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兩天的航行很平靜,以至船上的三個人幾乎忘了航行開始時的憂慮。
風從東北部吹來,他們緩緩地向南駛去,這樣繼續下去,將能到達旁內浦;如果錯過旁內浦,至少能通過馬歇爾群島到庫塞、旁內浦、特克和椰浦的海道上,那樣,他們就能遇到大船,從而得救。
白天,太陽是他們的指南針;夜晚,星星為他們指路。他們大致將24小時分割成12份,輪番工作,每個人每次在舵旁不超過兩小時。雖然他們沒有精密計時表,但他們能根據太陽或星星的位置計算時間。
水從圓木的縫隙裡透上來,使他們的腳下一直是潮濕的,他們感到很涼爽和愉快。當太陽升起時,他們就得躺進鯊魚皮作的艙裡去乘涼。
放在圓木間存放淡水的竹子筒,不時被濺上來的海水降溫。哈爾有點兒著急,因為他們的食品消耗得很快,他希望能捉些魚來充飢。
五顏六色的海豚在船邊轄戲,它們的身體通常是藍綠色,翅是金黃色,但他們能像變色龍一樣改變自身的顏色。有時,它們像拋光的銅一樣閃亮。
有一隻跳到了船上,而它苑了之後,身體上失去了漂亮的顏色,變了略帶黑色的銀灰色。
第三天,一條大鯨魚盯上了「希望號」,它朝木筏游來,每次,它巨大的頭露出水面時,都會噴出水柱。最奇怪的是聽到它沉重的呼吸聲,因為呼吸對這種魚來說已不是什麼時髦的事情。只是對木筏上的人來說才是必要的。當人們想像一隻30英尺長的怪物將對這幾根木頭採取什麼行動時,他們幾乎停止了呼吸。
「只要它用尾巴拍一下,」羅傑焦慮地說,「我們就得落入水中。」
鯨魚繞著木筏轉了兩圈,然後,潛入海中,尾巴上捲著大量的水,伸向空中20英尺高的地方,水像暴雨般落到船上三個人的身上。
鯨尾落入水中,猛地一轉,掀起一層浪,又打在整個木筏上,三個人都濕透了。
「通知排水工!」羅傑站在齊膝深的水中大喊。
比起小船來,木筏有一個優點,水順著圓木徑直流回到海裡。
鯨游到木筏下面,又從另一側鑽出來,它離木筏太近了,又掀起一個浪花,壓在木筏上,鯨的側面撞在右舷上,頃刻間,「希望號」似乎要變成燒火用的碎柴禾。
好像從恐嚇到它領地來的人們那裡得到了滿足,鯨深入海底,毫無蹤跡了。
邊緣被打到的圓木松勁了,眼看著要漂走,孩子們及時抓住它,把它拴緊。
早晨,風停了,沉重的鯊魚皮帆無力地搖打著桅桿,海面像油一樣平滑,沒有風,太陽好像比平時要熱上十倍。
奧默環視四周,「我不喜歡這天氣,」他說,「突如其來的平靜意味著要有麻煩。」
天空沒有雲彩,只能看到東邊有一個黑色柱狀物。
頃刻間,北邊較遠的地方也出現了一個黑色柱子。
「水上龍捲風,」奧默說,「太平洋這片水域的水龍卷比世界其它地方都頻繁。「
「它們危險嗎?」
「有的危險,有的不危險,那兩個就不危險,它們像你們已目睹過的陸地上的旋風,它們將紙和樹葉帶到幾百英尺高的空中,『塵鬼』,你們這樣稱呼它們,但——」他憂慮地看著海平面,「那些小黑柱常常預示著大傢伙的來臨,大傢伙常常像颶風。事實上,這就是颶風,海上颶風。」
「陸地上的颶風可以把房子吹跑。」哈爾說。
「的確,」奧默答道,「恐怕你很快就會看到海上颶風的威力了。」他抬頭看著天空中東北角方向。
其他兩人也隨著他看。
他們眼前形成一朵雲,它好像在距地面3000英尺高的天空上,迅速變黑,兇猛地擺動著,像一個怪物,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難怪,哈爾想,波利尼西亞人稱之為天獸,並對此有很多迷信傳說。
人們可能猜想到的綠色光是黑暗中閃爍著的眼睛。
「它不會比我們經歷的颶風更厲害吧!」羅傑說。
