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絲把事情講述完了;甚至連反覆的申明和次要的解釋也作完了。她講話的聲調,自始至終都同她開始講述時的聲調一樣,幾乎沒有升高;她沒有說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有掉眼淚。
但是隨著她的講述,甚至連外界事物的面貌也似乎發生了變化。爐橋裡的殘人露出惡作劇的樣子,變得兇惡可怖,彷彿一點兒也不關心苔絲的不幸。壁爐的柵欄懶洋洋的,也似乎對一切視而不見。從水瓶裡發出來的亮光,只是一心在研究顏色的問題。周圍一切物質的東西,都在可怕地反覆申明,它們不負責任。但是自從他吻她的時候以來,什麼也沒有發生變化;或者不如說,一切事物在本質上都沒有發生變化。但是一切事物在本質上又發生了變化。
她講完過去的事情以後,他們從前卿卿我我的耳邊印象,好像一起擠到了他們腦子中的一個角落裡去了,那些印象的重現似乎只是他們盲目和愚蠢時期的餘音。
克萊爾做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撥了撥爐火;他聽說的事甚至還沒有完全進入到他的內心裡去。他在撥了撥爐火的餘燼以後,就站了起來;她自白的力量此刻發作了。他的臉顯得憔悴蒼老了。他想努力把心思集中起來,就在地板上胡亂地來回走著。無論他怎樣努力,他也不能夠認真地思考了;所以這正是他盲目地來回走著的意思。當他說話的時候,苔絲聽出來,他的最富於變化的聲音變成了最不適當和最平常的聲音。
「苔絲!」
「哎,最親愛的。」
「難道要我相信這些話嗎?看你的態度,我又不能不把你的話當成真的。啊,你可不像發了瘋呀!你說的話應該是一番瘋話才對呀!可是你實在正常得很……我的妻子,我的苔絲——你就不能證明你說的那些話是發了瘋嗎?」
「我並沒有發瘋!」她說。
「可是——」他茫然地看著她,又心神迷亂地接著說:「你為什麼以前不告訴我?啊,不錯,你本來是想告訴我的——不過讓我阻止了,我記起來了。」
他說的這一番話,還有其它的一些話,只不過是表面上應付故事罷了,而他內心裡卻像是癱瘓了一樣。他轉過身去,伏在椅子上。苔絲跟在後面,來到房間的中間,用那雙沒有淚水的眼睛呆呆地看著他。接著她就軟倒在地上,跪在他的腳邊,就這樣縮成了一團。
「看在我們愛情的份上,寬恕我吧!」她口乾舌燥地低聲說。「我已經同樣地寬恕你了呀!」
但是他沒有回答,她又接著說——
「就像我寬恕你一樣寬恕我吧!我寬恕你,安琪爾。」
「你——不錯,你寬恕我了。」
「可是你也應該寬恕我呀?」
「啊,苔絲,寬恕是不能用在這種情形上的呀!你過去是一個人,現在你是另一個人呀。我的上帝——寬恕怎能同這種荒唐事用在一起呢——怎能像變戲法一樣呢!」
他停住了口,考慮著寬恕的定義;接著,他突然發出一陣可怕的哈哈大笑——這是一種不自然的駭人的笑聲,就像是從地獄裡發出來的笑聲一樣。
「不要笑了——不要笑了!這笑聲會要了我的命的!」她尖叫著。「可憐我吧——可憐我吧!」
他沒有回答;她跳起來,臉色像生了病一樣蒼白。
「安琪爾,安琪爾!你那樣笑是什麼意思呀?」她叫喊說。「你這一笑對我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
他搖搖頭。
「為了讓你幸福,我一直在期盼,渴望,祈禱!我想,只要你幸福,那我該多高興呀,要是我不能讓你幸福,我還能算什麼妻子呢!這些都是我內心的感情呀,安琪爾!」
「這我都知道。」
