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這兒不再是煉獄了,現在它已經徹底變成了地獄。痛苦和燒灼……是的,我兩樣都有。
我把一切都糾正過來。給每一個「I」字加點,給每一個t」字加橫,現在沒有人會抱怨我推卸責任了。
為了讓愛斯梅高興,為了保護其他人,我留在福克斯。我比其他人更頻繁地捕獵。我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每一天我都去上學,假扮成人類。每一天,我都仔細地傾聽所有跟卡倫家有關的消息——沒有什麼新情況。那個女孩沒有提過一個字。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同樣的故事——我當時站在她旁邊,把她從路邊推開——直到她的熱心聽眾感到無趣,停止追問更多細節——。一切都平安無事。沒有人因為我那輕率的行為而受到傷害。
沒有人,除了我。
我已經決意要改變未來。獨自完成這個任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
愛麗絲說我將不夠堅強而足以離開那個女孩。我將證明她是錯的。
我本來以為第一天是最難熬的。到那天結束為止,我都這樣認為。然而,我錯了。
獲悉我會傷害那個女孩,這令我痛苦不已。我安慰自己說和我的痛苦相比,她的痛苦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煩惱——僅僅是因被拒絕而產生的一點兒不快。貝拉是一個人類,她知道我是異類,一個危險的異類,一個很可怕的異類。對於我疏遠她,假裝她不存在的舉動,她可能會更感到安心而不是受傷害。
「你好,愛德華。」在第一天回去上生物課時,她向我打招呼。她的語氣愉快而友好,跟上次和我說話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為什麼?這種轉變是什麼意思?難道她已經忘了嗎?或許是她已經原諒我的食言了嗎?
這些疑問在我腦子裡燃燒著,一如每一次呼吸帶給我的乾渴。
只是看一眼她的眼睛,只是看一看我是否能從那裡找到答案。
不,我甚至不允許自己這麼做。如果我打算改變未來,我就不能這麼做。
我點了一下頭,然後就馬上把臉轉過去,看向前面。
她再也沒有跟我說話了。
那天下午,一等到放學,我的角色演完了,我就像那天一樣跑到西雅圖去。這麼做似乎能稍微減輕一下那種心痛,當我飛奔到另一個地方,把自己包圍在一片綠色當中。
這種奔跑變成我每天的習慣。
我愛她嗎?我不這麼認為。我還沒有愛上她。然而愛麗絲所窺見的未來刺痛了我,而且要愛上貝拉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這就像是一種沉淪:毫不費力。不讓自己愛上她是另一種與之相反的沉淪——就像把自己推向懸崖邊,一步一步地,這份任務就像一種懲罰,彷彿我已不再擁有長生不死的力量。
一個月過去了,每一天都變得更難熬。我無法理解——我一直在等它過去,直到它能變得更輕鬆一點。這一定就是愛麗絲當初所預言的,我將無法離開那個女孩。她已經預見到這種與日俱增的痛苦。但我能夠應付這種痛苦。
我不會毀掉貝拉的未來。如果我注定要愛上她,那麼避開她不正是我僅僅能夠做到的嗎?
然而,我只能在自己可以承受的極限內躲避她。我可以裝作無視她,一點兒也不去看她。我能夠裝作對她毫無興趣。不過這已經是極限了,只是假裝,而不是事實。
我依然留意她每一個呼吸,她每一句話語。
我的痛苦集中於四種:
前兩種痛苦是熟悉的:她的香氣和她的沉默。或者,可以將它歸結為——我不能讓自己推卸責任——我的乾渴和我的好奇心。
乾渴是折磨我的最首要的痛苦。現在一上生物課就不呼吸已經成了我的習慣。當然總有例外——在我不得不回答問題或諸如此類的事,這時我就需要呼吸,開口說話。每一次當我品嚐到那女孩周圍的空氣時,就和第一天一樣——怒火、需求和橫暴不顧一切地企圖掙脫束縛。在這種時候,即使是最輕微的理智和克制都變得十分困難。還有,就像第一天那樣,那個在我體內的魔鬼咆哮著,幾乎要掙脫出來。
好奇心是始終折磨我的另一種痛苦。我腦子裡的謎從來沒有答案:她現在正想什麼?當我聽到她靜靜地歎息。當她心不在焉地將一綹長髮纏繞在指間。當她用力把書扔在桌子上。當她遲到時急匆匆地趕去上課。當她的腳急躁地踩在地板上。每一個我所間接看到的舉動都是一個令人發瘋的謎。當她跟其他學生說話時,我琢磨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語氣。她說的是她所想的呢,還是她認為自己應該說的?常常聽起來她好像正設法說一些她的聽眾想聽的話,這讓我想起我的家人,想起我們營造的生活假象——我們比她更善於說謊。為什麼她不得不扮演一個角色?她是他們中的一員——一個青少年。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麥克?牛頓帶給我另一種痛苦。誰能想到這麼一個平庸、無趣的凡人竟能讓人如此憤怒?公平地說,我本來應該多少感謝這個惱人的男孩,因為他讓那女孩一直說話。透過這些談話,我更加瞭解這個女孩——我依然在收集她的資料——不過,與此相反,麥克對這計劃的幫助只是令我更惱火。我不想麥克成為那個解開她謎題的人。我想自己來做。
不過,他從來沒有留意過她透露出來的細微小事,她的小小的失誤,這多少有點幫助。他對她一無所知。他在自己的腦子裡創造出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貝拉——一個就像他一樣平庸的女孩。他沒有注意到她的無私和勇敢——這使她區別於其他人類,他沒有從她的談話中聽出她思想中異常的成熟。當她說起她的母親時,她聽起來更像是父母在談論孩子,而不是與此相反——那語氣充滿愛意,縱容,一點點被逗樂,還有強烈的保護欲——這些他都沒有察覺到。當她對他的閒聊裝作感興趣時,他沒有聽出她語氣中的耐心,沒有猜出在這耐心背後的善良。
透過她和麥克的交談,我能夠在我的清單裡加上最重要的品質,它們中最突出的品質,簡單而又稀有。貝拉很善良。所有一切加起來匯成一個整體——善良、謙虛、無私、富有愛心和勇敢——她是一個十足的好女孩。
然而,這些有益的發現並沒有讓我對那男孩產生好感。他看待她的那種方式——就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一樣——幾乎同他對她的無禮的幻想一樣,激怒了我。隨著時間過去,他對她更有信心了,因為她似乎更喜歡他——超過那些他所認為的競爭對手:泰勒、艾裡克,甚至偶爾,也包括我?在上課前,他總會例行公事地坐在我們桌子邊上,在她的微笑的鼓勵下,對她嘮叨個沒完。只是客氣的微笑,我告訴我自己。儘管這樣,我還是常常想像自己反手將他從課室這頭擲到另一頭的牆壁上,以此來使自己得到樂趣。這可能不會讓他受到致命傷。
麥克並不是常常把我當作競爭對手。在那場意外過後,他曾擔心貝拉和我會因那段共同的經歷而熟絡起來,不過顯然結果適得其反。那時,他還是為我對貝拉另眼相看而感到煩惱。不過現在我已經徹底無視她了,就像我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一樣,這讓他又自得起來。
她現在正想什麼?她歡迎他的關注嗎?
