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夢境裡,四下裡很暗,僅有的微弱的光芒似乎是從愛德華的肌膚上散發出來的。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他正在離我而去,把我留在黑暗中。不管我跑得多快,我都追不上他。不管我喊得多響,他都沒有回頭。我心緒不寧地在半夜醒來,直到過了很久才能再次睡著。從那以後,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出現在我夢裡,但總是離我遠遠地,在我無法觸及的地方。
那場事故之後的一個月,充滿了緊張和不安,而最初那幾天,還讓人發窘。
那一周餘下的幾天裡,我沮喪地發現,自己成為了眾人注意的焦點。泰勒.克勞利簡直讓人無法容忍,無論我上哪裡去他都跟著我,喋喋不休地說著要設法補償我。我試圖讓他明白,我什麼都不需要,只想讓他把這一切忘掉——尤其在我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前提下——但他仍然固執己見。每節課下課後他都跟在我後面,午餐時還坐到了我們現在極其擁擠的桌子旁。邁克和埃裡克對他很不友好,甚至超過了對彼此的敵意。這讓我很是苦惱:我又多了一個不受歡迎的仰慕者。
似乎沒人想去關心一下愛德華,儘管我一次又一次地解釋說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怎樣把我拉到一旁,差點也被撞上了。我努力想要說服大家。但傑西卡,邁克,埃裡克,和別人一樣,都說在貨車被拉開以前根本沒有看到愛德華在那裡。
我問我自己,為什麼根本沒人注意到,在他突然地、幾乎不可能地把我救下來以前,他站在那麼遠的地方。我懊惱地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沒有人像我那樣,總在注意著愛德華。除了我,沒有任何人會那樣地注視著他。多麼可悲的發現。
愛德華從不曾被一群好奇的旁觀者圍著,渴望著聽他描述他的第一手消息。人們像往常一樣躲著他。卡倫兄妹和黑爾雙胞胎總是坐在同一張桌子旁,什麼也不吃,只跟自己人說話。他們,尤其是愛德華,再也不曾看我一眼。
課堂上,當他坐在我旁邊時,總是坐到桌子所能容許的離我最遠的地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有在他的拳頭時不時地收緊——繃緊的肌膚幾乎要比骨頭還白——的時候,我才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現的那樣健忘。
他正巴不得當初沒有把我從泰勒的車輪下拉開——我不作他想。
我很想跟他說話,而在事故發生後的第二天我嘗試過了。上一次我在急診室外見到他的時候,我們的反應都太激烈了。我還是很生氣,因為他始終不肯信任我,不肯把真相告訴我,儘管我無可挑剔地單方面遵守了協議。但他確實救了我的命,不管他是怎麼做到的。所以,經過一夜之後,我的滿腔怒火終於消失殆盡,化為了由衷的感激之情。
當我走進生物教室時,他已經坐到了座位上,直直地看著前方。我坐下來,希望他轉向我。但他沒有流露出半點意識到我在場的跡象。
「你好,愛德華。」我和顏悅色地說道,向他表明我正在自我檢討。
他略微側過臉來,看也不看我,只是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別處。
這就是我最後一次和他接觸的全部內容。雖然,每一天,他都在那裡,離我只有一英尺的距離。有時侯我會看著他,完全沒辦法讓自己停下來——但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在自助餐廳裡,或是在停車場上。我看著他,發覺他金色的雙眸明顯變黑了,每一天都在變得更黑。但在課堂上,我對他的注意,不會比他對我表現出來的更多。我陷入了極其悲慘的境地。而那個夢仍在繼續。
雖然我一直在說謊,但我的電子郵件的內容還是讓蕾妮察覺到了我的消沉。她時不時給我打電話,擔心著我。我試圖讓她相信我的情緒低落完全是由天氣造成的。
至少,邁克對我和我的實驗小組搭檔之間的冷戰感到很高興。我看得出,他本來還在擔心愛德華英雄救美的舉動會讓我對他產生好感,現在他很寬慰地看到這件事似乎適得其反。他變得更有信心了,總是坐在我的桌旁和我聊天直到生物課開始為止,完全無視愛德華的存在,就像他無視我們一樣。
