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德川出陣

    天正十二年三月初七,通過刈谷城主水野忠重的密報,德川家康得知織田信雄已斬殺三家老。
    信雄斬殺了三家老之後,立刻把津川義冬的松島城交給瀧川三郎兵衛把守,把岡田重孝的星崎城交給了水野忠重,把淺井田宮丸的刈(Yi)安賀城交由森久三郎把守。
    當然,對於這些變故,羽柴秀吉不可能不知。
    還沒等開戰,信雄便自斷臂膀,秀吉定在背地裡高興得合不攏嘴。而且,家康剛剛得知這個消息,秀吉就已經向堀尾茂助吉晴下令:「立刻作好出兵北伊勢的準備。」
    初八,秀吉對津田彌太郎發出了同樣的命令。
    初十,秀吉自己則從大阪進入京城,十一日,火速趕到近江的阪本城。其行動之神速,便是對此戰期盼已久的明證。
    對於信雄斬殺三家老之事,家康沒有發表任何看法,而是立刻在濱松城召開了軍事會議。本來,家康當與信雄共同趕赴尾張,可是,事情竟然出現了變故。
    「現在讓我們好好看看,築前守到底有多大能耐。」大家都趕到大廳之後,家康神情沉著,笑道,「以前,我軍的吶喊聲是『上啊!』現在得改改了。」
    家康突然說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來,弄得大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主公的意思是,光喊一句『上啊!』不行嗎?」
    「對,這次的對手可是羽柴秀吉。因此,傳我的命令,吶喊聲改為『上啊,上!』尾音要堅定有力。這樣喊才是勝利之兆。」
    大家不禁面面相覷,啞然失笑。至於具體戰略,根本就用不著再商量了。
    家康從濱松出發之後,他此前與諸方的交結,立刻產生了強大效應。北陸的佐佐成政答應進攻秀吉的領國加賀。四國的長曾我部元親立刻出兵淡路。紀伊的寒川右太夫高舉義旗殺向和泉、河內。在賤岳之戰中敗北後閒居紀伊的保田安政,則成功地遊說根來法師襲擊河內。此外,家康還煽動被秀吉佔領了大本營大阪的本願寺門徒,以及根來、雜賀的一向宗門徒,向他們秘密地許諾,一旦大功告成,就將現已歸前田利家所有的加賀和大阪兩地歸還。
    「我們定要讓阪本城的秀吉大吃一驚、措手不及!」
    大家都到齊之後,家康讓人拿來出陣前的膳食,自己淡淡地飲了些冷酒,戀戀不捨地撫摸了一下孩子們的腦袋,在城門口飛身跨上了他心愛的戰馬。
    三月初七未時左右,即信雄斬殺三家老的消息傳來之後不到一個半時辰,家康就作好了戰爭的所有準備。
    為了能進入清洲作戰,家康立即把大本營遷到了岡崎。他顯得十分平靜,無論神情還是舉止,都沒有任何異常,甚至還不如出去狩獵興奮。其實,家康並不像表面那麼平靜。這可是與曠世鬼才羽柴築前守秀吉的決戰,一旦指揮稍有失誤,可能給德川氏帶來滅頂之災。
    家康最初動員的兵力是三萬五千人。其中,八千人直接參加戰鬥,其餘的人則留下來負責鎮守甲、駿、三各地的城池——濱松城由大久保七郎右衛門忠世把守,岡崎城由本多作左衛門重次把守,二俁城由酒井河內守重忠把守,久野城由久野三郎左衛門把守,掛川城由石川日向守家成把守,甲府城由平巖七之助親吉把守,郡內城由鳥居彥右衛門元忠把守,駿河田中城由高力與總左衛門清長把守,深澤城由三宅宗右衛門康貞把守,長久保城由牧野右馬亮康成把守,沼津城由松平周防守康重把守,興國寺南松平主殿頭家清把守,信濃的伊奈城由菅沼大膳把守,佐久郡由柴田七九郎重政把守,小諸城由蘆田下野守信守把守;吉田城的酒井左衛門尉忠次跟隨家康出陣,此處不再派駐別的守將,西尾城則由濱松的大久保忠世兼守。
