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屋四郎次郎正要出駿府城,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因此停下腳步——他想到了納屋蕉庵之女木實。當然,此事並未對蕉庵及木實提過,可是考慮到細川忠興夫人的想法,若德川家康不反對,便可提出讓木實來侍奉他,蕉庵恐也不會反對,因此事對界港人、家康和茶屋,均無壞處。
可是在城中,他並無機會談及此事。作左衛門和家康的理論,家康失去西鄉局的憂傷,在簡單的飯菜前的表白,至今還深深印在他腦海裡。不必特意回去跟家康說,待他進京時再說也罷。最近家康定會進京祝賀秀吉凱旋。茶屋這麼想著,正要出城,一名武士帶著三個步卒來到門前,下馬,快步走了過來。茶屋低頭避到一旁。
「哦?這不是茶屋先生嗎?」
「本多正信大人安好?」
「聽岡崎城代說先生來了。我想見你,便匆忙趕來,可方便?能否到城內敝處少坐?」
茶屋無法拒絕,只好應了。實際上他並不甚喜歡本多正信。正信還被稱為彌八郎時,就一直在家康左右服侍,曾幾何時,已被視為重臣,現在還有些人稱他為家康的懷劍、智囊,可能並未言過其實。不過,每當茶屋見到他,就自然而然會想起大賀彌四郎。
「大人找在下,才特意前來?」
「是!」正信已經急急向他府邸方向走去,口中道:「其實,我是有事要和你密談。」
「密談?」
「此事不可外傳。今夜請住在寒舍,可否?」
「當然可以,我並無甚急事,不須今日離去。」
「我雖沒甚好招待的,可京城的小栗大六送來密函,我猜茶屋先生對它定會有些興趣。」
「密函?」
「是。關於淺井長政之女茶茶姬嫁與關白之事。先生大概也有耳聞。此若能成真,豈非大事一件?」
本多正信說著,走進自己家門,陪著茶屋進了廳房。他邊走邊吩咐妻子和下人:「這位是京城來的客人。我有要事和他談,誰也不得隨便相擾。談完後我會傳人,到時把客飯備好。」
廳裡只剩下他們二人時,正信滿臉嚴肅起來。茶屋納悶不已,茶茶姬嫁給秀吉之事,有那麼重要嗎?
「茶屋,您可記得主公對你的恩義?」
「當然。」茶屋四郎次郎回道,心裡煩躁不安:事到如今還說這些?我比彌八郎還甚明白主公!茶屋的反感愈甚,可他竭力忍住,一切都是為了主公。
「現在德川氏和關白看似親戚,暗地裡卻在互相吞食。」
「哦?」
「此事不得隨便亂說。我所說的事,是主公親口所言……不,連主公也很難出口。希望先生明白。這實是一件大事。故,必須有言在先,見諒!」
茶屋情不自禁想笑,裝模作樣的人,這世上可真不少。最擅此道者首推秀吉,而本多正信好像也有玩這把戲的能耐。
「茶屋先生和我一樣,都是為了主公不惜性命之人。故,這事無論如何不得洩露出去。」
「鄙人明白。」
「方纔我說過,淺井長政之女茶茶姬要成為關白側室,千萬不可坐失良機。」
「此話怎講?」
本多正信更認寞了:「茶屋先生,我的想法可能會出人意料。」
「哦?」
「倘若淺井長政之女給關白生了兒子,會怎樣?」
「嗯,他便可能繼承豐臣家業?」
「對!」正信鄭重地點頭,「可是,若那不是關白的孩子,而是他人之後,又會怎樣?」
茶屋奇怪地看著正信。正信探出頭,雙眸閃閃發光。
「您是說,淺井家的女兒生下關白的兒子?」茶屋四郎次郎問道。正信的話太突如其來了,他不能確定是戲言還是真話。
「對!」本多正信嚴肅地點頭,「我是說,若茶茶姬的孩子非關白血脈,而是他人之後,此事會怎樣?」
「非關白血脈?」
「呵!關白本乃茶茶姬的仇人,年齡又甚懸殊,即使她在身邊,也無法好好陪她。閨中寂寞,就理所當然了。」
茶屋注視著正信,無言。他曾聽說,本多正信乃行事奇特之人。可是,怎麼也未料到,他竟如此放肆地議論他人的私幃之事。至少,一個正直武士不當沾染此種習性,否則就是不潔。
