法這一協定的條文有多麼苛刻了。
「以這個共同安全法協定為基礎的國際活動資金,就是叫作國際經濟合作資金的國際合作署基金。
「而帕金斯正是作為向日本政府指示應該為共同安全法分擔多少費用並進行磋商的全權代表,由美國政府派到日本的,這是有著很深的意義的。如果說在美軍總司令部時代,在財政、經濟、工業、貿易和金融各方面有最高發言權的是經濟科學局的馬凱特少將,那末,舊金山和約簽訂以後,對日本的財政、經濟、工業、貿易、金融等各方面的財經工作的當權人物可以說就是這位前美國駐日外交機關經濟參事官帕金斯了。從這個意義來說,只不過是由美國駐日外交機關替換了當初的美軍總司令部罷了。當時的經濟科學局現在又可以說是由叫作經濟參事官的這麼個職位代替了。
「而且,具有決定性的重要意義的是:日本方面的這個領導人是日本政界的大人物,任何人都不能夠侵犯他的權威。
「那末,這種權威到底是怎樣形成的呢?而且他那些以這位頭號政客為中樞的心腹,究竟為什麼會在日本政界享有這樣不可動搖的勢力呢?
「我說得太不乾脆了,不過在這裡不便說出那位政客的名字。就請您斟酌著推敲一下吧。
「政界的派系是忽合忽離的。可是我覺得至少在日本政界,各派系並沒有因道義或人情而忽合忽離的現象——也就是說,支配他們的活動的絕不是這種觀念,而是更唯物的因素,比如說,經濟上的利益或權勢這樣的物質因素就扮成道義,作戲般地發揮作用。
「話說得離題太遠了。
「再說,既然說有那樣的國際秘密資金,它的設立經過又是怎樣的呢?下面雖說是我的推測,您不妨認為這種看法也受了已故的江木君的很大影響。」
中久保京介接著讀下去。
「關於似乎存在於美日之間的這項『國際秘密資金,必須從日本被佔領時期的美軍總司令部本身談起。因為這筆資金不是在佔領局面結束後突然出現的,而是在佔領時期就產生了的。也可以說,它是緊緊貼在美軍總司令部變遷史背後而誕生、成長和開展活動的。
「美國並非一開始就制訂了置日本於死地的經濟政策。當初的目標只是堅持在波茨坦宣言的基礎上摧毀日本軍部,防止投降的日本國民的反抗和混亂。
「可是,隨著美軍總司令部的經濟政策年復一年地成長,它掌握了日本全國的經濟命脈,就必然進入大權在握的階段。繼舊軍人和法西斯主義者之後,財閥被解散了,舊財閥被整肅了,這樣就替緊接著實行的美國的經濟佔領鋪平了道路。日本經濟——從財政、金融到工業生產,都完全在經濟科學局的控制之下。在佔領解除後的今天,這個經濟科學局的實力仍然左右著日本的一切。佔領時期制訂的規劃和訓練出的人物,現今仍然支配著日本。
「所以無論如何我也得就擔任局長的馬凱特作若干說明,並且也要談到從麥克阿瑟時代起一直到現在還從事活動的隱蔽機關——美軍總司令部情報部和民政局。不瞭解這些機構的情況,就無法瞭解這筆秘密資金的作用。
「歸根結底,日本現在的局面,可以說是由情報部、民政局和經濟科學局等所形成的。這就意味著民間情報教育局等也具有相當大的影響。例如,民間情報教育局的任務是通過放映美國影片來大力改變日本人的思想傾向,而這種思想工作,實際上是伴隨著經濟魔力的。也就是說,把放映美國影片的利潤積累成巨額資金,在機構上,這筆資金不歸民間情報教育局而歸經濟科學局來掌握。如您所知,情報部和民政局之間曾進行過激烈的鬥爭,而經濟科學局從事幕後活動時也不斷與情報部協作。因此,情報部的策劃性情報活動必定也有經濟科學局參與其間。
「因此,以後經濟科學局系統也獨自開展工作,在東南亞和遠東的工作方面則作為情報部的另一機構擔任特工活動。
「可是,這裡還有一個重要情況:美軍總司令部在日本實現民政以前,日本的政治、經濟一概都由美軍第八軍司令部統轄,統統歸艾克伯格中將指揮。直到今天還有些日本人錯認為日本完全是由稱作美軍總司令部的政治機關來統治的。不過,作為佔領初期的政治機關,這個第八軍司令部的存在是不可忽視的。也就是說,早在第八軍時期,這筆隱蔽的資金就已經開始積累了。