    先頭部隊是以神勇著稱的井伊萬千代直政的赤備軍,旗本大將則有奧平信昌、松平又七郎、神原小平太康政、本多平八郎忠勝、大久保忠鄰、本多慶孝、松平家忠、營沼定盈……
    八日,進入岡崎城,家康讓全軍暫時駐紮在矢矧橋附近,自己則在這裡等候伊賀、大和的勇士前來。九日,家康前進至阿野。十日,家康命令酒井忠次和松平家忠等人向鳴海進伐。十二日,家康至熱田附近的山崎。大約從此時起,陰雨連綿,伊賀、大和的勇士們踏著繽紛落英,不斷聚集到家康身邊。
    在家康調兵遣將的同時,秀吉也沒有絲毫鬆懈。他不斷地向大垣城的池田勝人派去使者,要求勝人做先鋒。「如果大人和秀吉合作,取得勝利之後,願意把美濃、尾張、三河三國給大人作為回報。請速速出陣!」
    不僅如此,秀吉還邀請森武藏守長可加盟,同時,頻頻誘惑刈谷的水野總兵衛忠重和丹羽勘助氏次。二人卻沒有前來。氏次把秀吉的使者一頓臭罵,驅之;水野忠重則把秀吉的書函立刻送交家康手裡。書函的內容大致是:事成之後,秀吉願把三河、遠江二國贈予忠重作為禮物。面對如此豐厚的誘餌,二人卻不為所動。恐他們也已經看出,秀吉要想在與家康的對決中取得勝利,遠沒有那麼容易。
    就這樣,東西兩路大軍,源源不斷地從美濃和尾張的山野趕赴北伊勢。
    三月十三,當家康進入清洲城與信雄會面時,戰火已波及北伊勢,而在近江一帶,池田勝人與森武藏守長可已向犬山城進軍。然而,這只是決戰之前的前哨戰。雖然秀吉和家康二人絞盡了腦汁,可都弄不清對方作戰的真實意圖。秀吉恐是想通過北伊勢的戰事吸引家康的注意力,然後,趁其不備,從犬山城一舉殺向尾張,如是這樣,秀吉似已成功了一半。
    十三日午時,家康率領酒井忠次、石川數正、松平家忠、本多忠勝等重臣,在清洲城的大廳裡和信雄商議軍情。
    此時,籠罩著北伊勢的戰爭烏雲已不能容人旁觀,因為在四天之前,即三月初九,信雄的部將神戶正武已出了神戶城,向龜山城發起了進攻。可是,守將關安藝守盛信人道萬鐵與其子一政頑強抵抗,擊退了神戶正武的進攻,後得到蒲生氏鄉的支援,戰勢變得越發膠著。
    信雄一方也立刻派了佐久間正勝、山口重政二將進入鈴鹿郡的峰城,支援神戶正武,可是,此時秀吉的援軍已經源源不斷地進入了北伊勢。秀吉一方表面看目標似是峰城,而實際上,除了蒲生氏鄉以外,長谷川秀一、堀秀政、日根野弘就、淺野長吉、加籐光泰諸將與當地的瀧川一益、關萬鐵等人齊心合力,目的是想把信雄在南北伊勢的勢力攔腰切斷。
    聽信雄如此一說,就連家康都嚴肅地沉思起來。家康自是沒有料到,秀吉會直接從阪本殺向美濃、尾張。為了迅速把秀吉趕回大阪,家康早在嚴密地監視其動向。可是,一向擅以兵多將廣取勝的秀吉,必定會在大阪派駐強大的留守部隊,不久之後親自趕來。若真如此,秀吉的進攻路線必有兩條:一是從近江殺向美濃、尾張,二是從北伊勢殺過來。
    「數正,你認為秀吉會從伊勢殺來嗎?」
    石川數正不禁回頭看了一眼酒井忠次,並不正面回答:「這可萬萬不能麻痺大意啊。」
    「秀吉的策略往往出人意料。」
    「哎!」信雄突然插上一句,「不管怎麼說,尾張乃是我家代代相傳的領地,因此,秀吉定想先從相對薄弱的伊勢下手。」
    「中將。」酒井忠次突然轉向信雄,瞪大眼睛,加重語氣道,「您是不是向我們隱瞞了什麼?」
    「啊,隱瞞……」信雄雖然嘴上這麼說,臉色卻明顯變了。
    「我剛才出去方便的時候,意外地聽到了一件令人擔心之事。」說到這裡,忠次猛然轉向了家康,「方纔我聽見一個雜兵說,峰城已於昨夜陷落。築前已撤回大阪。」
