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居和橫渡從上野乘上信越線的列車,下午一點鐘左右到了橫川車站。現在雖然已過了賞楓葉的最佳時期,但周圍山上的殘葉依然很美。從這裡去霧積先得乘車去「六角」,然後再走一公里的山路,或是由橫川步行過去,不論哪條路都得從六角步行一公里。
出了站,卻看不到等候拉客的出租車。車站前像條窄窄巴巴的胡同,一點也沒有鄉村車站應有的那種開闊。這裡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豎著電視天線,這竟成為這個鄉村小鎮獨特的景色。
車站前僅存的一處空地,也被停在那裡的一堆汽車塞得滿滿的;愈發顯得憋氣。
但是。就是在那一堆車中也還是沒有出租車。因為不是節假日,所以下車的只有他們和幾個當地人。他們在附近找到一個出租汽車辦事處,卻原來只有一輛車,而且不巧去了生憎、高崎。
他們打聽出步行去霧積要花4個小時。
「你們是去霧積的啊,要是給旅館打電話,他們會派小巴士來接你們的。」
辦事處的一個男人不僅熱心地告訴他們,還幫他們打了個電話。
「先生們,你們運氣真不錯。他們的小巴士正好拉一批返回的客人下山。再過十分鐘左右就到這兒了。」
兩個刑警聽辦事處的人這麼說,都放下心來,要不然的話走4小時的山路,真叫人受不了。
沒多久,來了一輛寫有「霧積溫泉」字樣的小巴士。車上下來幾名青年男女。
司機是個中年人,看到他們倆人後,就招呼他們說,「請問,是東京來的橫渡和棟居先生嗎?」
倆人點點頭。
「東京方面已經和我們聯繫過了,我是來接你們的。來請上車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倆人拎在手裡的小提包。
「東西很輕,我們自己拿好了」。
橫渡覺得很不好意思。在從搜查本部出發前,那須警部說過「車子會到車站來接的」,看來他指的就是這個。
小巴士輕快地行馳著,不久就跑上了與信越線平行的18號國道。又跑了5分鐘,到了一個小小的驛站,那裡的房簷都是既低且深,不時可以看到裝著古老的格子門窗的房屋,這些房屋就像是又重現了江戶時代的驛站。國道的前方,突兀地聳立著一塊崔鬼的岩石。
「這裡是阪本町,聽說以前是妓女住的地方。」
這是靠18號國道才發展起來的典型的驛站。刑警們不禁想入非非,好像驛站的妓女至今還在那些格子窗的後面向他們招著手。
汽車在房屋開始稀少的地方停了下來,上來幾個小學生和一名中年男子。看不出這個人是本地的,還是從城市裡來的。他同司機打招呼的樣子很親熱,但他的穿著打扮卻是一副城裡人的樣子,一隻手還拎著一個皮包。
這裡正好在霧積溫泉旅行社前面,孩子們像是從山裡坐溫泉的巴士去上學的。
棟居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古老的驛站,剛上車的那位乘客和氣地向他搭腔說:老房子基本上都改造完了,現在沒多少了。
經他這麼一說,棟居果然發現在一排排的老式房子中夾雜著不少新房子。由於房子的高度和寬度幾乎都是一樣的,所以。保持了一種古驛站的昧道。它的周圍有好幾條路,但一輛車也看不到,道路的兩旁,低矮的屋簷綿延不斷,筆直的白色道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這裡的驛站興旺的時候,可熱鬧啦,現在變得冷冷清清。老房子也幾乎沒了。再也沒有過去的景象羅。」
他的話很傷感,看來還是個本地人。或許刑警們感覺街道古老,不是因為那些老式格子門窗,而是由於這座衰敗的小鎮的那種無生氣的寂靜。
那位旅客接著解釋說:「你發現沒有,房屋的寬度都是一樣的。因為這是根據幕府的命令而建立起來的驛站。據說。因為街道兩側的土地有限,除官員住的客房外,其它的所有房子的寬度都是2.7米。這一帶的房子,以前全部是驛館、妓院、澡堂和馬車店。
他的話引起了棟居的興趣:「現在這裡的人都從事什麼工作呀?」
大街上除偶爾駛過一兩輛車外.連條狗的影子都看不見,越發止人覺得像個空鎮。
「現在還不錯,椎冰嶺通了車後,大家都靠這個嶺吃飯了。」
「靠嶺吃飯?」
「就是鐵路。現在鎮上的人基本上都在鐵路上干,有的是在車站工作,有的幹些養路護線的活。」
正說著。巴士已經駛過了板本。
不久他們離開了國道,從信越線的高架橋下穿了過去。
孩子們指著窗外樂不開支地喊:「猴子,猴子!沿著公路的草木桔黃的山上,有一個黑點,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已經跑遠了。據說這裡經常有一群五六十隻的猴出現。」
瀝青路鋪到這裡就斷了,一直很平穩的汽車,一到這裡就馬上開始劇烈顛簸起來。
在汽車右邊出現了一個挺大的水庫。
「那是霧積水庫。」
司機介紹說:這座水庫寬320米,高67米,已經建4年了,預計不久就會完工。水庫還未開始貯水,混凝土結構的大堤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乾涸的水庫底,那裡孤零零地散落著一些即將被淹沒的廢棄房屋和灌木叢。
被人征服了的自然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司機提醒說:從這又要開始顛了.請大家扶穩點。
「你們要是來得早點的後,就能看到這裡的楓葉,那可真是漂亮。司機說話好像是在替自己惋借。」
「現在也很漂亮嘛。」
橫渡從車窗望著外面的山嶺,有些紅葉已經開始殞落了。他們看膩了城裡那些幾何圖形的建築物,來到這個大自然主宰的地方,無論從哪個地方看,都感到耳目一新。這裡沒有深山的景象,但四周被綿延不斷的優美的山丘所環繞,別有一種山峽的風情。
這種恬淡的自然風光對於厭倦了都市生活的人的全身心都是一種撫慰。
巴士沿河潮流而上,山坡上長滿疏疏拉拉灌木叢。
「請問,你在這裡干多長時間了?」
橫渡開始慢條斯理地打聽起來。
「開始我在松井田的紡紗廠工作,因為不景氣,一年前又跑到了這裡。」
「一年前?」
兩個刑警相互點了點頭,明白他不會知道太早以前的事。
「以前這裡不通車嗎?」這次是棟居問。「草帽詩」中說「走在山洞中的路上,風吹走了它。」但前面又說是「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恐怕不是指這條路。
