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忠義之臣

    慶長十五年,讓德川家康最感安心的,便是和大阪的關係得以緩和。
    正月初,片桐且元作為豐臣秀賴的使節,或說乃是澱夫人的使節,到駿府賀年。千姬和秀賴不久圓房。二月,諸大名築建的名古屋城告成,也讓家康甚為滿意。他下令修築名古屋,完全是為讓繼承了兄長忠吉之位的又贏(五郎太丸)搬過去。
    世人傳言,家康為了幾個老來才得的兒子費盡了心思,對他無比寵愛。
    家康雖以環繞清洲城的五條川洪水每年都會破壞城基為由,令諸大名築建名古屋城,但此借口甚為老套,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實際別有目的。
    家康曾下令禁止大名隨意修築城池,現有城池的修理亦由幕府全權負責。在太平時期,這種限制建立於防守的最低需求之上。採取這種措施,從根本上說,乃是出於對幕府財力的全局考慮。現已非亂世,王侯將相不能再似過去那般慕虛榮,喜攀比,隨意築建城池。如今幕府鼓勵開墾,興修水利,充實國庫,禁止築城。掌權的大名也不敢如亂世時那般奉行武力至上,他們當下最看重的,乃是如何籠絡民心。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對防衛家國的放棄。和過去一樣,作好各個城池的防衛,乃是最低要求。此外,居於各領地中心的要衝之地,也必築建超過以往規模的城池,以容納幕府軍隊。
    名古屋位於東誨腹地,傾全國之力,在此建一座威風十足的城池,自然是一系列昭示幕府權威之舉措的核心,亦是國家百年大計。不論世人如何議論,義直不過是暫時居於此,此地真正的管理者,乃是已被家康認可的平巖親吉、成瀨正成和竹腰正信諸人。成瀨正成乃家康最信任之人——家康甚至密令,他可在必要時取義直性命。
    為了築名古屋城,家康令前田、池田、淺野、加籐、福島、山內、毛利、加籐(嘉明)、蜂須賀、生駒、木下、竹中、金森、稻葉等幾乎所有覬覦東北的大名們參與,便是為了看看究竟有多少大名真正解得他的大志。試探雖是主要目的,工程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越後城亦具有同樣的意義。從地理位置來說,此處將成為直通日本各方的關隘;家康派了松平忠輝坐鎮,嚴密防守。
    二月,忠輝從信州遷至福島城。
    其實,家康欲廢棄福島城,建一座與高田規模相當的大城,但就自然條件而言,東北比不得關西,財力也還不允許,故只得延期。家康的想法,是以伊達政宗為主,讓參與築名古屋城的關東與奧羽各大名在此事上繼續協助,他與將軍秀忠則於一旁仔細觀察。
    如今家康唯一的不安,其實來自宮中。天皇和太子政仁不和,幾位公卿介入其中,眼看就要掀起巨浪。導致平地生起風波的原因,也許便是公卿們從亂世的窮困境地擺脫出來後,各有打算,欲重新做起權力美夢。
    秀吉公任關白時,眾公卿並未為即將安定下來的世道感到欣慰,反認為他是褻瀆了國體,議論紛紛。將來萬一秀賴做上關白,地位超過他們,又作為幕府親藩,獲年俸六十萬石的領地,那就大大妨礙了他們。
    「豐臣氏不過卑賤之人出身,靠武力奪取天下,在武家制度之下,武將成了大名也就罷了,若讓他們統領五攝家,就是僭上!」
    這種話雖不能說出來,卻終導致天皇父子不和。隨後,後陽成天皇放出了希望早早禪位之言,家康上奏,請求將禪位之事延期,此事方暫時壓了下來。
    家康心中牽掛的大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故欲再次進京,以晉見天皇為名,實則欲見見秀賴、千姬和澱夫人。然而此時已不能隨意行事,因為家康若是此時上洛,宮裡可能會認為他試圖干涉公家事務,必將招致更強烈的非議,恐怕還會將秀賴捲入。家康想到秀賴和千姬圓房後,其樂融融的諸般情形,遂決定把進京之事姑且放一放。
