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名屍體

    1
    九月三十日下午二時半,厚木市綠丘小學六年級學生魚住正男,受同班同學深野守的邀請,上附近的高松山裡拾板栗。
    曾經,正男君在某個星期天裡獨自一人到過高松山上拾板栗。不知是季節太早,還是地點選擇得不對,連一顆板栗也沒有拾到。於是,他把這事告訴給深野君,聽說他知道「秘密場所」。這天放學後,兩人結伴出發上山撿板栗。
    正男君和深野君,都住在綠丘新村住宅裡。從厚木町到高松山上,必須乘二十分鐘左右的公共汽車。他倆居住的新村,規模雖不怎麼樣,但人口不少。綠丘新村,坐落在尼寺原平地的一角,站在新村裡,可以眺望丹澤方向。
    新村裡,稀奇古怪造型的樓房很少,與當地建築物比較吻合。
    正男君的家和深野君的家,在新村西南角上同一幢樓房裡的四樓。樓房前面,是厚木田園俱樂部的高爾夫球場,宛如自己家的院子。
    高松山,與高爾夫球場近在咫尺,像一座小山丘。山頂上,有一棵造型漂亮、高大巍峨的松樹。
    丹澤山脈的銳峰大山,猶如根深葉茂的大樹,挺拔屹立,直插雲霄。兩個學生站在窗口,每每眺望這座大山形狀時,連連讚美。
    高松山山腳,途中經過高爾夫球場側面,一直延伸到地面。途中,有帶狀般凹陷的山谷。
    少年們搬到新村住宅居住的時候,與五六年前新村住宅小區建設的時候同步。當時,新村沒有現在這麼大。野地盡頭,有一座尼姑庵。那裡,是最荒涼的地方。
    雖已經記不清楚,可當時確實叫「尼姑庵新村」,不叫綠丘新村。如今的山丘上,到處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當時周圍一望無際的野地和遊玩的場所,先後被大型廠房和大規模的混凝土住宅所瓜分。現在新村的周邊,已經不能滿足孩子們遊玩。孩子們把玩耍的場所,開始向高松山遠征、開發。
    他倆提著籃子離開新村的時候,碰上新村派出所的田邊巡查警官。他正騎著小型摩托車,在新村裡巡邏。
    「上哪裡去?」
    田邊巡查警官見兩個少年提著籃子,使詢問。
    「上高松山拾栗子。」
    「去那兒可要小心喲!那一帶獵人多,萬一遭到獵槍誤射可就麻煩了喲!」
    他說完,騎著摩托車走了。
    兩個少年走得很快。僅用了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就到達高松山了。
    「是這裡喲!」
    深野君在前面給正男君帶路,朝山頂背後走去。大山越來越近,彷彿就在眼前。他倆轉過臉眺望著剛才走過的路,呵,美極了!此起彼伏的狗尾巴草波浪,綠郁蔥蔥;新村裡白色的建築群,正沐浴著初秋的陽光,折射出眼花繚亂的銀色光芒。從這裡到南邊,是蜿蜒崎嶇、漫長的徒步登山路。每逢星期日,徒步登山路上大人小孩人山人海,熱鬧極了!深野君離開徒步登山路,沿著陡峭的山坡,一溜煙地向下走去。昨天剛下過雨,山坡上滑溜溜、濕漉漉的。
    「喂,快下來喲!這兒有許多板栗。」
    已經下到半山腰的深野君,大聲招呼正男君。
    正男君下山,沒有深野君那麼靈活。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沿著雜樹林的斜坡下山,一邊後悔不該來這裡拾板栗。這一帶,雖有車道,但與山崗上的徒步登山路有相當距離,故爾很少有人來這裡。
    正像深野君說的那樣,沒有人光顧,所以說,這兒是「秘密場所」。正男君心想,再不快點下去,恐怕板栗都要被深野君拾完了。他一邊想,一邊加快腳步腳下。一不留神,步伐跟著亂了起來。猛然間,左腳眼看就要被樹根絆倒,右腳吱溜滑一聲滑在被一堆濕草遮掩的山坡斜面。