    「峰城陷落?」聽到這個消息,家康似乎打了個哆嗦,「此事如此重大。即使是雜兵私下議論,也應該調查清楚啊,中將。」
    「知……知道了。」信雄努力做出沉著之態,兩頰卻禁不住痙攣起來。
    「中將,您是否想把我家主公引向伊勢?伊勢方面,既有正在趕來的羽柴秀長、羽柴秀勝的人馬,又有田丸具康、九鬼嘉隆等人的誨上勢力。一旦峰城陷落,敵人就會立刻向松島城發起進攻。」忠次帶著一種嘲笑的口吻說著。
    石川數正又嘟嘟嚷嚷:「此事可不能馬虎。這樣一來,南伊勢方面就只有從海路取得聯絡了。」
    家康只是定定地看著二人,沉默無語。其實,他心裡十分清楚信雄的算盤。尾張既環繞木曾川,原本又是織田氏自家的地盤,因此,信雄覺得敵人難以攻破,讓家康在伊勢一帶阻擊敵人的想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過,此時家康倒不便糾纏這個問題。不管怎麼說,能在秀吉的出口阻擊敵人的,除了家康之外就再無他人了。因此,如果秀吉攻入伊勢,或者殺向美濃,就必須與其對決。儘管如此,對於信雄隱瞞實際戰況,並想引誘他出兵伊勢路的舉動,家康仍深感意外。如果信雄一味耍些小聰明,他非但不可依賴,簡直是身邊一患。
    「主公,依在下看來,我們不可輕易離開尾張。」忠次道。
    家康並不回答,單是把目光轉向門口。原來,此時一個雜兵進來了,他臉色十分蒼白。
    「中將,莫非是空穴來風?」
    「這……」信雄似乎格外激動,「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下郎,把你所見所聞從實道來。」
    那雜兵體格健壯,看來卻如一頭母牛,毫無陽剛之氣。「是,峰城確已陷落。」
    「在昨晚?」數正緊問道,「守城的佐久間正勝、山口重政、中川勘左衛門等諸位大人呢?」
    「佐久間正勝、山口重政二位大人說要撤到尾張去,便棄城而走。至於中川大人,小人聽村民們說,似在撤退途中遇難了。」
    「中川遇難了?」信雄一聽,頓時紅著眼睛大叫了起來。看來,他也是第一次聽到。中川勘左衛門貞成乃犬山城的城主,信雄將他派到北伊勢,主要是作為援軍,以保持尾張對岐阜的壓力。
    聽此惡訊,家康也不禁探出了身子:「如中川真的遇難,那可就有些麻煩。但,我們當核實此訊。」
    「你不用顧忌,有話就說!把你的所見所聞詳細報給德川大人!」信雄氣得渾身直哆嗦,衝著雜兵大吼。
    雜兵有些嚇懵了。「小人是在慌慌張張逃跑時從百姓那裡聽來的……究竟是真是假,小人也弄不清楚。」
    「你既不明真假,為何到處亂講?」
    「小人根本沒想到這話會傳到主公的耳內,只是把道聽途說的事……」雜兵的身子蜷縮起來,不住地打著哆嗦。
    家康微微地點了點頭:「好了,既然你只知道這些,那就退下去吧。中將……」
    「還不退下去!」信雄又大吼一聲,回頭對家康道,「中川遇難一旦傳揚出去,形勢將會對我們極為不利。應立刻派人出去打探。」
    家康沒有做聲。即使這是在作戰之中處罰戰將,讓犬山城城主前去支援伊勢,亦足以讓他意外。若岐阜真有敵人在覬覦尾張,犬山城立會成為交戰的第一線……
    「我現在就派人前去打探情況,您看怎樣,德川大人?」
    家康沒有回答,而是閉眼沉思起來。信雄又問一句:「怎樣?」
    「這……請中將暫且迴避一下,我有事要和屬下們商量……」
    信雄急匆匆地走了出去。酒井忠次則誇張地歎了口氣。
    「若是如此,我看,我們的夥伴可真靠不住啊。」
    「忠次,我們可能被築前守給耍了。」
