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傳教士——牧師墨林·凱格斯的人處境並不佳。
他真不懂,前四次殺人那麼輕而易舉,為什麼第五、第六次這麼棘手?
這兩人又是最重要的,亨特兄弟瞭解他的全部罪行,只要他倆還活著,自己的生命就難保。他們曾使他被判終身監禁,要是再讓他倆把自己送回監獄,無非是兩種選擇,要麼終身單獨囚禁以麵包和水為食,要麼被判死刑。
如果能幹掉他倆,他就會太平無事了。不過他還從未遇到過這麼能逃生的人。連續多日,他一直在艾蘭頓村附近出沒,尋機殺死兄弟倆。
他原以為用箭射中的年齡大的那個一定會死,誰知,他還活著並被人們抬回村。他又為羅傑佈置了樹樁陷阱,樹樁滑下本應砸死那小混蛋,可偏偏只傷了他的腳。他對兄弟倆的保護人——村長帕瓦投了毒,並眼見其被埋葬,卻又見他死而復生站起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無法理解。一想到此,他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一個死去並掩埋三天之久的人怎麼會若無其事地站立起來四下行走呢?一定是某種神術。他感到侷促不安,或許這位帕瓦是魔術師,已經向他發出過咒語。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他——凱格斯——才一直一無所獲,這令他膽怯畏懼。但是他置此於不顧,事未成功,他必須做到底,就是天塌下來也要干。他自我安慰道,自己是聰明人,怎麼能讓兩個小滑頭來耍弄呢?不能上當。
如果確實有人向他發出個惡咒,他知道如何擺脫。有一個人會十分樂意幫忙的,他也同樣嫉恨亨特兄弟,他一直是艾蘭頓村的巫醫,若不是被他倆戳穿,也不致於逃到山東邊的那個村裡。
凱格斯打算回去找那巫醫,同時他吃的東西也不多了,得回去取一些。
他不能進村去找吃的,那樣一來,人們會告訴亨特兄弟,他倆就會有所防備。
所以他必須到山那邊的敵村去。
他到河灣處登上掩蔽在那兒的、被偷來的汽艇,他將船發動起來,順河而下驅入大海,繼而向東拐,駛入山那側的河流,並沿河而上,向村莊駛去。
人們蜂擁般出來看他,被逐的巫醫夾在其中,凱格斯走上前,向對方的臉吐唾沫,巫醫也照他臉上吐著。如同握手一樣,這是表示友好。
「我想與你談談,」凱格斯說,「能單獨談嗎?」
「到我屋裡去。」
他們走進屋,關上門,那巫醫面帶悅色地說,「你是來告訴我亨特他們的死訊吧。」
「我來是補充食品的,你能辦到嗎?」
「當然。但是,我的仇人怎麼還沒殺死?」
「我一直就不順,我射中了那大孩子,他本該死的,可卻活過來了,我想砸死那小的,他也躲開了。我給那村長投了毒,他死了,又給埋了。」
「嗯,至少你幹掉了一個。」
「沒有,那死人第三天又活了。」
巫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愕了。
「再說一遍,你殺死了那個人,那麼現在他還活著。」
「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是魔術,這可糟了,」巫醫說,「非常糟。如果那村長能死而復生就一定是個魔師。他能有如此力量,也就會給你發惡咒。」
凱格斯點頭。「這正是我所害怕的,我從未信過度法,但是這一切怪事都無法忽視。他果真給我發過咒語的話,我能指望你幫我一把嗎?」
「我給你驅咒。」巫醫道。他從牆上摘下野豬牙做的項鏈,項鏈下懸垂著一隻乾枯的、模樣凶狠的蠍子。
「戴到脖子上,這是避邪物,可以為你驅趕惡咒,給你帶來好運。」
