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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布魯特被殺事件的偵查活動似乎已陷於停頓。
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疑點澄清了。但也出現了使偵查工作發生混亂的因素。
例如,從手槍發射的彈丸推斷槍種方面,已經確認,從被害人身上取出的子彈直徑與九四式手槍子彈相同。可是,又從被害人身後牆壁裡找到伯萊塔28口徑手槍子彈一發。
也就是說,現場勘察結果表明;從兩種不同手槍裡各射出一發子彈。這種情況難以理解。
與此同時,對槍響時間卻提出一條新線索。
關於判斷犯罪時間,只有一樓事務員曾隱約聽到鈍性槍聲的唯一旁證。
當日下午五時過後,該事務員和管理人淺利貞雄留在公寓。這天是星期六傍晚,樓內人員稀少,也是證據不多的重要原因。該事務員還強調指出;由於電視機音響過大,不能肯定聽到的是槍聲,管理人淺利又年老耳聾,所以很難作菲常肯定的證實。
然而,在公寓隔壁的唱片商店二樓,一位名叫保中的青年歌手曾進行歌唱錄音。當重放錄音時,兩響槍聲錄在磁帶上。雖然由於本人專心唱歌,沒有聽到槍響,但機器卻忠實地留下記錄。
對錄音鑒定的結果為;第一發下午五時二十分,第二發五時三十五分。
可能正是從被害人身上發現的那顆彈丸和射進牆壁的那顆彈丸。
然而,對第一發和第二發間出現十五分鐘間隔的看法,偵查見解卻不相同。
事件發生後,筱田警部補不僅提供了有關偵查古代藝術品案件的經驗,還以京都府警的身份參加偵緝總部工作。
他與本府木村警部補配成搭襠。木村是四科同暴力團打交道的專家。二人平素來往關係很密切。二人確信有暴力團參與了事件。
「對兩隻手槍並間隔十五分鐘開槍又怎樣認識呢?」筱田警部補問。
這一問題在偵緝總部會議上也有不同觀點。
「我想從極普通的常識去考慮。就是說,威脅理查德。布魯特的是兩個人。一人開槍恐嚇,另一人打死了他。」「是的,這是穩妥的分析。那您對房間外面上鎖,又以為如何呢?」「只能認為是為了推遲發現的時間。」「我也這樣想。被害人是作買賣的,所以他對鑰匙很敏感。據說被害人對房間的鎖非常注意!」筱田警部補說。
事實上,從現場發現經過來看也是如此。公寓管理人淺利貞雄說,晚八點巡視時,沒有疑點。晚十點巡視時,室內電燈亮著,叫了好幾聲也沒人回答。
「可是,」筱田又說,「我不認為是九四式手槍作案,這種手槍太陳舊啦!我想如果是伯萊塔,或可爾特、毛瑟槍,或威伯勒的話,還不難理解。九四式這玩意兒,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日軍使用的槍種嗎?」「是的。還是將校軍官使用的呢!我的懷疑是,近四、五年在暴力團活動中,沒有出現過九四式。」木村回答。
「彈著點不佳嗎?」筏田問。
「不,性能很好。不過,沒聽說又生產過這種子彈呀!」木村補充說明。這是筱田、木村兩依警部補在偵查初期的談話。
偵緝總部似乎對他二人寄托了很大期望。讓偵查古代藝術品案件的老手與對付暴力團的專家相結合,各有豐富經驗,可以把涉及雙方面的事件迅速搞出眉目。在安排上,也特許兩人放手行動,看來已經取得效果。
老練的刑事警察的優點在於不僅能在日常活動中抓到確切的情報,而且還能發揮第六感官——頭腦思維的作用。
就在此時,二人訪問了京都古董商中國人郭洪勳。
這次走訪,由筱田擔當主角。
「這個姓郭的,」筱田對木村說,「是同行中消息最靈通的人。據說此人辦事穩妥,暗地也不干違法勾當。但也許是人緣好吧,很多情報集中到他手裡。理查德。布魯特也很巴結他,咱們同他談談,能得到些有價值的材料就好啦!郭氏事務所設在四條河原町的一幢樓房裡。
它共有三間雅致的房室。其中一間是展覽室,在裝飾豪華的櫥櫃裡,陳列著一些木村警部補不熟悉的中國藝術品。
把名片交給女辦事員後,二人欣賞起陳列品來。
「這些東西很名貴吧?」木村警部補問。
「不,這兒陳列的,價值只在百萬日元左右。珍品一定是單獨存放著的。瞧,這是特別好的端溪硯!」筏田看著櫥櫃裡的硯台發出讚歎。由於多年和美術品打交道,他練就一副好眼力。
「歡迎,歡迎!筱田先生,好久不見啦!」
胖胖的郭洪勳走了出來。用「德高望重」這樣的言詞形容他,也不為過。
他體魄健壯、舉止文雅。
「請,請!」郭氏把二人讓進隔壁房間。
室內的桌、椅和掛在壁上的畫都其有中國特色。「筱田先生,您在偵查理查德。布魯特事件嗎?」郭洪勳開口了。他那保養極好的臉上浮現出柔和的微笑。
「真靈通,讓您一語道破啦!」筱田答。
「我想您也該來啦!真可歎。布魯特是個精明強幹的人啊!」身著中國服裝的女職員端上了茶。一股芳香沁人心脾,杯裡沏的是廣東茶。
「打擾您,想瞭解一下案犯的線索。您聽過布魯特在交易上有什麼問題嗎?」筱田問。
筏田的話很有禮貌。憑郭先生的為人,想必能講出一些情況。
「是啊」!郭氏沉思起來。
「不管怎樣說,布魯特先生在交易上有些不擇手段,總使人認為他好惹事生非。近來沒有聽到什麼!」郭氏用地道的日語有板有眼地、慢慢地回答。筱田有些失望了。木村想,當刑警的人,無論對什麼話,都應冷靜思考,喜怒哀樂應不形於色。筱田警部補這樣直率,看來很信任這位郭先生。
「布魯特先生因為交了好運很高興吧!聽說他從香港陳子謙那裡接受過委託」「香港陳子謙?」「筱田高聲重複說,」那是唐三彩吧?「他連忙追問。
「不愧是行家,筱田先生很知情啊!香港陳氏家族是極有錢的闊人!香港像樣的高層建築,都是屬於他的。收集一些唐三彩,他不會吝惜金錢吧。」郭氏微笑著回答。
「是啊!傳說他有過這樣大話,要靠金錢的力量,把散失世界各地的唐三彩,統統集中到自己的手裡!難道日本也有唐三彩?」筱田神色詫異地問。