還有,最後一樣折磨我的,也是最令我痛苦的是:正如我無視她一樣,她也無視我。她再也不來跟我說話。就我所知,她根本想都沒有想過我。
這讓我快瘋掉了——甚至讓我那改變未來的決心崩潰——除了有些時候她會像之前那樣注視我。我並沒有親眼看見,因為我不許自己去看她,不過當她打算看我的時候,愛麗絲總會提醒我們;其他人則依然擔心那個女孩內心的猜疑。
當她從遠處注視我的時候,那份痛苦多少得到一些解除。當然,她也可能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是哪種怪胎。
「在一分鐘之內,貝拉就會去看愛德華。看起來正常一點。」三月的一個星期二,愛麗絲這樣說道,其他人小心翼翼地在座位上挪動身子,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就像人類一樣:絕對的靜止不動是我們族類的一個特徵。
隨著時間過去,這個頻率沒有減低,這讓我感到高興,儘管我不該高興。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不過這讓我感到好受些。
愛麗絲歎息。我希望……
我低聲地說。「那種事是不會發生的。」
她撅起了嘴。愛麗絲急於跟貝拉建立起她想像中的友誼。她以某種奇怪的方式懷念這個她還不瞭解的女孩。
我承認,你比我想的要好一些。你把未來弄得亂糟糟的,我又看不清了。我希望你能對此感到滿意。
「那對我來說很有意義。」
她嗤之以鼻。
我試圖將她的想法屏蔽掉,對這場談話很不耐煩。我的心情很不好——比我讓他們見到的更緊張。只有賈斯帕用他獨特的能力感覺到了從我身上傳出的緊張——賈斯帕可以感受到別人的情緒,並借此影響他們。不過他並不能理解這些情緒背後的原因,而且——由於這段時間我的心情一直都很糟糕——他也就不理會了。
這一天會很難熬。
麥克?牛頓,那個我不允許自己成為他的競爭對手的討人厭的男孩——打算邀請貝拉。
一場由女孩擇伴的舞會即將到來,他一直很希望貝拉能邀請他。然而她沒有這麼做,這讓他的自信變得不知所措。現在他正處於不安的困境中——我比我應該的更享受他的苦惱——因為傑西卡史丹利剛剛邀請他參加舞會。他不想答應她,仍然希望貝拉選擇他(向那些競爭對手證明他是勝利者),不過他也不想拒絕,生怕自己錯過這場舞會。他的猶豫不決傷害了傑西卡,她猜到了原因,並且遷怒於貝拉,又一次,我本能地想讓自己插足到傑西卡憤怒的想法和貝拉之間。現在我更能理解這種本能了,不過這只會讓我更惱怒,因為我無法付諸行動。
想不到我竟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已經完全進入我過去曾經鄙視的無足輕重的高中生的角色裡了。
麥克在陪貝拉一起去上生物課的時候,已經快把他的勇氣用光了。我在等他們進來時,聽到他內心的掙扎。這個男孩很軟弱。他期待這次舞會很久了,害怕在她表示好感之前就暴露出自己的迷戀。他不想讓自己因拒絕而受傷害,而希望她能夠採取主動。
膽小鬼。
他再度坐我們桌子邊上,一副習慣成自然的舒適樣子,我在想像如果用力將他往對面牆上一摔,將他全身骨頭都撞碎,那種聲音會是怎麼樣的。
「那個,」他對貝拉說道,眼睛看著地板。「傑西卡邀請我去參加春季舞會。」
「那很好啊,」貝拉立刻回答道,顯得熱情洋溢。麥克心往下沉,讓我很難忍住不笑。他感覺到希望要落空了。「你和傑西卡會玩得很開心的。」
他勉強拼湊出得體的答覆。「嗯」他猶豫著,幾乎因膽小而放棄。然後他恢復過來。「我告訴她我要考慮一下。」
「你幹嘛要那樣呢?」她詢問。她的語氣帶著點不贊同,不過也有那麼一點鬆了口氣的意味。
那是什麼意思?一股突如其來的強烈的怒氣讓我握緊了拳頭。
麥克沒有聽出那份輕鬆。他的臉漲得通紅——我突然感到,那似乎是一個邀請——然後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眼睛又再次盯著地板。
「我想知道……嗯,你是不是打算邀請我。」
貝拉猶豫了。
就在她猶豫的那一瞬間,我比愛麗絲更清晰地看見未來。
這會兒,這個女孩也許會答應麥克,也許她不會,可不管怎麼樣,在將來的某一天,她會答應某個人。她是那麼的可愛而,人類的男性不會忽略這一點。或者等她離開福克斯,這一天必將來臨,她將會答應某個人。
我能看見她的人生,就像我之前那樣——大學,工作戀愛結婚。再一次地,我看見她挽著她父親的手臂,身穿白色婚紗,踏著婚禮進行曲的音樂步入會場,臉上洋溢著幸福。
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人類也許會因這種痛苦而心碎致死——人類不可能熬得過這份痛苦。
不僅僅是痛苦,還有徹底的狂怒。
這種狂怒渴望得到宣洩。儘管這個沒用的男孩不一定是貝拉會答應的那個人,我還是強烈地渴望用手捏碎他的腦殼,讓他成為那個不管是誰的某個幸運兒的榜樣。
我不明白這種感情——將那麼多的痛苦、狂怒、渴望和絕望亂糟糟地糾纏在一起。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我不知道該叫它什麼。
「麥克,我想你應該答應她。」貝拉用溫和的語氣說道。
麥克的希望驟然落空了。在另一種情況下,我本來應該感到快活,不過我已經迷失在這份痛苦的餘震裡——緊接著,我為自己的痛苦和狂怒而自責。
愛麗絲說得對。我還不夠堅強。
現在,愛麗絲將看到未來變得旋轉扭曲,這會讓她高興嗎?