    「糟了!」
    正男君剛意識到,可為時已晚。整個身體朝山坡下滾去,一連滾了好幾米遠。
    「哎-喲!」
    腰部受傷的正男君,趕快伸出右手朝疼痛的部位揉了起來,臉上露出一副哭喪的表情。他打算爬起來,便開始四肢用勁。就在這當兒,他忽然感覺到左手掌似乎摁在又軟又粘又滑的泥土裡。驀的,他又猛然感覺到背上彷彿被人澆了一大盆冰水,一直涼到腳跟。
    「這是什麼?」
    他定睛一看,不好!左手下以及左手周圍,是一大堆白白胖胖的蛆在蠕動。糟糕!有幾十條被蛆,正沿著手腕朝手臂上爬來。蛆群上面,還有密密麻麻的蒼蠅在嗡嗡叫喚,飛來竄去的。正男君由於腰部疼痛,沒有顧得上仔細觀察到底是什麼東西。突然,一股難聞刺鼻的臭味,朝著他的鼻孔撲來。
    「啊喲,好臭!」
    當正男君看清楚那大團白蛆下面的東西時,嚇得連腰也直不起來,全身直打哆嗦,兩條腿抽筋般地疼痛起來。
    「正男君,我一個人拾不完,快下來幫幫我喲!」
    深野君一邊愉快地拾著板栗,一邊拉大嗓門招呼。可正男君心急火燎,想喊深野君上來救他,可喉嚨裡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2
    厚木市愛名地區的高松山林裡,發現一具無名男屍。接到110報警後,神奈川縣警察局通訊指令科大和指令股,立即通知刑事偵察科驅車趕往現場。與此同時,大和指令股又通知了當地警署。
    下午四時左右,神奈川縣警察局刑事偵察科和當地警署的警車先後趕到現場。太陽已經西斜,正朝著銳峰大山的肩膀靠近。秋天的黃昏很短,一旦太陽下山,天色將很快暗淡、模糊。不迅速觀察現場,時間就來不及了。
    屍體現場,在海拔一百四十六點五米的高松山雜樹林裡。由於明治天皇曾經到過這座山,故而高松山又叫御幸山。
    這一片山地,還沒有公開出售。可已有一家以大型城市銀行為中心的企業集團,打算在這裡建信息中心,正在與業主交涉購買事宜。
    再說高松山西邊的上古澤地塊,某銀行正打算注入長期資本,建造三百三十萬平方米的新市區。其中近一百萬平方米的土地,已經被該銀行買下。
    由於汽車到不了現場,警官們只得從山腳沿著陡峭的山坡,氣喘吁吁地朝現場疾跑。第一發現人是附近新村的一名小學生,因受到驚嚇正在山腳的一個民房裡休息。
    「真可怕!」
    在工廠、新村以及飯店多的地方,經常可以看到各種慘不忍睹的屍體。當地的警署,也早已習以為常。可像這樣淒慘的屍體狀況,還是頭一回見到。
    掩埋屍體的泥土,經過雨水的沖洗,屍體的頭骨和上半身裸露在外面。由於持續多日的高溫,屍體已經完全腐爛。
    屍體腦袋的大半部分,被蛆蟲和蒼蠅吃得已經失去原形。連眼窩、耳內、鼻孔和口腔內,都爬滿了數不清的蛆。它們爭先恐後,拚命蠶食所剩無幾的腐肉。
    屍體腐爛的惡臭,熏得大家直想嘔吐。污穢與動物性蛋白質的腐爛,夾雜在一起。幾個很少看到這種場面的警官,噁心得連屍體都不敢看一眼。
    「喂,屍體好像是外國人!」
    一名當地警署的警官嚷道。不用說,大家都已經察覺到了。裸露部分的臉上爬滿了蛆,臉部的肉也被蟲吃得難以辨別。可頭頂上脫落的棕色頭髮,明顯不是顏色染的。由於下半身還埋在土裡,還不能完全斷定。就裸露的上半身來說,即使是日本人,也肯定是一個高個子。
    是自殺還是他殺,眼下還難以定論。可現場周圍,氣氛異常緊張。這一帶出現美國人,首先應該來自附近的美軍基地。曾經,該警署接到東京警視廳要求協查的委託。如果與全日航飛機失事的線索有關,該屍體多半是協查通知上的美國人烏托尼依。
    屍體身上沒有攜帶任何物品,西裝反面的姓名標牌和身份證之類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都沒有。但屍體的特徵和身材,與空港8-11專案組正在尋找的烏托尼依,類似的相同點很多。