    「這可不是一句吉言。」
    「你立刻去準備一下,馬上動身前往桑名。」
    「去桑名?」
    「去和我們在伊勢的盟友取得聯繫。如派別人去,我不放心,你辛苦走一趟吧。」
    「這麼說,您已經看出來了,築前果真直奔岐阜而來,然後入尾張……」
    「我們現在這麼做,可能有些遲了。你難道不覺得築前從阪本向大阪撤退太容易了嗎?」
    「那又能說明什麼?」
    「這是池田勝人和武藏野加入築前的最有力證據。如果我的判斷不虛,或勝人已在進兵犬山城的途中了。」
    「主公英明!真可謂風雲突變啊!」
    「還有,你去對服部半藏說,讓他馬上趕到南伊勢去。」
    「主公的意思,是要把他派往松島城?」
    「對,半藏一定會配合。」
    「那麼,主公您……去哪裡?」
    忠次一問,家康再次閉上了眼睛。「我正在想這個問題……估計還是要去小牧山吧。」
    此時,信雄又神色大變地返回了大廳,他的臉彷彿蒼白的陶器,只有眼睛在閃閃地發著藍光。「大……大事不好。」此時的信雄與其說是亢奮,不如說是狼狽而憤怒,連舌頭都似不聽使喚了。
    「怎的了?」看到信雄這個樣子,就連平時沉穩老練的石川數正都感到後背直冒涼氣。他直覺定是發生了極其糟糕的惡事。信雄只是站在那裡,渾身打著哆嗦。
    「快說啊,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沒想到,沒有一個人靠得住。」信雄又一次咬牙切齒,道,「敵人的先鋒已經進了犬山城。」
    「敵人……進了犬山城?」
    「是。」
    「這麼說,犬山城已經陷落了?」
    「是……」
    「中將,不可信口開河。」忠次見縫插針,追了一句。
    「等一下!」家康連忙阻止了忠次,「此事我不是沒有想過。進城的人是不是池田勝人?」
    「是勝人和武藏。」
    「勝人的身邊有個叫日置才藏的人,曾經是犬山城的町奉行。此人與商家多有往來,定是他讓人把城內的詳情都打探清楚了。」
    「不料竟是如此!」
    「因此,中將把中川貞成派往伊勢,他們早就心中有數。定是趁城主不在,來個突然襲擊……勝人會這麼想,換了我也會如此。犬山城的守備由誰主事?」
    「中川勘左衛門的伯父僧人清藏主。中川臨走前還一再叮囑,千萬不可大意……」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何用!攻城拔寨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他們的人數定遠遠多於我們。」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了。人們的表情都模糊起來。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是吧,忠勝?」
    家康這時才把身子轉向了本多平八郎忠勝,「我們的戰術,就是在初戰時給敵人一記悶棍,打得敵人暈頭轉向。這樣,一開始我們就佔盡優勢。以前一直是這樣,對吧?」
    「那還有假,一開始就嚇得敵人魂飛魄散。」
    「敵人的先鋒如果是綽號『鬼武藏』的森長可,那倒也罷了。我倒要看著,究竟是築前的鬼家臣厲害,還是我德川家康的鬼家臣有種。哈哈……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啊,忠勝。」
    「主公英明。我們定要把敵人拖入野戰,殺他個落花流水。」