「你是不是已經邀請了別人?」麥克。他朝我看了一眼,幾個星期以來第一次起了疑心。我意識到我已經背叛了我的意願;我的頭朝貝拉那邊側過去。
他的腦子裡裝滿了妒忌——妒忌那個被這女孩選中的人,不管他是誰——突然,我知道那份不知名的感情叫什麼了。
我在嫉妒。
「沒有。」女孩用遷就的語氣說。「我根本就不打算參加那個舞會。」
她的話讓我緩解了痛苦。突然,我把自己當作了競爭者。
「為什麼?」麥克用幾乎粗魯的語氣問道。我被他這種語氣激怒了,我有一點齜牙咧嘴了。
「那個週六我要去西雅圖。」她回答道。
好奇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殘酷——既然我對一切都刨根究底了。我要盡快知道她打算去哪兒,為什麼去。
麥克的語氣像在誘騙一樣,令我不快。「你不能在別的週末去嗎?」
「對不起,不能。」貝拉直率地說。「所以你不應該讓傑西卡再等了——很不禮貌的。」
她為傑西卡的感受擔心,這煽起了我嫉妒的火焰。很顯然,這個西雅圖之行是一個拒絕的借口——她拒絕他,單純是因為不想背叛她的朋友嗎?她是那麼的無私,完全會這麼做。會不會實際上她很想答應他?又或者這兩種猜測都是錯的。她是不是對其他人感興趣?
「好吧,你說得對。」麥克咕噥了一聲,他是那麼的消沉,幾乎讓我可憐起他了。幾乎。
他把眼睛從女孩身上挪開,一下子切斷了我在他腦子裡看見到的女孩的臉。
這讓我無法容忍。
我扭過頭去,一個多月來第一次看向貝拉,親自去讀她的臉。這麼做讓我的痛苦一下子緩解了不少,就像一個長時間憋氣的人猛然吸入大口空氣。
她閉著眼,雙手托腮。她的肩膀防禦性地向內彎成弧形。她輕輕地搖一搖頭,好像想把腦子裡什麼東西趕出去似的。
沮喪啊沮喪。
班納先生的聲音將她從冥想中扯了回來,她的眼睛緩緩張開。也許是感覺到我的注視,她很快看向我。她凝視著我的眼睛,帶著同樣讓我讀不懂的表情,這份困惑長久以來一直折磨著我。
在那一瞬間,我感受不到懊悔、內疚和狂怒。我知道它們會回來的,很快就會重新降臨,可是眼下我正被一股陌生的、緊張不安的強烈的情緒恣意包圍著。就好像我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不是失敗。
她沒有把目光移開,儘管我的注視充滿不合宜的強烈情感,徒勞地想要透過她那明亮的褐色眼睛讀懂她的心思。
我能從瞳孔的中看到我自己的眼睛,看到它們充滿了黑色的乾渴。距離我上次捕獵已經將近兩個星期了,對我來說,今天不是最安全的日子,我會輕易崩潰。不過這份黑暗似乎並沒有令她受驚。她沒有將目光移開,一抹柔和的,極具破壞性的、誘人的粉色爬上了她的臉頰。
她現在正想什麼?
我幾乎要問出聲來,不過這時班納先生叫到我的名字。我朝他那邊瞥了一眼,迅速從他腦子裡找到答案。
我飛快吸入一口氣。「佈雷諾斯循環。」
乾渴烤焦了我的喉嚨——讓我的肌肉繃緊,嘴裡裝滿毒液——然後我閉上眼睛,竭力想讓自己別把注意力集中到對她血的渴望上。
魔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大。魔鬼正在狂喜。他在擁抱這雙重的未來,那給了它百分之五十五的機會,讓它得到它熱切渴望的。而那第三種未來,那個我試圖以意志力爭取的游絲般的未來,正在崩潰——被我的嫉妒摧毀,所有一切都將如此——他就快接近目標了。
我幹了什麼?