「通車是昭和45年(1970年)的事。這以前都是從橫川步行過來,那時旅館只有金湯館一家,來溫泉療養的客人一般在此逗留一到二個月。」
「現在有幾家旅館?」
「只有兩家。實際上是同屬一家。在公路盡頭的那家叫霧積館,是金湯館的分館。」
「分館是什麼時候建的?」
「昭和45年。」
「有開到金湯館的車嗎?」
「沒有,要去的話得沿鬼見愁坡上的山路走30分鐘。」
「要走30分鐘的山路啊!」橫渡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以前要走4個小時呢!現在的遊客,連30分鐘的路也不願意走了,除爬爬山之外都呆在分館裡。」
談話的當兒,汽車開進了深山,山野風光越來越濃。
本來在汽車右邊的小溪,現在轉到了左邊,汽車反覆拐著U字型彎越爬越高。溪流沉到了腳下,那種深山的感覺越來越濃。
不久,就到了一個盆地,盆地周圍環繞著楓樹、橡樹、樺樹、山毛櫸、栗子等雜樹,在它的一角有一幢兩層的紅瓦藍邀的房子,小巴士在它的門口停了下來。下車一看。是一個山谷的谷底,視野狹窄。霧積館不像是家旅館,倒像是宿舍。
一進大門,就見門廳裡雜亂地擺放著土特產和沙發。一位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了出來。
「是橫渡先生和棟居先生吧,我正在等你們呢。」
女招待接過司機手裡的包,就往裡讓他們。棟居見此趕緊說:「我們說不定要去金麵館住呢!」
「我帶你們去金湯館好了。你們先在這兒休息一下吧。這兒離金湯館只有一公里的路程,跟到了那裡也沒什麼兩樣。」
女招待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在前面帶路,把他們讓到了過道盡頭的一同八貼榻榻米的和式房間裡。
窗外,雞爪楓的枝頭仍有一些紅葉飄搖著。雖是大白天,但說話聲一停,就會感到一種壓迫耳膜般的寂影。
「我這就給你們端茶。」
女招待把兩個人的皮包往地板上一放,就走進了過道裡,打開窗戶,山中的清新氣息迫入肌膚。
「真靜啊!」
「靜得都有些壓迫鼓膜。」
「我們不習慣這麼安靜,反而適應不了。」
「這就是我們每天都處在噪音狀態下的明證。」
「這麼偏僻的地方,會和約翰尼-霍華德有什麼聯繫呢?」
橫渡點上一支煙,搖了搖頭,連他們這些住在東京的人,都是頭一回聽說「霧積」這個地方。不過,不管怎麼樣,他們正是為解開這個謎才來的。
過道裡傳來了腳步聲,剛才的那個女招待端來了茶。
「歡迎你們來這裡。」
她鄭重其事地表示歡迎。他們一開始以為她是這裡的女招待,但從她的態度和說話口氣上來看,倒更像是這裡的老闆娘。
「這裡可真是個好地方,被煙霧熏得發黑了的肺,到這裡好像徹底地洗刷乾淨了似的。」橫渡的話也並不全是客套。
「是啊,到這兒來的遊客都這麼說。」她喜滋滋地答道。
「冒昧地問一下,你是這裡的老闆娘吧?」橫渡想弄個明白。
「是的。我們是全家上陣。」
「只靠你們全家人照看新館和舊館,挺夠忙吧?」
「旺季的時候我們就雇兒個幫手,其它時候我們一家人就足夠應付了。雇了外人就有根多事要操心,對一些重要的客人就會招待不周。」
「那這裡可真稱得上是家庭式服務了。」
「是的。」
「哎。東京打電話來預約時,沒介紹我們的情況吧?」
橫渡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因為老闆娘的舉動似乎表明她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沒有啊,預約不是你們親自聯繫的嗎?」
「哦,我們是委託公司辦理的。」
橫度趕緊打圓場。在尋問情況的時候,一上來就暴露身份,就有可能使對方緘口不談。當然也有可能相反,說明白己的刑警身份反而會使對方講得更多。不管怎樣,得先觀察一下對方,再見機行事。
「你到這兒來有什麼公事吧?」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辦公事?」
橫渡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蓋自己的刑警身份,但是他覺得對方好像猜出了自己的職業,聲音中微微透出些驚奇。
「這個嘛……到這兒來的人基本上都是一個旅行團、一對情侶或是一家老少洗溫泉兼作徒步旅行。兩個大男人結伙到這兒只是為了洗洗溫泉,是很少見的。」
「啊,真的嗎?早知道帶個女孩子來就好了。」橫渡向棟居作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我來猜猜你們是幹什麼的吧。」老闆娘含笑說道。
「你能猜著嗎?」
「我想說是新聞記者,但又不像。你們是刑警吧?」
兩個人吃驚地面面相覷。
「真是一語道破啊,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橫渡覺得既然被猜中了,就沒必要再隱瞞了,也就公開了自己的身份。老闆娘像是個健談的人,與其笨拙地加以遮掩。倒不如向她攤牌要求協助,這樣效果或許會更好些。
「要是報社或雜誌的記者的話,你們肯定有一個人會帶著照相機,但你們倆人的皮包都很輕,不像帶著照相機。此外。多數記者都比你們打扮得時髦。」
「哎呀,真厲害呀。」
橫渡苦笑一聲。這年頭兒罪犯都開著飛機或賽車作案了.追捕他們的刑警也一改身穿二手西裝腳蹬大頭鞋的形象了,在年輕的刑警中,有人的穿著打扮打眼一瞧就像是一流公司裡的白領職員。他們兩個人員沒到那個地步,但是自己覺得至少也沒到「大頭鞋刑警」的份上。
不過和吃新聞飯的一比,還是有點兒土氣。
山溝裡的這個溫泉旅餌的老闆娘竟然看出了這點。
「真對不起,我並不是說你們穿得土氣。記者的那種時髦老讓人覺得有些出格。」
老闆娘像是意識到自己剛才失言了,連忙改口。
「這沒什麼。既然你自己看破我們是刑警,那就跟你實說了吧。實際上我們是東京警視廳的,來這兒是為了調查一個案子。這位是橫渡刑警,我是棟居,我們有根多事要請教您和您丈夫,您能協助我們嗎?」
既然已經暴露了身份、棟居就向她出示了警察證,並且自報了家門。況且晚上要住在這裡,還要登記姓名。
「能幫上忙的話我一定盡力。剛才說話冒犯兩位了。」
老闆娘剛才信口說出的話,也算不上是失言,但她卻覺得似乎很對不起這兩個人。他們倆不失時機地利用了這點。
「這裡經常有外國人來嗎?」