在那個危險的冰雪天之後,積雪被雨水永遠地沖走了。邁克很失望,他還沒來得及開展他的雪球大戰呢。但海灘之旅很快就要到了,這一點讓他略感安慰。儘管,一周周過去了,大雨仍在繼續。
傑西卡讓我瞭解到了另一件日益逼近的大事。三月裡的第一個週二,她打電話給我,希望能得到我的許可,去邀請邁克和她一起參加兩周後的春季女生擇伴舞會。
「你真的不介意?……你不打算邀請他嗎?」當我告訴她我一點都不介意時,她固執地追問。
「不,傑西,我不會去的。」我向她保證。跳舞顯然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
「舞會是很有意思的。」她半心半意地試圖說服我。我有時覺得,傑西卡跟我做朋友更多是因為我莫名其妙的超高人氣,而不是真的喜歡和我待在一起。
「祝你跟邁克過得愉快。」我鼓勵她。
第二天的三角函數課和西班牙語課上,我驚訝地發現傑西卡不像往常一樣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了。課間我們一起走的時候,她一直沉默著。我實在不敢問她為什麼。如果邁克拒絕了她的邀約,我一定是她最不想告訴的人。
午餐的時候,我更加擔心起來,因為傑西卡坐得離邁克遠遠的,和埃裡克聊得很起勁。邁克顯得異常地安靜。
邁克陪我向教室走去,一路上繼續沉默著,他臉上不自在的表情是個壞兆頭。但他始終沒有提出這個話題,直到我坐到座位上,他靠在我桌子上為止。和往常一樣,我像被電了一下,意識到愛德華雖然坐得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如此遙遠,彷彿他只是我虛構出來的一個夢。
「那個,」邁克看著地板,說道。「傑西卡邀請我和她一起參加春季舞會。」
「好極了。」我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明朗又熱情。「你跟傑西卡一起會過得很愉快的。」
「嗯……」他審視著我的微笑,掙扎著,顯然對我的反應很不高興。「我告訴她我要想一下。」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我讓自己的語氣帶上一點失望的色彩,雖然我感到很寬慰,幸虧他沒有一口回絕她。
他又一次低下頭,一臉的坦然。內疚讓我的決心有點動搖了。
「我還以為也許……嗯,也許你會邀請我的。」
我停頓了片刻,厭惡著在心底翻滾著的內疚之情。但從眼角的餘光,我看到了,愛德華好像條件反射一樣,向我這邊側過頭來。
「邁克,我想你應該接受她的邀約。」我說。
「你已經邀請別人了嗎?」愛德華有沒有注意到,邁克的眼睛飛快地掠過他的方向呢?
「沒有。」我向他保證。「我根本沒打算去舞會。」
「為什麼不去?」邁克詰問道。
我不想冒著生命危險到舞會上去,試探我的運氣。於是,我迅速想出了一個新的計劃。
「那個週六我要去西雅圖。」我解釋道。反正我需要去鎮外透透氣——那個週六忽然成為了出發的最佳時刻。
「你不能找別的週末去嗎?」
「抱歉,不能。」我說。「所以,你也別讓傑西再等了——這太沒禮貌了。」
「是啊,你說的沒錯。」他喃喃地說著,沮喪地轉過身,回到他的座位上去。我閉上眼睛,用手指按住太陽穴,試圖把內疚和同情逼出我的腦海。班納老師開始講課了。我歎了口氣,睜開雙眼。
愛德華正好奇地盯著我,他的黑眼睛裡閃爍著和上次一樣的,熟悉的挫敗感,這種感覺甚至比上一次還要明顯。
我很驚訝,但還是盯回去,希望他能快點移開視線。但他卻一直凝視著我的眼睛,眼神直接而深邃。毫無疑問,只能是我移開目光了。我的手開始顫抖。
「卡倫先生?」老師點了他的名字,要他回答某個我根本沒聽到的問題。
「三羧酸循環。」愛德華回過頭去看著班納老師,很不耐煩地答道。
他的眼睛剛放開我,我立刻低下頭看著我的課本,試圖找到老師正在講的地方。我甚至怯懦到把頭髮攏到右肩上垂下來,擋住我的臉。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全身居然都被湧起的一股激動之情給席捲了——僅僅因為這是在隔了一周半以後第一次,他碰巧看了看我。我不能容忍他這樣左右我的情緒。這太可悲了。比可悲更甚的是,這有害於我的健康。
那堂課剩下的時間裡,我竭力不讓自己去注意他。雖然,這不太可能,至少不能讓他知道我在注意他。當鈴聲響起時,我轉身背對著他,開始收拾東西,希望他能像平常一樣立刻離開。