我知道這場仗已經輸了,似乎已經沒有理由再堅持我原來的想法了,我把頭轉過去,再一次盯著這個女孩。
她把臉藏在頭髮後面,不過我還是能夠透過頭髮的縫隙看見她兩頰現在已變作深紅。
魔鬼喜歡這個樣子。
她再也沒有跟我對視,卻緊張不安地將一綹黑髮卷在指尖,她那纖細的手指,和那纖細的手腕——看起來是那麼地易碎,好像我輕呼一口氣就可以將它們折斷似的。
不,不,我不能這麼做。她太脆弱,太美好,太珍貴,不該得到這樣的命運。我不能允許我的人生去打亂她的人生,去毀了她。
然而我也沒辦法離開她。這點愛麗絲說得對。
下課鈴響了,她開始收拾東西,看也沒看我一眼。這讓我失望,不過我也沒有想過她會看我。那場意外發生後我對待她的態度是不可原諒的。
「貝拉?」我說道,我不能阻止自己。我的意志力已經被撕得粉碎。
她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看向我,她轉過身來,一臉的謹慎和不信任。
我提醒自己說她有充分的理由不信任我。她本該如此。
她在等我說下去,然而我只是看著她,在讀她臉上的表情。去抵抗我的乾渴。
「怎麼?」她說道。「你又開口和我說話了嗎?」她的語氣由於憤恨而變得尖銳,就像她的憤怒一樣,十分可愛。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不,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這麼做。如果我可以的話。
「不,其實不是。」我告訴她。
她閉上眼睛,這讓我沮喪。這切斷了我瞭解她情緒的最好通路。她長長的、慢慢地吸了口氣,沒有睜開眼睛。她的下巴繃得緊緊的。
她開口說話時一直閉著眼睛。很顯然這不是一般人說話的方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你是什麼意思,愛德華?」
聽見我的名字從她唇間吐出,讓我的身體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如果我的心臟能夠跳動,那麼它現在一定會跳得更快了。
可是,我該怎麼回答她?
告訴她真話,我決定。從現在開始,我要盡我可能地誠實地對她。我不想讓她懷疑我了,儘管要得到她的信任是不可能的。
「我很抱歉。」我告訴她。這句話裡的誠懇遠遠超過她所能理解的。不幸的是,我只能在這麼瑣碎的事情上向她道歉。「我知道我的行為很粗魯。可這樣才會更好,真的。」
如果我能夠堅持下去,繼續粗魯地對待她,這才是對她更好的方式。我能嗎?
她的眼睛睜開了,依然充滿謹慎。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我試圖盡可能地給予她警告。「如果我們不做朋友的話會更好一些。」當然,她應該能夠充分意識到這一點。她是一個聰明的女孩。「相信我。」
她的眼睛收緊了,我記起自己之前也對她說過這番話——剛好在我食言之前。當她咬緊牙齒時,我趕緊避開——她也記得很清楚。
「之前你沒有琢磨出這一點來,真是太不幸了。」她憤怒地說。「你本來完全可以用不著這麼後悔的。」
我震驚地盯著她。她怎麼會知道我的悔恨?
「後悔?後悔什麼?」我追問。
「後悔沒有讓那輛愚蠢的卡車把我壓扁啊。」她厲聲說道。
我僵在那裡,簡直要被氣暈了。
她怎麼可以那樣想?救下她是我自遇見她以後唯一能夠接受的事。是唯一一件讓我不感到羞恥的事。是唯一一件讓我慶幸自己存在的事。從我成為她香氣的俘虜後,我一直在拚命讓她活下來。她怎麼可以那樣想我?在我做過的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裡,她怎麼敢質疑我所做的這唯一的一件好事?
「你認為我後悔救了你的命?」
「我知道你在後悔。」她反駁道。
她這樣猜度我的意圖,讓我內心都沸騰起來了。「你什麼也不知道!」
她腦子裡的想法把我弄糊塗了,簡直讓人弄不明白。她想問題的方式一定跟其他人完全不同。難怪我聽不見她的想法。她根本就是另類。
她猛然把臉扭到一邊,又咬緊牙關了。她的臉漲得通紅,這回是因為憤怒。她猛地將書堆成一疊,攬進懷裡抱著,然後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大步走向門口。
儘管我現在正惱火,也不能不被她的憤怒逗樂。
她走得飛快,看也不看自己正往哪兒走,然後她的腳被門檻絆住了。她絆了腳,手裡的東西全都倒在地上。她沒有彎腰去撿起來,而是僵硬地站在那兒,甚至連看都沒往地下看一眼,好像不確定這些書值不值得撿起來一樣。
我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
現在這裡沒人看到我,我飛快地掠到她身邊,在她低頭往下看之前就把書碼成一摞了。
她已經半彎下身子,看到我,僵住了。我伸手把書遞還給她,確保自己冰冷的皮膚不會碰到她。
「謝謝。」她用一種冷淡、嚴肅的語氣說道。
她的語氣讓我的惱怒又回來了。
「不客氣。」我同樣冷淡地說。
她猛然轉身,大踏步離開,去上下一節課。
西班牙語課有點模糊。高夫人從來不會提問我——她知道我的西班牙語說得比她地道,所以她給了我充分的自由——讓我可以任意思考。
那樣一來,我就不能無視那個女孩了。這是顯然易見的。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已經別無選擇,只能毀了她了?一定還有別的選擇,我嘗試去想出一個方法
我沒有怎麼留意愛美特,直到這一個小時快要結束。他很好奇——愛美特不過他能看出我身上明顯的變化,他努力想要界定這種變化,並且終於認定我看起來滿懷希望。
希望?
當我們走向我的沃爾沃時,我思考著希望,想知道我到底在希望什麼?
不過我並沒有考慮太久。我敏感地聽到有人在想著那個女孩,貝拉的名字正出我的競爭對手——我不得不這麼承認——的腦子裡,那些聲音引起了我的注意。艾裡克和泰勒已經聽說了——滿意地——麥克的失敗,正準備採取行動。
艾裡克已經佔據合適位置,背靠著她的卡車,這樣她就不能躲開他了。泰勒因為分配到任務而遲了下課,這會兒正心急火燎地驅車趕來,想在她逃走前逮住她。
我得留下來看一看。
「在這兒等其他人,好嗎?」我低聲對愛美特說。
他猜疑地看著我,然後聳聳肩,點一下頭。
小孩子已經神魂顛倒啦,他想道,我古怪的請求讓他感到很有趣。
我看見貝拉從體育館出來,正朝這邊走來,而我則在她看不到我的地方等候。當她接近艾裡克埋伏地點時,我調整好步速,這樣我就可以在恰當的時間經過那裡了。
當她一下子看到那個正等著她的男孩時,我看見她的身子僵了一下。她僵了片刻,然後放鬆下來,繼續朝他走去。
「嗨,艾裡克。」我聽見她友好地喊他。
我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出人意料的焦慮。要是這個身材瘦長,生著皮膚病的男孩不知怎的恰好是她喜歡的人,那該怎麼辦?