棟居代替了莽撞的橫渡。單刀直入地提出了問題。
「這個嘛。這個地方這麼偏僻,外國人很少來。」
「不會一個都沒有吧?」
「旺季的時候也會來幾個。」
「最近有美國黑人來過嗎?」
「黑人?這個,在我的印象中,沒來過。」
「在9月13日到9月17日期間,沒有黑人來過嗎?」
棟居緊盯著老闆娘的臉。根據海關的登記。約翰尼-霍華德這次是頭一回到日本,因此,來霧積的時間只有從9月13號入境後到死在皇家飯店這四天時間。據說他住在東京商務飯店時,每天晚上都回賓館。但來霧積當天便可以返回東京。
「9月份的遊客倒是不少,但是沒見過什麼黑人。」
「就是這個黑人,沒來過沒關係,他有可能和這個地方有什麼聯繫。雖說是黑人,但長得卻有點像東洋人。」
棟居把約翰尼-霍華德死後整容的照片和從護照上複印下來的照片拿給老闆娘看,但老闆娘卻沒什麼反應。
「你沒有印象,你丈夫不會不記得吧?」
「你是指這個黑人嗎?」
「是的。」
「如果有黑人在這兒投宿的活,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我肯定會有印象的。呃……這個黑人怎麼了?」
老闆娘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沒什麼,我們追查這個是為一個案子作參考。沒什麼可擔心的。」
棟居緩和了老闆娘的不安情緒。如果老闆娘經常看報紙的話,就會明白他打聽的這個黑人已經在東京皇家飯店被害。在這個僻靜的山谷中開溫泉旅館的善良老闆娘,不會對東京那種血腥的案件感興趣的。即使她隨便看過這段內容,也不可能在棟居出示的照片和僅在報紙上登過一次而且模糊不清的照片中發現相同之處。
「有沒有這種情況,只有老闆在而您卻下山了呢?比方說,您病了或有其它什麼事的時候?」
「啊,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倒是生過兩次孩子,每次都要回閃家坐月子。不過孩子現在都已經上小學了。」
可能是一起坐小巴士的那幾個孩子中就有她的小孩吧。
「黑人會不會在那期間來呢?」
約翰尼-霍華德此前沒來過日本。雖然他本人沒來過日本,但他肯定與霧積有某種聯繫。也可能是他親近的人與這裡有聯繫。
「這個,我想大概不會吧。這麼稀罕的遊客來的話,我丈夫肯定會對我說的。」
「你們的住宿登記保存多長時間?」
「大約保存一年左右就處理掉了。」
和老闆娘談話,棟居越來越感到像是白跑了一趟。但是還有她丈夭,說不定他在老闆娘不知道的時候和約翰尼有過聯繫呢。棟居這樣安慰著自己。
「你丈夫現在在哪裡?」
「我丈夫現在在山上的舊館裡。有事的話我去叫他。」
「不用,還是我們去找他吧,反正要住在舊館裡。不過冒昧問一句,您是一直住在這裡的嗎?」
如果老闆娘沒有印象的話、那也有可能是在她來之前或是不在的時候,約翰尼或他的親屬就和老闆有過聯繫了。
「我和我丈夫是在昭和四十年(1965年)結的婚,從那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裡。」
「在這期間沒有來過黑人遊客嗎?」
「我想沒有。」
「來這裡的外國人都有哪些國家的?」
「還是美國的最多,大都是基地裡的美國兵,其次是學生。僅次於美國人的是法國人、德國人和英國人。」
「在你嫁過來之前,也就是說戰後有沒有一直住在這裡的外國人呢?」
「我丈夫的雙親住在金湯館裡,仍很硬朗。那些舊事只要問問他們就會知道。」
「您丈夫的雙親還健在?」
「是的,兩個人都七十多歲了,但還挺硬朗。」
「您丈夫的雙親一直住在這裡嗎?」
「對,他們繼承了上一輩的生意,一直沒離開過這裡。」
「上一輩?」
「聽說上一輩是指我公公的叔叔。這些事我也不大清楚。不如你直接去問我公公吧。」
聽老闆娘說話的口氣,現在霧積的老闆,是她的丈夫,她的公公似乎在舊館隱居了。很難想像24歲的約翰尼會和70多歲的老頭的上輩人有什麼聯繫。
「你對這首詩有印象嗎?」
棟居換了個提問方向,拿出了約翰尼-霍華德的「遺物」《西條八十詩集》。
「啊,這麼說前些天打聽這首詩的,就是你們啊。」老闆娘像是一下子明白了。
「是的,這本詩集就是那個黑人的。他離開美國時。說是要到日本的霧積來。」
沒有必要向她解釋他們是由「奇司米」推測出可能是霧積的。
「這首詩,同一名黑人。名叫約翰尼-霍華德,有著確鑿的重大聯繫。詩是詠歎霧積的。他來日本的目的地也是霧積。他來霧積究竟想幹什麼,我們認為這個秘密就藏在詩中。關於這首詩你能提供一些線索嗎?」
「聽說這首草帽詩是西條八十先生回憶小時候與母親一起來霧積時所作的。據說我丈夫的父親偶然在西條先生的詩集中看到了它,就印在了我們這裡的小冊予和彩色包裝紙上。」
「現在還有那種小冊子嗎?」
「這個嘛,那都是很久以前用過的小冊子和彩色包裝紙。現在沒了。」
「真是太可惜了。」
棟居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你知道那些彩色包裝紙和小冊子用到了什麼時候嗎?」
「我想我丈大或公公知道。」
「這首詩和約翰尼-霍華德有著某種淵源,這麼說你不清楚羅?」
旅館老闆娘雖然已說過連黑人的影兒都沒見過,更不去清楚這些事,但棟居還是不死心地追問了一句。
「霧積這個地名指的就是這一帶嗎?」
橫渡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自言自語地嘟啷說:「如果是這樣的話,約翰尼所說的霧積或許不僅僅是指這裡。」
約翰厄的「遺物」《西條八十詩集》中出現了「霧積」這個地名,所以他們就聯想到了「霧積溫泉」,當然也包括「霧積一帶」。
「霧積只有這個地方有人住。」
老闆娘給橫渡好容易才擠出來的想法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如果在霧積溫泉之外沒有人住的話,約翰尼-霍華德想去的地方不可能是其它地方。
也許不是與「霧積的人」。而是與這裡的「地方」有什麼聯繫?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無從著手了。
「你是說從很早以前這一帶除了溫泉就沒有人住嗎?」棟居接著橫波的問題往下問。
「以前還有一個叫湯澤的小村,不過現在一個人也沒有了。」
「湯澤?在什麼位置?」