「很可能更厲害,」奧默答道,「當然,它不會持續那麼久,颶風可以橫跨600英里,但水龍卷不會超過3000英尺,它力量很大,但不會影響很遠的地方,我什麼時候都更情願颶風的到來。」
哈爾很想採取什麼行動,「我們能離開這兒嗎?我們只能坐以待斃嗎?」
他把槳伸進水中。
「你最好還是省點力氣,」奧默說,「你根本分析不出水龍卷的方向,或許你會劃入風口裡,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在這裡,希望事情不會太糟。」
那怪物的尾巴每一刻都在變長,現在它看上去像章魚的觸手,又長又黑,在海面上舞動著。
空氣今人窒息的平靜,沒有一絲風,但雲端傳來一陣喧囂,伴隨著猛衝的聲音,就像你涉水走向瀑布一樣。
現在觸手下的海面波動了,光滑的海平面形成了尖錐狀,水柱不斷噴射,像瘋狂舞蹈著的妖精。
旋轉加速了。大量的海水形成瘋狂的漩渦被呼嘯著的風向前推起。
但是木筏周圍仍然風平浪靜。
哈爾知道,陸地颶風也是如此,它可以刮跑一間房子,而距它10英尺的另一房間卻絲毫不受干擾;他曾聽說颶風掀起了前院屋頂,而後院黃油攪拌機上的蓋子卻紋絲未動。
「希望我們能免遭災難。」他說。
「希望如此,」但奧默的聲音不那麼肯定。
「我們要不要降帆?」
「如果它想要帆,不論升著還是降下都會把它帶走。」
知道自己的命運完全掌握在水龍卷手中是很痛苦的,你無能為力。
旋轉的海水現在成了巨大的旋流,但中心不是一個洞,而是一座小山,海水向上湧,越爬越高,好像是從上面長出的。現在它升得比木筏桅桿還高,形成圓錐形。
最奇怪的是圓錐形變小的過程,不是水落人海中,而是變成霧氣,升向天空。
雲的觸手越來越低,海的手臂越來越長,它們碰在一起,發出嘶嘶的響聲。
現在,形成了值得一看的東西:旋轉的水柱有3000英尺高,頂部融於黑色雲彩中,底部融於旋轉的海水中。旋轉的海水十分可怕,它像瘋狂的野馬伴著呼嘯的風聲旋轉著,遍及越來越大的海面。現在,風暴圈已有2000英尺寬了。
圈內的海浪不斷上湧,又碰到一起撞碎,好像決意要將其它浪的「腦漿」打出來。
「我敢打賭,風速有每小時200英里。」哈爾說道。但風的呼叫聲和水聲太大,誰也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高傲的水柱開始傾斜,好像頂部有人推了它一下似的。哈爾看到水柱向木筏的相反方向倒去,才鬆了一口氣。水柱上端的風帶著黑色雲彩朝遠處飛去,「希望號」倖免遭難。
但水柱像多變的巨人一樣喜歡捉弄人,傾斜的水柱改變了方向,先是向一個方向,隨後又轉了一個方向,旋轉著,扭動著,好似掛在天柱上的一條大蟒。
平靜的陽光下自由飛翔的海鷗突然被旋風抓性,拋向上空,不斷旋轉,它的翅膀無用地拍打著,直到被天空的雲彩吞沒。
是什麼力量導致一切東西部上升呢?即使在生與死的緊張關頭,哈爾的腦子仍然尋問著,並設法找到答案。
上升的氣流在天空形成低氣壓區,它旋轉著,和颶風旋轉的原因一樣,也和普通的風旋轉的原因相同,這個原因就是地球的自轉。這一旋轉的離心力使中心成為真空,海水被吸了上來。陸地上颶風繞著房子旋轉,真空使牆裂開,因為屋內空氣的壓力比屋外大得多。同樣,颶風來時,瓶塞會自動從瓶口彈出。他突然想到,如果颶風向他們襲來,竹管口的塞子也會跳出,他們將沒有談水喝。
但他已沒有時間想這個問題了,也更來不及採取什麼措施。突然,風的一隻巨臂向艙頂下部襲來,將艙頂掀起刮走了。孩子們平躺在甲板上,雙手緊抱著木筏。
接著,帆被刮跑了,飄在旋轉的風中。它像個奇怪的東西,先是被拋上100多英尺的高空,然後,又被甩出落入海中。
太陽落山了,空氣中充滿了水汽。奧默叫喊著,可誰也聽不到他在喊什麼。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如果不是一定要用雙手抱著木頭,羅傑會用手掌摀住耳朵的。