「第八軍軍長艾克伯格所掌握的支配日本的權力,一夜之間就被麥克阿瑟奪去了,幕後隱伏著他同麥克阿瑟之間的暗鬥。
「艾克伯格的免職到今天仍然是個謎,但是這位將軍退役返回美國後,就對麥克阿瑟展開了猛烈的反擊,終於在杜魯門解除麥克阿瑟職務的一舉中起了一定的作用。這是盡人皆知的事。
「但是麥克阿瑟為什麼罷免了艾克伯格呢?其內幕乃是:美軍總司令部這個中樞機構要奪取第八軍所掌握的日本全國的警察權以及通過行使警察權而獲得的資金和物資。不知道這一事實就無從瞭解現在還左右著日本的秘密資金的情況。
「那位卡比亞上校最初是在第八軍司令部所屬橫濱地區反間諜隊任職,後來調到中央,當上了獨立機關的負責人。據說他就是由於暗中偵察出第八軍司令部的秘密,向麥克阿瑟匯報而立了功的。
「從一九五○年一月起,美軍總司令部的情報部成為麥克阿瑟直屬的機構。於是,作戰司令部各地區軍政部的發佈命令權就全部取消了,除了全國八個地區的軍政機關之外,一切部門都歸中央民政局領導。原設於日本各縣的所謂各縣軍政部一律撤消。由於上述措施而造成的治安機關的空白,均由各地區反間諜隊填補接管。這一變動的結果,民政局的地位就壯大了。因此,地方上的經濟科學局基層機構也公開同情報部一反間諜隊自行建立關係。
「例如,日本方面所隱匿的物資,以第八軍——反間諜隊——情報部以及美軍總司令部法務局——經濟科學局這樣的順序,由經濟科學局擔負最後保管責任,特別是保管情報部掌握的情報和根據該情報而動員的機關所查獲的實物。
「在戰爭快要結束的時候,情報部就已經獲知作為日本軍部號召『抗戰八年』的後盾的日本全國龐大物資的數量了。可是接收並保管這些物資的職權卻由經濟科學局掌握,情報局根本無從染指。
「從經濟科學局的處境來說,在收集隱匿物資時,如果沒有情報部的組織及其執行機構(基層的反間諜隊)的活動,就什麼事情也辦不成。因此,經濟科學局和情報部從共同利害出發,必須在絕密的情況下訂立緊密合作的協定。
「(再者,經濟科學局還設有直屬的調查官,這種人員大體上類似過去的行政監察官或經濟調查所的調查官,雖然能夠採取個人行動,卻沒有組織。而且,個人儘管努力,卻受到上面的壓力,調查到的材料還沒有公開出來就暗地裡被扣住了,就像現在的日本行政機關那樣。)
「麥克阿瑟本來打算讓佔領軍單純地執行軍事任務,結果出現了兩個新的勢力範圍:一方面民政局在中央的權限擴大了;另一方面,情報部一反間諜隊在地方上的支配力量也擴大了。
「這樣一來,民政局就與情報部互相勾結,公然與日本的私營企業建立特殊關係。舉個極端的例子吧,就有這樣的事實:情報部一反間諜隊用通過秘密工作獲得的物資從事走私活動(採取的形式表面上當然看不出是走私),由市內某家交易額很大的銀行作擔保。戰前就存在的某財閥的商業部成了經濟科學局和情報部進行極秘密的磋商的場所,或充當聯絡接頭地點。
「無論如何,經濟科學局這樣的活動可以說是反倒把滲透到地方機關的情報部一反間諜隊的勢力吸收進來,憑借龐大的物資和金錢,暗中掌握了佔領下的日本的支配權。話越說越複雜了。可是我想,不從這裡談起,就無法接觸到您所感興趣的『國際秘密資金』的輪廓。佔領政策本身才確實可以說是產生這項資金的根源。
「我還要再寫一點。
「經濟科學局和情報部必然結合的另一原因是,收集與對付共產圈的工作有關的情報(情報部)和防止戰略物資外流的工作(經濟科學局),從軍事計劃上來說是必然要協力進行的。辛格機關原屬經濟科學局,但由於以上原因,它就具有雙重領導的複雜性:在向經濟科學局局長馬凱特少將報告情報的同時,它還得向情報部部長威洛比報告。但是馬凱特在接受該機關所提供的情報時,表面上採取直接委託威洛比的形式。例如,當時辛格機關負責審查日本貿易公司對美國是否忠誠(提出非共或者反共的有力證明),可是該收集哪些資料幾乎完全由反間諜隊來暗中決定。
