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海竟飄然而去。
起初,板倉四郎右衛門勝重還想派人盯住他,可看到他的背影,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可能習慣了獨自出行,天海的背影毫無淒涼落魄之意。恐怕不論什麼歹人,都只會把他當作路旁的樹木石頭,真是個可敬可懼之人。若派人盯他,天海恐會嘲笑勝重還不瞭解他。
天海出了勝重的宅子,悠然抬頭看了看右首的城池,走了出去。他快到增上寺山門時,突然決定繞過增上寺去高輪,再由八山左轉到品川方向。他覺得,同行的搬運人夫和馬伕的談話很是有趣。
人夫說,再往前走兒步,到了鈴鐺森林的海邊,就會有陪宿的女人了。可是,由於江戶如今奇缺女人,那些女人絕不會看上人夫馬伕,自有闊綽的武士們討好她們,一旦爭風吃醋,必會動粗。
家康一行抵達品川,乃是隨風出遊的次日。他大概在小田原解散了豪華的隊伍,現只有二十個左右騎馬武士,加上三十多名步卒。家康肥胖的身軀擠在轎裡,看來甚不舒適。轎子兩側的門敞開著,他額上仍然汗水涔涔。不知他身份之人,定以為是領三五萬石的大名出遊,可見家康出行之列非常簡單。
進了高輪,人們紛紛去迎接,天海很快被人群淹沒。
家康進城一刻之後,天海來到增上寺山門。他看看還散發著木材香味的新建本堂屋簷,對小沙彌道:「請進去通報,說北院從川越來拜訪。」
沙彌去後許久不同,天海正等得有些不耐煩,存應上人急急迎了出來:「北院大師!今同一早板倉大人來訪,嚇了貧僧一跳。你到底去哪裡了?」
「去迎接德川大人了,不知發生了何事,他臉色不甚舒展啊。」
「我也去了,卻沒注意到。」
「他臉色非比尋常,莫非關白決定出兵朝鮮?」
「先請進來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好!這可不是小事一件。」存應和天海已相識了二十年。在三方原之戰前,二人負笈修業時就已結識。那時天海還叫隨風,他在五州川越的蓮馨寺見到存應,那時存應已是蓮馨寺存貞法師的弟子。二人經常唾沫橫飛,激烈辯論,不過已不記得當初都說了些什麼。但到了分別時,二人已深深認同彼此。
存應成了家康家廟住持後,定要天海來和家康一見,天海此次才來江戶。天海本就對家康甚有興致,認為他既和信長不同,又具有信玄及謙信沒有的天性。當然,和秀吉比起來,他更令人感到厚重坦誠。但這個德川家康,卻苦惱著回來了。
等茶端出來時,天海又道:「上人沒有發現,這太奇怪了。大人的臉色不只是因為旅途疲憊,定是碰到了什麼令他痛心之事。」
「或許是關白大人要出兵朝鮮。」
「若要出兵,大納言當如何?」
「現正值百廢待興,海內還未完全平定。」
「哈哈,正因為海內未靖,關白才想轉移世人視線,他一定是這麼想的。這便是問題所在。」
「哦?」
「可是,大納言並不贊成,他憂心忡忡。何況師出無名,這是窮兵黷武。這種事情要是發生,我們僧人還何用?你有以防萬一的心思嗎?」
存應定定地看著天海,道:「仍是老樣子,單刀直人,言辭尖銳。」
「若不如此,俱成廢物矣。」
「說得對!」
「你既然成了德川家廟的住持,就定要對大納言知無不言。」天海說到這裡,笑了起來,「我是否說得太過了?」
「不,我早已領教你的口舌之利了,如今才叫你來。此事我自有主意,但望你早日見到大納言。」
「若我到時言語過激,大納言不會向你惱怨?」
「哈哈。大納言非心胸狹窄之人。明日去問問城內的時問安排。」看來存應已完全投入與家康有關的事中。
翌口,天正十九年十月初一,德川家康派人請天海進本城。
存應通過本多佐渡守正信,向家康詳細轉達了天海的一切。因此,當天海來到經過修理、卻仍然空無一物的本城時,迎接他的家康也像是面對武將一般緊張。
對家康而言,這個生於陸奧鄉間的僧侶,是認識信長公、秀吉、信玄、謙信、政宗、蘆名、佐竹、北條的存應上人的至交好友,因此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他的經歷就更有趣了:十一歲進入高田的龍興寺,法印舜幸為其剃度後,十四歲移至字都宮明神山的安樂山粉河寺,成為皇舜權僧正的弟子。十七歲登比睿山,習得神藏寺的真髓,並在園城寺問智證流的法門,赴勸學院習俱捨性相。其後,未在任何一地停留太久。他還曾在奈良的興福寺,向空實僧都習法相三輪,遠赴下野的是利書院學習儒學,再去上州的善昌寺,又從武州的蓮馨寺趕去甲斐,穿過越後,赴會津,又退回上州,在世良田的長樂寺研習葉上禪。在去川越的北院之前,被佐竹義宣從會津的天寧寺迎到下野河內郡的不動院……他豈是一介普通僧侶?