「是啊!照理說博物館或美術館以外地方,不該有唐三彩這樣珍貴的東西。陳子謙也僅是收集一些唐三彩啊!我想不明白,才去問了布魯特。但他不回答,守口如瓶。」「不過,如果和陳氏談生意,動用五億、十億日元的大數目也是常事啊!當然,底細誰都不肯露,但,布魯特卻說:「我自有打算」「」嗯。「筱田抱著胳膊沉思起來。布魯特的話一定事出有因。出事那天的現場調查,筱田在場。他注意到,理查德。布魯特的書架上,擺放著很多有關唐三彩書籍和照片。當時沒細想,放過了。雙方又做了無拘束的閒談,筱田和木村才向郭氏告辭。
「那唐三彩,是什麼東西?」木村警部補在歸來的路上邊走邊問。
「是唐代陶器,在日本可就算國寶啦!香港的陳氏家族,是個被稱為」陳的香港、香港的陳「這樣有名望的華僑。這位陳子謙是以狂熱地收集唐三彩而聞名於世的人物!」「他是資本家?」「比一般資本家還有錢,可謂超級資本家!香港華僑擁有的私人財產,和一般日本人有天壤之別。至少也在」兆「以上。」「噢,」木村隨便附和一聲,他對「兆」這個數量沒有具體估計。
「那唐三彩在這事件裡」
「我考慮過這不大可能這是什麼時候,日本還保藏有珍貴的唐三彩!當然不是指美術館,但如果布魯特以它為目標有所活動,人們當然會想到,日本民間也許有唐三彩!」古代藝術品知識極貧乏的木村警部補,對唐三彩的價值已有一個籠統的印象。以五億、十億這樣的數目成為殺人誘因,就足夠了。
總而言之,與事件是否有關且當別論,在走訪郭洪勳時,確實抓到一個重要情報。當然,如果把唐三彩當作突破口,還是一個微不足道、過於抽像的情報。
常與暴力團打交道的木村警部補,也搜集到一些情況。
翌日,在偵緝總部。
「有個值得一聽的好消息。」木村悄聲告訴剛來上班的筱田,「迄今為止,目標一直盯在志村組這個暴力團上啦!我想,這沒有錯。近來他們因與關東方面的羽黑組間發生衝突而處境不好。這是」爭活兒「和爭地盤。從眼下志村組狀況來看,什麼事也幹不成,我倒懷疑起羽黑組了。」「噢!」筱田警部補點頭。
「聽說是志村組的」大活兒「被羽黑組奪去啦!消息是從下層人員裡傳出來的。」「嗯,什麼」大活兒「呢?」「是呀!我打算探聽一下。」「對志村組?」「不!」「那就是羽黑組啦?」「不!目前雙方都採取了硬梆梆的防範態勢。即使接觸,也要碰壁。那些傢伙的嘴也極嚴。暫時放過他們,先找別的中立組織。京都本地有個安井組,管事的叫甚兵衛,是世襲的無賴頭子。他利用給萬國博覽會招募工人的機會,擴大了本地勢力,組織了個介於志村組和羽黑組之間的全國性團體。這個甚兵衛,我老早就和他有聯繫。」二人訪問了安井組。
東寺附近,堂堂正正地掛著安井建築股份公司招牌的二層樓房,就是安井組總部所在地。
乍一看,這裡和一般正經的企業沒有區別。
甚兵衛年逾六十,從外表看是個溫厚老人。但他就是人所共知的無賴頭目。
「您很夠朋友啊!聽說您一向以義氣為重。」甚兵衛對木村說。
「請多幫忙。」木村直率地盯著甚兵衛說。
「老朽愚見,這事與志村組無關!」甚兵衛開門見山地回答。
「嗯,那麼羽黑組」木村有意讓甚兵衛多談幾句。
「這話如今老朽開口,怕有些為難啊!」甚兵衛淡淡一笑,臉上浮出難以冒犯的神情。
「老朽如今二分守舊、八分圖新,已經幹上了正兒八經的建築業,所以才向二位交底,但也要留下點義氣啊!」「明白了!」木村有意讓了一步,「那麼,再向您請教一個問題。」「什麼事?」「最近,聽說志村組和羽黑組之間,為」爭活兒「鬧翻啦,那究竟是什麼」活兒「呢?」「真難言啊!」甚兵衛眼裡閃著光,「簡單說一句,羽黑組從志村組手裡搶去一件」大活兒「。」「與理查德。布魯特的被殺有關嗎?」木村追問。
「有啊!在油水大的」活兒「上,布魯特和志村組分了手,卻與羽黑組搭上啦!就說到這吧!」甚兵衛緘默了。
「收穫很大!甚兵衛每次都這樣坦率地談話嗎?」歸來路上,筱田問。
「幾乎是奇跡!不過,不要相信他會把同夥的事完完全全地端出來。甚兵衛心裡掌握著向我們提供情報的分寸。」「那又為什麼?」「甚兵衛有個兒子叫彌吉,他很想讓兒子把安井組變為真正企業。所以近來打算把暴力團解散。他向我試探過。甚兵衛講真話的原因也正如他所說的:做父親的不希望別人再用有色眼鏡看待兒子一代!可以認為這也是給我們的報答。」「內幕如此!」筱田情不自禁地說。
「這個情報很重要。如果甚兵衛說的是真話,那就必須把目標從志村組移向羽黑組啦!」這是有採納價值的情報,完全可以作為重要議題提交偵緝總部。
說來也巧,好像要從側面證實郭洪勳和甚兵衛兩人的情報似的,就在這一天,收到了兩封匿名信。
一封寄到偵緝總部。一封寄到筱田警部補家裡。
這一事件的偵查工作以此為轉機急速地鋪開了。
寄到偵緝總部的信這樣寫著:
「殺害理查德。布魯特的罪犯是羽黑組的內田稔!警察先生,你們幹嘛總是呆頭呆腦」寄到筱圍警部補家裡信寫著:殺害古董商的罪犯住址、姓名如下:東京都世田谷區東松原町三段二一六號砂原勇造這兩封信在偵緝總部引起的活躍氣氛自不待言。竟出現了砂原勇造這個新人物。偵緝總部立即向世田谷署緊急聯絡並且,加強了對羽黑組內偵,監視名叫內田稔的組員。一段時間處於僵持狀態的偵緝總部,又恢復了生氣,開始活躍起來。翌晨,等待世田谷署答覆的同時,偵緝總部召開緊急聯席會議。
會場充滿熱烈氣氛。但仍是筱田警部補的見解左右會議動向。
「冒昧得很,我來向諸位談談看法。首先,關於倆封信的問題,我認為發信者不是一人」偵查員們全神貫注地聽筱田講話,每個人眼裡都在閃光。
「理由是,向我家裡發信的人,一定很瞭解我在偵緝總部的任務。這封信裡,提出罪犯名叫砂原勇造。寄到偵緝總部的信裡,則檢舉了一個暴力團的成員。」「據瞭解,最初作為偵查目標的志村組,因理查德。布魯特另有新歡,已與羽黑組分道揚鑣。」「因此,從現階段掌握的情況判斷;寫信給偵緝總部的是志村組,寫信給我家裡的是羽黑組的人。」講到這裡,會場發出一陣輕微騷動,或許由於筱田警部補過於獨斷了吧!「」那麼,您認為這兩封信中提到的內田稔和砂原勇造,哪一個是罪犯呢?「偵緝總部部長問。