凱格斯將蠍子掛在襯衫外。
「不行,」巫醫說,「魔力必須保存在裡面,貼著身體。」
凱格斯將蠍子塞進襯衣內,蠍子雖然已經死了,可他仍不喜歡讓有毒的動物死屍貼著自己的皮膚,它雖然已不會扎人,卻令人騷癢,很不舒服。不過,他還是願意忍受一切,來擺脫惡咒及一連串的不祥之事。他重新喚起了信心,要剷除那兩個狂妄的惱人的小混蛋。
「下次再來,我會帶給你好消息的。」他說。
「為了保證你說到做到,我送你一口袋致命毒物。」
巫醫拿來一隻鼓鼓囊囊的口袋,打開口讓凱格斯看,凱格斯窺見一口袋蛋卵,有些還在動,彷彿裡面有扭動的活物。
「一口袋鳥蛋對我有什麼用?」
巫醫大笑,「別急,這些可不是鳥蛋,每隻蛋裡有只『眼鏡王』蛇,就要出來了。」
凱格斯熟知「眼鏡王」蛇之凶狠,它是世界上毒性最強的蛇之一,每年在印度、印度尼西亞以及新幾內亞殺害數千人,它的可怕程度令人生畏,未開化的部落都視其為神。一旦它的毒牙插入人的肌肉,不出半小時,被咬傷的人就會死去。不過,眼下口袋裡裝的不是20呎長的蛇,而是幼蛇。
他將口袋推開。「這對我毫無用處,我不能等上5年讓這些蛇長大,這麼小的蛇怎麼能毒死人呢。」
「你說錯了,它們一出殼就可以毒人,把它們放到船上,我保證你用不著等上5年。這些小蛇馬上就要跑出來了,今天晚上,等你的仇敵睡著了,打開袋子,用力扔到船上,記住用力,把蛋殼撞碎,不用等到早上,你就成了無憂無慮的人了。」
下午,凱格斯將偷來的船重新掩蔽在艾蘭頓河灣處,彷彿是又回到家裡,他心裡踏實多了。船上貯備了不少食品(儘管並不合他的胃口),巫醫只能提供自己所吃的那類食物——蝸牛、甲殼蟲、蚯蚓、鳥的腦子、蚱蜢、蜘蛛、青蛙、蝙蝠、老鼠、蟋蟀、麻雀、啄木鳥、壁虎、虻、臭鼬肉以及鮮血。
不管怎樣,這些食品總可以維持他的生命,他必須活下去才能去殺仇人。
他望著袋內的蛇蛋,有一隻殼已經裂開了,一隻一呎長的「眼鏡王」蛇正瞪著圓眼珠看他呢。
不等他紮緊口袋,蛇已爬到袋外落在船上。有些「眼鏡」蛇只知躲避,但「眼鏡王」蛇則生就憎恨一切、憎恨所有的人。這隻小蛇並不尋路而逃,它自信地面對著眼前看上去像巨人似的凱格斯,抬起頭,撲開自己細小的身段,小黑芯子1一伸一縮,露出上顎的毒牙,隨時準備釋放殺人毒素。
1蛇的舌頭。——譯者
又高又大的凱格斯面對渺小的對手嚇得發抖。一個想法掠過他的腦海,由於他的罪孽深重,上帝要懲罰他了。他穿過艙門向甲板上後撤,小惡鬼追蹤而來,凱格斯想跨到蛇後抓住其尾,可是當他轉身時,小蛇也迅疾轉過來繼續與之對峙。
恐慌之中,凱格斯脫去外衣,甩在蛇頭上,彎下身抓住蛇尾,把這只仍在蠕動的傢伙遠遠地甩入河中。
他相信蛇會被淹死的。可是不然,蛇擺著尾巴,回到船上,憑著本能一股腦向凱格斯衝去。嚇篩了糠的凱格斯心跳劇烈,他發誓只要上帝饒恕他這一次,他將改惡從善,不再殺人。上帝沒有回聲,蒼天與大地都在同他作對,太不公平了。
他麻木地站立著,然後才強迫自己行動,他躍上岸,抓起一技木棍,「此刻蛇也已上岸,扭動著向他奔來。
凱格斯用盡全身力氣掄起棍子,緊張過度的他未能瞄準,擊到地上,偏離蛇頭3呎。未及凱格斯再次掄棍,蛇已借棍為梯向他手上爬去。他用力甩動木棍,蛇被甩落了,落地前蛇的毒牙劃著了他的手背,他感到一陣疼痛。
他還算明智地又一次掄起木棍,這次擊中了蛇頭。
凱格斯撲通坐到地上,魂不附體地顫抖著,像蒸汽機似的喘著粗氣。他看著自己的手,一道細細的紅線劃過手背,這意味著什麼?他被咬了?果真如此,他的生命僅有半個小時就該結束了。
一個人如何度過自己的最後時光呢?祈禱吧,這總無妨。他禱告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難道蒼天聾了嗎?