「貝拉?」我不應該這樣熟悉他的聲音的。就好像他的聲音我已經聽了整整一輩子,而不是只有短短的幾個星期。
我很不情願地,慢慢轉過身去。我不想體驗那種感受,那種我早就知道的,當我凝視著他太過俊美的面龐時,我所感覺到的一切。當我看向他的時候,臉上寫滿了警惕。他的表情有些難以琢磨。他什麼也沒說。
「怎麼了?你又開始跟我說話了?」我最終還是開口問道。我的聲音裡充滿了火藥味,雖然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嘴唇抽動了一下,用微笑來反擊我。「不,確切的說,不是。」他承認道。
我閉上眼睛,用鼻子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注意到自己正在咬牙切齒。他在等著。
「那你想幹嘛,愛德華?」我問道,依然閉著眼睛。這樣跟他說話能說得更有條理些。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誠懇。「我知道,我太粗魯了。但這樣會更好,真的。」
我睜開雙眼。他的神情很嚴肅。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我說道,聲音裡充滿了警惕。
「如果我們不是朋友,會更好些。」他解釋道。「相信我。」
我瞇縫起眼睛。我之前聽過這樣的話。
「真遺憾,你沒有更早地想到這一點。」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你本來可以把自己從這種後悔中拯救出來的。」
「後悔?」這個字眼,還有我的語氣,顯然讓他失去了警惕心。「後悔什麼?」
「後悔沒讓那輛愚蠢的貨車從我身上碾過去。」
他被震住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等到他終於可以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聽起來快要抓狂了:「你認為我後悔救了你的命?」
「我知道你是這樣想的。」我嚷道。
「你什麼也不知道。」他顯然已經抓狂了。
我乾脆地扭過頭去,緊緊地閉著嘴,以免失控地喊出我想要扔到他頭上的所有責難。我把書疊成一摞,然後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我想要氣勢洶洶地衝出門外,但是,當然,我的靴子絆到了門框,懷裡的書散落一地。我站了一會兒,想讓它們就這樣在地上躺著算了。最終,我歎了口氣,彎下身子想把它們撿起來。他蹲在那裡,已經把書都堆成一堆了。然後他把書遞給我,臉上冷冰冰的。
「謝謝。」我冷淡地說。
他瞇縫起眼晴。
「不客氣。」他回敬道。
我隨即直起身子,再次轉身離開他,頭也不回地昂首闊步向體育館走去。
體育課太殘忍了。我們開始學籃球了。我的隊友從不把球傳給我,這點很不錯,但我老是摔倒。有時候我還會連累別人跟我一起倒下去。今天我的狀態比平時更糟,因為我腦子裡全是愛德華的身影。我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腳上,但他總在我需要保持平衡的時候闖進我的思緒裡。
像往常一樣,放學是件讓人寬慰的事。我幾乎一路跑著向我的卡車衝去:這裡有太多我想要逃避的人。在這場事故里,我的卡車所受的傷害微乎其微。我只需要把尾燈給換掉,就算我確實有一些噴漆的工作要做,我也已經搞定了。泰勒的爸媽只能把他們那輛貨車當廢品給賣掉了。
當我轉過拐角,看到一個高大的、黝黑的身影靠在我的卡車上時,我差點嚇得心跳停拍。然後我意識到那只是埃裡克。我繼續走過去。
「嗨,埃裡克。」我招呼道。
「嗨,貝拉。」
「怎麼了?」我一邊打開車鎖,一邊問道。我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古怪,所以他接下來說出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嗯,我只是在想……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春季舞會?」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上戛然而止。