「從阪本來的途中有個水庫吧?就在緊挨那裡的上游。因為快要被水淹了,現在大家都搬到別處住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從三年前那裡變成了廢村,不過湯澤不叫霧積。」
結果還是沒能從老闆娘那裡打聽出約翰尼-霍華德和霧積有什麼關係。因此。他們想馬上就去舊館。
「麻煩你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就去金湯館。
「我給你們帶路吧。」
「不用了。反正只有一條路。」
「那倒是。不過我正好也要去那裡,是順路。」
老闆娘輕快地站了起來。
去金湯館要經過山林中的小路。太陽已經落到了山的另一邊。晚霞映紅了天空。爬上一個七百米左右的緩坡後,他們來到一個小山坡的頂上,舊館金湯館映入了眼簾。兩名刑警累得氣喘吁吁,老闆娘卻連大氣都不喘,山裡人就是不一樣。在比新館的位置更往深山裡去的峽谷中,悄然蠢立著一座老式建築。一股淡淡的煙靄和水氣從房子上用出,在上空的冷空氣的冷卻下,水平散開,使山谷中溫泉旅館的景色愈加柔和。殘陽從空中照下來,背陰的山谷宛若浮在夢幻般的微明中。
走到陳舊的旅館正房前,水車正在旋轉著。
「城市裡來的遊客都喜歡這類東西,所以還保留著。」
老闆娘一邊解釋著,一邊走進了舊館正房的大門。室外還挺明亮,屋裡卻已點上下燈。一個看上去憨厚樸實的中年男子出來迎接他們,他就是老闆。老闆和老闆娘在稍遠的地方嘀咕了幾句後,老闆馬上誠惶誠恐地招呼他們入內,說道:「你們大老遠地跑來,真是太歡迎了。你們先洗個澡,沖沖汗吧。」
這邊的房子,看上去比新館莊重。泛黑的柱子略微有點兒歪斜,拉門和隔扇之間的縫子都能伸進一隻手。過道裡的地板一塊塊地翹將起來,腳踏上去便會發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這聲音簡直跟老母雞叫似的。」
橫渡的嘴很損,也不管老闆在眼前,張口就說了句刻薄話。」
「唉,我們本來也想翻修一下這座房子,可是錢都花在了蓋新館上了。」老闆顯得更加惶恐起來。
「不,還是這樣好,我們就是喜歡這種情調。怎麼說呢,有一種古風,這座房子就像陳年佳釀一樣,越老越有味道。」
橫渡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句讚揚的話。不過,這裡確實有一種優美的與世隔絕的古老情調,讓人聯想到古人夜宿深山的情形。
「在離東京幾小時遠的地方,想不到竟然還倖存著這麼有情調的深山旅館。」
棟居的話裡充滿了感慨。這種旅行真是久違了,他覺得時光一下子倒退了十年,簡直不敢相信在和東京同處一塊的大地上竟有如此寧靜安詳的地方。
從正房的過道盡頭出去;經過踏石,通向一同與正房分開的獨立的廂房。這是一間相當六貼榻榻米多的和式房間,打開窗戶,就能看見小溪嘩嘩地經過引水的竹管流向水車那裡。
當他們走進房間時,外邊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一度把天空打扮得流光溢彩的夕陽落下去了,墨一般濃黑的暮色從山谷的底部噴湧上來。店主點上燈時,外而已是一片夜色。房間裡安著暖爐。
「內人馬上就端奈來。」老闆鞠了個躬,想要退出去,棟居抬手叫住了他。
「別急,茶先別急,我們還是先向老闆您打聽點事吧.就是剛才問過老闆娘的那些。」
從旅館的內部情況來看,估計沒有其他遊客住宿。棟居想一鼓作氣地問個水落石出。
「啊,那件事我剛才聽內人說了一些,我也是毫無印象。」
「就是這個人,你還是先看一下照片吧。」
棟居說著,把照片塞到了老闆手裡。
「沒印象。如果有這種客人來的話,是很惹眼的,我肯定會記得的,但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我父親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舊事,吃過飯後,我帶他來見您。」
他們本想一鼓作氣問個明白,但考慮到對方可能有事也就客隨主便,決定先洗個溫泉浴。浴室在正房另一頭的邊兒上,穿過長廊時,一股香噴噴的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們頓時感到飢腸轆轆。
聽說溫泉有39度,皮膚感覺十分舒適。據說以前是37度,來洗溫泉的客人把棋盤浮在水裡,一邊悠閒地泡澡一邊下棋。後來又深鑽了一次,水溫這才提高到了現在的溫度。
「想不到這麼舒服。」
橫渡在浴池裡舒展著身體說。浴室外,夜色漸濃,樹叢的遮掩使夜色更加濃黑。
「如果不是因為這事,恐怕咱們一輩子都享受不到這個溫泉。」
「這也都是那個遇害的黑人成全了我們。」
「我說橫渡,你是怎麼想這案子的?」
「什麼怎麼想?」
「我是說,被害的是外國人,我感覺搜查的時候有些地方讓人提不起情緒來。也就是說,那個外國人怎麼們要特意跑到東京來尋死,我們光是本地的案子都忙不過來了。我覺得本部這麼賣命,純粹是為了日本警方的面子。」
「你這是怎麼了。」
橫疲乜斜著眼問,他的眼神此時顯得極其別有用心,本來嘛,這話就是橫渡說過的。
「我呀,老實說,我覺得個把外國人在某個地方遇害也沒啥大不了的。我的意思是說,遇害的人我倒無所謂,只不過那些害人的人,實在是太可惡了,你說是吧。」
這時橫渡隔著水氣發現棟居的眼裡像是要冒出火來,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蒸汽才顯得這樣。
來霧積出差,棟居開始的搭檔是山路。但山路推辭說:「那傢伙工作太狂熱,被他拖看在大山裡跑來跑去,我可受不了。就把這個差使讓給了橫渡,橫渡現在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棟居對罪犯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憎恨,立志於當警察的人。都對罪犯有一種憎恨和憤怒。但是棟居卻不大一樣。他對罪犯懷有一種個人感情,就像是自己的親人受到了兇手的傷害一樣。
可能是因為這個他才對搜查本部的態度感到不滿。本來嘛,不能因為受害人是外國人就敷衍了事。相反,正因為對方是外國人才要比是日本人更努力才對。但在刑警們的潛意識裡,或許對這個黑人都有一種心理上的懈怠。