家康沒有對他行師禮,只是以接待客人的禮數將天海迎到房內。天海完全無視家康,穿著向存應借來的緇衣,在本多佐渡守的招呼下坐了上座。
時值辰時四刻。陽光從簾布小小的斜縫透了進來。家康道:「存應上人說,大師雖然足以成為大寺住持,卻一宜喜歡雲遊四海。」
「一旦歸了佛門,便要走正道,此乃貧僧的宿命。」
「正道?」家康聲音很平穩,他自不會漏掉對方每一字。
「所謂正道,既能超度無知無識的山村老翁,亦能超度天下至尊,二者道理完全一樣。」
家康咧開嘴微微笑了:「那麼,也來超度我?」
此番試探,比天海遇見的任何武將更慇勤、更無禮,表面看來,似對佛教十分虔誠,實際上則是說:如有人可以超度我,就來一試。話中充滿了輕蔑和自信,其姿態亦很像握著木刀、躍躍欲試的武士。
天海微微笑了:「貧僧正是為此而來,但大納言卻是個罕見的直爽之人呀。」
「直爽之人?」
「因為大人生來就明白爭鬥的悲哀和寬容的喜悅,所以大概不會對和尚隱瞞。」
「哦。」家康沒有笑,只是歪著頭。
「第一事,和尚想問,大納言信仰哪一位神佛?」
「神佛?」家康喃喃道,「我與存應上人一樣信奉淨土宗,你看,」他指指桌上,道,「我每日親自書寫南無阿彌陀佛。」
「大人是說,死後想往生淨土嗎?」
「是!一心前往淨土。」
「不!」天海像對孩子說話一般搖頭不已,「大納言一人去了淨土,而那些不能去淨土的百姓,都得和大納言分開,下地獄了。這麼一來,豈非有失人倫?」
「哦?這話古怪。那我該怎麼做?」
「成為神!」天海答得太過乾脆、太過隨性了。
家康心中震動,道:「我問你:神與佛有何不同?」
「神絕不會認為一人去淨土,就可拯救眾生。如同太陽一般早出暮歸,神每日都是嶄新的,每日都精力充沛,照看眾生。不論發生何事,也絕不會在次日捨棄萬物。」天海說到這裡,瞧瞧家康的臉色,又道,「大納言若是三五萬石的大名,也就罷了。以大人如今這般尊貴,還希望獨去極樂世界,自是大謬!若不能去淨土,又當如何?」
家康被問住了。這果然是個不凡僧人,以存應上人至交的身份,竟毫不留情地評說大納言的信仰!
「如何?」天海又問道。家康甚為焦躁,「神佛」二字,通常都是相提並論,可先前他並未仔細考慮過「神」,也從未想過要成為「神」。
母親的信仰、姑祖母的信仰、祖母和雪齋禪師的信仰、大樹寺感應上人的訓誡,都是佛語,卻非神明。但天海卻一語道破,這天下,還有比這更可怕的眼力嗎?