現在,木筏落入旋轉中心。湧起的浪將大量的水潑灑在木筏及它上面的乘客身上,「希望號」不斷被水吞沒,然後,它又從令人窒息的泡沫中浮出水面,孩子們緊抱木筏,好像騎在發狂的野馬背上一樣。
海龜第一個離開木筏,一個浪打來,給它鬆了綁,它被拋向空中大約有12碼,像個旋轉的蓋子,很快又被另一個浪吞沒了。
哈爾像看商店的櫥窗一樣看著,他看到龜奶奶翹起尾巴,直游向海底的安全地帶。
他決定,如果木筏壞了,他就要學海龜了。人可能比不上聰明的老海龜。
水龍卷中心形成的水山時而逼近他們,時而又遠離他們,使木筏上的人在希望和絕望中搖擺著。
孩子們現在看不清東西,他們的眼睛被風刮得睜不開。
雖然,空氣從他們的面前飛馳而過,他們仍覺呼吸困難。你不敢迎著風——它會像充氣球一樣順著你的鼻子和喉嚨進入體內。如果你轉過頭,你就將置於真空之中,無法呼吸。你必須將臉埋在圓木中間,或者用手捂著嘴和鼻子,以減緩空氣的流動,吸一口氣。
正當你想辦法呼吸時,卻又被成噸的水淹沒了,有時,你好像覺得永遠也出不了水面了。
一次,當被浪吞沒的小船再度浮出時,哈爾看到旋轉的水山正向他們壓來,它像運動中的火山,從山頂上升起的黑柱則像煙霧,整個黑柱向他們傾倒過來,柱頂錯過木筏時,哈爾覺得它像一棵大樹,比加利福利亞最高大的紅杉樹還高十倍。
當旋轉的水山接近他們時,風轉了向。現在,「希望號」到了水龍卷的中心地帶。
在陸地上遭到這種情況,完全可以抓住屋頂或是沉重的材料,可現在,風會不會將木筏及其上面所有的人和東西一起帶到空中,就像《一千零一夜》中坐著魔毯上天的乘客呢?
最可能發生的事是木筏將被折斷,猛烈搖晃的木頭將把他們拍死。
哈爾把嘴對著羅傑的耳朵。
「潛入海中。」他喊道。
上升氣流已經包圍了他們。用椰樹布做的襯衫被捲入雲端。
如果水山不向他們襲來,離心力就會將小船甩向一邊,哈爾希望如此。
如果信仰能使山移動,那麼信仰也該能使小山停止移動。
但天上的風神決定著水山移動的方向。它們惡作劇般壓在了木筏上。
突然,絕望的「希望號」面前出現一道綠色海水組成的「堅固」的綠牆,在木筏上方,哈爾驚恐地看到了一條鯊魚,它在那兒像草盆子裡存放的一個標本。
此時,木筏被推向水山頂,颶風控制的翻滾著的海水將木筏拍斷了。
再過一會兒,那些飛舞在空中的木頭就會向他們砸來。哈爾知道,奧默懂得該怎麼做。但奧默仍抱著一根木頭,關切地看著羅傑,當他看到兩個人都潛入水中後,他便丟開了圓木也採取了同樣的行動。
他們很難潛入海中,上升的水流推著他們旋轉上升,把他們推向海面。
如果在海面上,水龍卷將像蝴蝶吮花汁似的將他們吸向空中。哈爾用盡全身力氣划水,後來,上升氣流的推力不那麼強了,他能自如地游了。
他躲在混亂世界的下面,只要他徑直游,沿哪個方向都無所謂,因為任何一個方向都能使他游到旋轉的邊緣。
海裡的平靜令人舒服。經歷了恐怖的大海的喧囂後,他現在幾乎能邊游泳邊休息了。在距海面3英……深的地方,他們能感到某種洋流,但他知道這種洋流是離心的,可以把他從水龍卷中心帶出去。水龍卷不像其它漩渦,會把他帶出漩渦,而不是捲入到裡面。
當身體裡缺少氧氣時,他又升到海面上呼吸。他發現仍在漩渦的中心,便潛入海中繼續游;當他再次露出海面時,他發現自己已在颶風乾擾不到的海面了,周圍只有細碎的浪花。
黑柱傾斜得更厲害了,整個水柱向西南方向運動,旋轉喧囂的海浪和水柱溜走了,風停止了呼嘯。
周圍的空氣回到了颶風來到前的平靜,浪也越來越小。
直到這時,哈爾才又想起那條鯊魚,他不知逍鯊魚是否也被這場面嚇壞了。現在,風暴過去了,鯊魚會不會對他和他的同伴們產生興趣呢?