「我想,那是一場女生擇伴舞會,對吧。」我說道,因為太吃驚而沒法說得更圓滑些。
「嗯,是的。」他羞愧地承認。
我恢復了鎮靜,試圖笑得更溫和些。「謝謝你邀請我,但我那天要去西雅圖。」
「哦,」他說。「那好吧,也許下次吧。」
「好的。」我贊同道,然後咬住唇。我不想讓他按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我的話。
他無精打采地走開,向學校裡走去。我聽到一陣低低的嗤笑。
愛德華正從我的車前走過,眼睛直視著前方,他的嘴唇又緊緊地閉在了一起。我猛地拉開車門,跳進車裡,然後重重地把身後的門關上。我發動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然後把車倒出車道。在離我兩個停車位遠的地方,愛德華已經坐在車裡了。他把車平穩地開到我的車前,擋住了我的去路。他停在那裡——等他的家人。我可以看到他們四個還在路上走著,才走到自助餐廳那裡。我真想一踩油門直接撞到他那輛銀光閃閃的沃爾沃上,但這裡有太多目擊者了。我看向後視鏡,在我的車後,一長排車龍正在形成。我後面的第一輛車,是泰勒剛弄到的二手森特拉,他正坐在車裡向我揮手。我正在氣頭上,沒空跟他打招呼。
當我坐在車裡東張西望,就是不看我前面那輛車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敲乘客座的窗戶。我看過去,是泰勒。我困惑地看了一眼後視鏡。他的車沒熄火,左側的車門開著。我把身子側到駕駛室的另一邊,把窗子搖下來。窗子卡死了。我吃力地把它搖下一半,然後放棄了。
「對不起,泰勒,我被堵在了卡倫後面。」我很生氣——很顯然,塞車不是我的錯。
「哦,我知道——我只是想趁我們被困在這裡的時候向你問件事。」他咧嘴一笑。
這一切不該發生的。
「你願意邀請我去春季舞會嗎?」他繼續說道。
「我那時不在鎮裡,泰勒。」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我不得不記住這不是他的錯,但邁克和埃裡克已經把我今天的份額的耐心都給耗光了。
「是的,邁克說過了。」他承認道。
「那為什麼——」
他聳聳肩。「我以為那只是你用來讓他不那麼失望的借口。」
很好,這全是他的錯。
「對不起,泰勒。」我說道,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怒火。「我真的要去鎮外面。」
「沒關係。我們還有正式舞會。」
在我能作出回應以前,他已經走回他的車那裡了。我可以感受到我臉上的震驚。我向前看,發現愛麗絲,羅莎莉,艾美特和賈斯帕已經坐進那輛沃爾沃裡了。在那輛車的後視鏡裡,愛德華正注視著我。毫無疑問,他正笑得渾身顫抖,就好像他聽見了泰勒說的每個字。我的腳渴望地向油門伸去……一次小小的撞擊不會讓他們中的任何人受傷的,只意味著要給那輛銀光閃閃的沃爾沃平整噴漆而已。我發動了引擎。
但一等他們都坐進車裡,愛德華就加速把車開走了。我只能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回家,一路上不停地低聲向自己咒罵著。
當我到家的時候,我決定晚餐做雞肉餡玉米卷餅。這要花不少時間,能讓我一直忙個不停。當我把洋蔥和紅辣椒小火煨成醬汁時,電話響起來。我不敢接電話,但這可能是查理或者我媽打來的。
電話是傑西卡打來的,她正興高采烈著:放學後查理截住她,答應了她的邀請。我一邊攪拌鍋裡的醬汁,一邊簡短地祝賀了她幾句。她要掛電話了,她還得給安吉拉和勞倫打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們。我佯裝著毫不知情的樣子建議道,那個和我一起上生物課的安靜的安吉拉可以去邀請埃裡克,而勞倫——那個總在午餐餐桌上無視我的冷淡的女孩——可以去問問泰勒,我聽說他還沒約人。傑西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既然她已經確定要和邁克一起去了,她說她真的希望我能去舞會時,聲音聽起來真誠多了。我照例用要去西雅圖的借口打發了她。