家康笑了:「我本以為神佛合一,原來竟是錯了。」
「不!」天海搖了搖頭,「貧僧並非說神佛合一的想法有錯。我是說,像大納言這般尊貴之人,不應獨自欣求淨土。」
「哦。」
「佛教有八宗,神社無數。向一宗一神祈求,非大志向。大人眾多家臣當中,有信仰禪宗者,也有一心想去淨土之人,更有日蓮的信徒、天主教徒,貧僧希望,大人不要和人衝突,眷顧眾生,懷寬恕之心……」
「我有些明白了。」
「有些明白?嘿!」天海的語調帶著斥責,「神乃天地之神,佛道則是自然的妙用,要以智謀去調和自然。根本之道的果實只有一個,而花卻千差萬別,要讓每一種花都綻放不同的美……沒有此心,便不能治天下。由了生,由了死,一直到淨土顯現為止,都要不厭倦,不鬆懈。如此一來,大納言才能成為神。」
天海突然變了語調,家康的目光逐漸明亮起來。
「嘿。如今的世道,與此完全背道而馳!智者欺騙愚鈍,富庶虐待貧苦,強豪棄弱者不顧……彼此只剩下怨恨。怨恨可以產生什麼?會招來什麼?只有亂世!這些,大納言定深有體會了吧,還要一心前去淨土嗎?」
家康瞪大眼睛,默默注視著天海,好大工夫說不出話來。天海要家康認同每個人的信仰,卻獨攻擊他的信仰。仔細想想,其真是無禮,語氣也甚過分。可是家康沒有動惱,覺得天海完全說中了自己的心思。
家康已有識人之明。世間有謹守規矩禮儀,卻內心粗暴之人,有聰慧能幹,卻不敢疏忽之人,有誠實剛直之人,有輕薄嚴酷之人……可是這個叫天海的和尚究竟是何種人,他卻看不出來。天海有時能遵守規矩義理,有時傲慢,有時誠實,有時又令人覺得言語粗暴。這種千變萬化,便是因他學兼八宗?
人與人之間,若不能一見如故,就不能相交一生。這一點,天海從一開始就明白,所以他決定直擊家康內心。可是,家康竟無不快之感,實在奇妙。
「哦。」家康也逐漸虛心起來,「所以說,神明之心即天地,佛心乃是將天地和人聯成一體,是此意?」
「哈哈。」天海笑了起來,「畢竟是誠實之人,姑且作此想吧。」
「姑且……這麼說,還有深意?」
「傾聽法無邊,至理無邊。」
「是,有理。」家康已經陷入面對恩師的感覺中,頻頻點頭,「我曾受雪齋禪師嚴訓。禪師說,碰到困難時,要心中無物,這樣,道理便會顯現,便能心領神會了。『無』便可通神明之心。」
「不!」天海笑道,「大納言應超越『無』,此後要走在它前邊。」
「無的前面?」
「『有』『無』相對,但因為它超越了最初的無,因此也非一般的相對。一般的相對,是敵對,是爭鬥,最多只能破邪顯正,結果會留下怨恨。愈是將有無對立,怨恨就愈深……可是,現在不一般了。」
「能否詳告?」
「比如,這裡有筆。」
「筆……」
「有筆,就必須有紙。筆與紙,便是相對。筆與紙相輔相成,寫出文章……悟出這個道理,便已進了一步。大納言在某些方面,已經悟到了這些,例如,悟出君臣之道,從而體恤家臣……可是,若對方是關白,就有些行不通了。」
天海在這個時候提起關白,家康一臉苦澀地倚在扶几上,他正因此而苦惱。無論他如何勸諫,秀吉還是決意出兵,不容人反對。天海應不明白他的心情,這應是無心之言,但還是令家康相當不快。
「哈哈,」天海又笑了,「提起關白,似乎讓大人很是不快啊。筆和紙能寫出文章。而關白和大納言這樣的人,都不想給對方找麻煩。若是貧僧,就會借此奇緣,發現世上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
家康歎了一聲,勉強盯住天海。天海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家康歎道:「這個世上最珍貴之物是……」
「當然是萬世太平。」
「這正是我擔心的。」
「筆和紙,筆和紙,」天海道,「不能只想到破邪顯正。如此一來,爭執就會加深。關白既向海外出兵,大納言就要堅守海內。關白在外打了敗仗,天下也仍然要穩固如初。為了天下,大納言和關白必須和睦相處。請認定這個道理。若能如此,就沒有怨恨,也沒有憎惡,而是造福天下蒼生。」