    當地警署,立即將這一情況向縣警察局和東京警視廳報告。縣警察局刑事偵察一科、東京警視廳刑事偵察一科以及技術鑒定科等,派出大隊警官於晚上六點稍前趕到現場。
    儘管遇上傍晚的交通高峰,加之現場在高高的半山腰上。可警官們還是排除萬難,迅速趕到現場。此時此刻,山裡一片靜悄悄,光線昏暗,空氣沉悶。
    警官們打開所有的車前大光燈,照亮屍體。經過仔細檢查和反覆核實,屍體確係烏托尼依本人。後腦遭鈍器猛擊,呈縱向骨折。遭猛擊後,似乎又被勒住脖子,連喉骨也被掐斷了。
    檢查和取證結束後,決定暫時將屍體保存起來。用擔架將屍體送到山腳旁邊的警車上,運回東京警視廳。
    誰來擔任搬運工?大家著實猶豫了好一陣子,儘管屍體上已經噴射除臭劑和殺蟲劑,可撲鼻的惡臭熏得大家連吸氣都要跑得遠遠的。
    這時候,人群裡走出勇敢的外勤巡查警官,自告奮勇。他,便是綠丘新村派出所的田邊警官。
    屍體的下半身由於還埋在土裡,身材原形總算基本保住了。只是顯露在外面的上半身,已經體無完膚,連骨架也似乎浸泡在腐爛的肉漿裡。田邊警官走到腐爛最嚴重的頭部,但必須有人托腰和抬腳。受田邊警官的鼓舞,人群中又走出兩個警官。
    三人慢慢地抱起屍體。漸漸的,被殺蟲劑殺死的蛆蟲紛紛掉落在地上。肉漿般的胸部,湧出膿模樣的液體。
    雜亂無章的內臟,彷彿用紅黃綠等彩泥繪製的彩色抽像畫。在抬起屍體的同時,胸腔內的臟腑紛紛滑出,肋骨暴露得更加明顯。
    黑暗裡,討厭的燈光照射著淒慘的屍體。遠遠望去,彷彿屍體在空中漂浮。有人忍不住地大聲嘔吐起來。
    初秋的夜晚,微風習習。天空清澈,無限寥廓。大地華燈初放,閃爍出祥和、安寧的光芒。
    3
    9-30兇殺案偵破專案組,設在現場當地的厚木警署。經初步推斷,該兇殺案與空港8-11兇殺案有千絲萬縷的內在聯繫。厚木警署立即與空港警署的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取得聯繫,展開聯合調查。
    被害人來自美國。厚木9-30兇殺案偵破專案組在與美國大使館聯繫的同時,根據被害者在入境卡上填寫的住址進行調查。
    在首次偵破會議上,專案組決定了目前的偵查方針。如下:
    一、調查被害人住宿在大東京賓館後所去過的地方;
    二、對現場周圍展開調查;
    三、委託阿拉斯加空港的警方,對烏托尼依周邊展開深入調查;
    四、查找兇手的線索。
    被害人是美國人。由於在他身上以及現場周圍,沒有發現兇手留下的任何腳印、指紋以及物品。使調查一開始就陷入難堪的境地。解剖屍體,推定了死亡的大概時間,即在發現屍體的一兩個月前。推斷的死亡時間距今太長,給調查取證帶來了巨大的難度。
    一切正如預料的那樣,調查遲遲沒有進展。兇殺案的調查,一般需兩個星期。如兩個星期裡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專案組偵查工作往往擱淺。
    與日本人被害的場合不同,被害外國人不是以日本為永久生活地。故爾,持有殺害外國人動機的兇手理應罕見,動機可能有兩個。一、在本國生活所接觸的人中間,有持這種動機的人。聽說被害人去日本,便尾隨至日本實施;二、進入日本國土後,有人萌生殺害他的動機。
    被害人進入日本境內,是六月十五日。即便將死亡時間再向前推,他在日本的生活期間,充其量不超過兩個半月。在這麼短的期間內被人殺害,被害人在本國時就已經有人對他萌生殺意。
    厚木9-30兇殺案偵破專案組總指揮,由縣警察局刑事偵察一科的堀越警長擔任。