等我掛了電話,我開始努力集中注意力準備晚餐——尤其是把雞肉切丁的時候。我可不想再來一次急診室之旅了。但我的腦子裡還是亂哄哄的,試圖分析今天愛德華說的每一個字。「我們最好別做朋友」,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當我意識到他在暗示什麼的時候,我的胃一陣抽搐。他肯定是看出來,我被他深深地吸引了。他不想欺騙我的感情……所以我們最好連朋友都不要做……因為他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當然,他不會對我有任何興趣,我氣憤地想著。我的眼睛一陣刺痛——只是來得稍晚的,對洋蔥的反應。我確實很乏味。但他不是。有趣……有才氣……神秘……完美……英俊……或許還能單手舉起標準型號的貨車。
好,很好。我可以不打擾他。我根本不想打擾他。我會在這裡把我給自己判處的有期徒刑服完,然後興許西南的某所大學,也許是夏威夷大學,會給我提供一份獎學金。當我把雞肉餡玉米卷餅做完,放到鍋裡的時候,我竭力想著陽光燦爛的海灘和棕櫚樹。
當查理回到家,聞到青椒的味道時,他似乎有點疑惑。我不會責怪他的——離這裡最近的能吃到墨西哥菜的餐廳很可能在南加利福尼亞。但他是個cop,就算只是個小鎮cop,他也有足夠的勇氣去咬下第一口。他似乎挺喜歡這個味道。看著他漸漸地開始信任我的廚藝是件有趣的事。
「爸爸?」當他快吃完的時候我問道。
「怎麼了,貝拉?」
「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下週六我想去趟西雅圖……如果可以的話?」我本來不打算請求他的准許——這會開一個不好的先河——但我覺得這樣有點不禮貌,所以最後我又找補了一句。
「為什麼?」他似乎很吃驚,就像是他不能想像有什麼東西是在福克斯找不到的。
「嗯,我只是去買點書——這裡的圖書館庫存太有限了——也許再看幾件衣服。」我手頭的錢多得我都有點不習慣了。多虧了查理,我不必自己花錢買車。不過這輛卡車的油耗可沒讓我少花錢。
「那輛卡車的油耗可能不太好。」他說著,顯然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我知道,我會在蒙特撒諾和奧林匹亞停下來加油——如果有必要的話,也會在塔克馬停一下。」
「你一個人去嗎?」他問道。我不知道他是在懷疑我秘密地交了一個男朋友,還是純粹在擔心車的問題。
「是的。」
「西雅圖是個大城市——你可能會迷路的。」他有點發愁。
「爸爸,鳳凰城是西雅圖的五倍大——而且我能看懂地圖,別擔心。」
「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我盡量巧妙地隱藏起聽到這話時油然而生的恐懼。
「沒問題,爸爸,不過我可能會在試衣間裡耗上一整天——那會很無趣的。」
「哦,那好吧。」一想到要坐在女裝店裡,不管要坐多久,都足夠嚇得他打了退堂鼓。
「謝謝。」我衝他笑了笑。
「你會及時趕回來參加舞會吧?」
呃。只有在小鎮上,當爸爸的才會知道中學裡什麼時候舉行舞會。
「不——我不跳舞,爸爸。」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難以保持平衡的毛病可不是遺傳自我媽。
他確實清楚。「哦,那好吧。」他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我把車開進停車場時,故意把車停得離那輛銀色的沃爾沃遠遠的。我不想讓自己經受不住誘惑,最後落得賠他一輛新車。我剛走出駕駛室,鑰匙就從我的指間滑落下來,掉到我腳步的一灘積水裡。我彎腰去撿的時候,一隻雪白的手忽然伸過來,在我之前把鑰匙抓住了。我立刻直起身子。愛德華.卡倫就站在我旁邊,若無其事地倚著我的卡車。
「你怎麼做到的?」我惱羞成怒地問道。
「做到什麼?」他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我的鑰匙。等我伸手拿的時候,他讓鑰匙落入我的掌心。
「在稀薄的空氣裡出現。」
「貝拉,你心不在焉得過分可不是我的錯。」他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像天鵝絨一樣柔軟。
我陰沉著臉,瞪著他完美無瑕的面龐。今天他眼睛的顏色又變淺了,是一種色調偏深的,金黃的蜜色。我不得不低下頭,召回自己當下已經陷入混亂的神志。
「昨天晚上的交通堵塞是怎麼回事?」我依然看著別處,詰問到。「我想你更可能是假裝沒注意到我存在,而不是想把我氣死。」