家康雙眼光芒閃爍。正如天海所說,他與秀吉二人當前並無衝突,但是意見相左,對立便難免。
「種子不能自己發芽,要經過大地的孕育。請將關白視為大地吧。地有肥沃,也有貧瘠。這意味著,或許關白並非上好的土地,可若因此而任由種子腐爛,卻是最為愚笨。這又是一層……」
「哦,我家康是什麼樣的種子?」
「貧僧知道,大人乃太平的種子。」
「哦。」
「話有些過了。或許大人早已明白。如有冒犯,還請見諒。」天海說到這裡,好像想起什麼,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對了,江戶尚無鎮守之神,存應上人也很擔心呢。」
家康沒有接茬,剛才的對話似已深深嵌入心底。他緩緩把扶幾移到面前。一臉輕鬆地探出身去,道:「你常去界港吧?遇見過利休居士嗎?」
「見過,他巧妙地借了關白之力。」
「他那樣叫借力?」
「對。茶道以關白的喜好為土壤,開出了空寂之花。如此一來,茶道就不會荒廢了。」
「或許如此吧。你在界港,除了居士之外,還見過……」
「納屋蕉庵、曾呂利新左衛門、納屋助左衛門等人,貧僧都見過了。至於商家,則見過本阿彌光悅、澱屋常安、茶屋四郎次郎、角倉與一等。」
家康輕輕點了點頭,道:「關白大人對利休居士不滿,從而取了他的性命。」
「不,不對。」
「不對?」
「大人,人有運有命。命是天成,運是消長。人人都無法拒絕春夏秋冬的來臨。」
「哦。」
「關白沒有看到自己已進入冬天。大納言秀長大人的故去,是冬天到來的第一個信號;失去利休居士,是其二;最近大概還會出現第三個徵兆。」
「第三個……大師是說,凶事還會一直持續下去?」
「人一旦進入冬季,心裡就會騷動,如能悟出這一點,而一直保持平靜尚可,否則就會遭遇大不幸。關白將要遇到第三件凶事了。」
「那是……」
「出兵朝鮮,不就是他在獨斷專行嗎?」
「大師認為,這會破壞關白的運數?」
天海緩緩地點了點頭,道:「貧僧擔心……出兵朝鮮,恐有性命之憂。」
家康吃驚地抖了抖肩膀。如果天海是秀吉的細作,事情就大了。
「哈哈,」天海笑了,「不必擔心。天海一回川越,不會再到塵世。關白已經進入人生之冬,而大納言正要迎來春天……可是,還沒到陽春。現在應該仔細思量,為天下打下堅實永久的基石。」
「多謝大師忠告!剛才你提到鎮守江戶之神。」這次家康主動轉移了話題。
「是的,不管關白大人運數如何消長,大納言大人都必須具有非常的見地,把握自己的運數才是。所以貧僧覺得,先設神鎮守城池為是。」
家康笑了:「這真是殘酷。你要我完全放棄一人前去極樂淨土的心願?」
「哈哈,不錯。」
「好,便聽你一言。城內有太田道灌興建的兩座神社。」
「哦,那是何神?」
「一為天神社,另一為北苑梅林裡的山王社,已荒蕪許久了。」
「真是奇緣哪!」
「奇緣?」
「哈哈,大人沒有看出?天神乃是菅原道真公,山王社的主神則是治水之神、大山之神,他的使者俗稱猿猴。」
「不錯。」
「由猿猴能想到什麼?」
「想不起來。」家康認真地說著,突然哧哧笑了,他想起了秀吉的綽號猴子。
「大納言存心駐守江戶,拯救關八州之民,因此要清楚地告訴家臣,您要供奉山王社,同時,要和『猴子』共同建國……要有這個雅量。」
家康歪頭想了一會兒,「哦?山王社……」
「從此一步步走向天下。」
「哦,天下!」家康故作鎮靜,其實他已把天海的話牢記在心。
對於秀吉出兵朝鮮,天海也和家康一樣,認為此是無謀之舉。然而,他要家康注意,即使秀吉失敗,也不要使天下大亂。他在勸家康收服民心,要和「猴子」維繫感情,供奉山王神,以謀天下,這是何等大膽的見解啊!而山王神的別名義叫日吉,日吉丸乃秀吉乳名,秀吉若聽到家康這樣做,豈不笑逐顏開、心花怒放?