如果真像棟居所說的那樣大家都抱有「遇害的人是誰無所謂,只是殺人的人可恨」的態度話,就不會產生這種懈怠。
實際上橫渡對棟居工作的狂熱勁頭也有點兒發怵。那須區的成員人人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其中橫議更是一個破案老手,經手的案子僅次於山路,他作為刑警的素質是無可挑剔的,但棟居後來者居上,他那股固執的狂熱勁兒都要把橫渡給壓下去了。
一一一如果能好地引導這股熱情的話。他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刑警的。
橫渡一邊泡在水裡,一邊想著。他以前也像棟居一樣喜歡冒著風險拷問案犯和進行過火的搜查。但在完全是靠組織進行搜查的現代警察系統中,那種喜歡出格的刑警是不可能有的,只會在小說裡出現。現代的刑警們只能在組織和刑事訴訟法的五花大綁的網眼裡追查兇惡的罪犯。
橫渡明白了為什麼讓自己替山路和棟居出差:比自己年輕的刑警是壓不住棟居的——
唉,真是的——想到這墾,疲勞感一下子冒了出來,剛洗澡時忘掉了的飢餓感又攫住了他的肚腸。
「先上去吧,我餓了。」
洗完澡口來時,房間裡已經準備好了飯菜。早已做好的飯和湯端了上來,鯉魚生魚片、鯉魚段醬湯、以樸樹蘑菇、蕨菜、水芹、香菇、芹菜、野香蕈、野當歸等山菜為主的炸、煮菜餚。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
「真豐盛呀!」
兩個人叫了起來。和著名溫泉勝地的飯店裡端上來的那些看上去令人眼花燎亂,卻毫無人情味的現成飯菜不同,這裡的菜全是老闆娘親手做的,具有本地風味。
「在我們這種鄉野小店,也沒啥好東西,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們的口味。」老闆娘客氣地招呼他們吃飯。兩個人無暇答話,只顧埋頭吃飯。忙碌了一天的他們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暫時忘記了來這裡的目的。
豐盛的飯菜席捲一空後,他們總算才恢復了常態。踏石那邊傳來了小心翼翼地的腳步聲,主人領來了「上輩」夫婦。
「哎呀,讓你們特意跑一趟腿真是太過意不去了,我們本想去拜訪你們的。」
平時大大咧咧的橫渡此時卻變得異常客氣起來。
「沒什麼。人老了。就喜歡和別人說說話兒。」
走進來的這位老人雖說清瘦,但很嬰鑠,他身後像影子一樣跟著一個比他小一號的老太太。老闆把老夫婦領來後,像是有事,回正房去了。
四個人圍著暖爐坐了下來,匠爐不用電,而是燒現在已經很少見的煤球。
「剛才我聽兒子說過了,這裡有過外國人,戰前有許多外國人來過這裡。他們都挺喜歡這裡,有的每年都來,有的還長期住在了這裡。」
寒暄一番之後,老人慢吞吞他講了起來。刑警們最想聽的是有關約翰尼-霍華德的事,但在此之前卻不得不先聽上一堂霧積的歷史課。
據老人講,發現這個溫泉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據說是源賴光的一個家丁一椎冰貞光的父親養的一條狗發現的,所以一開始這裡叫「大湯」。
開發成一個溫泉療養地是在明治十二年,由十個人發起開辦了「株式會社椎冰溫泉金湯社」,這就是現在的霧積溫泉的前身。這座正房就是那時建的,所以看上去古香古色。在這金湯社的十個發起人中,就有這個老人的祖父,後來他掌握了經營權。在明治四十四年,第二代人接管產業時,改店名為「霧積溫泉金湯館」,霧積的名字的由來卻不太清楚。
「可能這裡像是一個霧氣積聚的地方,所以才起了這麼個名字的吧。」
老人的眼神好像在追溯遙遠的記憶,這兩名刑警來打聽事,不料卻勾起了他的回憶,他眼中的神色好像在回顧那漫長的七十年的生涯。
傳到老人這裡是第三代,現在的老闆當然就是第四代了。在四代人的歲月裡,曾有各式各樣的人來過。
「勝海舟、幸田雄伴都來過這裡。我們店的登記上都有。西條八十先生也應該來過,但我沒見到。可能是我們家第二代人時的事兒,那首詩是我偶然在西條先生的詩集裡發現的。並請人印在了彩色包裝紙上。」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戰前吧。具體是什麼時候,已經記不清了。那本詩集也不知道丟哪兒了,找不著了。」
「那些彩色包裝紙現在還用嗎?」
「不,現在已經沒有了。大概一直用到昭和三十年(1955年)左右吧。」
約翰尼-霍華德是戰後不久出生的,不管他懂不懂那些詩句的意義,反正他有可能見過那種彩色包裝紙。
「不過剛才已經打聽過老闆和老闆娘了.您記不記得有黑人來過這裡?或者說您知不知道和這名男子有關的什麼事?」
棟居直截了當地問。
「外國人倒是來不少,但沒見什麼黑人來過。」
老人從棟居手裡接過照片,隔著老花鏡一邊看一邊搖頭。
「我說老人婆啊,你也沒印象吧。」
老人盯著用片看了一陣後,就把它遞給了呆坐在旁邊的老伴。老太太看也沒看,乾癟的嘴蠕動著,自古自語似地念叨說:「老種婆,我們不知道的事,她或許知道。」
「對呀,老種婆,她直接招待客人,我們不在的時候她也一直在。」老人的眼神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麼。
「這個老種婆是什麼人呀?」
終於有些眉目了,刑警們精神立刻振作了。
「是個老傭人,在我們家干了有年頭兒了。我們去東京玩的時候,也是她留在這裡看門的,她對霧積的事,知道的比我們還多。」
「那個老種婆現在在哪裡?」
刑警們感到有必要見一下這個老種婆。
「住在湯澤。」
「湯澤?」
他們覺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你們來的時候不是有個水庫嗎?就在水庫的略靠上游的村裡,那兒不久就要被水淹了。現在她一個人住在那。」
這個名字是在新館裡喝茶時,從老闆娘那裡聽到的。
「老種婆的孫女現在正好在我們家幫忙。」
「什麼,她孫女在這兒嗎?」
「真是個可憐的閨女。小時候就死了爹娘。是老種婆把她拉扯大的。老種婆年紀大了,幹不動活了,在這裡我們照顧了她一陣。阿靜,那個閨女叫靜枝,中學畢業後就來替老種婆幹活,養活老種婆。我們勸她說你上學會吧,我們來照看老種婆,但她堅持說扔下奶奶一個人她不放心,學不進去,所以就在我們家幹活了,我這就去叫她來。」