    「哈哈哈……」家康再次放聲大笑,然後轉身對臉色依然蒼白的信雄道,「這樣局勢就明瞭了。我們絕不能後退一步。看誰膽敢踏上尾張的土地!故,我不再去伊勢了,要先把這股敵人打得落荒而逃……」
    初戰的結果自是不能令他滿意。但是通過種種跡象,他大致弄清了秀吉的意圖。佔據了犬山城的池田勝人採取的一系列行動,已不知不覺暴露了秀吉的想法。在此戰中,池田勝人在秀吉面前求功心切,但背後,一定隱藏著秀吉之令。
    秀吉必是想,先在北伊勢開戰,做出一副大舉進攻的樣子,然後乘虛而人,一舉佔領犬山城,進一步進攻信雄的大本營清洲。攻城略地是秀吉最拿手的把戲。把清洲城包圍起來之後,秀吉再親自赴岐阜城,坐鎮指揮。
    清楚了這些,家康就有了對策。其實他也暗暗擔心秀吉親自殺到伊勢來。信雄在伊勢的影響,遠比他在尾張的影響大,而這會增加一個巨大的風險——秀吉會增強水軍的力量。此外,還有一件令家康擔心之事,一旦初戰順利,信雄必有更多的發言權,極有可能妨礙家康對全局的指揮和控制。表面上這雖然是信雄對秀吉之戰事,實際上,卻是一場決定秀吉和家康孰存孰亡的決戰。故,信雄初戰受挫反而讓家康竊喜。
    「中將,不要太激動,先坐到這邊來。」家康微笑著指了指座位道。得知犬山城意外失守的消息,信雄一直激動不已,尚未平靜下來。家康若無其事地接著道:「小平太,打開地圖。」
    神原康政在家康面前展開軍事地圖。家康又平靜地吩咐道。「拿燈來。」
    不大工夫,廳內亮了起來。家康把手裡的軍扇拄在膝蓋上,認真地端詳著地圖,沉默無語。
    本多平八郎忠勝剛才嘲笑,是因還在濱松時,大家就把這些可能發生的情況商議過了,譬如,如果敵人從犬山城發起進攻,應如何應對云云。主公家康卻是變得城府愈深了。
    「小平太。」家康叫了一聲,彷彿忘記了信雄的存在,「築前最討厭什麼?」
    「敗仗。」
    「哈哈……小平太,你又是胡說。吃敗仗,誰不討厭?我家康甚至比築前還討厭。我說的是其他方面。」
    「這……」
    康政低頭沉思起來,「應該是討伐逆賊的口號吧。討伐光秀的時候,他打的就是這個旗號。」
    「逆賊?有道理,好!不僅霸佔了先主的家業,還想把先主的遺孤一個個趕盡殺絕,這種大逆不道的惡行,無論是在海道,還是在大明,都屬罕見。」
    聽了家康的這番慷慨陳詞,其他人都面帶笑容,唯信雄直盯著家康,茫然無語。
    「這實在是人神共憤的惡行。如對這種慘無人道的惡行坐視不理,天理何在?」
    「說得好!」小平太讚道,「那麼,接下來我們當怎麼辦?」
    「那還用說,當然是討伐逆賊!德川家康毅然決然舉起義旗,誓為信長公遺孤織田信雄大人討回公道。如果天下還有正義之士,當立刻前來加入我正義之戰,誅討逆賊羽柴築前……」
    「主公的意思,是要發佈文告嗎?」
    「正是。」家康輕輕地點點頭,聲音又恢復了柔和,「文告的詞句要字斟句酌,細細推敲,定要讓人看後便熱血沸騰。至於張貼的地點,首先是犬山城。快,速速趕往小牧山北。」
    「哦……」
    「快去張貼,越多越好!在這一帶張貼完畢,要毫不猶豫,直接過河趕到美濃,繼續大肆張貼。」
    「遵命!」
    「忠次。」
    「在。」
    「你也要走一趟,立刻趕到桑名去,讓服部半藏馬上向南伊勢急馳。否則,南伊勢便將易主。」
    「您怎麼辦?」
    「今晚就打點行裝,準備移陣小牧山。若我們遲上一步,清洲城就危在旦夕,要快!」
    本多平八郎又歪著嘴發出了一聲暗笑,主公是越來越果決智慧了……一連串的命令,讓人應接不暇,連信雄都沒有插嘴的機會。
    「德川大人要親自趕往小牧山?」