艾裡克大聲地吞了口口水,他的喉結顫抖著。「嗨,貝拉。」
她似乎沒有留意到他的緊張。
「有事嗎?」她問道,一邊打開車門,沒有去看他害怕的表情。
她終於抬頭看他。她是感到吃驚,還是高興?艾裡克沒有跟她目光接觸,所以我不能在他腦子裡看到她的臉。
「呃,我只是在想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參加春季舞會?」他的聲音結結巴巴的。
她終於看向他。她是吃了一驚,還是感到高興?艾裡克沒有跟她目光接觸,所以我也不能在他腦子看到她的臉。
「我想那是女孩子說了算吧。」她說道,聽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呃,是的。」他可憐巴巴地同意道。
這個可憐的男孩並不像麥克牛頓那樣使我惱怒,不過我不能施捨給他一點同情,直到貝拉溫和地回答他。
「謝謝你邀請我,不過那天我打算去西雅圖。」
他已經聽說過了,不過,仍然感到沮喪。
「噢,」他含含糊糊地說,幾乎不敢抬起頭讓自己的眼睛和貝拉平視。「嗯,也許下次吧。」
「一定。」她同意道,然後咬住下唇,似乎後悔給他留了個空子。我喜歡那樣。
艾裡克垮著肩走開了,他沒有走去自己停車的地方,他只想著逃走。
這時我從她身邊走過,然後聽見她鬆了口氣。我笑了。
她迅速朝笑聲看過來,我目不斜視地走到前面去了,竭力不讓自己的嘴唇因樂趣而咧開。
泰勒在我後面,駕車匆忙趕來,企圖在她把車開走前追上她。他很莽撞,而且比那兩個人更自信。他之所以隔了那麼久才接近貝拉,只是因為尊敬麥克的優先權。
出於兩個理由,我想讓他追上貝拉。如果——我已經開始產生懷疑——所有這些慇勤都讓貝拉煩惱,那麼我想好好享受一下她的反應。可是,如果不是這樣——如果泰勒的邀請正是她一直盼望的——那麼,我也想弄清楚。
我把泰勒克勞利當作競爭對手來掂量,我知道這麼做不對。他看起來很沉悶,就像其他人一樣普通,根本不值得引起我的注意,不過我怎麼知道貝拉的興趣呢?也許她就喜歡這麼普通的男孩
那種想法令我退縮了。我不可能成為一個普通的男孩。把我自己當作爭奪她芳心的競爭者,這種想法是多麼愚蠢啊。她怎麼會喜歡某個人——確切地說——一個魔鬼?
她太好了,魔鬼配不上她。
我應該讓她逃走,然而我那不可原諒的好奇心又一次阻止我做正確的事。不過,要是現在泰勒錯過了機會,晚些時候才去找她,令我無從知道結果,又會怎麼樣?我把我的沃爾沃從狹窄的車道開出來,堵住她的出口。
愛美特和其他人還在路上,不過他已經把我奇怪的舉動跟他們描述過了,於是他們走得很慢,看著我,想弄清楚我到底在幹什麼。
我從後視鏡裡看著那個女孩。她正在後面怒視著我的車,沒有和我眼光接觸,看起來她好像希望自己開的是一輛坦克而不是一輛生銹的雪弗萊。
泰勒趕來了,把車開在她後面,對我無法理解的舉動心懷感激。他朝她揮手致意,想引起她的注意,不過她沒有留意到。他等了一會兒,然後下了車,漫步走到她車窗邊。他敲了敲車窗玻璃。
她驚跳了一下,然後迷惑不解地盯著他看。一秒鐘過後,她搖下車窗,似乎遇到了什麼困難。
「對不起,泰勒。」她說道,「我被堵在卡倫後面了。」
她在說到我姓時聲音很嚴厲——她仍然在生我的氣。
「我知道。」泰勒說道,沒有被她的心情影響。「我只是想趁我們堵在這兒的工夫,問你點事兒。」
他咧開嘴笑,顯得很狂妄。
她對他那麼明顯的意圖一無所知,這讓我高興。
「你能邀請我去參加春季舞會嗎?」他問道,腦子裡完全沒有會失敗的想法。
「我那天不在鎮上,泰勒。」她說道,聲音裡的惱怒顯而易見。
「我知道,麥克說過了。」
「那你為什麼——」她瞪視他問。
他聳聳肩。「我以為你只不過是在委婉地拒絕他。」
她的眼睛閃了一下,然後冷靜下來。「對不起,泰勒。」她說道,聲音裡卻毫無歉意。「我真的要出城去。」
他接受了這個理由,他的自信完好無損。「好吧,我們還有班級舞會。」
他趾高氣揚地回到自己車裡。
我正等著看這一幕。
她臉上驚訝的表情是那麼珍貴。它告訴我,我不需要再這麼拚命想弄清楚了——她對所有這些想要追求她的男性完全沒有好感。
還有,她臉上的表情——我從未見過如此滑稽的表情。
這時,我的家人來到了,被我突如其來的轉變弄糊塗了,這會兒,我不再像要殺人似地怒視一切,而是笑得渾身亂顫。
什麼事那麼好笑?愛美特想知道。
我只是搖了搖頭,當貝拉憤憤然地再次發動起她那轟隆隆的引擎時,我又爆發出一陣大笑。這時的貝拉看起來好像又一次希望自己開的是一輛坦克。
「走吧。」羅莎莉不耐煩地噓聲道。「別再像個白癡啦。如果你可以的話。」
她的話沒有干擾到我——我太樂在其中了。不過我還是照她說的去做。
在回家的路上,沒有一個人跟我說話。我時不時輕聲發笑,想著貝拉的臉。
當我拐彎開進車道時——加快速度,反正左右無人——愛麗絲破壞了我的好心情。
「那我現在可以跟貝拉說話了嗎?」她突然問道,不假思索,讓我毫無防備。
「不行。」我厲聲地說。
「不公平!我在等什麼?」
「我還沒有做出任何決定,愛麗絲。」
「隨你怎麼說,愛德華。」
在她腦子裡,貝拉的兩條命運再次變得清晰。
「認識她有什麼意義呢?」我咕噥了一聲,突然悶悶不樂。「如果我只是打算殺死她?」
愛麗絲猶豫了一秒鐘。「你說到點子上了。」她承認。
在拐最後一個彎道時,我加速到了時速90公里,然後在離車庫後牆一英吋的地方猛然剎車,輪胎發出尖銳的響聲。
「好好享受你的奔跑吧。」當我躍出車外時,羅莎莉洋洋得意地說道。
不過我今天不打算奔跑。我去了捕獵。
其他人計劃明天去捕獵,不過我現在負擔不了乾渴。我獵完了,喝得比我需要的更多,再次讓自己過飽——在清晨的早些時候,我幸運的發現了一小群麋鹿和一頭黑熊。我喝得太多了,覺得不舒服。為什麼這樣還不能令我滿足?為什麼她的氣味要比別的東西更強烈?