老人說著,老太太已經站了起來,輕快得不像這麼一大把年紀的人,她拉開門走了出去。他們倆夫妻多年,已經心意相通了。」
一會兒功夫,老太太帶進來一個十六、八歲的女孩,長得挺豐滿,看上去很健康。老闆娘也前後腳端著茶跟了進來。
「這姑娘就是靜枝,很能幹,這裡裡裡外外都離不開她。老是把她留在這深山裡我們也覺得不大好,可是……」
老闆娘像是在為自己辯解,她換上了茶。靜枝原本就紅的臉更紅了,她迅速地給刑警們鞠了一躬。
「是靜枝姑娘吧,初次見面。我們有些重要的事想問問你奶奶。你奶奶還記得以前的事兒吧?」
棟居為了消除姑娘的緊張。溫和他說。
「是的,我奶奶喜歡講些舊事,經常講些以前的客人的事。她甚至連客人的一些細小的嗜好都清楚地記得。真叫人吃驚。」
靜枝說到自己親愛的奶奶,顯得十分高興。
「這可真不簡單哪。不過你奶奶有沒有說起過在客人中有黑人之類的事?」
「黑人」
「是美國籍的。」
「這倒有。奶奶說過在很久以前有個當兵的黑人領著孩子來過。」
「當兵的黑人領著孩子!」
兩個刑警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你是說那個黑人領著個孩子嗎?」
棟居再次追問。
「是的,我好像是聽她這麼說的。不過是在很久以前聽她說過一次,記不太清了。」
「我們想見見你奶奶。」
「太巧了,明天靜枝休息,要去湯澤,你們一起去吧。」
老闆娘笑瞇瞇地交替看著靜枝和刑警們的臉色。在霧積該問的都問過了,大有收穫。刑警們似乎都等不及明天了。
送走四個人。來到門外時。天上已是繁星點點了。刑警們已經很久沒仰望這樣的夜空了。每天完成任務回家時,經常已是很晚,城市裡的夜空好像褪了色一般,那微小的星星著有若無地發出修淡的微光。
可是你看這裡的星空!就像是在有限的空間擠進了太多太多的星星,星與星相互碰撞,放出的的的光輝。
這種像研磨過的金屬發出的又冷又硬的光,宛如一把把尖利的凶器要直刺下來,令人毫無溫暖之感。
站在星空下的兩個人,感到無數的星星看著他們像是飢餓的野獸發現獵物一般,全都騷動起來。
「不知怎麼搞的,這星空好像挺嚇人。」
橫渡縮起脖子,像被人追著似地逃進了門廊裡,棟居也唯恐被落下似地緊隨其後。
※※※
第二天仍是秋高氣爽。旅館前面一片嘈雜之聲。隔著窗戶一看,幾個遊客打扮的男女正準備出發。
「昨天晚上在這兒住宿的,好像不只是我們嘛。」
「住了不少呢!瞧他們樂得那樣兒!」
「我好像聽說從這兒翻過一座叫臍曲的山之後,就有一條通向淺問高原的徒步旅遊路線。」
「那不叫臍曲山,是鼻曲山。」
從背後傳來了年輕女孩子含笑的話語,原來是昨天那個叫靜枝的姑娘送飯來了。
「哎呀。是靜枝呀。」
「睡得還好嗎?」
「啊,好久沒睡過這樣的好覺了。因為肚子餓,我們這才醒了。」
「很多客人都這麼說。」
「我也是,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吃早飯了,空氣一好,連胃口都變好了。」
橫渡瞅著飯桌插嘴道。
「哎,靜枝,你想什麼時候出發?」
「隨兩位客人的便,你們要是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出發。」
「這麼說,我們要是再慢悠悠地吃飯的話,就不大象話了。你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個寶貴的休息日。」
說話間,橫渡就急急忙忙地往嘴裡扒飯。
「沒關係,反正是我伺候你們吃飯,你們慢慢吃好了。」
說著靜枝就在兩個人的旁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在出發前結了帳。他們吃了用豐盛的野味做成的一頓早飯和一頓晚飯,再加上一夜的住宿費,一共是三千日元。這麼便宜的價錢,使兩個人頗感驚訝。
旅館的老夫婦倆前來送行,兩個老人相互攙扶著站在一起,一直望著他們消失在山的另一邊。兩個刑警看著坡上兩位老人的身影,大為感動。朝陽幻化出無數的光的粉末飄灑下來,兩位老人的身影在這光的粉末中越來越遠,不久成了谷底的兩個黑影,最後變成一個黑點,和那棟古老的房子溶為了一體。
「他們還在那裡目送著我們呢。」
棟居有些魂不守舍他說。
「他們倆一直都是這樣送客人的。」靜枝說。
橫渡頗有感慨他說:「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在山谷的旅館裡相依為命。平靜地安度晚年。」
「真是美好安詳的一生啊。」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說不定他們也是經歷了自己千辛萬苦的歷程,才有今天的呢。」
橫渡正說著,他們已經到了山梁。翻過山梁舊館就看不見了。
「再見。」棟居想反正他們也聽不見了,就只揮了揮手,在嘴裡輕聲地和他們道了別。靜枝在前面開始下坡了。新館映人了眼簾。
「真想再來住一次啊。」
「是啊。」
兩個人嘴裡念叨著。但他們也知道,這只不過是因為一時的傷感而已,他們是不會再來的。
他們從新館乘小巴士沿來時的路返回,司機還是昨天那個人,昨天同坐這輛車的那個男的也在車上,他好像在新館住了一夜。上車時,老闆娘送給他們的小冊子上印著「本館常年都空著」,這也是聞所未聞的宣傳廣告說辭。
「我多句嘴,他們這麼寫好嗎?」
橫渡有些杞人憂天地問。
「他們肯定不想掙很多的錢。可能光靠那些節假日和旅遊旺季裡來的客人,就可以維持他們一年的生活了。」
小冊子上也寫著:春秋季的節假日、夏天裡的一段時間和正月裡放假時這裡比較熱鬧。但卻沒說會「客滿」。
「這種特色的旅館真該一直好好地保存下去。」
「是啊。」
兩個人相互點點頭。
老種婆住在湯澤僅存的一同房子裡。雖然人們勸她搬到村子裡已準備好的新房子裡住。但她堅持說要盡量住得離孫女近些,所以直到現在還在這間廢屋一般的房子裡湊合著。
老種婆在那兒安度晚年,靜枝休息日回來看她是她唯一的樂趣。
靜枝不在時雖然有些寂寞,但是「霧積」的人們照料著她的生活,所以倒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靜枝是個懂事的女孩子。中學畢業時,她的同學有的升了學,有的到高崎或東京工作,但她卻不為「離鄉」所動,說是不想把奶奶一個人留在家裡。就在本地的霧積溫泉找了個工作。
為了孝敬奶奶,她放棄了自己的青春夢想,把自己封閉在寂寞的深山裡。