    「別無選擇。如能有其他地方可以阻止勝人進軍,我也不會前去。」家康只是簡單地回答一聲,又轉過身子,對忠勝大聲道,「你也要趕緊行動起來,堅決阻止勝人和森武藏。」
    「主公放心,此事只管交給我……」忠勝拍拍胸脯應道。
    家康轉向信雄:「這些文告可是迅速把逆賊誘入美濃的法寶啊。」
    「哦,實在是妙極……」
    「還有,我們張貼文告,還可安撫那些迷惘百姓。」
    「大人認為領內的百姓會迷惘嗎?」
    「這個……不管怎麼說,犬山城已經被敵人佔領,不久之後,北伊勢的戰勢也將為天下共知。只要是我們能做到的,就一定全力以赴。此非兒戲,乃戰爭。」
    「主公,我現在就去。」忠次一本正經道。
    「那就快去。」
    此時,信雄的情緒也已高漲,雙眼發紅,蓄滿了感激的眼淚。
    軍事會議最終以德川氏眾家臣們相繼離去而告結束。信雄退回了內室,家康則和石川數正一起回到了信雄早就讓人備好的大書院。在穿過走廊的時候,他回頭看了數正一眼,道:「茶屋來了沒有?」不等回答,他又微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主公所言極是。天下眾人的思慮,差異似不大。」
    「如能迅速引誘築前與我進行野戰,那就好了。」
    「我看主公還是先聽聽茶屋的報告吧。」
    「好吧。可是,從今日起,最近一段時間不要叫他茶屋了吧。松本四郎次郎清延是家康的謀士。」
    數正微微地點點頭。「主公說的松本四郎次郎已經到了,他對大阪一帶的情況瞭解得較詳細。」
    此時城內外到處人喊馬嘶,從窗戶往外望去,只見從城內到城外,一堆堆篝火映得夜空通紅。
    「主公,池田勝人會不會到小牧山附近來放火?」
    「那又能怎樣?」
    數正讓侍衛打開丁書院的門。家康一言未發,逕直走進去。此時,數正終於明白了家康讓神原康政張貼文告的真實用意。其一,當然是為了激怒秀吉,這誰都明白。其二,恐是為了讓勝人也方寸大亂。
    勝人知道秀吉最厭罵他是逆賊,如讓人在周邊地區四處張貼這種文告,即使文告上面攻擊的人不是勝人,而是秀吉,估計勝人也會激切不已。人一旦激切,就會暴露出很多弱點。如勝人真的發起瘋來,一時頭腦發熱,魯莽突進,在尾張各地燒殺橫行,那就正中家康之計。
    戰爭的第一要務,是要取得當地百姓的大力支持。無論是獲取消息還是籌集糧草,都離不開當地百姓。秀吉深諳此道。因此,就得引誘勝人燒殺搶掠,引起百姓的反感,再由家康前去安撫。這樣一來,事半功倍。
    家康微笑著坐了下來。
    「四郎次郎不到正午就來了,一直靜候大人。」茶屋連忙起身行禮。今日他頂盔掛甲,威風凜凜,一副武士的英雄氣概。家康滿意地點點頭,向侍衛們使了個眼色。四個侍衛心有靈犀,立刻站起身來,退到外間警衛。
    「界港和大阪的氣氛怎樣?」
    茶屋四郎次郎恭敬地低下頭,「雖然商人們各執一端,不能一概而論,可是,有很多人對大人的評價卻不是很高。」
    「他們是不是擔心,世道從此再度陷入混亂?」
    「既有人對此憂心忡忡,也有人覺得是杞人憂天。」
    「他們覺得築前的勢力更強一些?」
    「正是。可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他們認為大人向來不是一個輕率之人,既然起兵,那定是成竹在胸。」
    「這話是誰說的?」
    「是納屋蕉庵等人。」
    「別的呢?」
    「還有人認為,築前和大人從一開始就有協議,這裡面一定有鬼。」
    「此是何意?」