「這」筱田的話停了一下,「目前還不清楚。但據偵查員昨晚報告,內田稔己逃跑,砂原勇造也出走國外。兩人的嫌疑都很大。
「砂原恰巧是去香港。而布魯特又接受了代香港華僑陳子謙收集唐三彩的委託。估計此事與本案有著微妙的聯繫。」「不過,我要申明,根據目前掌握的材料,把案情描繪到如此程度,當然存在假設成分。」「案件的最終解決,有待於徹底追究內田稔和砂原勇造」說到這裡,偵緝總部部長輕輕點頭示意筱田暫停講話。部長收到了世田谷署的便函。
「世田谷署發來通知,砂原勇造有個女子大學畢業的女兒叫麻也子,今天從福岡坐飛機去香港啦!」偵查員紛紛交頭接耳。
「還有一事,她與未婚夫菅原哲夫同行。菅原是西部大學的研究生。」追尋父親,女兒和她的未婚夫同去旅行——這個事實使偵查員們的頭腦裡浮現出新的設想。
會議結束不久,筱田警部補和木村警部補一道被偵緝總部的幹部們叫住。「在公開的場合,或許很難把全部判斷講出來吧?對本案涉嫌者和作案動機,二位還有什麼想法嗎?」部長看著二人問。
「剛才和木村警部補交換了意見,砂原勇造究竟何許人也,現階段尚難判斷。」筱田警部補說。
「先談談二位想法好嗎?」
「那我來說吧!」筱田看了木村一眼。木村點頭。
「我以為:不管是羽黑組組員內田稔,還是砂原勇造,確實都曾在理查德。布魯特被殺現場露過面。他們使用了機種不同的兩種手槍。」「理查德。布魯特和二人發生了爭執。結果,其中一人把布魯特擊斃。」「合謀殺人嗎?」「看來不像。不久前,砂原勇造住宅遭到歹徒的襲擊。東京是羽黑組的大本營。總之,砂原勇造是羽黑組和理查德。布魯特的共同追逐目標。」「為什麼?」「這只能想像!我看倒可能由於砂原勇造保藏著唐三彩或與唐三彩相仿的高價古董。」「那麼,也可以認為勇造受到了理查德。布魯特和羽黑組的威脅吧?」「是的。因此才遭到襲擊。」「這樣一來,砂原勇造作為罪犯這點」「我也這樣想。九四式手槍這種東西,如今在暴力團中間沒有使用過。如果砂原在戰爭期間曾在軍隊服役,恐怕就是他的吧!」「因此,砂原勇造出走香港。」「正是如此。香港是最理想的隱身之地。過去,在K銀行巨款拐騙案中,罪犯就是在香港把別人的護照搞到手後,飛往法國去的。」「假如,還是假如砂原勇造帶著唐三彩的話,就可能與陳子謙直接交涉。他就可能撈到幾億日元。」「那麼,砂原勇造是為了直接交涉才飛往香港的了!」「是的。」「反正他是重要嫌疑犯,即使追到香港也要把他抓祝」「他落腳的地方,或者他的女兒」「我也這樣想。剛才幹部會上已經決定了。筱田君駕你到香港一趟」「讓我!」筱田警部補吃驚地瞪圓眼睛。
「本打算請木村與你同去,但正如你們所瞭解的,預算不足。筱田君,加勁干吧!把罪犯抓住,挽回國際都市京都的聲譽吧。」
2
發生在福岡郊外太宰府的橫田順王被殺事件,由於線索模糊不清,使福岡縣警總部陷入困境。
橫田順三,六十歲,孩子都已長大,分別在重要的公司供職,並且都有一個美滿家庭。他靠子女六人的補貼和退伍軍人撫恤金,過著悠閒的隱居生活。他和老妻相依為命。這是一對融洽的老夫婦,鄰里的品評也很好。
橫田順三是晚上八點鐘左右,在太宰府都府樓遺址遇害的。現場調查證明是槍殺。
出事時,在附近有人聽到了槍聲,所以判斷出準確的作案時間:六月二十五日,晚八時十分過後。
從橫田順三住宅徒步去都府樓遺址約需七分鐘。
偵緝總部向橫田順三的老妻秋子瞭解到的橫田被殺前後的情況如下:快到晚八點時,橫田家的電話鈴響了。是順三接了電話。妻子秋子在廚房裡聽到他高興地在電話裡談著。
「什麼?請到家來吧!條件如何還要商量嘛!」橫田順三回到臥室,換上外衣準備出門。
「哪兒去呀?」秋子問。
「到附近去一會兒。」
「下圍棋嗎?」
「不。」
橫田順三一向討厭妻子對自己的事情多嘴多舌。所以,秋子既沒介意,也沒向外送他就回廚房了。
從門口又傳來橫田順三的聲音,「也許湊齊的錢能到手,簡直象過險橋啊」這是秋子最後聽到的橫田順三的聲音。
晚十點左右,巡警在都府樓遺址發現了橫田順三的屍體。
「那麼,你知道你的丈夫為什麼事出門嗎?」調查人員「不。他從來不向家裡談他的事。」「那麼,誰找他的呢?」「想不出是誰。」「據你講,橫田順三好像說:「也許湊齊的錢能到手」你看是什麼意思?「」不曉得。「秋子回答。
看來再也無可詢問了。調查人員從秋子這裡無所收穫。
這一事件,是經過周密預謀的槍殺事件。
本來估計容易查清的偵緝總部,卻由於案情擱淺,出現焦急情緒。
對橫田順三的兒子、女兒進行的調查,也沒有任何效果。但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卻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情報。
縣警總部派小笠原警部擔任橫田順三被殺事件偵緝總部的副部長。
每當發生案件,警察官總是沒日沒夜地忙碌,回家自然也要晚了。第三天,小笠原警部回到家時,是夜裡十一點多鐘。
出來迎接的妻子告訴小笠原,」後院的相良先生說有要事,一定要見你。「今天太晚了,十一點多啦!」「他好像要說有關橫田老人被殺的事情。」「什麼?」滿臉倦意的小笠原立刻興奮起來。
「你看,人家還沒睡下!」妻子從窗戶向後面望著說,「還點著燈哪!」「好!給他添麻煩啦。我去吧!」小笠原警部匆匆披上外衣,從後門跑出去。
在被殺案件的調查因情報不足而停滯不前之際,任何蛛絲馬跡也不能漏過。
除作為鄰居的相互應酬外,小笠原警部與相良信雄還有很多親密交往。辭去教師職務過上了悠閒自在退休生活的相良,在日本將棋方面有三段的功夫。
當警察官受到職務影響,作為一種興趣,酷愛圍棋、將棋。小笠原警部偶而在對方讓兩子的情況下和相良對弈。
性情溫厚的相良,深得小笠原好感。
門鈴響過,相良探頭出來。
「天這麼晚」小笠原警部客氣地說,「橫田案件」「啊,請進,請進!」小笠原警部被邀進客廳。