「大師真是令我耳目一新。」家康從容道,「若十年前碰到大師就好了。」
「貧僧亦有同感。今日才得見大人,備感遺憾。」
「好!佐渡,給大師奉齋。把備好的禮品拿來,希望日後能再見到大師。」
「有勞你了。」
本多佐渡疑惑地起身而去,他還沒有領會天海的本意。
天海收下黃金十錠後離去。此時的他,和來時已完全不同。他對於權威毫不畏懼。本多佐渡認為,天海是高深莫測之人。「主公,此人令人吃驚啊。」
「你也這樣想?」
「他把在下當孩子,在大玄關斥責我一頓後,揚長而去。」
「你被罵了?」
「是。他說現是主公時來運轉之時,我們這些老臣卻碌碌無為。」
「嗯,這話可不輕。」
「在下吃了一驚,於是請他指教。在這個時候,我該怎麼辦。」
「哦,天海說什麼?」
「他說聽到出兵朝鮮之事,為何不請大納言馬上折回京城呢?」
「他是說馬上去阻止關白?」
「不!他說,為何不進京去道賀?」說到這裡,佐渡悄悄抬起頭。
家康輕鬆地微笑了,他已想到了什麼,道:「叫康政來。康政來了以後,你不要從旁多嘴。」
正忙於修造內庭的神原康政走進庭院時,家康走出走廊,道:「式部,城內有神社嗎?」
康政答道:「有兩個。」
「好,我想去看看,帶路吧。」家康催促著佐渡走出了庭院。
康政避開四處亂飛的雉鳥和鵪鶉,鑽過樹叢,走到城西北的紅葉山。他先帶家康到供奉天神的小祠。
「看來道灌喜詩歌,於是建了天神社。」說著,家康在接下來的那個小祠前面站住腳,「式部,真是不可思議啊。」
「不可思議?」
「這不是山王嗎?真是奇緣啊。」本多佐渡想笑,又慌忙咬住了嘴唇。
「其實我想,若本城沒有神社,就從比睿山的阪本迎來山王,可是這裡卻有山王!這不是武運長久、家門興旺的祥瑞徵兆嗎?就把這個當成德川家神吧。趕快準備建立社殿。」
由於家康的熱心,康政逐漸被他的話吸引,「果然是奇緣。」
「當然。傳說山王是十二生肖之一,要好生供奉啊。我出生那一年,正好是壬寅年。猴子是山王的神使啊。山王社已有祭祀,真是奇跡。如此一來,江戶的繁華指日可待了。」
「那麼,在下早擇吉日,舉行祭祀。」
「儘管辦好。我必須趕赴京城。」
一旁的本多佐渡守正信聽著他們的談話,逐漸不安起來——家康完全接受那個叫天海的怪僧的意見,既建立神社,又要進京。
回到房裡,佐渡再不能沉默了,「主公真要進京?」
「當然。我反對出兵,關白已知。」
「要照天海所說行事?」
「佐渡,你為何這麼介意天海?天海也好,市井小兒也罷,只要所言有理,就不用憂心。」
「話雖如此,可現在進京,反而會招惹麻煩。」
「哈哈。關白性情異於常人啊。」家康低聲道,「若反對他,他反而會一意孤行,可若是贊成他,他便會信任於我。現在一定要得到他的信任,對將來才有好處。若不和關白手下的大名和睦相處,萬一出征失敗,大明國反攻過來,該當如何?那時念南無阿彌陀佛也沒用了。」
「看來大人愈來愈喜歡天海了。」
「對,我認為他是神佛為我派來的。」
「主公真像孩子一樣天真老實。」
「佐渡,天真老實有何不好?筆和紙……筆和紙……這麼好的比方,若還不能明白,豈非太過狹隘?明日去巡視城下,在向島附近放鷹,看看大家的士氣後,我馬上進京,便說因在途中聽說關白決定出兵,遂又趕緊進京。既已決定,就要計劃周全……關白定會快意。如和感情用事的關白起了衝突,就是天下的損失。我不能一人去淨土啊。」
本多佐渡無言。家康心潮澎湃,兩眼閃閃發亮,雙頰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