    一日,一直為築建名古屋城奔波的加籐清正突然來到駿府。家康很是欣慰地接待了他。
    家康眼中的加籐清正,不僅是出色的武將,亦是甚有能耐的父母官,他並非才華橫溢,但自能比石田三成等人看得清時局。三成和清正都性情倔強,不肯服輸。然而三成崇奉權力,清正則生性誠實,對玩弄權術極度反感。清正始終對高台院敬重有加,而三成雖被看作澱夫人一派,卻將澱夫人逼入困境。
    「清正啊,快請坐!是不是名古屋有變故?」
    家康在大廳接待客人,一般都保持距離,清正卻直接到他跟前。於家康身邊侍奉的仍為本多正純,此次輔佐賴宣的安籐直次也被請了來。
    此時賴宣雖已定為駿河、遠江年俸五十萬石之守,然仍待在父親身邊,接受父親調教。
    清正還是老樣子,瘦削的雙頰隱藏在一蓬引以為傲的鬍鬚裡。他不喜奉承,和人面對時總是先捋捋鬍子,既傲慢又威風。他說話之前,亦總是先咳嗽一聲,清清喉嚨,顯得頗為莊重。「大御所尊容未改……」這既如問候,又似逞威,有時甚至像說教。
    「好啦。你這鬍子的功德,我很是清楚。近前些。」
    「哈哈!」清正徑直到家康面前,坐下笑道,「大御所似已知,在下今日又要抱怨。」
    「還有抱怨?你的笑聲都要穿透屋頂了!」
    「大人說的是。大人,清正此次要演一齣好戲,比那些女歌舞伎演得還好。戲台就在名古屋。」
    「哦?有趣!你想怎樣演?」
    「前幾日,在下去大阪城拜訪了少君。」
    「哦,他和千姬處得可好?」
    「在下和且元就此談了許久,他對大人的苦心感激不盡,甚至淚流不止。」
    「哦,你還見到市正了?其實,正月裡澱夫人還特意派他來看望過我,沒有哪個春日,像今年這般讓人心情舒暢了。哈哈,那麼市正未和你說些什麼?」
    豪康其實想問把清正的女兒八十姬許配給賴宣的事,然而清正仍將話題岔遠:「還有一樁,在下在大阪見了個南蠻人,是個叫保羅的神父。他正欲照大御所的心意做生意。您猜保羅和在下說了什麼?」說到這裡,他使勁挺了挺胸脯,捋捋鬍須,清清嗓子,然後微微一笑。
    「說了些什麼?」家康身子向前探出。見清正昂首挺胸,他故意顯得隨意。
    「大御所,您認為當今世上,最富庶之國為誰?」
    「咦,世間第一……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那神父因自己來自班國感到驕傲?」
    「不不,非也。」清正使勁搖頭。今日,他眼中罕見地閃動著頑童般的調皮。
    「哦,那又說了什麼奉承話?之前有個住在江戶的洋教徒來見我,說我這駿府,乃是世上第二大城呢。」
    清正愉快地微笑道:「這般說,世上第一大城在哪個國家?」
    「他說乃江戶。哈哈!江戶第一,駿府第二,大阪便是第三嘍!班國、墨國,都無日本太平盛世的繁華城池啊。當然,我只是把這當奉承話聽。」
    「可那非奉承。」
    「咦?這也是你的看法?」
    「保羅非說謊奉承之輩。他說,現今世上最了不起的國家便是日本。」
    「哦,你相信?」
    「他未說謊,故在下相信。其實,慶長九年八月時,他亦參加了豐國祭,當時他尚以為,那種太平氣象能持續兩三年就不錯了。」
    「哦?」
    「通常,南蠻和紅毛五年未有戰事,就值得普天同慶了。然日本國已連續十年無兵戈之禍。因無戰爭之虞,百姓聚集的村落漸漸變為市鎮,世人安居樂業。他這話,是發自內心。」
    「你剛才說什麼,一齣好戲?」
    「這個嘛……」清正挺了挺胸,搖搖扇子,「日本堪稱世間第一,故不為此慶祝一下,可說不過去。」
    「哦,有理。」