「我擔心認錯了人,心裡有些躊躇。我年青的時候,碰見一件奇怪的事情。那時,遇到一個叫橫田的男子。」「我在報紙上看到橫田順三的照片。我確信他就是年青時候遇到的那個人。」「那件事,非常不可思議,所以橫田的相貌始終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裡。」「我不知道三十二年前的那件事和這個橫田被殺事件之間是否有聯繫,也許沒關係吧!可是,平常您說,即使是極小的事,也可能意外地對案件有用。所似,我想告訴您。」「謝謝。那麼,您三十二年前究竟經歷了什麼事呢?」小笠原警部問。
「這是一件迄今為止,仍使我百思不解的怪事。」相良再一次把擱在心頭的話講了出來。
那是:——
一九三九年;——
故宮博物院;——
盛唐室發生的中國人消失事件;——還有唐三彩聽完全部情況,小笠原警部仍然迷惑不解。瞭解這件奇怪的事情對眼下偵緝橫田被殺案件究竟有何作用?「無論如何,這總是三十二年前的事情呀!即使作為參考情況向偵緝總部長報告,他也下不了決心。
小笠原警部的躊躇似乎影響了相良。相良不安起來。
「實在對不住,為這些無聊的話,叫您深夜來訪,真是過意不去!不過,為了供您參考,我還留個札記,您有興趣的話,請拿去看看。」深夜,小笠原警部回到自己家後,仍然想著相良的話。
他取出札記讀了起來。
標題是「不可思議的事」。
讀了一遍,覺得確實有趣,只是與眼下案件的關係太遠了。
第二天,他會見橫田的寡妻瞭解死者的經歷。
「是呀!丈夫年青時,曾應徵入伍,當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警衛。他很喜歡北京,回來後還經常講起北京情況。」與相良談的情況有些吻合。
然而,偵緝總部長聽後卻仍迷惑不解。
「我總覺得那些事扯得太遠。我想,那也不過是老人憂鬱的懷舊之談,不科學呀!」若僅就此而論,小笠原警部也和總部長有同感。在四個人八雙眼睛的注視下,一個人怎能憑空消失呢?二、三天後相良的話竟有了現實意義。這是從死者橫田順三身上取出子彈後開始的——
九四式手槍。
在京都理查德。布魯特古董商被殺事件中使用過的手槍,經過報紙大事渲染,已成為世所周知的槍種。
不難證明,它和京都古董商被殺事件有關。
那天,福岡縣警和京都府警之間的直通電話,一直沒有間斷。
三十二年前北京故宮博物院發生的事件,理查德。布魯特案件等等,都作為與唐三彩有關的事項聯繫起來了。「砂原勇造」這個名字也被突出出來了。小笠原警部重新向橫田寡妻詢問情況。
「你從丈夫口裡聽說過砂原勇造這個人嗎?」橫田寡妻想了一會兒說,「沒有。」「那你丈夫的戰友裡,有叫宇佐美的人嗎?」「不記得啦。」「還有,叫和田的人呢?」小笠原警部把相良信雄札記中提到的與故宮博物院事件有關者的名字一一提出。
「啊!」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橫田寡妻說,「丈夫在世時,每逢過年都和舊軍隊時代的朋發、官長交換賀年片。那些連面也沒有見過的人,即使聽說過名字也不一定記得。丈夫每年都把這些賀年片整理起來,一張也不丟失。如果找到它」「拜託了。可以把賀年片拿出來嗎?」在橫田家明亮的客廳裡,偵查員們開始搜尋賀年片。找到了和田和栗林的明信片。沒料到白費力氣,這兩張明信片竟是他們親屬發來的訃告,上面分別寫著:栗林太郎,陸軍少佐,一九六一年二月十日死亡,和田仙一,一九五○年一月四日死亡。
似乎很有價值的當事人,曾經是橫田上司的栗林少佐和和田曹長都先後死去。這就是說,北京故宮博物院事件的當事者,除上等兵宇佐美外,全都死亡。但宇佐美的名字在書信裡卻沒見到。
以九四式手槍為中心,京都府警、福岡縣警,還有世田谷署之間,開始了密切的聯繫。
「砂原勇造」這個名字卻把一些事件串連起來了。
福岡縣警的偵查員,走訪了砂原勇造在福岡的住宅。從他的兄長那裡聽取陳述後,查明許多事實。
回署後,偵查員激動地報告:
「上等兵宇佐美就是砂原勇造!」
「什麼?」小笠原警部不由地跳起來。
「砂原勇造原名宇佐美勇造,退伍回到福岡後,成為砂原家的養子。」圍繞唐三彩發生的不可思議事情的當事者上等兵宇佐美,就是砂原勇造!於是,全部線索都集中到砂原勇造身上。
「怎麼辦?」小笠原警部問偵緝總部長。
「先和京都府警取得聯繫!」總部長回答。
兩小時後,確定了對策。
「以目前掌握的證據,是否能簽發逮捕證,還需要向地方檢查官探詢。
但是,重要嫌疑者砂原勇造的活動範圍已經擴展到香港、台灣,也就是已經到國外了。這就涉及到國際法規了。即使不發出逮捕證,也要採取強制送還的措施!」有關部門命令由筱田警部補和小笠原警部一同前往香港。發現砂原勇造時,採取強制送還的方式帶回日本。
從這個指令中可以看出,在作出強制送還嫌疑犯的決定時,還包含有巧妙地消除府警、縣督勢力範圍之爭的因素。
作完預防接種的小笠原警部,深感從國外拿回重要嫌疑犯的責任重大。砂原勇造究竟躲在香港何處。尚未得知。這是大海撈針似的追蹤!羽黑組的事務所設在東京八重州口樓房密集的街道上。據說,這個暴力團與右翼組織有聯繫。頭目羽黑圭介是個約四十歲的久經風霜的精悍男子。
打清晨起床後,他就心緒不寧。昨晚,他住在事務所。從各地接踵而來的警察使他一夜未曾合眼。
刮過鬍鬚,又換上華貴的西服。他臉上露出一股凶狠的表情。「阿伸。」他直呼部下的名字。
「在!」一個稍胖的男子來到身旁。
「內田這傢伙胡攪亂干實在混帳。」
「對!」
「後來還躲在福岡吧?」
「是!」
「幹掉他。」
「嗯?」
「咱們危險啦。」
「是!」
「快些解決掉。」
「是!」
「砂原的女兒那裡也佈置好了吧?」
「準備好了。」
「看情況,把姑娘也幹掉!」
朝陽照射在羽黑圭介左頰隱約可見的傷痕上。
他們並未談到砂原勇造。
3
市村哲三教授倚著書齋沙發吸著煙。
晚上八時,有客人來,要接待一下。
今天,該寫《伊朗三彩》的續篇,可是,出於禮節的關係,需要應酬一些客人,他不得不放下寫了一半的文章。