    「從屍體和現場情況來看,不是流竄作案。兇手,多半為當地人,或者是熟悉當地的人。被害人,與全日航飛機失事有重大關係。根據羽田空港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提供的情況,被害人是在4301飛機引擎上做過手腳的重要犯罪嫌疑人。其背後,企業陰謀的可能性很大。為此,我打算與阿拉斯加空港警方聯繫,要求對被害人周圍展開調查。」
    警長向專案組全體警官掃視了一眼,徵求大家意見。
    專案組的辦案警官,分別來自縣警察局和當地警署。
    「阿拉斯加空港警方,不是已經調查過了嗎?」
    一位當地警署派出的大西警官說。
    「不錯,是調查過了的。可由於越海委託,調查不可能很徹底。而羽田空港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委託的當時,烏托尼依的屍體還沒有出現。如果知道被調查人已經被害,該警方肯定會專門抽調警力,全力以赴展開調查。」
    情況確實如此。空港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委託的時候,烏托尼依還沒有出現。只是估計倫敦空港或者途中停靠空港的飛機保養員,有可能與全日航飛機失事有關,而請求當地警方協查的。
    無獨有偶,阿拉斯加空港警方發來的電文,滿載令人振奮的消息,一個叫烏托尼依的全日航公司在當地空港的保養班主任,於飛機失事後退休到日本去了。於是,疑點集中到這個美國人的身上。
    據說烏托尼依自兒子死於交通事故後,整天迷戀於賭博和酗酒,生活無度,因而,空港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加深了對他的懷疑。
    「他兒子的交通事故,也有必要再進行詳細調查。」
    提建議的,是當地警署的刑事偵察警官永川君。
    「假設是企業陰謀殺人,那麼,被害人在本國的時候,與該企業之間的通訊理應相當頻繁。」
    縣警察局派到專案組協助堀越警長工作的本田警長說。本田警長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一對玻璃片閃閃發光。玻璃片背後的眼睛不停地眨著,好像發現了什麼新的情況。
    「如果該企業是日本的,我想烏托尼依與該企業之間的國際電話和國際電文,往來肯定很多。從電話電報記錄裡,也許可以找到某些線索。」
    「這點子真是太妙了!空港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可能還沒有想到這一步棋?!」
    堀越警長手舞足蹈,非常興奮地說。
    被害人的生活在海外,加之在現場以及屍體身上沒有找到任何有關兇手的線索,只有等待被害人當地警方的協助。
    4
    數天後,阿拉斯加空港警方發來電文。
    原以為會等很長時間,沒想到回音如此迅速。當對方得知當地公民烏托尼依被害,便組織警力展開了詳細的調查。
    根據對方提供的情況,與堀越警長估計是一致的。即便如此,他仍然牢騷滿腹,意見一大堆。
    「美國警方太冷冰冰了!如果是我們當地的人在海外被殺,我們警方肯定會直接奔赴現場。瞧!就連被害人的妻子也不來看最後一眼。」
    堀越警長儘管不滿對方的做法,但電文的內容令他驚訝不已。
    根據日本警方的協查要求,有關被害人的朋友關係,女人關係以及單位裡的人際關係等等,電文裡記載得非常詳細。
    尤其是美國警方在很短的時間裡,調查得如此詳盡。可見,對方的調查手段比日本要先進許多倍。