「舉例來說,假定有某公司向日本通商產業省申請經營對外貿易,通商產業省本身雖然沒有任何權力,但是提出申請書時,必須附上包括該公司的經歷和經營成績、職員的履歷等情況在內的一切表報。公司填寫的這些表報被送到辛格機關後,立即轉到經濟科學局局長馬凱特手裡。馬凱特通過某聯絡機關將此事告知情報部部長威洛比的同時,又委託他暗中進行調查,程序就是這樣複雜。
「於是威洛比向情報部所屬機關和反間諜隊等發出命令,要它們秘密調查該公司的一切情況。必要時就把調查資料編入情報部的檔案。然後把調查結果通知馬凱特,再由他轉告辛格機關。辛格機關則根據這些資料決定自己的最高方針,向日本的負責官員下達命令。負責官員向通商產業省或有關人員說明其意圖,讓他們對該公司採取必要的措施,通商產業省則據此作出正式決定。過程就是這樣。看了這個例子,就可以瞭解經濟科學局與情報部的工作關係多麼密切,同時也可以瞭解經濟科學局所處的地位是能夠洞悉日本金融實業界、政界和工業界的內部機密的。」
芝山的信裡接著寫道:
「正如馬克·蓋因、羅伯特·得克斯特或威爾士等人在他們的著作裡所指出的那樣,當時美軍總司令部的各部各局事實上把劃分給它們的行政區域看作是一種勢力範圍,工作人員都企圖乘著駐在日本的期間把將來回國退役後的一切經濟基礎打好。於是各自與本國的資本或企業暗中建立聯繫,進行種種勾當。
「例如,在美軍總司令部裡負責運輸的高級官員,在本國不過是個鐵路職員;在任期間就急於在日本的鐵路上抓權,這是運輸部門至今都熟悉的事。
「這些人在本國時不過是公司職員、地方報紙的記者或鐵路上的下級職員,一來到日本就當上了局長或部長,他們抱這樣的打算也是很自然的吧。其中,有些人幹得太露骨,都作為個人的醜聞受到檢舉,但是一律暗中作了處理,不向日本方面公佈。
「這還僅僅是個人要謀取的特權。推而言之,如果在國際上抱著類似的目的進行什麼勾當的話,規模就一定龐大無比了。
「例如,戰爭剛結束後,鮑萊代表團到日本來調查賠償問題,曾有過要把日本的工業設備和工廠等當作賠償和戰利品予以查封的趨勢(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賠償委員會的美國代表鮑萊曾擬就「鮑萊賠償計劃」,於一九四五年十二月正式發表。按照這個計劃,日本的工業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戰爭器材工業,全部拆除;第二類是重工業,部分作為賠償物資;第三類是基本工業,准予保留。把日本的平時工業生產能力削減百分之三十。——譯者注)。他們查封的卻不是民間企業團體的財產(當時美國還沒有認真考慮日本的工業化問題),而是舊軍部的財產和政府的財產。
「對於解散財閥和股份民主化等一系列措施拚命進行抵抗的金融實業界和舊統治階層,看到舊軍需品的原料、舊軍部財產和政府財產等作了他們的替身而遭到查封,毋寧說是歡迎的。因為要是能把自己的企業受到的壓力轉嫁過去,他們是求之不得的。
「另一方面,政府也做出盡量注意保護民間企業的姿態,在避開國民耳目的情況下完成了對美軍總司令部的賠償工作。
「那末,被沒收的政府財產和舊軍部財產究竟是些什麼呢?有種種不同的說法:一說是日本銀行儲存的金塊;一說是鑽石和稀有金屬;還有人說是貴重金屬、麻醉藥以及其他特殊物資。
「總之,在不向國民作任何公佈的情況下,兩國的一小撮人之間達成了諒解並處理了這筆巨大的財產。