    「清正非草莽之徒。名古屋城築建得前所未有地氣派。在下想把原三郎左、林又一郎等人從京城叫去,再找幾百個藝伎,以及時下流行的女歌舞伎,給她們穿上一樣的服飾,由在下領歌。如此慶祝,大人是否贊成?」言罷,清正用力挺了挺胸,盯著家康。
    家康忙把一隻手放到耳後,道:「肥後守,你說什麼?你要站在藝伎前邊……轉木筒?」
    清正故意一愣,「大人不同意?」
    「不,非也。你真欲這麼幹?」
    「在下為何巴巴跑到駿府來說謊?日本國已是世間第一。為了慶祝,在下欲混到藝伎中,和她們穿一樣的衣裳,領唱,跳舞。這個慶典要熱熱鬧鬧的,讓太閣在九泉之下也高興高興。不過……」清正義捋了一下鬍鬚,「若大御所反對,也就罷了。」
    「晤……」
    「請大人仔細想想,再允准在下。正如大人所知,少君和澱夫人近日心情好了許多,正欲重修大佛殿呢。因此,在下才打算辦一場舉世無雙的慶典。」
    「哦。先用些茶,名古屋的轉木筒,是舉世無雙的慶典啊!」
    「正是。」
    「京城藝伎們的師傅——那原、林二人先前是給太閣牽馬的吧?」
    「是。到了太平時期,他們目光長遠,獲准在外城柳馬場訓練藝伎,真是有眼光的聰明人!只要他們招呼一聲,京城藝伎們都會歡呼著趕過來。」
    「哦。這麼說來,這個慶典並非和太閣全無關係?」
    「大御所大人!」
    「嗯?」
    「大人若認為,在下只是為了大阪才到此迎合,才這般遊說……那在下可就百口莫辯了。」
    「咦,誰說過這等話?」
    「不,大人若這樣認為,那可就違背在下的本意了。若大御所允准,在下還有一事相求。」
    「說說何事?」
    「大人得先批准慶典……在得到大人的允准之前,清正不能說。」
    「好。那我就贊成!家康雖不喜無謂的花銷,但肥後守大人不會做那毫無意義的浪費,故意讓領民受罪。你就好生用那二人吧,我同意。」
    「哈哈!」清正爽朗地笑了,「在下就猜大人會說節儉一事。哈哈,所以年輕人才對大御所敬而遠之啊。不過大御所,事情還有些棘手。」
    「棘手?」
    「是。日本畢竟乃是世上第一。為了慶祝,希望大御所大人能真出些力。」
    「你是想讓我出些金銀?」
    「不是一些,是像山一樣多。哈哈。」
    家康使勁搖頭。一向謹慎的清正,眼中閃爍著頑童似的光芒,真是少見。他全無惡意,帶些遊戲意味,定是想做一件讓家康既吃驚又高興的事。
    其實,在此次築建名古屋城一事上,清正顯示出了非同尋常的誠意。諸大名都從各自領地召集大量工匠到名古屋,日夜勞作。工匠中有人調戲婦女,喝酒鬧事,惹得百姓官兵頗為不滿。然而只有清正帶去的人與百姓相安無事。他們的任務,便是用舊城池周圍丘陵上的土填埋山谷和低地。
    「你們要當作是在築建自己的城。低地不能成為海道通衢。把高地都鏟了,把低地填平!」
    肥後工匠很快把高山削平,把低地填高,修整得地面寬闊平坦。平巖親吉等五位參與築城的大名,為此感激不盡。
    新名古屋城以舊城內的龜尾台為中心,選擇了地下有岩石的一塊地作為地基,以抗地動。負責此項的乃是牧野右衛門信次、瀧川豐前守忠征、佐久間河內守政實、山城宮內少輔、村田權左衛門五人,諸人無不對清正感激不已。
    就是這個清正,現在像孩子一樣,眼睛閃閃發亮,請家康多出金銀。家康高興,自盡量不敗他的興。「這麼說,肥後守大人打算強迫節儉的……強要鐵公雞德川家康大出黃金了?」
    「非是強迫。單是祈望大人的賀儀。」
    「一樣啊!」家康回道,「就看怎生拿出來了。你似並不瞭解我啊。」
    「哈哈!」清正又大笑起來,「不管怎生說,此乃為了慶祝大御所建了世間第一的大城啊!世上第一的天守閣,必給它尋個合適而氣派的裝飾,那是為後人留下的禮物。」
    家康昂然挺起胸,看著清正,明白過來。說到天守閣上的裝飾,誰都會想到屋頂的虎鯨——沒有比它更合適的了。清正乃是想讓家康送金虎鯨!