    驚動厚木9-30兇殺案偵破專案組的,並不是時間的迅速和內容的詳細。而是有關委託書上增加的本田警官和永川警官提出的兩個內容,對方在回答的電文上出現了意料不到的人物。
    電文上說,烏托尼依的兒子死於車禍,該肇事者是當時正在阿拉斯加空港出差的全日航職員小室安彥。
    專案組裡,有好幾個警官記得這個名字。他是隨機遇難的全日航職員,他的屍體至今還沒有發現。
    「這倒是給空港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送去一個好消息。」
    「別急,電文上也有我們的好消息!」
    這好消息,是本田警官提出的調查內容。烏托尼依在退休前六個月的時間裡,與東京之間的國際電話十分頻繁。雖接到的國際電話次數很多,但打出去的電話記錄上都是同一個電話號碼和同一個人物。這一信息,引起了厚木9-30兇殺案偵破專案組全體警官的興趣。
    國際電話,雖有好幾個種類,但烏托尼依使甩的是「指定通話人」方式。所謂指定通話人的國際通話方式,即要求電話局一直尋找到所指定的通話人接電話為止。這種國際電話方式,容易暴露對方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如果接電話人是被害人生前經常聯繫的人,專案組決不可能隨意放過。
    經過查詢,電話號碼是東京3213-472X,接電話人是指定通話人,叫為谷敏之,系男性。
    調查結果顯示:該電話號碼,是千代田通商公司總部所屬秘書室的直線電話。該公司住所,在東京千代田區一橋。為谷敏之,系千代田通商公司專務的秘書。
    千代田通商公司,與全日航飛機失事似乎有重大牽連。該專務秘書與飛機失事原因的重大犯罪嫌疑人經常聯繫,疑點很大。
    國際電話的頻繁往來,說明為谷敏之系重要犯罪嫌疑人。為谷敏之,同時浮現在空港8-11兇殺案偵破專案組與厚木9-30兇殺案偵破專案組的偵查線上。
    5
    悄悄跟蹤吉村建太郎的中野警官和池田警官,於幾個星期前發現在他們與吉村君之間,常常出現一個陌生的男人。從陌生人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不是偶然碰到或路上經常遇到的行人。
    為防止被陌生人察覺,兩個警官沒有同時跟蹤那個吉村君。他們的跟蹤任務,既要保護吉村君,又要監視陌生人。於是,他們從保護吉村君發展到保護陌生人。吉村君背後,由池田警官跟蹤;陌生人背後,由中野警官跟蹤。各監視一個,分別保持相應距離,這樣一來,也擴大了監視的範圍。如此跟蹤,既能保護吉村君,還可瞭解陌生人的動機。
    這種多重跟蹤方式,在刑事偵察警官之間頗有人氣,效果甚佳。該方式,可與最近名聲回升的蒸汽火車頭相提並論。在大規模保護和跟蹤的場合,確實需要這種雙重跟蹤乃至多重跟蹤。擔任第二重跟蹤人的中野警官,發現陌生人無意襲擊吉村君的跡象。便採用隱蔽式攝像機,為陌生人拍下九張不同角度的照片。
    吉村君身後的跟蹤者,是一個身著漂亮西裝、公司職員模樣的年輕人。由於採取多重跟蹤的方式,他沒有想到身後還有中野警官的監視。
    通過照片辨認,警官得知年輕跟蹤者是千代田通商公司專務的秘書。他叫為谷敏之,今年二十八歲。
    專案組接到這一報告後,為意想不到的收穫而感到興奮。雖還未掌握確鑿證據,足以證實其跟蹤吉村君系企業陰謀所為,但就目前發現的情況來說,所謂企業陰謀的可能性已經得到初步證實。
    為什麼千代田通商公司的職員要跟蹤吉村君?因為吉村君的主張,給千代田和中央這兩大財團都帶來很大的危害。
    可千代田財團的中堅成員——千代田通商公司的職員,一連幾個星期連續跟蹤吉村君,說明其中必有文章。也許全日航飛機的墜毀、殺害大竹義明和薩姆烏托尼依,與他們的企業陰謀有關?