他看到100英尺外的海面上露出一個棕色腦袋。
「喂,奧默,你在哪兒?」他叫道,「怎麼樣?」
「很高興你沒事兒,哈爾,」奧默喊道,「你看到羅傑了嗎?」
他們沿圓周向兩個不同方向游,哈爾猜想著,弟弟是否能挺得住,這孩子會不會被嚇傻了,不知道怎麼游泳了?他會不會頭露出水面時被落下的木頭擊中了?
他的著急多餘了。羅傑這孩子不僅平安,而且正忙碌著什麼。羅傑發現了兩根木頭,並把它們拖到一起,現在,他正用木頭上掛著的一段烏賦皮繩把兩根木頭拴在一起。
「幹得好!」哈爾喊道,「我去看看是否再能找到幾根木頭。」
奧默也開始了尋找,他們沿圓周在木筏被打斷的地方來回尋找著,到他們可能去的海域上都找了,但一根木頭也未找到。
一陣雷聲,剛才水柱上方的烏雲中出現了幾道閃電,又是一陣雷聲。
接著,連接海天的黑柱從中間斷開。下面一部分塌入海中,掀起巨浪,上面的一部分捲入雲端。
似乎炸彈在雲中爆炸,接著,下起了暴雨。風更大了,雲綵帶著暴雨迅速向海平面掠去。
水龍卷消失了,卻留下三個失去信心的男子漢。哈爾和奧默又找尋了一番,可仍未找到失落的木頭。
他們疲倦地游回由兩根木頭組成的木筏旁。他們爬上木筏,躺在上面,但三個人太重了,木筏開始下沉。
羅傑翻身入水,用一隻手托住木筏,使它又浮在海面上,每一次浪都能打到木筏上,打到躺在木筏上的人身上。
竹管裡裝的食物和水沒有了,沒有帆,沒有槳,沒有棲身處,甚至沒有用棕櫚樹葉做的襯衫和面罩遮太陽,沒有一隻木筏能同時支撐他們三個人,除了刀子外,沒有任何武器可以抵禦危險。
羅傑把頭露在水面,不時警惕地環顧四周,隨時準備對付鯊魚的襲擊。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樣,」他說,「我可沒什麼情緒。」
奧默由於剛才過分使用那條受傷的腿,現在被疼痛折磨得臉都變形了。
他抬起頭,笑了笑。
「我休息好了,」他說,「我們倆換個位置吧。」
他溜入水中,羅傑爬上木筏,呆在剛才奧默佔據的位置。
「還不算差,」奧默輕聲說,「我們都活著,我們有兩根木頭,三條粗布褲子,三把刀子,況且,我們還有要交給教授的珍珠,還有吧?」
哈爾把手伸進口袋,「還有。」
「很好。因此,我們能把它們交給教授。」
他滑到圓木的一端,開始游泳,把木筏推到他面前,朝南邊游去。慢慢地,木筏破浪前行。
或許,奧默的話沒有太大作用,但起碼比什麼都不說好些。哈爾內心深處對這位波利尼西亞朋友充滿了深深的敬佩之情。只要航行中有這種勇氣和耐心,「希望號」就永遠不會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