「嘿。」正信壓低聲音,「不,先生好像已料到一二,卻佯裝不知,這卻涉及策謀。」
「哦?」
「制定策謀需要找出對方破綻,然後循出制勝之法,這絕非卑怯。戰事以外,亦是如此。要取勝,便定要用心找出對方的命門。」
「這……」茶屋甚是疑惑,打斷正信道,「那麼,本多大人的意思是,我們若不把手伸向關白內庭,便會輸了?」
「哈哈,不是,現在還未分勝負,但我們定能獲勝!」
「勝了又能怎樣?」
「關白的天下自然落到了德川之手。」
「這……這是德川大人的意思?」
「茶屋先生,」正信像哄孩子般笑道,「此事切切保密!不管這是否主公之意,我們做家臣的,都定要這麼做才是。先生似乎還未明白。您可能認為,我想讓主公取得天下,以為自己圖利,隨後任意擺佈天下?你也這麼想?茶屋先生,實言相告,我並非毫無此念,然忠於主公在前,厭惡關白在後,我啊,天生就不肯認輸。」
茶屋不由感喟起來。他未被正信感動,卻被這堅定而奇異的想法震撼。
「您好像有些明白了。茶屋先生,我乃實在人,方才說的情形,世上也確實有過。先生知道築山夫人之事吧?」
「不,不甚了了。」
「哦。若是平常我自不便說,不過今日不妨相告。築山夫人獨守空閨,很是寂寞,只因需要男人而背叛主公。連德川內庭都有此事,關白內庭豈能得免?」
茶屋屈服於正信的執拗。此言確有道理。戰場上有戰法,為政外交也必然有政略,這無可厚非。可一味針對人之弱點尋策謀,實有失武家之道。
「先生似乎明白了。主公寧可說這種做法是卑怯,是離經叛道,寧願做一個猶豫不決的善人,亦不做敢作敢為、不計俗名的惡人。這一點,我和主公卻不盡相同。若說主公乃是善人,我做惡人便是——但這一切都是為了主公!」
「在下明白。那麼,大人究竟要我做什麼?」
「只是希望您送一位您認識的女子,到關白大人的內庭。」
「我認識的女子?」
「我聽說,利休居士的女兒回了娘家。另,先生熟識的納屋蕉庵先生也有一個不錯的女兒。」
茶屋漸漸對這個言行怪異、以玩弄手段為樂的本多正信有了些興趣。正信究竟在想什麼?「令她們去關白身邊做什麼?」
正信笑道:「不用做什麼。凡是女子,只要一近男人,十之八九便會為爭寵而失常。這便夠了。」
「在下仍不明白。那又怎樣呢?」
「哈哈,看來您還未明白。到那時,再派英俊的年輕小生去淺井夫人身邊服侍。不過,這就用不著先生了,我再找別人。」
「哦,於是淺井小姐會和那年輕小生……大人看出她有這苗頭?」
「哈哈,茶屋先生,您太死板了。不要認為世上的女子本就淫蕩或貞潔。女人到底是女人,只要對周圍一切以及她身邊的男人不滿,便會自甘墮落。」正信說完,瞇起眼睛觀察茶屋。
茶屋四郎次郎覺得自己已不再是一個旁觀者,他被拉下了水。這麼想著,他一時竟怒上心頭,「大人是要在下找一位與淺井小姐爭風吃醋的姑娘?」
「先生明鑒。」
「哼!」茶屋立刻道,「可是,鄙人怎受得如此重托?」嘴上這麼說著,他其實心中已明,多少已經動搖了。
本多正信微笑著緊跟上一句:「卻是何原因?」
「因為鄙人的性情。」
「性情?」
「剛才大人說,有人為積德而嚴格自勵,有人卻要做個徹頭徹尾的惡人,方能心安理得。」
「不錯!」
「鄙人只想做個善人,此志並未動搖,又豈能做得這等事?」
「先生現在尚未動搖?」
「當然!」
「必會一敗塗地!」
「本多大人!」茶屋大聲道,「在下和本多大人看法有異。在下不以為名符其實的善人,會敗給徹頭徹尾的惡人。故,改變心志,非短時可為。還請多多包涵。」
「哈哈,先生用此法拒絕,真是高招!」
「人各有志,還請見諒。」
「先生能以『善』戰勝關白之惡?」
「是,人得善終。這是鄙人的淺見。比如關白施政難免有不足。他的幕僚限於才力,必有所疏漏。關白因此不能小瞧主公。這便是顧全大局的坦途,主公不也有如此之念?」茶屋斷然道。
本多正信猛地坐正。茶屋不明他何以突然正襟危坐——難道是我的話太尖刻,使他理屈詞窮了?