四、五天以前,友人介紹的一位來訪者,竟是個莫名其妙的男子。今天,又有位中國客人要來。寫作中途撂筆,這對市村教授來說,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寫得正起勁啊!但,今晚的客人卻難以回絕。來客名叫王子孟,是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收藏股長。
三年前,市村教授訪間台灣時,碰巧該博物院展出唐三彩。當時,他受到這位王子孟股長的多方關照。後來的二、三次訪台,亦是如此。王子孟是日本早稻田大學中途退學的留學生,能講一口流利的日本話,也頗有見識,每次見面都使市村教授有些收穫。打那以後,在交換資料等方而,也曾得到他的合作。市村教授感到,王子孟對自己私人方面很講情義。所以,是一定要會見的。不管事情多忙,也不可回絕。
他們經過幾次接觸,可以說已經成為推心置腹的朋友。一次,二人在台北一家飯店對飲。
談論過與工作相關的中國古代藝術品後,話題轉入閒聊。「我想,請市村先生看我這個地方有些失禮。」王子孟有些躊躇不安地說著,輕輕地挽起上衣袖口。「啊!」市村教授吃了一驚。
在王的手腕處,有一條很深的傷痕。雖然隨歲月的流逝,表面已經癒合,但仍可椎斷出受傷時的殘酷情景。「這是」市村教授問。「如今說來,已是往事了。這傷疤,真有些來歷呢!」王子孟以中國人特有的那種幽默微笑著,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席話。「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貴國軍隊佔領北京前夕,我們決心保護民族文化遺產,打算把北京故宮博物院的藝術品運往重慶。」「當數量龐大的藝術品轉移時,貴國軍隊加快了進擊速度。所以扔下了很多古代藝術品。」「我們制定了計劃,打算把那些遺留下的藝術品,也就是處於日軍管理下的藝術品奪回。」王子孟又微笑了。「噢。」市村教授發出歎息聲。在這樣的談話中,他品嚐到戰時秘聞的趣味。
「我當時血氣方剛,充滿了愛國主義的激情。因為我的父親長期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工作,所以使我對作為民族邊產的藝術品摯愛程度比別人更強烈。父親早已逃往重慶。我們留在北京的四、五個志同道合的年青人,一心想奪回古代珍品。」「也許都是學生的緣故,辦事不夠慎密。這個計劃洩露給貴國憲兵了。結果,落了個悲慘結局。為籌劃此事,我曾幾次去故宮博物院偵查,終於引起懷疑。一個月後,被貴軍憲兵逮捕。」「毫無疑問,我一句供詞也沒有。伯父是臨時政府要員,靠他庇護總算沒丟掉性命,被釋放出來了。」「這個傷疤,就是被憲兵拷打的後果!」王子孟閉口了。聽了這些,市村教授倒忐忑不安起來。
「啊!」看到市村教授的表情,王子孟連忙說,「市村先生,莫要誤會。
我並非懷恨才談這些情況。既是戰爭,總會產生種種罪惡的。這倒給我留下了一個有關古代藝術品的回憶。」「在混亂中,三件優秀的古代藝術品不知去向。」「那,是你的同志奪回去了嗎?」市村教授問。「不,下落不明。它是最好的三件東西,唐三彩」「唐三彩?」「是啊!一隻龍耳壺、兩隻彩碟,總共三件。這三件,恐怕在全部珍藏的唐三彩中也算是出類拔萃啦!至今不知去向。」這就是和王子孟的談話。
市村教授作為一個日本人,面對王子孟手腕處的傷痕,表示深刻反省。此時此刻,他一心等待著王子孟的來訪。中國人一向時間觀念強。晚八時整,門鈴響了。家裡人先迎出去。市村教授也換好禮服。「王子孟先生到啦!」妻子通知他。
市村教授步入會客室。
頭上長滿刺眼的白髮、高身材、五官端正的王子孟站了起來。表現他本人特徵的眉旁小疣依然如故。
「噢,」市村教授特意用中國話和客人寒暄,「請坐,請坐。」市村教授和王子孟已是至交。「好久不見!」王子孟邊用流利的日語寒暄著,邊坐到沙發上。
「先生的研究論文一《唐三彩和伊朗三彩》,我拜讀過啦。」王子孟說。
「文字很粗糙,還請王先生賜教!工市村教授謙虛地回答。
「不可多得的傑作呀!這一、二年,貴國到台灣的人數猛然增加。故宮博物院劃進了觀光路線。遊客雲集,真令人興奮!」「是嗎?我也很受鼓舞。現在又展出什麼呢?」據說台北故宮博物院珍藏著三十萬件珍寶古玩,展品每三個月更換一次,每展一輪約需十年。真是東方手屈一指的大型博物院!它的建築外觀壯麗、展品豐富。日本來的觀光客人能去此處參觀,就是對市村教授來說,也是件快事。
王子孟安靜地喝著果汁飲料,市村教授發現他與往常有些異樣。如象前幾次來訪,他早會針對論文要旨侃侃而談了。王子孟待人彬彬有禮,但對於古代藝木品方面的看法,固執己見達到驚人地步。
「您此次是公出嗎?」市村教授問。
「不,有件要緊的事情」王子孟吞吞吐吐地回答,隔了一會兒又說道,「先生,實在抱歉,我想打聽一下。有個叫砂原勇造的人,最近拜訪過您嗎?」「怎麼?」王子孟的問話如此直率,倒令市村教授惶恐起來。
砂原勇造確實來拜訪過。他是市村教授的好友、書法家池村瑞山介紹來的。儘管市村教授在此期間能推遲的會見都一概回絕。但,此次是池村瑞山專門打來電話,要他無論如何見上一面。這就令他無法回絕了。此次會見,竟給市村教授留下一種奇妙的印象。除去這種印象之外,假如對砂原勇造這個男子加以品評的話,真難說有何失禮或不夠檢點之處。不過拿著砂原產業經理名片的男子,剛見而就顯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在您百忙之中前來打擾,實為抱歉!」他把這話重複三次後,又接著說,「鄙人學識淺薄,即使說出一些愚蠢的話;也請多加包涵。」這話被他重複多次。
市村教授有些不耐煩了。
隨後,砂原勇造東一句、西一句地問起來,淨是些今市村教授難以答覆的問題。