    然而,家康不會立刻就拍板應承下來,他想再耍耍清正。
    「咦,你說得越來越有趣了。」家康故意搖搖頭,「肥後守大人強迫……不,是希望德川家康送賀儀。論交情,我也不能拒絕啊。好,你直說吧。」
    「君子不食言!」
    「呵呵,家康不記得自己跟謊言有緣。」
    「哈哈!那就這麼定了!清正說了,既是世間第一城,就不能用泥燒的瓦面,清正想在天守閣使黃金鑄虎鯨。」
    「黃金……黃金虎鯨?」家康故意吃驚地睜大眼睛,「這……這可不同尋常!」
    「大人不同意?」
    「黃金……是無謂的浪費啊。」一旁,安籐直次和本多正純大氣也不敢出。他們尚未看出家康其實在故作姿態,但他們知,以前秀吉公曾在伏見城天守閣的瓦上鑲黃金,家康對其奢糜大加批評,甚至還說,此種奢侈惹惱了上天,才以地動作為懲罰。現在清正居然對家康說出這些話,然而話已出口,不能收回。
    「只有兩條虎鯨以金鑄,並非屋頂全由黃金做成。金山奉行大久保長安曾言,不用顧慮金子。他還放言,黃金多的是,巴巴地想著人去用呢。大御所,此城意義非凡啊!」
    「我可真是應承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啊。」
    「大人應承了?哈哈,那就這麼定了!清正想現在就得到大人的承諾。」
    「那樣一座城,虎鯨小了可不行!我被肥後守大人算計了。」
    清正難得地搖晃起身體來,看上去很是快心,「哈哈!清正也得到回報了。數月就成全大御所心意,讓子孫都感驕傲啊!哈哈!」
    「肥後守大人,」家康弓著背,聲音溫和,「不過,也不可都隨你的意,我也有個不情之請。」
    清正猛止住笑,有些發愣,「大御所您要強迫清正了?」家康的語氣讓他無法拒絕,他有些惶恐。
    然而家康樂於看到清正緊張,「肥後守大人難道不願?」
    「這……竟是何事?」
    「你真心想聽,我才說。」
    「這……在下要聽大人說完再尋思。」
    「肥後守大人。」
    「何事?」
    「你經常對我提些無理要求,是嗎?」
    「不,絕無此事。大御所日理萬機,辛苦異常,在下絕不敢提無理之事,不過在未聽完大人的話之前,清正不敢輕易答應,這是在下的性子,請體諒。」
    家康甚是意外,道:「那我就說了。」
    「願聞其詳。」
    「肥後守大人,你有位千金吧?」
    「千金?大人說八十姬?」
    「對,三浦為春曾在府上見過,確是叫八十姬。」
    「三浦大人看上小女了?」
    「是看上了。不過你也不用那般吃驚。三浦不會娶一個還未到十歲的小丫頭。」
    「哦。」
    「他是想讓令千金給長福丸做媳婦。長福丸已是駿府、遠江之守,名已改為賴宣,很快就要赴任了。如何,願不願把八十姬許配於他?」家康說完,故意認真地大睜著眼睛,盯著清正。
    清正表情複雜,剛開始顯得有些困惑,後終大笑,「這麼說,大御所想要小女?」
    「也許還不甚合適,肥後守大人。長福丸性情溫和,雖一直有水野重仲和三浦為春教導,不過還不夠,故我又讓安籐直次做他家老。當然了,兩個孩子都還小,先訂個親,若肥後守大人願意,就擇一吉日,派水野或三浦去提親。這是強迫肥後守大人的骨血做我的兒媳婦。德川家康真夠貪心的啊!」
    清正使勁正了正坐姿,眼中泛起淚光。
    家康是言,完全出乎清正意料。若此事成真,必然會招致各方責難,也許還有人認為清正的女兒乃是做了人質,清正本人也會被看作為了保全自家,向家康搖尾乞憐。
    但清正從不管別人怎樣想。他顧不得擦淚,道:「若是此事,還請大人三思。」他似又變成了往日那個異常謹慎的清正,「因為,在下認為,這樁姻緣會給大人帶來些難處。」
    「哦。」家康似乎知道清正會這般說,毫不吃驚,「我有何難處?」
    「若有人製造謠言,說大御所又和過去一樣施手段,先籠絡住清正,再向大阪出難題……」
    「肥後守大人,你判斷得失的標準太過偏頗。我只想奪走你的心愛之物啊,施這種手腕的,可非尋常惡人。」
    「大人又說笑了啊,在下喜長福丸公子大甚於小女。在下並非捨不得小女。」
    「休要撒謊!我知你乃硬漢子。你要從我這兒拿走僅次於我性命的黃金,就算我找你要回報吧。」