我捕獵是為第二天做準備,不過,事情結束後,太陽還有好幾個小時才能升起,我知道第二天不會那麼快就到來。
一股緊張不安的強烈的甜蜜充斥著我,我意識到我正去找那個女孩。
在回福克斯的路上,我一直在和自己爭辯,不過我那不太高貴的一面贏了,我打算將我那毫無辯護餘地的計劃付諸行動。魔鬼正焦躁不安,不過他被好好拷住了。我知道我會跟她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裡。我只是想看一看她的臉。
已經過了午夜,貝拉的屋子一片漆黑寂靜。她的卡車停在路邊,她爸爸的警車停在車道上。這附近的人都睡了。我隱匿在東邊森林的黑暗處,朝屋子盯了好一會兒。前門很可能已經被鎖上了——這不是什麼問題,不過我不想破壞它,給自己留下證據。我決定先試一試樓上的窗戶。沒有多少人會在那兒安一把鎖。
我穿過空曠的院子,半秒鐘就爬上屋子外牆。我用一隻手攀著窗台懸在半空,透過玻璃往裡看,然後我的呼吸停住了。
這就是她的房間。我能看見她躺在一張小床上,她的被子滑落在地板上,床單捲成一團,裹住了她的腿。當我在看的時候,她不安地抽動了一下,把手伸出來枕在腦袋下。她睡得不是很沉,至少今晚不是。她是不是感覺到有危險接近她了?
我看見她又動彈了一下,我在心裡駁斥自己。我有比那些噁心的偷窺者更好一點嗎?我沒有更好一點。我更加,更加惡劣。
我鬆開指尖,打算讓自己墜下。不過首先我還是允許自己再看一眼她的臉。
它並不平靜。她的眉毛微微皺起,她的嘴唇顫抖了一下,然後張開了。
「好的,媽媽。」她輕喃。
貝拉在說夢話。
好奇心被點燃了,壓倒了自我嫌惡。這種毫無防備的誘惑,潛意識的話語簡直是叫人無法忍受。
我試了試窗戶,它沒有上鎖,不過因為長久沒開而生了銹。我緩緩滑到另一邊,厭惡每個因金屬框架摩擦而發出的微弱響聲。下次我得帶點兒油來……
下一次?我搖頭,再次感到嫌惡。
我小心地讓自己從半開的窗戶悄然鑽進去。
她的房間很小——有點凌亂但還算乾淨。在她的床邊,一大摞書堆放在地板上,書脊正對著我,CD散佈在她廉價的CD播放器旁——能清楚地看見上面是一個珠寶盒。一大疊紙堆在電腦周圍,那台老掉牙的電腦看起來應該送進博物館。鞋子分佈在木地板的各處。
我很想走過去看一看這些書籍和CD的封面,不過我已經允諾自己要保持一段距離了,於是,我走到遠處的角落裡,坐在那兒的一張舊搖椅上。
我真的曾經覺得她相貌平平嗎?我在第一天是這麼想的,而且對那些馬上就對她想入非非的男孩感到厭惡。不過,現在當我回想起他們腦海中的臉龐時,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沒有立即發現她的美麗。這是那麼明顯的事。
此時——捲曲的黑髮散落在她雪白的臉蛋周圍,穿著一件多孔的舊T恤,她的面容因熟睡而顯得十分安詳,豐滿的嘴唇微微張開——她奪走了我的呼吸。或者應該這麼說,我挖苦自己,如果我正在呼吸的話。
她沒有開口說話。或許她的夢已經結束了。
我凝視著她的睡容,竭力找出什麼方法,讓未來能夠承受。
傷害她是不能容忍的。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僅有的選擇就是嘗試再次離開她?