「先生,戰爭中奪取的戰利品,在何種情況下才是合法的。」「什麼?」。「舉一個明顯的例子。比如,此次戰爭,蘇聯奪去齒舞、色丹諸島,如果是藝術品呢?」「戰勝國可以掠取戰敗國的藝術品嗎?」市村教授對砂原勇造的意圖迷惑不解,對這些問題,他也沒有專門研究。「您的問題我還不太明白。您是否想瞭解如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進駐我國的美國軍隊,掠走日本國寶玉佛龕之類的事,是否合法呀?」「對,對!」砂原勇造頻頻點頭。「這是有關國際法的問題。實在講,我也弄不明白。我想,應該從良心上、從國民對民族遺產的摯愛心的角度來考慮吧!倘若法蘭西戰敗了,印象派大畫家雷諾阿的全部作品都被別困奪走,不能想像法國會沉默吧?」「是的」砂原勇造讚賞地說,「」該撒的東西應該還給該撤「,對吧?」「還有我想,還有細微的差別。戰爭的勝負且當別論,偷竊是不行的!」「對!偷竊是另一回事!」砂原勇造滿意地拍起膝蓋。市村教授對這位砂原先生的人品,開始有了新的看法。魁梧的體格、端莊的儀表、華貴的服裝——儘管外表如此,講出話來卻令人撲朔迷離。
「說起來,先生,」砂原勇造換了話題,「鄙人言語唐突,也許令人見笑」這樣的開場白後,又說出使市村教授目瞪口呆的事情。一九六九年十月,在對沖島的遺跡考察中發現唐三彩陶器口緣部位的碎片十八件。而上次考察時發現的四件碎片也鑒定為唐三彩碎片。進行整修復原後,這十八件和上次的四件恰好對合起來。出土時發現,前四件位於七號遺跡,後十八件位於五號遺跡,兩處相距二十米。為何同一整體上的碎片卻在不同的位置上出現呢?這個謎,在當事者間議論著。砂原勇造卻提出一個新觀點。
「先生,我有個外行的看法。我曾向福岡警察當局調查過,在沖島上曾發生過大規模盔掘。」「盜掘?」「對,那是發生在大正時代的事。記錄散失了。當局只發現盜掘痕跡,還沒成為刑事案件。但依我說,正是盜掘的緣故,才使唐三彩的碎片七零八落分散兩地。」市村教授十分驚愕。真是個奇特的想法!但,砂原勇造卻是一本正經地擺出了這番道理。市村教授沉思起來。
驀然,他腦海裡閃過這樣想法:「若說盜掘,不是也有點道理嗎?」市村教授雖未介入沖島遺跡考察工作,然而,作為一位古代藝術品首屈一指的專家,也對考察工作給予了充分的關注。他反覆看過沖島考察報告,去福岡出差時,又細心地聽取了考察人員介紹情況。
據說,沖島出土文物都埋藏在接近地表之處。誇大些說,很多地方一撥開腐葉枯枝,就會發現。
沖島與世隔絕,卻保護了古代祭祀遺品。但也使它們處於容易被盜掘的境地。
這個想法儘管有些奇特,但對砂原勇造的推測也不能無緣無故地加以推翻!從砂原方面來看,他對對方產生了錯覺。他忘記了學者只重實證這個基本原則。
「我看倒不失為一有趣的見解,」市村教授說,「是的,盜掘是一種假想,我很難表示當否啦」市村教授委婉地給以拒絕。
「對,學者應該慎重埃」
出乎意料,砂原勇造也坦率地表示理解,「我想下一個問題也會使您不好回答。先生,沖島上還會殘留著許多祭祀遺品吧?」「或許是」市村教授笑了,他覺得此刻的微妙處境,有些像回答小學生的提問一樣。
「還要對沖島遺跡考察嗎?」砂原勇造輕鬆地換了話題。他似乎對市村教授的反應毫無覺察。「或許能沒有聽到具體計劃。」「是嗎?」砂原勇造陷入沉思。談到這裡,市村教授深感招待這樣的客人已經成為負擔。至少可以說,這不是一位對自己的囊括畢生心血的研究論文有所補益的訪問者,不過是個給自己添麻煩的客人罷了。
最後,砂原勇造拿出一張照片。
「先生,看了照片您知道這個唐雲彩的價值嗎?」已經頗不耐煩的市村教授,聽說有關唐三彩的事卻不能不關注,尤其是實物照片。
教授把膝部移近一些。
「哦!」只看一眼,市村教授就怔住了。
多麼瑰麗的唐三彩!可以說,這是最優秀的珍品。說也奇怪,這個唐三彩竟是市村教授從未見過的。
市村教授幾乎看過戰後各國公佈的所有唐三彩照片。他努力回憶,他確信眼前這個唐三彩真的不曾見過。
照片上是件龍耳壺。
因為是黑白照片,故分辨不出它的色彩。然而,即使僅從它的形態來判斷,市村教授也可以肯定它是絕好的珍品。
「這是您?」市村教授幾乎有些口吃,不住地讚歎,「真是好東西呀!」「能值多少錢?」「無價之寶!若讓我買下它,即使付出十億、八億日元,恐怕也不會吝惜。」「明白了!」砂原勇造心滿意足地點頭。
「這您是在哪?」市村教授急於探究底細。
「這是幻象中的唐三彩!」砂原勇造回答。
與教授會面以後,砂原勇造第一次用從容不迫的聲調談話。大概是從教授的目光中,瞭解到這件唐三彩的價值後滋長出優越感所驅使的。
「它總有一天會公諸於世,」砂原重複說,也許能從沖島找到。「市村教授意外地聽到這種帶有戲濾口吻的回答,心裡很不痛快。
「給您添麻煩啦」
砂原勇造一邊有禮貌地告辭,一邊把帶來的禮品留下。在點心盒的底層,悄悄地放上了一疊數目不小的鈔票,作為酬謝聽完市村教授的話,王子孟微妙地搖了搖頭。
「接待這樣古怪的客人,我還是頭一遭!」市村教授補充說。
「那個叫砂原的人,沒說要外出旅行嗎?」
「沒有。」市村教授否定了。
「那麼,簡單地說,您認為這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王子孟問。從這問話裡很難猜出他本意如何。「看來像是好人,態度也很認真。不過,按常理講,他提的問題似乎很不著邊際,令人難以回答。」市村教授說。
事實上,當市村教授仔細地回想了會面情景後,他發現自己對勇造提的各種問題,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這人有教養嗎?」
「不能說沒有。不過,不如說在他的身上有一種令人注目的中、小企業頭頭的風度。」「他理解唐三彩的魅力嗎?」「這」市村教授尋思一下回答,「他取出唐三彩照片時,目光很敏銳哪!唐三彩的華美,不是曾使無數見過的人們都為之傾倒嗎?」「啊,我失言了!」王子孟說。