    作為庫魯薩公司的利益代表——千代田財團的企業陰謀黑幕越來越明顯,疑團越來越大。
    從跟蹤吉村君的警官們提供的情報以及厚木9-30專案組掌握的情況,都同時出現了千代田通商公司為谷敏之的姓名。為谷敏之,是企業人物,系重點懷疑對象。以兩起兇殺案為中心點,展開交叉。於是,空港8-11專案組和厚木9-30專案組決定:將為谷敏之作為兩起案件的同一涉嫌人,展開聯手調查。
    6
    「調查組後來的動向呢?說給我聽聽!」
    千代田通商公司專務杉原省造坐在牛皮大班椅上問道。椅子下端,不時地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系永教授提出有關飛行員操作上失誤的主張,雖稍佔優勢,可新堀教授提出有關擾流器動作異常的主張,得到我們財團的強有力支持。究竟哪一種主張最終成為調查組的結論,目前還很難預測。」
    奴僕模樣佇立在杉原專務跟前回答的,是他的心腹、為谷敏之秘書。
    千代田通商公司大廈,在東京一橋商業中心的一角,坐落在日本標誌性的企業大廈群裡。在鱗次櫛比的大廈群裡,千代田大廈毫不遜色,威風凜凜。此刻,為谷敏之正站在大廈最高層專務的辦公室裡,向上司匯報情況。
    千代田通商公司,是以東京為大本營的中央財團下屬商社。主要經營不動產和綜合貿易,系巨型綜合商社,被譽為日本經濟流通中心。該公司註冊資金為二百五十億日元,從業員人數為一萬一千名。其銷售額和銷售規模,系日本四大頂尖商社之一。尤其機械和燃料的經銷,是該企業的最強項。
    其經銷的商品,涉及面五花八門,極為廣泛,從人造衛星買賣一直到拉麵買賣。據說日本人從早到晚的起居生活,都離不開千代田通商公司經銷的商品。
    從早上使用的牙膏開始,到咖啡、紅茶、白脫、乾酪、洗滌精、罐頭、品種齊全的藥品以及睡覺用的床上用品等等,要有盡有,琳琅滿目。
    千代田通商公司經銷的商品,不僅與人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還有製造電車用的鋼材,甚至經銷頭頂上的自衛隊軍用飛機和國際航班大型噴氣式客機。從天上到地上,很難找到與千代田巨型商社沒有關係的商品。
    「新堀教授提出的主張,如果能成為調查組的最終結論,那對我們公司太有利了!」
    杉原專務眉飛色舞。在千代田通商公司的上上下下,希望他出任下一屆總裁的呼聲日益高漲。可以說,他是企業內部目前的第一實力人物。
    他的臉上,富有光澤,紅光滿面。臉形胖乎乎,頗有彈性。言行舉止,非常穩健,屬上流階層的氣質。他目光銳利,思路敏捷,長著一對十足的商人眼睛。
    平心而論,作為大企業的高層幹部,凡世界上有的,他已經都擁有,可他依然是社會上最不滿足的人。
    用他的話說,一旦有滿足感,不僅自己停滯不前,還會被激烈的競爭社會所拋棄。一個人,絕對不能滿足現狀,要經常給自己制定新的追求目標,要經常將自己處於飢餓的狀態。
    在杉原專務看來,這也許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意識。他說,金字塔頂部的形狀,越高越尖。其形狀,酷似你死我活的競爭社會。無論企業還是人,不能僅停留在領先對手一步的位置上,而是要更加發奮,繼續努力,不斷向前。否則,隨時有被趕上的危險。競爭,是不講人性的。從某種意義上講,是骯髒、臭不可聞的。它與奧林匹克運動和體育競賽相反,只有取勝才有相應的回報。總而言之,取勝才行。在當今世界上,只強調結果而不強調過程。只要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在這種世界觀的推動下,為使自己永遠處於領先地位,必須把自己置於永不滿足的狀態。
    這種狀態,易於不斷把目光和態勢緊緊盯在新的目標上,從而,才不會粗心大意。
    杉原專務的這種生活信條,是從戰爭經歷中得來的。在太平洋戰爭中,他作為一名士兵被送到南方海洋上的一座孤島。他親眼目睹身邊的戰友,因為飢餓和瘧疾,一個個倒下去,再也沒有爬起來。他是憑著吞吃死去戰友傷口上的蛆蟲,才得以生存下來。