「整天呆在山裡,不寂寞嗎?」棟居問。靜枝靦腆地抬起眼睛說:「那些在東京工作的朋友說,那裡聽起來什麼都好,但每次回來他們的臉色都不好,而且瘦。那些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客人說。那裡的收入也決不比霧積好到哪裡去。每個人都像是在熬著自己的身體,打腫臉充胖子。我呀,還是喜歡山,這裡風景、空氣都挺不錯,老闆和老闆娘又都是好人,沒什麼複雜的人際關係。另外,最重要的是我能緊挨著奶奶住。」靜枝的語氣變得深情起來。
「你的想法很對。東京那種地方,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尤其不適合你這種女孩往。」
橫渡告誡般地插嘴說:「經常有打工的學生來這裡吧.如果有東京人,你可不能大意。」
「怎麼不能大意?」
「他們馬上就會要求和女孩子約會。並且光耍嘴皮子,最不愛幹活的,就是那些從東京來的打工學生。」
靜枝用驚奇的目光瞅著他。
小巴士沿著山路而下,高度逐漸降低,出現了一個刀削斧劈般的山谷,景色變得平緩起來。
「奶奶在我回來的時候,經常到水壩的這個地方來接我。」
靜枝興奮得雙頰泛紅。前方已經看得見水庫了,只見大堤和堤下的水閘附近圍著很多人。在大堤上的人眼睛都一齊向下面望去。
「好像出了什麼事。」
司機一邊減速。一邊嘟囊說。
「出事了嗎?」靜枝不安地皺起了眉。
「好像有人掉下去了。」
「從大堤上摔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兩個刑警相互看了一眼。
「我奶奶怎麼沒在那兒?」
靜枝望著水庫岸邊的底部,不安地皺著眉頭。她奶奶總是在那裡迎接她的。
「也去看發生什麼事了吧。」
棟居說這話。與其說是在安慰靜枝,倒不如說是在打消自己心裡正在萌發出來的不祥的預感。汽車開到了大堤頂上。
「到底是誰掉下去了?」
司機向圍在那裡的人們喊道,他們聚集在岸上,盯著發生事故的方向。
「聽說好像是一個住在附近的老人掉了下去。其中一個人答道。
「萬一是奶奶的話,那可怎麼辦?」靜枝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怎麼會呢!老人又不是只有你奶奶一個人。給,別瞎操心了,快回家吧。」
司機一邊安慰她,一邊把裝有上特產的包袱遞給了靜枝,
「是啊,她今天早晨肯定是有什麼事,才沒來接你的。你這麼瞎猜她,她肯定會不高興的。」
棟居也一起安慰道。
「站長,我去看一下就回來可以嗎?」
司機沒有馬上開車,問在新館上車的那位乘客。他倒不是為了去看熱鬧,可能還是有些擔心。
「當然可以了,阿常。今天不值班,我也正在擔心是誰摔下去了,想去看看呢。」
被稱為「站長」的中年乘客也一起下了車。他好像也是「靠礁冰嶺吃飯」的國家鐵路職工。他們可能知道這附近沒幾位「老人」.似乎都有點替靜枝擔心,就一起下了車。在下大堤的台階入口處,一個頭戴安全帽的施工員攔住了他們:「不准再往前走。」
「到底是誰摔下去了?」阿常問。
「誰知道呢。走吧.無關人員都回去吧,回去吧。」施工員像攆狗似地揮著手。
「這女孩是湯澤人,她的親奶奶就住在那裡。」
「什麼?湯澤?」施工員的臉變了顏色,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怎麼了,湯澤的人出了什麼事嗎?」
「你是說她的奶奶住在這裡嗎?」
「是的,難道說……」
阿常的表情都僵硬起來。靜枝臉色蒼白,幾乎都要暈倒了。如果不是棟居在旁邊攙著她的話,或許她真就暈倒了。
「不管怎麼樣,你們先去現場看看吧,我只不過是在這兒維持秩序的罷了。」施工人員說著,指了指水庫底部。
「我害怕。」靜枝站在了那裡。她害怕去辨認那摔下去的人。
「阿靜,你在說什麼呢!奶奶沒事的,快回家吧。」阿常提高了嗓門說。不過要去湯澤,無論走哪條路都必須經這條台階下去。在霧氣茫茫的谷底,有幾間破房子、幾叢乾枯的樹林和一條淺溪。老種婆大概就住在那些破房子中的某一間裡。
雖然施工人員的言語帶有一種暗示,但他們仍抱有根大希望。老人嘛,也可能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裡躺著呢,何況在這麼陡的台階上爬上爬下,連腿腳利落的年輕人都感到吃力。
到了水庫底下,更是一片忙亂。人好像是從稍稍靠近右岸的大堤上摔下來的,在摔下來的現場,圍著一圈人,其中也有警察。
「是誰摔下來了?」阿常隔著人牆向裡張望。
「喂。你們是幹什麼的?」一個人不客氣地向他們喊,像是保護現場的警察。
「我們是霧積的,聽說有個湯澤的人摔了下來。」
「誰讓你們進來的?」
「在我們那裡幹活的女孩是湯澤人,她有些下放心……」
「湯澤的?」
「哎呀,這不是站長嗎?」
警察中好像有人認識站長,他們的態度馬上就變了。這位中年乘客好像還是這一帶的名人。
人牆讓開了一條路,他們來到了事故現場的最前面。67米高的水泥大壩垂直地聳立在面前。這裡靠近右岸的固定部,在溢洪道閘門右端的正下方。
屍體橫在大堤底部的一塊岩石上,上面胡亂地蓋著一張草蓆。但在旁邊的岩石和土地上,有一些四濺的血肉草蓆沒能遮住,驗屍的人們正在清理現場。
一個警察稍微掀了一下草蓆,露出了令人慘不忍睹的碎肉塊。一望即知,已經摔得沒有人樣了。
「奶奶!」一直盯著屍體的靜枝慘叫一聲,抱住了草蓆子。
「果真是……!」
「是這個女孩的親屬啊?」
周圍的人們全都同情地歎息著。
「奶奶,你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了呢?你死得太慘了。你明知道我今天要回來的……這是為什麼呀?」靜枝放聲痛哭,周圍的人只能暫時由她發洩一下自己的悲痛,如果不讓她先哭一會兒,再怎麼勸也是無濟於事。
「她究竟是怎麼摔下來的?」站長問。
「唉,這個我們也不大清楚。大堤兩側都有欄杆,如果不是她自己把身子探出太多,或者背後有人推的話,是不會那麼輕易就摔下來的。」一個穿副警部制服的警察回答說。一般驗屍都是由檢察官或是警部以上的人員擔任,但在地方警察局,有時也由巡查部長以上的人員擔任。
「背後有人推?」橫渡的眼中一亮,問道:「有這種嫌疑嗎?」