    言罷,家康轉頭朝向直次,「你也來美言兩句。你說說,三浦是怎生看上八十姬的。」
    「是!」直次立刻看向清正。
    清正突然抬手止住了直次,「安籐大人的情,清正領了,請您莫再多言。」
    「這麼說,你答應了?」家康終於大聲笑了起來,「好,那就這麼定了。上酒!沒有異議吧,肥後守大人?」
    「是,承大人美意,清正祖上真是積了陰德。」
    「你也被我算計,我可不能讓你白拿了黃金。」清正不言,再次使勁挺了挺胸,凝視著家康。在正純和直次看來,此種姿勢似有某種奇妙的挑釁之意。
    此時,侍女們端上四張餐檯。
    酒過三巡,清正終於恢復了開朗模樣。在此之前,他看上去既懊惱又自責,正純和直次都小心翼翼。清正隨後聊起了文祿之役時的種種趣事,酒後告退,返回下處誓願寺。其時已是未時四刻。
    清正去後,家康讓正純取出名古屋城的設計圖,戴上老花鏡,凝視良久。
    「肥後守的心情看上去怎樣?」家康疊起圖紙,彷彿自言自語,不提名古屋。
    「剛開始,好像跟平時換了個人似的,日本成為世上第一……他好像是發自心底地高興。」
    本多正純這麼一說,家康猛抬起臉,打量著正純和直次,「直次,你也這般想?給名古屋城鑲上黃金的虎鯨,是為了慶祝日本成為世間第一?」
    「他只能這麼說。」
    「哦,那你認為真正原因何在?」
    「自然是因為大阪氣氛緩和而高興。」
    「唔。正純,你說呢?」
    「正如安籐大人所言,加籐大人心裡有秀賴。所以,在下認為他和大人您一樣喜悅。」
    「可笑!」
    「難道不只如此?」
    「還有一樁,你們不明白啊!」
    「還有一樁?」二人異口同聲,面面相覷。
    「唉!黃金虎鯨需要四個。兩個一組,一共兩組。」
    「黃金虎鯨?」
    家康點點頭,把名古屋城的圖紙收到架上,「肥後守雖有情有義,但心思也多。他看透了秀賴早晚得離開大阪城。」
    「看透了?」正純道。
    「正因為看透了,才說要帶京城的藝伎慶祝!」
    正純和直次不由面面相覷。
    「說什麼為了修建名古屋任勞任怨,還要舉行一場舉世無雙的慶典,以及鑄黃金虎鯨,都是因為他看透將來而下的棋子啊。這才是肥後守。」
    「啊!」直次低喚一聲,「這般說,那是他為了秀賴的新居城而布的棋子?」
    此時,正純也拍了拍膝蓋。二人終於明白家康的意思了。
    清正對秀賴始終念念不忘,不僅如此,家康還意識到,清正已預見到了,秀賴最終不得不離開大阪城。
    秀賴遷居之地將是奈良、郡山,還是離江戶極近的上總或安房?無論他去哪裡,其居城必然會參照名古屋的規模。故,若名古屋的天守閣用了黃金虎鯨,秀賴的居城,其豪華程度自然不能遜於名古屋。清正果然在演一齣好戲。
    「原來如此,在下明白了。安籐大人,咱們還是眼拙啊!」
    直次也頗有同感地點點頭,「是。還說什麼日本是世界第一……」
    家康又搖了搖頭,道:「你們又想差了。」
    「又錯了?」
    「照你們的說法,我是中了清正的圈套?」
    「他的確費盡心機。」
    「我的想法可不一樣,」家康似乎心情大好,一邊啜茶,一邊道,「我出大價錢買了清正對秀賴的忠誠,明白嗎?日本要成為世上第一,日本人就當有世上第一的器量和見識!」
    「是。蠢材無論如何成不了第一。」
    「我願意順肥後守的意,是因為他具有看清時勢的眼光。不過光有眼光,還不能稱為第一!一個人若無赤子之心,有遠見也許反而壞事。石田治部便是先例。他早就看出,太閣歿了之後,天下之主將是德川家康,才急著作亂,竟招致敗亡。他為此害了所有關心他的人。與其如此,倒還不如沒了那些見識。」
    「是。」
    「然而肥後守雖有遠見,卻先熱情地幫我,這便是誠意。故我不能拒絕。赤子之心,可動天地!」
    座下二人不約而同正了正坐姿。
    「好吧,我們來作個約定!設若我離世而去,你們都必須遵守此約定!日本要做天下第一,一定要做到這一點!」言罷,家康靜靜閉上眼睛,低聲道,「尋機會,告訴秀賴,肥後守有何等忠心……」

《德川家康11·王道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