「這是為了泰勒,可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想給他個機會。」他竊笑著。
「你……」我喘息著,想不到一個足夠壞的詞。感覺像是我的怒火的烈焰都能把他烤焦了,他還是只覺得很好玩。
「我也沒有假裝沒注意到你的存在。」他繼續說道。
「所以你想把我活活氣死?只因為泰勒的貨車沒有做到這一點?」
憤怒從他黃褐色的眼睛裡一閃而過。他的嘴唇抿緊成一條堅硬的線條,所有幽默的氣氛都不見。
「貝拉,你簡直不可理喻。」他說道,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冷冰冰。
我的掌心一陣刺痛——我迫切地想找個什麼東西來好好揍一頓。我對自己的想法很吃驚。我通常是個非暴力主義者。我轉過身去,大步走開。
「等等。」他叫道。我繼續走著,憤怒地踢濺起了不少雨水。可他緊跟在我後面,輕而易舉地跟上我的步子。
「我很抱歉,這些話太失禮了。」我們一邊走,他一邊說道。我無視他。「我不是說這些不是實話。」他繼續說道。「但不管怎樣,這樣說真的太沒禮貌了。」
「你為什麼不能讓我一個人待著?」我喃喃地抱怨道。
「我想問你些事,但你總在轉移話題。」他笑起來。他似乎已經恢復了他良好的幽默感。
「你有多重人格嗎?」我激烈地問。
「你又來了。」
我歎息道。「那好吧,你想問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下週六——你知道,春季舞會那天——」
「你是在搞笑嗎?」我打斷他的話,停下來轉向他。當我抬頭看向他的時候,我的臉都被雨水打濕了。
他的眼睛看上去快樂得有些惡毒。「你願意讓我說完嗎?」
我咬住唇,雙手緊握在一起,十指相扣,這樣我就不致於做出什麼魯莽的事來了。
「我聽說你那天要去西雅圖。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搭我的便車。」
這話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什麼?」我不確定他在指什麼。
「你想搭便車去西雅圖嗎?」
「跟誰去?」我困惑地問。
「很顯然,跟我。」他把每個音節都發得很清晰,就好像他在跟某個智障人士對話一樣。
我依然沉浸在震驚之中不能自拔。「為什麼?」
「嗯,我剛好打算要在這幾周去趟西雅圖,而且,坦白地說,我不覺得你的卡車能開到西雅圖去。」
「我的卡車性能良好,謝謝你的關心。」我繼續往前走,但我太吃驚了,沒辦法維持我的憤怒在原來的水平上。
「可你的車要開到那裡,一箱油夠用嗎?」他繼續跟著我的步子。
「我不覺得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愚蠢的,銀光閃閃的沃爾沃車主。
「浪費有限的資源跟每個人都有關係。」
「老實說,愛德華。」當我說到他的名字時,我感到一陣顫慄傳遍了我的全身。我討厭這樣。「我實在跟不上你的思路。我以為你不想和我做朋友。」
「我只是說如果我們不是朋友,會更好些,但並不是說我不想這樣。」
「哦,謝謝,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巨大的諷刺。我發覺自己停了下來。現在我們站在了自助餐廳的屋簷下,所以我可以更容易地看著他的臉。但這顯得對我理清思路沒有任何幫助。
「如果……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這樣情況會更謹慎些。」他解釋道。「但我厭倦了,我不想再費盡心思地把自己從你身邊趕走,貝拉。」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顯得非常緊張。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聲音彷彿在燃燒。我忘了要怎麼呼吸。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西雅圖嗎?」他問道,依然有些緊張。
我還說不出話來,所以我只是點了點頭。
他淡淡一笑,然後他的臉嚴肅起來。
「你真的應該離我遠遠的。」他警告道。「我們上課時見。」
他陡然轉過身去,沿著原路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