茶屋正這麼想,正信忽然拜了下去。
「大人可使不得!」茶屋急伸手相扶。可正信依然一言不發,他身體平伏,低垂著頭,肩膀微微地顫抖,五體投地。
「本多大人,您這可是折殺鄙人了。」正信無言,拜伏在地。
「本多大人!您這是怎的了?本多大人!」
茶屋拉起正信,方發現他正在流淚。他愈加不解了。正信剛才還侃侃而談,突然就哭了起來,難怪茶屋摸不著頭腦。
「我錯了!」正信呻吟著抬起上身,「先生見諒。我不當疑您。」
「疑我?」
「我故意說淺井小姐,其實心中甚是羞恥。這實非我的小聰明能駕馭得了的。」
「大人不必……」
「不,先生不愧德川親信,我可放心告訴您大事了。」
茶屋大驚:前面的話不過是試探!正信快速以手抹抹眼睛,又垂下頭去,「我有很多事要向先生請教,可對先生不甚瞭解,不敢輕易開口,因此有所冒犯,還望恕罪。」
「本多大人,請有話照直說來。」
「剛才的話,且把它忘掉!先生且聽我說,也請大膽說出您的看法。」正信臉上浮出詭秘的神色,繼續道,「第一事,我聽說今年六月十九,關白令洋教二十日內退出日本國,此言當真?當然,這麼一來,才有可能從他們手中收回長崎。」正信認真得令人吃驚。
茶屋屏息盯著他。正信突然由男女之事轉到洋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聽說,那是為了日後打算,先生可聽說過?」
「正是。」
「那麼,九州的大名未有異議?」
「還沒有……」
「不,恐是心懷不滿,卻不敢明言。關白禁令的具體內容,先生可清楚?」
「那不過是界港的傳聞。」
「先生恐還未究其真偽吧。那麼,我不妨告訴先生,希望先生辨別一下。有消息說,普通百姓不許信奉洋教,只有俸祿兩千貫以上的武士在獲得許可後,方可入教。又,大名不可強迫家人及領民信奉洋教。這會引起天下騷亂,若處理不當,定會影響大局。而且,現已有人偽裝成信徒,把天皇子民販賣到大明國、西洋、高麗為奴。另,還嚴禁殺牛宰馬……」
茶屋四郎次郎愣愣看著正信,心頭疑竇叢生:為何駿府的正信會比界港的自己更熟知天下之事?此人果然不簡單!
「關白髮出這個禁令,乃是因為認為洋教是邪教,更惡劣者,它慫恿人破壞神社佛寺,施前所未有之暴行。這些先生可聽說過?」
「聞所未聞。」
「當然,關白若知把天皇子民賣到他國為奴,定會勃然大怒。可是,關白家臣也有加人洋教為惡的,關白定不允許,先生說呢?」
「以他的個性,絕不會置之不理。」
「可是,有些信仰洋教的大名卻心懷不滿。我便想請先生留心此事。一向宗的暴亂、日蓮宗教徒的騷動……這是信長公和主公都有過的痛苦經歷。同樣的事,在關白治下也已出現。這些,我豈能坐視?」正信別有深意地笑道。
茶屋四郎次郎不知為何突覺心驚肉跳。對方看似忠厚,卻滿臉奸笑;先怒後哭,剛剛還盛氣凌人,轉眼又步步謹慎,真是千面奇人。他琢磨著正信的真意。秀吉果真如正信所說,對洋教嚴加限制,把傳教士驅逐出國,但這和德川氏有何關係?
正信卻似看到了茶屋的迷惑。他低聲道:「你不明此事甚是自然。誠如主公和你所說,德川氏若不嚴密監視關白,海內便可能大亂。對於天下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必須切切關注才是,先生以為呢?」
「確有必要。」
「不僅有必要,還要念念不忘,防患於未然。同時,也可利用此事來牽制關白。」正信眼中閃著狡黠的光,彷彿要穿透茶屋的心。本多正信定是想與因洋教而對秀吉產生反感的人結為盟友。
「先生似是明白了。」正信又笑。此笑不像先前那麼陰沉,似是鬆了一口氣。
「大人的眼光獨到,在下如夢方醒。德川大人實在沒有看錯大人。」
「哈哈哈,先生謬獎。關白一旦提出要德川氏改換領地,就必有洋教徒和大名支持。因此,茶屋先生,萬一情況對我方不利,希望你能拉攏秀吉的敵人,所以今日特意請你來,請費心思量。」
「這是分內之事。」
「除此之外,我再無他言。太陽已然下山,我令他們把飯菜端來。」正信大聲拍手。
是日夜,茶屋四郎次郎住在城內正信府中,翌晨才啟程回京。
茶屋帶著住在客棧的兩個下人,匆匆出發,但他腦海裡卻不斷浮現出本多正信的面容。本多原來是這樣一個奇人!茶屋也說不清楚,他根本不喜這個男子。可能本多和秀吉當面爭辯,也不會輸於關白。但他的頭腦轉得愈快,便愈讓人感到陰險。本多作左衛門、大久保彥左衛門、神原康政和井伊直政等,都太過直率,也令人感覺不牢靠。但本多正信的那番話,則令人難辨真假。難道主公乃是看中他這些?