「問題就是從這個時候產生的。因為,戰勝國作為戰利品從戰敗國取得東西時,是需要講明條件的。首先,只有已經查明不是屬於私人的財產才能充作賠償。因此,如果名義上是私人經營的商店或私人名下的財產,就一律不得沒收。(當時日本政府某些高級官員就抓住這一點,同民間企業勾結起來,把日本政府的財產也算在私人名下,獲得倖免。)
「可是,上述辦法是海牙戰時條約所規定的,而以第二次世界大戰來說,戰勝國是包括蘇聯、英國、加拿大、中國等在內的盟國,是許多國家,決不是美國一國。儘管如此,美國和美軍總司令部卻抵制對日委員會和遠東委員會,硬採取由盟軍最高統帥獨斷獨行的直接路線,這樣,美國一國同日本的暗中合作就獲得成功。因此,這項工作從來也沒有提到審議日本佔領政策的遠東委員會的重要會議上討論。
「但是,這樣做是必須有共謀者的。美方就來和日本方面的要人——各部門的人員進行個別接觸。其中有內閣中負責經濟事務的閣員、大使、中央銀行或市內銀行的有關人員。而且為了對這些有關人員全面保密,還做了周密的佈置。
「總之,大量的物資就這樣完全背著國民被隱匿起來了。而且為了以特殊的方式保管並運用這批物資,他們還採取了一切秘密措施,而這就可以說是產生那筆隱蔽的資金的第一步。
「我想把當時日本方面主要成員的名字開列出來,可是請允許我再稍微考慮一下。我所能說的只是:那些人現在都是各界的首腦。
「這裡令人想起了當時居於首相地位的人。這個人後半生落魄了,可以斷言這是由於他沒有加入這個日美秘密合作組織。前首相久我先生等人也同樣退休了,卻還保持著雄厚的勢力。這就形成鮮明的對照。
「曾經作過中央銀行總裁的某人可以算是另外一個例子。此人以後當過駐外大使,因辱命而回國,孤寂地死去。他與駐外機關和特別指定的旅美日僑組織合不來,固然也是一個失敗的原因,但是我覺得他日末途窮最大的原因還在於他不是當時秘密合作的成員之一。一句話,他與這筆龐大的資金是沒有關係的。
「說得恐怕有些走題了。這個巨大的合作組織的另一頭還有個人物。
「前面已經說過,藏在各地的物資、貴重金屬和稀有金屬等,戰後都陸續被揭發出來了。當時負責這些工作的是各地美軍軍政部(由第八軍管轄)和反間諜隊等。日本方面的所謂S機關等組織,似乎也進行了種種活動。被揭發出來的物資下落如何呢?為了依法處理,就首先把全國各地的資料集中到中央法務局。固然有些資料和報告並未送到中央,中途就遺失了,同時,各地機構作了適當處理的為數也不少;然而集中到中央來的材料,內容想必相當豐富。
「在法務局擔任揭發工作的負責人叫哈德雷。
「再來說一段插話吧。哈德雷是個單身漢,當時住在美軍官舍。他愛上了在那裡當女僕的一個非常漂亮的日本姑娘。於是,就向那位姑娘的父親提出了想正式娶她為妻的要求。有人說那個姑娘有外國血統,她精通英語,長得有些像外國人。
「她父親接受了哈德雷的要求,同意他和自己的女兒結婚。據說結婚儀式的排場十分闊氣,當時的日美雙方高級官員都出席了。那以後,姑娘的父親就不斷出入法務局了。他不會講英語,但是從全國各地送到哈德雷那裡的揭發文件都是用日文寫的,所以他從作哈德雷的妻子兼秘書的自己的女兒那裡得到了閱讀那些文件的機會。
「根據揭發文件,這個姑娘的父親瞭解到一切有關隱匿物資的內容,不知不覺之間就具有了一種權力。出入於法務局和反間諜隊的日本方面的大人物中,有銀行總經理,也有金融實業界的大人物,還有與舊軍部有關的大人物。凡是赴美軍總司令部晉謁的各界大人物,他都能夠自由地會見。而且,由於他是顯赫一時的美國高級官員的岳父,日本人方面考慮到未來的好處,深怕得罪這個人於己不利,就不斷向他討好。與現今的當權者有裙帶關係的人,常常假借當權者的威風,這在任何時代都是一樣的。而在他的情形下,由於掌握了機密之故,不知不覺之間就擁有了一種肉眼看不見的實力。