現在,其他人不能和我爭辯。不會再有人起疑心,和那次的意外聯繫起來。我的離開將不會令任何人身處險境。
正如今天下午一樣,我動搖了,一切似乎都沒有可能。
我不應期望自己能和那些男孩競爭,不管這些男孩對她有沒有吸引力。我是一個怪物。她還能把我當成其他別的什麼嗎?如果她知道我的底細,一定會驚恐萬分,會把她嚇跑。就像恐怖片裡設定好的受害者一樣,她會逃跑,因恐懼而尖叫。
我想起她第一天的生物課……我知道這恰恰正是她應有的正常反應。
這是多麼愚蠢啊,想像如果我也可以邀請她去參加那個可笑的舞會,想像她會取消她的臨時計劃,答應和我一起去。
我一定不是她要答應的那個人。那將會是其他人,一個溫暖的人類。而且我甚至不能讓自己——在某一天,當她說「好的」的時候——傷害那個人,殺了他,因為她應該得到那個人,不管他是誰。不管她選擇誰,她都應該從他那兒得到快樂和愛。
現在,我應該感謝她做了正確的事,我不能再假裝我僅僅有愛上這個女孩的危險了。
畢竟,我的離開並不算什麼,因為貝拉從來也沒有以我期望的方式看待我。從來沒有把我當作是某個值得愛的人那樣看待我。
從來沒有。
一個早已死去、早已被冰封的心還能裂開嗎?我的好像能夠。
「愛德華。」貝拉說道。
我僵住了,盯著她那緊閉的眼睛。
她是不是已經醒了,看見我在這兒?她看起來依然沉睡,然而她的聲音是那麼地清晰……
「愛德華。」她溫柔地呢喃。
她正夢見我。
一個早已死去、早已被冰封的心還能再次跳動嗎?我的好像將要。
「留下來。」她在歎息。「別走請留下來。」
她正夢見我,這甚至不是一個噩夢。她想要我留下,跟她一起,在她的夢裡。
這股將我淹沒的感情叫什麼?我搜遍枯腸,然而什麼也找不到,沒有任何言語足以形容它們。良久良久,我依然沉浸其中。
當我我再不是過去那個我。
我的人生曾是一個永無止境,永無改變的午夜。對我來說,它必然是,也必需是,我永恆的午夜。那麼,這怎麼可能?太陽會在此時升起,在我午夜的正中間升起?
從我變成吸血鬼的那一刻起,在那灼熱的痛苦中被改變時起,我用靈魂和壽命換取了永生,我就徹底地被冰封住了。我的身體變成了別的東西,不再是血肉之軀而更像是岩石。我自己,同樣地,也這樣被冰封住了——我的個性,我的所愛所恨,我的情緒和我的願望,全都被凍結住了。
其他人也是一樣,他們都被冰封住了,成為會動的石頭。
當改變降臨到我們中間,這種改變是罕見的,卻又是永恆的。我已經在卡萊爾身上看見過這種改變了,還有十年之後,這種改變也同樣發生在羅莎莉身上。愛以一種永恆的方式改變了他們,這份愛永不褪色。卡萊爾找到愛斯梅已經超過八十年了,然而他看向她的眼神,仍然如初戀一般篤定。他們倆會永遠如是。
對我來說,也會如此。我會永遠愛著這個脆弱的人類女孩,用我剩餘的無盡的生命。
她現在睡得安穩一些了,一抹微笑浮現在唇畔。
永遠都看著她,我開始密謀。
我愛她,因此我將努力變得堅強,強得足以離開她。我知道我現在還不夠堅強。我會努力成為那樣的人。不過也許我可以強得用另一種方式嘗試避免那個未來。
愛麗絲看見貝拉只有兩種未來,現在我都弄明白了。
愛她並不能阻止我殺死她,如果我讓自己犯錯誤。
可是,此刻我感覺不到那個魔鬼,它已經在我體內消失無蹤。也許愛能讓它永遠保持沉默。如果我現在殺死她,
我將不得不非常小心。我將永不、絕不讓自己放鬆警惕。我將不得不控制我每一個呼吸。我將不得不一直小心謹慎,保持距離。
我不會犯錯誤。
我終於明白那第二個未來。那幅幻象曾經難倒我——讓貝拉最終成為這種空虛的永生的囚徒,這種結果怎麼可能?現在——對這女孩的渴求已經壓倒了一切——此刻我明白了,我可能會,因著不可饒恕的自私,請求我的父親幫我這個忙。請他奪走她的人生和靈魂,這樣我就可以永遠擁有她。
她應該得到更好的對待。
不過我看見還有一種未來,它細若懸絲,如果我能讓自己保持平衡,那麼也許我能夠行走其上。
我能做到嗎?跟她在一起而讓她繼續做人類。
故意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又吸了一口,讓她的芬芳如野火一般焚燒著我。房間裡氤氳著她濃烈的芳香,她的氣息瀰漫著每一個角落。如果我打算和她建立起任何一種關係,我就不得不習慣它。我又吸了一口氣。
我一直看著她沉睡,密謀著,呼吸著,直到太陽自東方的雲層後升起。
等我回到家時,其他人已經上學去了。我迅速換好衣服,躲開愛斯美詢問的眼神。她看見我容光煥發,感到既擔憂又寬慰。我長時間的憂鬱讓她很心疼,現在她很高興這種時期似乎已經過去了。
我跑到學校,比我的兄弟姐妹們提早一點兒到達。他們沒有改變方向,儘管愛麗絲至少一定知道我會站在人行道旁的灌木叢後。我守在那兒,直到四下無人,才隨意地從樹林裡漫步走到泊滿車子的停車場。
我聽見貝拉的卡車在拐角處轟鳴,我停在一輛Suburban後面,在那兒沒有人會看見我。
她駛入停車場,用憤怒地目光注視了我的沃爾沃好一陣子,然後把車停在離我車最遠的地方,皺著眉,一臉不高興。
回想起她可能還在生我的氣——她有很好的理由生我的氣——這種感覺真的很奇異。
我想嘲笑自己——或者踢自己一腳。我所有的密謀和計劃都是全然沒有實際意義的,如果她根本不在乎我,不是嗎?她可能只是隨意夢見了什麼。我是一個多麼自大的傻瓜啊。
好吧,如果她不在乎我,那對她來說甚至更好。那不會阻止我繼續追求她,不過在我靠近她的時候,我會給她公平的警告。這是我虧欠她的。
我悄然走上前,想知道怎麼樣才能更好地接近她。
她讓這事兒變得容易了。當她下車時,卡車鑰匙從指間滑落,掉進一個小水坑裡。
她彎下腰,不過我已經搶先一步,趕在她的手指伸進冷水前,把鑰匙撿了回來。
她吃驚地直起腰,我已經向後靠著她的卡車。
「你是怎麼做到的?」她問道。
是的,她還在生氣。
我把鑰匙遞給她。「做到什麼?」
她伸出手,我讓鑰匙落到她掌心上。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汲取她的芬芳。
「神出鬼沒的,說冒出來就冒出來了。」她澄清道。
「貝拉,這可不是我的錯,是你自己沒留意哦。」這句話帶著嘲笑的意味,近乎笑話。還有什麼事兒躲得過她的明察秋毫嗎?