這次,輪到市村發問,「王先生,您和砂原勇造有些關係吧?」像是被擊中了要害,王子孟默然不語。
「先生,」過了一會兒,王子孟說道,「我或許有些唐突,有些事稍後再向您說明好嗎?」「那也好。但那個唐三彩」王子孟打斷教授的話:「明白了。龍耳壺這樣的珍品,恐怕在唐三彩中也絕無僅有!」王子孟目光緊緊地盯視著市村教授,接下去說,「如果真是戰時劫走的東西,那就要不借一切地奪回。這關係到我國民政府的聲譽」王子孟的臉上現出一股怒氣。這對這位溫文爾雅的男子來說,真是罕見的事。
市村教授困惑不解了。
談話中扯到「國民政府」這種字眼,令人不快。對於學者來說,沒有顧及國際政治的必要。最近,市村教授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接連不斷的出土遺跡,十分關注。
聽到「國民政府」這個詞市村教授皺起了眉頭。
但在王子孟的臉上,怒氣仍未消散。
4
機艙內,告示板上的禁煙標誌撤消後,乘客們產生了一種安定下來的感覺。
從福岡出發,飛往香港的七五一次客機,將在晚七時左右抵達香港。
麻也子放倒坐椅靠背,身體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
回想起這七五一次客機,父親勇造前幾天也應該是乘坐了這個班次。
麻也子向旁邊的坐位望去。
菅原哲夫正處於假寐之中。出發前,因為必須趕出研究論文,所以他一連干了四個通宵。也許此刻他仍未消除疲勞吧?麻也子覺得;只要哲夫在自己身邊,她就感到有依靠。在父親週日發生這一系列事件後,她和哲夫的心更加貼近,愛情日趨加深。
現在的麻也子,已經不能設想離開哲夫生活。
麻也子合上眼睛。
她想到直至行前哲夫給予自己的多方體貼,如同一股熱流流遍全身,頓時無限溫暖。
當麻也子在電話裡把去香港追父親的想法告訴哲夫時,哲夫驚訝地反問:「您隻身一人去嗎?」「是的。」麻也子回答。
在事態緊迫的情況下,麻也子和福岡方面聯繫要事,幾乎都是用電話進行的。
「香港那裡主要講英語和廣東話,您的英語沒問題嗎?」「我心裡沒底,也顧不了這些啦!反正我要去香港找爸爸。」「我理解您!」簡單地談了這些話後,電話便掛上了。
大約過了三個小時,哲夫打來電話。
「我決定和您一道去。」
「啊!」
「我已經取得學校方面的諒解,爸、媽也贊成。」「那」麻也子十分感動。
一個人去香港旅行,心裡確實有些不安。如果兩人一塊兒去,也使麻也子對這種既耗時日又要付出高額旅費、住宿費的旅行難於啟齒。
「我早有去香港觀光的夙願,此次您又有要事前往,真是一舉兩得啦!哎——,護照和簽證辦妥了嗎?」「明天去辦。」「那我的手續就先在福岡辦啦,香港那裡,我有位叫佐瀨的朋友,他在S銀行香港支行工作。他會給我們一些關照的。至於日程安排、預約旅館和其他瑣事,由我包辦好了!」「讓您費心」麻也子不由地落下淚來。
「別客氣。能讓你一個人去香港那樣遠的地方嗎?再說爸、媽惦念您和您的父親啊。讓我陪您一起去,旅費由老人家出。至於零用錢,暑假裡我做工奉還。這是明白事理的做法,您不要擔心啦。」「您看,從福岡這裡一塊兒出發好嗎?至於選擇哪天、哪次班機,辦理簽證時再確定吧!」兩人自從在宗像大社熱烈擁抱之後,哲夫的態度愈加溫存體貼了。
行前兩天,麻也子來到福岡。
麻也子拜訪了哲夫的家,向哲夫的父母問候,見面時,麻也子內心充滿羞愧。
如果事情象預定那樣,父親勇造按時來訪的話,婚約早已定下。哲夫雙親談話故意不多接觸勇造的事,也是對極度不安的麻也子的一種體貼。「香港的貨幣換算,真令人討厭。」哲夫父親把兩次去香港的體驗講給麻也子。「美元、港幣和日元同時流通。得呆上四、五天才能摸到訣竅,要盡早熟悉貨幣換算呀!」哲夫母親從旁邊不停地囑托:「我也和他爸去過一次。那裡到處付小費,上廁所付小費、叫出租汽車付小費麻煩極啦!還要小心汽車呀,在香港,人給汽車讓路,汽車優先,那可是右側通行。聽說那兒汽車撞死人,倒要家屬向司機賠償損失,真嚇人」麻也子邊聽邊點頭,哲夫母親象對待親閨女一樣看著她。
出發前一天晚上九時。
麻也子和剛剛放下手頭工作的哲夫,在市中心的一家茶食店見了面。
「旅行准各做好了嗎?」
「嗯,按您母親的忠告,帶了輕便的夏裝。聽說香港已經入夏啦!」「我的準備工作都交給媽媽了。對啦,聽旅行社說,在香港,日本人下榻的旅館有上、中、下三等,總共不過二十家左右。」「四天前,我給佐瀨發了封航空信,拜託他代查一下您父親住的旅館。
在國外辦事需要護照,匿名投宿是不可能的。或許我們一抵達香港,就知道您父親住的旅館啦!」「好哇!」「橫田老人被殺的事,問來問去也沒有準確消息,真棘手!據說當局也是暗中訪察。」「前些天到過我家的那個人,我不會弄錯,肯定是報紙照片上的那個橫田。」麻也子和哲夫的話題,又扯到當前事件上。「打聽事要把真正意圖掩蓋起來,難辦哪!連那些平日有交情的新聞記者也追問為什麼要調查此事?令人討厭。」「倒聽到一件事:槍殺橫田老人的手槍,也是九四式。這和理查德。布魯特案件中的槍種一致。」麻也子聽到此處,心裡緊縮起來。京都和福岡兩地發生的事件,被同類手槍聯繫起來。這只能加深對父親的疑慮。哲夫覺察了麻也子的情緒變化,斷然說道:「哎,莫憂慮吧,反正到了香港,找到父親就真相大白啦!」「埃」麻也子勉強露出一絲笑容。
飛機在雲層中穿行。哲夫就在自己身旁,一陣陣忐忑不安和歡快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她想到她從他身上吸取了無窮力量,情緒才稍稍開朗了些。窗外,是茫茫的雲海。透過雲層縫隙,不時可見海面。大概那裡就是中國的東海。
她看了一眼手錶,已是下午六時。再過一小時,就到香港了。
「睡了個好覺。」哲夫在座席裡伸著懶腰說。
「您睡得真香甜,看來是累啦!」