他用嘴吸吮手背,並吐出唾液,以此來排毒。對此,他並沒抱多大指望,早就聽說過「眼鏡」蛇的毒液直逼人的神經,現在早已進入他的神經系統了,他覺得體內的每一根神經都在亂跳,不知是由於恐慌還是毒液所致。
死在這荒寂之地,既沒有葬禮又沒有歌聲,就這樣倒下去,讓屍體腐爛去餵螞蟻。真是可怕。不行,即使是在此消聲匿跡,至少也要很好地掩埋,當然這要靠他自己。
他從船上取了鐵鍬,挖了一條溝,雖只有兩呎深,但也夠用了。他躺倒在溝內,用土將自己覆蓋,只露出臉在外,然而當他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要將頭部遮蓋嚴。他這是步帕瓦之後塵,唯一的區別是,帕瓦三天起死回生,而他則將一命嗚乎了。他要瞞過螞蟻、老鼠、禿鷲、鱷魚等一切食肉動物,活著時他生活得不體面——但至少要做到體面地去死。
墓穴還算舒適,他合上雙目放鬆身軀,心跳在減速,神經停止了跳動。
半小時過去了,一小時過去了,他呼呼熟睡了。待他醒來,黑暗已快降臨。而他還活著。
那麼說,他實際上沒有被蛇咬傷,毒牙不過是蹭了他的手,還未來得及插入肌肉並釋放毒液。他安然無恙。
抖掉身上的泥土,他登船吃飯——一頓蝸牛加芒果的晚餐。
他後悔向上帝做出不再殺人的許諾。可是,上帝並沒有接受他的誓言啊,所以交易到此結束。
他拾起死亡之袋,出發了,穿過叢林直奔村莊。往返了多次,他已熟悉路線。為保險起見,他沿著河岸行走,河面上映出殘月的微光。
村民們已進入夢鄉,晚間無事可做——沒有廣播,沒有電視,沒有飯館,也沒有夜總會。船上也是一片黑暗。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挪動,不能被什麼樹枝絆著,絕不能出半點聲響。
他下了河堂水前行,同時仔細搜索周圍,看看蘆葦叢中有沒有鱷魚。河水很涼,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這一切是多麼麻煩。如果人們知道兇殺所負出的千辛萬苦,他們也該對殺人犯善良些,他要殺死可恨的亨特兄弟,也算是在這世界上做了點什麼。
水深了,他開始游水,拖著那能殺人害命的口袋。他竭力不弄出水聲。
到達了船弦,他停下側耳細聽。船內鴉雀無聲,人人都在熟睡。這次,他要走運了。
他打開口袋。等著瞧吧,這口袋往甲板上一甩,經過撞擊,蛋殼裂開,蛇就會遍佈全船。他數過,至少有40個蛋,40只嘶嘶嗚叫的毒蛇滿船亂竄,足夠照顧亨特兄弟倆了——對,還有船長。
到那會兒,他——凱格斯,將是縱帆船的主人,他要去星期四島,重操舊業,買賣珍珠。當然他要改頭換面、更名改姓。他要裝上滿滿一船的珍珠及珍珠蚌,駛到澳大利亞海岸的走私海灣,以高出進價十倍的價格出售。
正當他要向船上拋口袋的時刻,一聲刺耳的呼哨嚇了他一跳。那船長準是一直在甲板上值班,肯定看到有人游到船邊,於是吹哨向亨特兄弟倆報警。
凱格斯陷入痛苦的失望中,巫醫送他的護身符最終還是沒有給他帶來好運。
他正要掉頭游向岸邊,此時又傳來一聲呼哨,還接著一聲「呱呱」,他聽出這是極樂鳥的叫聲。
也許這是好運,不是惡兆,這說明那兩個孩子捉到了一隻極樂鳥,興許還不只一隻呢。能走私一隻到澳大利亞,就可以賺大錢。而且凱格斯以前還窺探到,那兩個孩子還抓到了一隻大鱷和一隻小鱷,那小的比大的活的長,更值錢。還有科摩多龍,肯定還有其它的東西,都是能賺錢的。
可是,如果把蛇扔到船上,蛇就會毒死鳥和小動物,怎麼辦?這時,他留意到船艙的一個舷窗是打開的,於是他游過去,一手勾住窗沿兒,用力撐住身體向艙內望去,與甲板相連的艙門關閉著。好極了,如果把蛇扔進船艙,蛇就能殺死兩個孩子及船長,卻不能到甲板上去傷害鳥及動物。三條人命對凱格斯來說一文不值,而動物卻是一大筆錢啊。