本多正信與石川數正等人迥然不同,乃是一個奇異的鬼才,這個鬼才也許是罩在家康頭頂的黑雲。他對洋教竟如此瞭如指掌,甚至超過了茶屋所知,他到底從何處探聽到這些消息?茶屋心頭襲來一陣不安,莫非本多正信為了取得相關消息,而與秀吉那邊的某人聲氣相通?像他這種才華超群之人,自然乃是德川氏的柱石,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事,卻也不乏先例……
茶屋四郎次郎一路思索,渡過大井川、天龍川後,在接近濱松時,突然發覺後面有人跟蹤。遂道:「條吉,那兩個武士始終跟在我們後面嗎?」
「是,不時抬起斗笠看看我們。」條吉道。
「從什麼地方開始跟上我們的?」
「我發現他們時,是在金谷附近。是嗎,嶼吉?」條吉道。
「我根本沒注意到。主人一說,我才被嚇一大跳。」
「可能是駿府派來暗中保護我們的人,好在馬上就要到濱鬆了。」茶屋說著,一行就要上馬進川上的橋。
「各位,且等一等。」那二人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前邊,悄悄由松樹後跳出,擋住去路。他們並未摘下斗笠,二人都是風塵僕僕,一個站在茶屋眼前,另一個在稍遠處,佯裝望著河川。
「來者為何?」茶屋大聲道。
近些的那人道:「先生來自京城?」
「不錯。」
「是綢緞商家茶屋四郎次郎?」
「我便是茶屋。你們到底是誰?」
「我們不過無名小輩。請問先生要去何處,所去為何?」
「哼!無名小輩還問這些?」
「看來先生是不願說了?」
來人雖然語音不重,卻帶著威壓,「既如此,在下不再追問。在下並未受命要問個水落石出。」
「受命?那麼我問你們,你們是誰?」
「不必問,你們也不必知。」那人擦拭著鼻頭的汗水,用眼神詢問同伴。
同伴抖抖身上的灰塵,走近,道:「附近無人,就在這裡吧。」他手撫向刀柄。
「也罷。」另一人亦摸向武刀,「茶屋先生,你我無怨無仇,可天下太平了,殺人的理由也變了!」茶屋四郎次郎轉頭看了看條吉,條吉並未急著拔刀。
茶屋復對二人道:「有人令二位來殺我?」
「不錯。」
「究竟是誰?」
「哼!」後來的人帶著濃濃鼻音,笑了,他看起來比前一人年輕四五歲,「茶屋先生,我也想弄清楚,你從京城遠赴駿府,究竟為了何事?」
「做綢緞生意。」
「哼!從京城到大阪,誰不知你是德川氏的人。我且問你,你和本多正信都談了些什麼?」
茶屋吃驚地後退一步。
「他不會說,一刀殺了!」
「好!」
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雙雙拔刀。
「主人小心!」條吉也一躍而起,抽出了短刀。
茶屋四郎次郎止住下人,鄭重地向那二人低頭一禮,道:「若是說笑,就到此為止。大熱的天,玩笑有些過頭了。」
「玩笑?」
「不錯!倘若你們真識得我便是茶屋,就當知我一些舊事才是。」
「哼!不知怎的?」
「我也曾乃一名武士,名松本清延,經歷過腥風血雨亦不下百十次了。」
「你說這些是何意?」
年輕些的武士猛地舉刀大叫。茶屋紋絲未動,他半跨雙腿,一手撫著斗笠邊緣:「我一眼便看出,你們不想殺人。把我們嚇得驚恐萬狀,你們便很開心?」
他旋低聲笑道:「刀劍無情,殺意自生,兩位當比茶屋明白。」
「我們還怕了你不成?」
「哼!」茶屋依然毫不畏懼,朗朗道,「我們主從三人行走天下多年,路途騷亂早已司空見慣。」
「你小瞧我們?」
「不敢,不過我知,死最是容易,亦最是不易。希望二位在出刀之前,想想明白。河堤柳樹下有一巨石,我們不如去那裡,吹著涼風慢慢細談,如何?」茶屋平心靜氣道。