「嗯,雖然只一小會兒,也很解乏!」
「再有一小時就到香港。」
「是嗎?」哲夫向窗外探望,「還什麼也看不到呢!」「喝杯冷飲好嗎?」麻也子看著從狹窄的機艙過道上推來送貨小車的女服務員。
「好吧!」
麻也子和哲夫談話時,二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後排座席上的一個男子正在偷聽。
這人三十歲左右,戴著寬邊眼鏡。矮小粗壯的身體,被一套暗次色西服裹在裡面。
實際上,從板付機場一起飛,這個不速之客已經緊緊地盯上了他們。
麻也子和哲夫預約座席時,這個男子就站在身後。
「臨窗位置好哇!」
麻也子指著座席圖說。身後的人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電子指示盤上,清楚地顯示了機艙的全部座席位置。
「那,我要Dl7號。」哲夫把緊挨著麻也子的座席號告訴了航空公司辦事員。電子指示盤的相應點,紅色燈光代替了藍色燈光——這個席位已經訂出。旅客在這一瞬間,往往產生一種彷彿已經踏上旅途的感覺。麻也子和哲夫拿到座席號後,離開電子指示盤。
身後男子走了過來。
「您要哪個座席?」辦事員問。
「E22號。」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
紅燈代替了藍燈。男子預約的座席恰好在麻也子座席的後面。
機艙內,那人豎起一雙象竊聽器似的耳朵,時刻撲捉著兩人的對話。
要求繫好安全帶的標誌在告示板上出現後,禁煙的指示燈也隨之閃亮。在香港上空,飛機開始降落。
「哎,真漂亮!」麻也子輕聲叫起來。
可以看到香港地面了。乳白色的高層建築林立,在蔚藍的大海襯托下,呈現一派異國情調。飛機正在做著陸準備。
盤旋中,底下的建築、大海和地面,都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
隨著「吱」地一聲響過,飛機安全著陸了。飛行指揮塔、機場樓房等在窗外閃過。五分鐘後,麻也子實實在在地踏上了香港的大地。
機場的休息室裡,哲夫的朋友佐瀨已經等候在那裡。
「喂——」哲夫輕輕地招手。
佐瀨走過來,他身著整齊的銀行職員藏藍色西裝。
「這位是砂原麻也子小姐。」哲夫介紹。
「我叫佐瀨,您一路辛苦了!」
佐瀨敏捷地伸手把麻也子隨身攜帶的行裝接了過去。他那熟練的動作,毫不令人生厭。
「去哪家旅館?」佐懶問。
「九龍地區明星旅館。」哲夫回答。
「您找了一家好旅館!雖說是」二流「,卻是日本人常來常往的地方。直接去嗎?」「嗯。」哲夫點頭。
步出機場,四周充斥著異國風光——
密集的建築;——
中國人商店街漂亮的廣告板,——
綠色的林蔭路。
三人乘坐出租汽車經過繁華的中國商店街。
「落腳點選在九龍,算是找到好地方。您簡直是」香港通「啦!這裡的旅館設備十分齊全,可是住宿費也高得驚人哪!」坐在司機身旁的佐瀨對哲夫說。
「不,這是家父的忠告。九龍是經銷中國古代藝術品的大本營吧?」「您對古代藝術品感興趣嗎?」「啊,這和此次旅行有些關係。」麻也子邊瀏覽窗外街景,邊傾聽哲夫和佐懶的對話。
哲夫似乎還沒有對佐漱吐露內情。但是,哲夫真有股實幹勁頭,在選擇落腳點上如此花費心血。他的言談,麻也子是充分理解的。
麻也子的目光停留在鬧市中心的「毛澤東萬歲」大型標語牌上。
「哎呀,幾乎把最安緊的事忘啦!」
佐瀨叫了聲,同臉轉向麻也子。
「您父親下榻的旅館還沒找到。全部問過啦,都沒有」「實在難為情,您百忙之中又添了麻煩。」麻也子低頭致歉。
「前天才接到哲夫的信,想多跑幾處也來不及啦。等您二位落腳之後,再繼續找吧!」汽車減速了,好像已到達目的地。
繁華的街道中間,聳立著一座十層大廈,這就是明星旅館。
佐瀨走在前面,他從口袋中掏出零錢,扔給守門人。
登上自動扶梯後,四周豁然開朗,他們進入豪華的大廳。
佐漱和哲夫去服務台辦理手續。麻也子坐在沙發上等待。門廊裡的外國客人很多。嘈雜的英語談話聲音響成一片,人群裡多是美國人、英國人,日本人也星星點點地散佈其中。
日本人從外表就能辨認出來。他們幾乎全都提著照相機。麻也子曾在一本雜誌上看過這樣的笑話:在國外,脖子上掛著照相機的都是日本人。她憶起此事,臉上不由地浮出一絲微笑。
佐瀨和哲夫回來了。
「這是給您的,」哲夫遞給麻也子一把裝飾漂亮的鐵質鑰匙。
「您的房間在九樓,是極目遠眺的好地方。」在朋友佐瀨面前,哲夫談話也變得斯文了。
「我獲准三天休假,可以從容地陪二位跑一下。您無論有什麼要求,都毫不客氣地吩咐吧!」佐瀨對麻也子說。
「麻煩您啦!」哲夫回答。
「沒什麼。這三年裡,我幾乎一天也沒有體息,天天工作。如今,有朋友自遠方來,縱情玩上幾天也不為過。」佐瀨說完,又把目光轉向麻也子,「方纔,哲夫說過了,您是來找父親的吧?」「是的。」麻也子點頭。
「我想了想,大致問過一些旅館。再和哲夫君一道詳細調查吧!」「請多多關照。」麻也子低頭致禮。
「佐瀨君,為了不讓麻也子小姐著急,就請您把今晚觀光計劃推遲了吧!此刻就開始找勇造先生下榻的旅館,好嗎?」哲夫對佐瀨說。
「好,砂原小姐,請您先去房間裡休息」「是呀!那您先去把房間安頓一下吧!」哲夫和麻也子登上電梯,來到九樓。
麻也子房間是九一二號
「小姐,請拿好」哲夫把一些零錢放到麻也子手中。
「這些是茶房小費。」他指著一枚圓形硬幣說,「這是港幣一元,喊茶房時請付給一枚。」哲夫把鑰匙插進相鄰房間的鎖孔,邊說:「我就下樓,與佐瀨君一道找您父親的下榻處。」麻也子走進房間。
這是帶有西式浴池的設備別緻的房間。拉開窗簾,夕陽照耀下的香港景色,像緊緊擁抱自己一樣湧現在眼前。
夏日天空暗了下來,林立的大廈裡,開始映出燈光。號稱耗資百萬的香港夜景盛況即將展現。
夜空下的某處麻也子想:父親正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