凱格斯舉起口袋,用全力從舷窗口扔進去。口袋撞在對面的艙壁上,接著是嘁裡卡嚓蛋殼破碎的聲響。一個男孩的聲音喊道:「什麼事?」
凱格斯等不及看結果,就悄悄地迅速游向岸邊,消失在叢林中。過一會兒,他將重新露面,幫助掩埋這三個白人並在墓前為他們哀哭。
喊「什麼事?」的孩子搖醒哈爾。
「這出了點怪事。」羅傑說。
「什麼,怪事?」
「有個東西從舷窗飛進來又碎了。」
「你不是在做夢吧?」
「不,我一直就沒睡著。先是一隻鳥尖叫,接著這東西就從窗口射進來了。」
「可能是只迷路的蝙蝠。睡吧。」
羅傑沒有睡,卻點亮了燈。「到處都是蛇。」
哈爾一下子徹底醒過來,抖地坐起來,一頭撞在夭花板上。四下一看,蛇到處可見。
特得船長的床上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是不是有人說蛇來著?」他睜開雙眼,「唉,儘是些小蛇,不礙事。」
但是自然學家哈爾,亨特更瞭解蛇。他已經看到這些小小的不速之客正立著頭,頸部膨脹著。
「眼鏡蛇!」哈爾喊道。「小蛇,可是,天啊,一隻小蛇就能殺死人。」
他舉手從床頭架子上取下急救包。
「不能浪費時間,坐等挨咬。」他說。
他將抗毒素吸入注射器,輕輕地爬到各個床上,給羅傑和船長進行皮下注射,最後也給自己紮了一針。
羅傑指著門,「也許,咱們可以把蛇嚇唬到甲板上。」
「別開門,」哈爾說,「蛇會殺死動物的。」
「總比殺死我們要好吧?」
「只要我們謹慎,蛇就傷不著我們。躺下,羅傑,別動!」
「你怎麼不呆在床上,你到底要幹什麼?」
「一雙防蛇手套,一隻口袋。不管是誰扔進來這些蛇,都是在給我們送厚禮,」
特得船長驚愕地說:「我看你是真夠冷靜的,這種時刻還想著捕捉動物。」
哈爾笑道:「千載難逢。」
有了厚厚的手套做保護,蛇牙別想插進去,再登上厚厚的靴子,哈爾高度戒備地靠近一隻小兇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捉住它的脖頸,一把裝入袋中。
「我來幫幫你。」羅傑說。
「別動,你會挨咬的。」
但是羅傑已穿上靴子,正輕鬆地穿過地板,在蛇的間隙中尋找落足之地。
他找到一副捕蛇手套,隨後一隻隻地往口袋裡裝蛇。由於從小就在父親的動物飼養場訓練,他在這方面很有技術。有兩次,他把蛇往口袋裡放時被蛇擊了一下,但毒牙未能穿透厚厚的手套。
與此同時,特得船長認為他最好還是從頭到腳將自己蒙起來,並把四周緊緊塞好,這樣什麼東西也別想進來。為什麼要去冒險呢?他不相信抗毒素的功能,也不覺得有責任去相助——他不是動物收藏家,他是水手,不幹這種營生。他如此為自己開脫著。
突然,他覺得什麼東西在胸部蠕動,有一隻小蛇總算找到個縫鑽進去了,它喜歡床上的熱氣,也喜歡臥床之人身上的熱氣。
船長發出恐怖的呼喊,扔掉單子,將蛇甩到船艙中央。
他怒沖沖地瞪著兩個孩子,「下次我再出海,」他抱怨道,「絕不和你們這些瘋子一起去!」
正在興頭上的捕活蛇的人們無暇顧及他。
終於,他們將能看到的蛇全部裝入袋中。哈爾想戲弄一下船長,「就抓這些了,」他說,「還有那麼兩三隻我看鑽到特得床上去了。」
「住嘴吧!」特得船長火了。「別胡說八道了,讓人睡會兒安穩覺吧,」
「胡說八道,是嗎?40只眼鏡蛇,每隻5000元,相當好的胡說八道吧。」
哈爾繫上口袋。「明天,把它們放到籠子裡,網眼要密一點的,否則它們會跑掉的。」
清晨,凱格斯返回村口,他是來享受送葬的喜悅的,可是卻不見有人悲泣,也不見有人挖掘墳墓。「飛雲」號甲板上支著餐桌,他的三個仇人正在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