「誰知道呀。不過不會有人對這麼大年紀的人下此毒手吧?肯定是老年人腿腳不利索,失足摔下來的。或者是從高處往下看,一時眼暈掉了下來。大堤正在施工期間,本來是不准人到大堤頂上來的,但又不可能整天派人守著。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追究刑事責任。對了,你是什麼人?」
副警部說完這話。好像發現橫渡和棟居不像本地人。只因為他們是和站長一起來的,一時沒有在意,把他們當成了本地人。副警部馬上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噢。我該早告訴你的。我們是從警視廳來的。這位是搜查一課的橫渡刑警。我是鞠町警察署的棟居。」棟居說明了身份。
「從警視廳來的……哎呀。真是辛苦你們了。我是松井田警察署的涉江。」副警部直了直身子,自我介紹過之後,又滿臉不解地問:不過你們是為了什麼案子,從警視廳跑到深山裡來的?」
「其實我們是來找這位從大堤上摔下來的老太太的,想向她打聽點事兒。」
「啊?找這位死者?!這麼說她和哪個案子有牽連羅。」涉江的表情緊張起來。這位副管部已到中年。他那張圓咕隆咚的臉被營養滋潤得閃著油光。他的警銜雖比兩位刑警高,但一聽他們是從總部的搜查一課來的,還是對他們敬之以禮。
「還不敢肯定,但這位老太太也許知道我們正辦的案子的重要情況。」
「重要情況……這個老太太從大堤上摔下來一死,這可就……」涉江好像終於明白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所以,我想盡量詳細地瞭解一下老太太掉下來前後的情況。」棟居一邊斜眼看著撲在奶奶的身體上泣不成聲的靜枝,一邊冷靜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靜枝雖然很可憐,但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那個可憐的姑娘身上了,更何況現在任何安慰都不能減輕她的悲痛。
※※※
據涉江副警部介紹:中山種也就是老種婆,她的屍體是今天(10月22日)早晨8時許發現的。發現者是個施工人員,他在事故現場正上方的大堤的護欄旁,發現了一隻舊草鞋,覺得好奇,就從護欄那裡往下一看,發現了一具屍體:全身都摔在了大堤基部的岩石上。他大吃一驚,趕緊報告了工程指揮部,隨後我們就趕來了。
經驗屍,推測其死亡的時間是在凌晨6點左右。死因是由於從高處摔下來導致頭蓋骨粉碎。令警察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太太為什麼會在這麼一個不前不後的時間從大堤上摔下來呢?正在分析原因時,靜枝和橫渡等人趕到了。
聽了涉江的介紹。兩個刑警感到非常失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絲線索又斷了。
中山種是被謀殺的。他們一路追查過來,痛感到了這一點。
罪犯一直在監視著警察的動向,他覺察到警察注意到了「翼積」,就搶先一步把掌握線索的關鍵人物老種婆殺掉了。
經過長時間徒勞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線索又斷了。這個打擊讓兩個刑警幾乎無法承受。
「不過,老太太遇害一事不正說明了我們追查的方向是正確的嗎?」
經過一陣沮喪之後,棟居猛地意識到。
「還說什麼正確錯誤呀,這下好,我們又是兩眼一摸黑了。」橫渡的話顯得垂頭喪氣。
「早晨6點鐘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罪犯在這種危險的時間裡把老太太騙到大堤上並把她推下去,我分析這說明他已經亂了陣腳,或許他已經沒有時間了。罪犯冒著極大的危險才殺死了老太太,說不定有人見過罪犯呢。」
「他會犯這樣的錯誤嗎?」
「這就難說了。不過罪犯大可不必在我們來之前才慌慌張張地把老太太殺掉。他想殺的話,應該是什麼時候都可以動手的。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了最緊要的關頭才下的手。這是不是意味著罪犯認為我們不可能摸到老太太這裡來?但我們卻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地摸到了老太太這裡,使他極為驚慌,這才殺了老太太滅口。」
「你的意思是說,他匆忙之間沒有時間準備,可能會留下什麼破綻是嗎?」
「是的,從老太太毫無戒心地就被他騙了出來這一點推斷,老太太肯定認識他。」
「這麼說,殺害約翰尼的兇手就是老種婆的熟人羅?」
「有可能老太太認識罪犯。正因為這樣,對罪犯來說,她才是最大的危險。」
「殺害約翰尼和老種婆的罪犯,是同一個人嗎?」
剛才還灰心喪氣的橫渡,逐漸振作起來。
「那倒不一定。不過為了掐斷殺害約翰尼的線索而殺掉老太太滅口,兇手不大可能再找一個新的同夥,因為那樣的話會埋下新的危險。」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就可能是日本人。」
「為什麼?」
「你不是說兇手認識老太太嗎?」
「她認識外國人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呀?」
「即使認識那也是在霧積認識的,對吧?果真如此的話,難道說老太太真會記得那麼久以前見過的一個外國人嗎?」
「更何況如果罪犯真是外國人的後,他就必須要冒著非常大的風險才行。這附近如果有外國人出現的話,肯定是非常惹眼的,肯定會有人見到他的。」
「嗯,有道理。不過即使不是外國人,這個罪犯也肯定要冒很大的風險。我們搜查一下,說不定會找到什麼線索。」
刑警們終於振作起來。他們又開始在絕望的深淵中摸索,在黑暗中尋找光明了。
靜枝抱著奶奶的遺體痛哭,驗屍的工作人員拉開了她的雙手。刑警們的心中想著追查兇手,但對她的悲痛卻於事無補。當警察的搜查無法改變被害人的不幸時,這種搜查是多麼有限和空洞。
松井田警察署原以為這是事故造成的死亡,但由於警視廳來的兩名刑警的介入,情況就複雜了。他們立刻決定以事故和謀殺兩種假定立案進行搜查。橫渡和棟居同東京方面進行聯絡,接到了新的指示,命令他們延長出差時間,與松井田答察署合作對中山種的情況進行徹底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