「這位老人另外還有兩個女兒,其中一個嫁給了T縣名門出身的某個最有權勢的人物。「這個老人如今可以說是知道這項『國際秘密資金』的人們當中的一個。
「這項資金的實質,只有那個集團的一部分人才知道。已故的江木務君在美國期間想必曾相當深入地調查了那項資金的實質。看來,他運用自己所擅長的調查方法,研究了一切資料,分析了情況,得出了一個結論。
「奇怪的是,江木君同旅美日僑同志會的首領們會晤的那個晚上,哈德雷的岳父也在座。這個老頭子雖然不諳英語,卻不斷出國旅行。這位老人為什麼得不時出國旅行,且不論其表面上的理由,他的真實動機是可以引起種種猜測的。
「前面已經說過,江木君在參加那次宴會的次日患了嚴重的眼底出血。如果說,由於他已略微窺見了那筆隱蔽的資金,探知了它的實質,因而有人『暗算』了他,那末當晚像個不速之客似的在座的那位老人,應該說是個可疑的角色吧。
「拉拉雜雜地寫了不少。照這樣寫法,我想您是無法得到清楚的理解的。不用說,要把這件事情談個仔細,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筆墨;並且那樣做也有困難,因為我對其實質知道的也不清楚,而且從江木君聽到的具體事實,無論如何我也說不出口。江木君曾說過:再過三十年,日本大概才能夠把其間的真相披露出來。或者,如果日本在世界史上的地位改變了的話,這個真相才能夠大白於世。他說過,現在哪怕把那件事談出一點點,都會感到有生命的危險。那個預言可以說已被他的死亡所證實了。
「寫到這裡,我發現連我自己都非常不清楚到底要告訴您些什麼。這種曖昧不明正是一向隱蔽的特工活動所具有的特徵。下面就試把我個人想像中的『隱蔽的資金』的幻影勾勒一下吧。
「我認為這項隱蔽的資金當然是有它的管理機關的,這個機關在日本設於東京,對方則設在那個國家的中心城市。各自的管理機關下當設有事務機構。例如,在日本,諒必是某大銀行之類。
「這項資金在日本又以種種形式分散著。也許有的已經換了名義存放在殷實的市內銀行裡了。在那種情況下,料必是分存在幾家銀行裡。
「資金想必也變成了實物、股票、企業團體、秘密工作機關、國際投資機關、心理工作機關等等。所謂『實物』,從前面所提到的貴重金屬、鑽石等到錫、鎢等稀有金屬,大概都包括在內。『股票』呢,說不定也換了名義投資到構成日本工業骨幹的第一流公司裡去。至於『企業團體』,在美國,可以想像是諸如保險公司或石油公司;而『秘密工作機關』呢,可以想像是反間諜隊那樣的機關的活動資金。用在國際投資機關,方面的錢,說不定有一部分包括在諸如東南亞工作費或剛果的開發費裡。至於『心理工作機關』,可以想像是宗教團體等的活動費。
「可是,這圖景始終只是我所想像的。這項資金之龐大,只能憑著想像來推測,是無從用今天的價格來衡量的。
「但是,由於這個圖景太不現實了,您一定不會相信。我要說,您不相信倒好。您就只當這徹頭徹尾是『現代神話』好了。
「但是,希望您照原先約好的那樣,讀完這篇東西之後立即銷毀。因為據我估量,這個幻影今天仍然在日本國民不知道的地方晃動著。
「經有末晉造君介紹,我同您會了面,結果寫下了這樣的事情。我不想再跟您見面了,因為已經沒什麼可談的了,見面也沒有意義。其他就請您自去思考吧。
「再者,您同我的接觸,希望到此為止。我個人的身份仍是市上一個汽車零件銷售商,我只想混在那些被遮住眼睛、什麼事情都看不見的庶民之中,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
中久保把這篇東西讀了三四遍。
芝山乙男講了奇妙的「現代神話」。他說其中有不少情況是從猝然死掉的經濟評論家江木務那裡聽來的。因此,芝山的看法大概包括一大部分江木所「告訴」他的情況。