年輕的那個對同伴使使眼色,同伴突然衝向前一步,手中白刃斜劈過來。「呵!」
「啊!」條吉低聲叫喊。
茶屋仍然紋絲不動,白光在斗笠前一閃而過,斗笠已碎為兩半。「哈哈,看,我說刀劍無情。」對方低低呻吟一聲,往後退了一步,紋絲未動的茶屋似令他震驚不已,道:「嗯,果真有些膽量。」
「不,只是因為我看透了你們沒有殺人之意。」茶屋道。
「怎知我們不會殺人?」
「你的眼睛告訴我的。」一人輕哼一聲,與另一人交換一下目光,隨後,二人舉起大刀。
「唉!」茶屋低聲道,「條吉,嶼吉,他們動了殺意!麻煩!」
兩個下人立刻一左一右,用刀對準了對方。對方卻也不含糊,滿身殺氣直逼過來。
茶屋真有些動怒了:「天下沒有不可商量之事。你等可回去稟報:茶屋發覺有人跟蹤,竄到路旁便不見了蹤影。說實話,殺了我,你們又有何益,把刀放下吧。」
「哼!」
「嘿!好沒趣。你們本無殺心,但誤以為我知派你們來的人。我看出你們眼中並無殺氣,便以為……」
茶屋說到此處,猛然打住。對方毫無要撒手的意思,他們呼吸逐漸急促起來,眼睛充血,似要噴出青冷的火焰。
從架勢就可看出來,他們乃伊賀忍者!
無一絲風,烈日當空,他們的架勢不似充滿陽剛的戰場武士,而是長於潛伏的陰沉忍者。
「夥計們,咱們只好應戰了。」茶屋被迫拔出刀,「我不欲殺人,可是爾等卻不肯罷休。若能相安無事,我也不想追究你們背後的人。嘿,實是無奈。」見二人不應聲,茶屋對兩個下人道:「他們乃是伊賀忍者。」
「哼!」兩人似要證實這個猜測一般,跳起身,大刀在空中劃過,又靜寂無聲。他們身子定住,可呼吸更是急促。
「我不得不說:你們背後的人——便是本多正信大人!」
兩人似大吃一驚。
「本多正信大人想試探我在你們二人的威脅下,會否把他與我所言洩漏出去。實乃小把戲!」
茶屋話猶未止,年輕的那個就如風一般直撲茶屋。一直屏息而待的條吉騰向半空,揮刀出去。四週一時殺氣騰騰。條吉白刃過處,只聽哀叫聲起。另一個忍者的刀,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了過來。在五六間遠處,響起了相同的刀劍聲,那是嶼吉的刀被砍斷的聲音。嶼吉奇怪地看著手中的斷刀,條吉則死死瞧著對手倒下去。茶屋四郎次郎靜靜拭著刀。兩個忍者倒在土堤上的蔓草中,手中還握著刀。但奇怪的是,二人身上都沒有流血。
「條吉,你的武功有長進啊。」
「是。小的請問主人一句話。小的不明,主人深受德川大人信任,為何會如此?」
茶屋四郎次郎默默地目視遠方,道:「走吧,可能還有人追來。現在還早,住到濱松吧。」
「是。」條吉應道。
「活在這世上真無奈啊!」
茶屋撿起扔在地上的斗笠,已經破了。條吉忙把自己的遞過去,把破的戴上,道:「不過是遮遮太陽,小人用這頂就夠了。可是本多大人……」
「條吉,天下已經太平,可人心卻依然如故。」
「小的不懂。」
「有人在變,可我還與先前毫無兩樣啊。殺人乃是何等可怕的罪孽啊!一將功成,萬骨已枯,名啊,權啊,又能怎樣?」
「主人歎本多大人?」
「不,不只是正信一人,天下熙熙,皆為權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戰場廝殺僅是一途,日後,還會有更多廝殺,不在戰陣,而在戰場之外。」
茶屋四郎次郎突然沉默。將來若有損害家康之德的人,不就是本多正信之徒嗎?一旦發覺對方有異,便要將其滅掉,此乃何等褊狹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