    當時,他還得了一個幾餐並作一餐吃的特長。有一個應徵入伍前當過乞丐的士兵,嘴裡經常說什麼,「我討飯的訣竅是,遇到可以吃的東西以及站在婦女面前,決不要錯過機會。即便現在肚子吃飽了,可還會餓。餓的時候,還得吃,不吃就不行。為防止飢餓的時候到來,要養成放開肚子大吃特吃的習慣。」
    對此,杉原專務頗有體會。打那以後,一刻不停地捕捉獵物,成了他的嗜好和習慣。當然,他生性非常要強,加之經歷了戰爭的磨難,既變得越來越現實,也變得越來越貪婪。
    數百人中間只能有一人活下來的生存率,也是他在戰爭中得來的深刻體會。這,更鑄就了他對社會對周圍不擇手段的性格。
    退役後,進入千代田通商工作的他,工作出色,漸漸嶄露頭角。儘管背後有許多人罵他是鬼杉和鬼原,形容他是一個吃肉不吐骨頭的十足魔鬼,可他裝聾作啞,裝作沒有聽見。
    對於杉原專務這種目光貪婪的性格和獨到的見解,為谷敏之則崇拜得五體投地。學生時代,作為學校學生聯合會的激進分子,他曾使用鐵棍與警察機動隊展開英勇搏鬥,一時成為學校的英雄人物。可四年級第二學期,他悄悄離開學校參加了工作。在反對壟斷經濟體制運動中比誰都勇敢的他,竟然沒有人向千代田通商公司告發。這,就是為谷的絕技。
    為谷,生長在關西地方城裡一個比較富有的商業經營者家裡。在他看來,學生運動也只不過是一種節日的紀念。而節日的紀念,如同兔子尾巴不會長久。把自己一生當作賭注,投入到兔子尾巴般的紀念節裡之中,未免太愚蠢。在反壟斷經濟體制的鬥爭中,他將鋼盔和鐵棍武裝自己,品嚐了模仿戰爭狂的刺激和興奮。與此同時,又一味追求學業優秀,為自己進入一流公司工作打下紮實的基礎。
    學生時期,他在反對壟斷經濟體制的運動中領教了一番,嘗到了戰爭狂的甜頭,夢想有朝一日改變自己的立場,再站在市場壟斷體制這一邊,奪取豪華富貴以及奪取真正左右市場的權力。
    就這樣,為谷進入壟斷經濟體制裡的龐然大物——千代田通商公司。與他同期的一些運動家,因堅決反對壟斷經濟體制,紛紛走入死胡同。如今,當時學生中的大部分活動家,都居住在八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間裡。
    「社會上流傳這麼一種說法,只要是千代田通商公司的職員,才算得上人世間出類拔萃的人物。而我呢,是專務秘書,是出類拔萃人物中的佼佼者。」
    接近公司上層人物,對一個新職員來說,可比作夢寐以求。尤其是萬人以上的大公司,高層幹部彷彿都在太空中騰雲駕霧。要拜見他們,談何容易。
    在招聘新職員面試與筆試會上,杉原專務極力主張錄用為谷敏之。錄用他,不是因為他應聘考試成績特優秀,而是他的骨子裡有一股喜功好名的激情在湧動。在杉原專務看來,為谷正是他所希望和具有利用價值的年輕人。
    沉緬於功名的青年,只要日後撤一點成功的誘餌,無論幹什麼,他都會衝鋒陷陣。作為主要考官的杉原專務,不愧老奸巨猾,見多識廣。一眼就看透了為谷是屬於哪種類型的人物。
    進入公司後,他被安排在石油銷售部工作。不久,被破格提拔為專務秘書。提拔他,並非成績顯著,而是為了把他當作牛馬使喚。
    果然,為谷大概是年輕的緣故,絲毫沒有察覺上司動機不良,心懷叵測。為谷甚至不清楚,杉原專務曾經僱用東京信譽調查所的人,徹底摸清他在學生時代的輝煌歷史後,再破格提拔的。
    現在,為谷已是杉原專務的馬前卒。按照主子的命令,忠實地搜集全日航飛機失事原因調查組的動向。此刻,他正在一五一十的匯報。
    「有一個擔心的動向……」
    匯報後,為谷又添了一句。可他又不知這該不該說,躊躇不安起來。
    「有什麼擔心的動向?」
    杉原專務的目光,突然閃了一下。
    「說呀,到底是什麼?」
    「航天部派到調查組的那個叫吉村君的年輕公務員,最近,警方好像在跟蹤他。」
    「是提出第四引擎在空中脫離的那個小伙子嗎?」
    「沒錯,是他!」
    杉原專務苦苦思索了一番。須臾,他說。
    「別大驚小怪的!你還得跟蹤他一段時間。」
    這段對話的時候,為谷敏之尚未出現在警方的搜索線上。

《東京空港殺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