芝山乙男一定從江木那裡聽到過更具體的事實。可是,僅僅讀了這裡寫的事情,中久保京介就感到不寒而慄。
美軍總司令部在佔領期間為了進行特工活動而設置的資金(據芝山乙男說),如今依然存在——這一事實的份量使他感到震驚。這筆款子存在日本國民所注意不到的地方,並且有人仍在用它進行活動,這使他感到可怖。
芝山的信中最刺激中久保京介的,是把女兒嫁給法務局美國高級官員的那個老人的事。
他眼前又掠過在京都車站站台上悠然踱著的舉止文雅的老人的身影。那就是他隨同阪根重武乘列車西下那次,與他們同車的人。
於是,他又回想起有末晉造告訴他的情況。
——執政黨的政策審查委員會副會長木下邦輔在順便訪問T縣的有力人物、縣議會議長的時候,曾要求議長務必把他介紹給一位老人。那老人當時正在美國,木下邦輔未能立即會到。可是木下邦輔想會見的人物確實是縣議會議長的親家翁,所以情節與這篇文章的內容相吻合。
中久保京介沉思起來。
有末晉造曾經說過,T縣含有不可思議的因素。他還說過,說不定不久就要發生什麼事情。
說到T縣,木下邦輔也是該縣人。
中久保京介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有末晉造時,有末告訴他:木下邦輔曾因欠債不還而被債主起訴。後來他在某經濟研究所所長是枝勳夫的勸告下,接受了一筆貸款,還清了債。當時作為代理人出面的是外國系統的通訊社駐遠東的負責人山形孝三郎。
當時談及山形可能是到是枝的姨太太家去取期票。那時,似乎是一個「濃妝艷抹得令人吃驚的女人」把錢交給木下的代理人山形的。
不巧,中久保京介開會的時間快要到了,因此,有末講到那裡為止,結果就再也沒有聽到下文。
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呢?木下邦輔把那筆錢還給對方之後,他同那個女人之間究竟形成了怎樣的關係呢?——宛如閱讀連載的通俗小說,情節到此中斷了。
這裡面是有文章的。一種不可思議的活動在T縣裡進行著,那是肯定的。而且可以想見,那個不可思議的活動與芝山乙男所說的「現代神話」裡的國際秘密資金似乎有某種聯繫。
中久保京介沒有把這封信拿給阪根重武看。沒有必要給他看。
阪根重武一定更深入地瞭解問題的實質。
中久保京介好容易才依稀知道了以前只聞其名的V資金的輪廓。
問題是:這筆資金與現時有什麼樣的關連。
中久保京介尊重芝山乙男的意志。他覺得這樣太可惜了,可是也沒有旁的辦法。他並不是不能理解芝山有所畏懼的心理。
看來不論他怎樣試圖與芝山接觸,芝山也絕不會再有反應了。今後他必定以一個汽車零件銷售商的身份隱身於市井。
但是使他不安的是,像這樣一個人物竟銷聲匿跡地生活在庶民當中。
可是中久保京介還不死心。他想更進一步調查這個問題。
阪根重武若無其事地讓中久保京介調查進展中的現象。不過那也只是現象而已。經總協副會長阪根重武一定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引起那種現象的根源。
中久保京介從有末晉造那裡瞭解到關於總理廳特別調查部的實質以及其工作內容的許多情況。
他又從芝山乙男那裡瞭解到像是V資金的實質的輪廓——即所謂「現代神話」。
儘管芝山知道更多的具體事實,由於畏懼,他不敢談出更多的情況。
但是單憑想像也可以估量這筆資金的規模有多麼大,多麼隱秘。而且,他所說的「機關人員」,據說遍佈日本的政界和經濟界。
尤其是,中久保京介認識某大鋼鐵公司的總務部長町山尚之,並且和他攀談過。他是個精通英語、文質彬彬的紳士。
原來就是這個人!——他不禁要叫出來。
中久保京介的注意力集中到T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