她聽出了我正以愛撫般的口吻喊她的名字嗎?
她怒目注視著我,一點兒也不賞識我的幽默。她的心跳加快了——是因為生氣?還是恐懼?片刻後,她低頭看著地面。
「昨晚的塞車是怎麼回事?」她問道,沒有看我的眼睛。「我看你是裝作沒看見我在後面,這沒把我給氣死。」
還在生氣呢。我記得我曾下決心要跟她坦誠以對……
「那可是為了泰勒的緣故,不是為了我喲。我不得不給他機會。」然後我笑了。想到她昨天的表情,我沒法不笑。
「你——」她喘著氣說道,隨即又梗塞住,似乎因為太生氣而沒法把話說完。又來了——就是那個表情。我壓下了另一個笑。她已經快氣瘋了。
「而且,我沒有裝作不知道你在喲。」我把話說完。如果我讓她看出我真正的感受,她將弄不明白。我得控制自己的情緒,讓氣氛保持輕鬆愉快……
「這麼說你是想把我活活氣死?因為泰勒的車沒把我撞死?」
一束飛快迸出的怒火竄過我全身。她是真的這麼認為嗎?
「貝拉,你真是荒唐至極。」我厲聲說道。
她氣得面紅耳赤,不再理睬我。她轉身走開。
我懊悔了。我根本無權生氣。
「等等。」我請求道。
她沒有停,我只好跟在她後面。
「我很抱歉,我剛才太粗魯了。我不是說那不是真的。」猜想我會以某種方式傷害她,這簡直荒唐。「可不管怎樣,那樣說太難聽了。」
「你幹嘛老纏著我不放啊?」
相信我,我想說。我試過了。
噢,還有,我已經無可奈何地愛上了你。
保持輕鬆。
「我是想問你點事兒,可你把我的思路岔開了。」我有主意了,然後我笑了。
「你是不是有多重人格障礙呀?」她問道。
看起來好像是那樣。我的心情飄忽不定,那麼多新鮮的情感現在都統統湧現出來。
「你又來了。」我指出。
她歎口氣說道:「那好吧。你想要問什麼?」
「我想知道下個星期六……」我看見她臉上現出震驚的表情,這讓我又得強忍笑意。「你知道,就是春季舞會那天……」
她迅速打斷我,終於把眼睛挪回我身上。「你是想拿我尋開心?」
是的。「能不能請你讓我把話說完?」
她等著,不出聲,牙齒緊咬住柔軟的下唇。
這情景讓我愣了一下。奇異的、陌生的反應牽扯出早已被我遺忘的人性。我努力將它們甩掉以便能扮演我的角色。
「我聽說你那天打算去西雅圖,我想知道你想不想搭便車?」我主動提出。我意識到,比起詢問她關於她的計劃,參與進去也許會更好。
她呆呆地盯著我。「什麼?」
「你想不想搭便車去西雅圖?」跟她在車裡獨處——我的喉嚨被這一想法燒灼了。我深深地吸口氣。習慣它。
「為什麼?」
我想要她作伴就真的那麼令人震驚嗎?我過去的表現一定讓她把這話往壞處想。
「好吧,」我盡可能隨意地說,「我計劃接下來的幾周去西雅圖,而且,說實話,我不確定你的車能不能去到那兒。」跟嚴肅認真比起來,取笑她似乎更安全一點。
「我的車況好著呢,謝謝你的關心。」她用同樣驚訝的語氣說道。她又開始往前走。我合著她的步伐跟上去。
她沒有全然回絕,那麼情況對我還有利。
她會拒絕嗎?如果她這麼說,我該怎麼做?
「可你的車一箱油能跑到嗎?」
「我看不出這關你什麼事兒。」她咕噥道。
那仍然不是拒絕。而且她的心跳又開始加快了,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浪費有限的資源,關每個人的事兒。」
「老實說,愛德華,你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啊。我還以為你不想做我的朋友呢。」
當她喊我名字時,彷彿有一股電流流過我體內。
如何才能在保持輕鬆的同時又做到坦誠相待?好吧,坦誠更重要。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
「我是說過如果我們不做朋友會更好一些,可並不是說我不想啊。」
「哦,謝謝,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她挖苦道。
她停下,站在學校餐廳的屋簷下,再次與我對視。她的心怦怦亂跳。她是不是害怕了?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字眼。不,我離不開她,不過也許她夠聰明,能在一切都變得太遲之前離開我。
「你不做我的朋友會更……更慎重一些。」凝視著她眼眸中彷彿要融化般的深邃的巧克力色,我失掉了我的輕鬆。「可是我已經厭倦了,不想再克制自己不跟你接近了,貝拉。」
她的呼吸止住了,一秒鐘過後又重新開始,那讓我焦慮。我是不是把她嚇壞了?好吧,讓我找出答案。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西雅圖嗎?」我問道,心裡沒底。
她點點頭,然後心臟又像打鼓似地怦怦跳動。
好的。她對我說「好的」。
隨即,我的自覺重擊我。這麼做會讓她付出多大代價?
「你真的應該離我遠點兒。」我警告她。她會聽我的嗎?她能從我威脅她的那個未來逃脫嗎?我能夠把她從我自己手中拯救出來嗎?
保持輕鬆。我衝自己大聲喊。「上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