    「這……請恕在下直言,說築前和您是合起伙來騙人。」
    「莫非是說,我和築前合起伙來共除信雄?」
    「正是。他們說,等著瞧吧,不久之後築前和德川就會握手言和,到時候信雄只會無立錐之地,自取滅亡。」
    聽到這些,家康臉色明沉,慌忙看了看左右。散佈這種傳言的人,非秀吉莫屬。
    「築前可真是令人不敢輕視啊。」
    「大人英明,我們斷不可麻痺大意。」
    「此招實在高明。如人們真認為我在背地裡和築前達成了骯髒的協議,無論是四國盟友,還是暴動的百姓,都會離我而去。築前可真了不起,雖然他與我為敵……」家康突然壓低了聲音,「你要小心,萬不可讓這些謠言傳到信雄耳內。」
    「是,我已經考慮到了。」
    茶屋心領神會,家康長舒了一口氣:「對世上的評論要小心對待才是。像你剛才所說,用謠言惑眾,這樣的人才最可怕。」
    「是啊,再也沒有更令人操心之事……」
    「不,不操心不行。我再問你,你知道是誰在散佈這些謠言嗎?」
    「是一個刀劍師,叫曾呂利新左衛門的。這人有些不開竅,無論什麼事,都要花上半天工夫給他解釋,否則他死也弄不清楚。」
    「此人是否經常在築前身邊出入?依你看,築前會留誰鎮守界港和大阪呢?」
    恢復了武士本色的四郎次郎,其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打探大阪附近秀吉的軍事配備情況。通過他的眼睛,知道秀吉將在何時、何地動員其主力,家康就可以作出較為準確的判斷了。時時處處提倡位攻戰術的秀吉,設若老窩都不能穩固,是絕不會跑到美濃來的。
    「這……」四郎次郎顯得緊張起來,「根據秀吉把中村一氏派到岸和田城的舉動來看,在下覺得,大阪的守備極有可能交給蜂須賀彥右衛門正勝。」
    「岸和田城的守備是中村一氏?」
    家康突然緊皺眉頭,「若真如此,守衛大阪的便只能是蜂須賀了。」
    「看來,他們已經敏銳地察覺到紀州起事的動靜了。這也難怪,根來、雜賀的一向宗門徒時常到界港的大街上購買火槍,恐也瞞不過去。」
    「估計是這樣。誰都討厭戰爭。當戰爭快要爆發時,人們就會從空氣中敏銳地嗅到戰爭的氣味。哦,留守大阪的是蜂須賀……」家康又嘟囔了一句,對一直靜在一旁的數正道,「你看還來得及嗎?」
    「主公說的是……」數正道。
    「我早就求過你的那事。」
    「求我……」數正念叨著,突然,他臉色大變。雖然家康並沒有點明,可是,數正卻覺得心如刀絞一般。家康之意不是別的,而是要數正裝出一副中了秀吉之計的樣子,給秀吉送密信。秀吉為了削弱家康的力量,故意散佈謠言,說秀吉與家康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交易,要合夥除掉信雄。既然這樣,家康就乾脆做出中計的樣子。
    「家康的確沒有開戰的慾望,他正在努力尋找機會與您握手言和。」如果家康的近臣給秀吉送去這樣的密函,定會使他動搖。
    「數正,小牧山的高處有多高?」
    「大約是二百八十尺。」
    「哦。西北方,應該在三井、重吉和小折三處構築工事,用以防禦犬山之敵。四郎次郎,依你之見呢?」
    「甚好。」
    「犬山城已被池田勝人佔領。因此,從明晨起,就要改變守備了。好了,你也夠累的了,快去歇息歇息。我也要打個盹兒。」
    說著,家康叮囑數正道,「切切莫要失手。明日我要帶中將登小牧山。」

《德川家康5·龍爭虎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