「我想,安棋爾,你是愛我的——愛的是我這個人!如果你愛的的確是我,啊,你怎能那樣看我,那樣對我說話呢?這會把我嚇壞的!自從我愛上你以來,我就會永遠愛你——不管你發生了什麼變化,受到什麼羞屏,因為你還是你自己。我不再多問了。那麼你怎能,啊,我自己的丈夫,不再愛我呢?」
「我再重複一遍,我以前一直愛的那個女人不是你。」
「那是誰呢?」
「是和你一模一樣的另外一個女人。」
她從他的說話中看出,她過去害怕和預感到的事出現了。他把她看成了一個騙子;一個偽裝純潔的蕩婦。她意識到這一點,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恐懼;她的臉頰的肌肉鬆弛下來,她的嘴巴差不多變成了一個小圓洞的樣子。他對她的看法竟是如此的可怕,她呆住了,身子搖晃起來;安琪爾走上前去,認為她就要跌倒了。
「坐下來,坐下來,」他溫和地說。「你病了;自然你會感到不舒服的。」
她坐了下來,卻不知道她坐在什麼地方。她的臉仍然是緊張的神情,她的眼神讓安琪爾看了直感到毛骨悚然。
「那麼我再也不屬於你了,是不是,安琪爾?」她絕望地問。「他說他愛的不是我,他愛的是另外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女人。」
出現的這個女人的形象引起了她對自己的同情,覺得自己是受了委屈的那個女人。她進一步想到了自己的情形,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她轉過身去,於是自憐的淚水就像決堤的江水一樣流了出來。
看見她大哭起來,克萊爾心裡倒感到輕鬆了,因為剛才發生的事對苔絲的影響開始讓他擔心起來,其程度僅僅次於那番自白本身引起的痛苦。他耐心地、冷漠地等著,等到後來,苔絲把滿腹的悲傷發洩完了,淚如湧泉的痛哭減弱了,變成了一陣陣抽泣。
「安琪爾,」她突然說,這時候她說話的音調自然了,那種狂亂的、乾啞的恐怖聲音消失了。「安琪爾,我太壞了,你是不能和我住在一起了是不是?」
「我還沒有想過我們該怎麼辦。」
「我不會要求你和我住在一起的,安琪爾,因為我沒有權利這樣要求!本來我要寫信給我的母親和妹妹,告訴她們我結婚了,現在我也不給她們寫信了;我裁剪了一個針線袋子,打算在這兒住的時候縫好的,現在我也不縫了。」
「你不縫了!」
「不縫了,除非你吩咐我做什麼,我是什麼也不做了;即使你要離開我,我也不會跟著你的;即使你永遠不理我,我也不問為什麼,除非你告訴我,我才問你。」
「如果我真地吩咐你做什麼事呢?」
「我會聽你的,就像你的一個可憐的奴隸一樣,甚至你要我去死我也會聽你的。」
「你很好。但是這讓我感到,你現在自我犧牲的態度和過去自我保護的態度少了一些協調。」
這些是他們發生衝突後第一次說的話。把這些巧妙的諷刺用到苔絲身上,就完全像把它們用到貓和狗的身上一樣。她領會不到話裡微妙的辛辣意味,她只是把它們當作敵意的聲音加以接受,知道那表示他在忍受著憤怒。她保持著沉默,不知道他也正在抑制著對她的感情。她也沒有看見一滴淚水慢慢地從他的臉上流下來,那是一滴很大的淚水,好像是一架放大鏡的目鏡,把它流過去的皮膚上的毛孔都放大了。與此同時,他又重新明白過來,她的自白已經完全把他的生活、他的宇宙全都改變了,他想在他新處的環境裡前進,但是他絕望了。必須做點兒什麼;做什麼呢?
「苔絲,」他說,盡量把話說得輕鬆些,「我不能住在——這個房間裡了——就是現在。我要到外面走一走。」
他悄悄地離開了房間,他先前倒出來兩杯葡萄酒準備吃晚飯,一杯是倒給她的,一杯是倒給自己的,那兩杯酒現在還放在桌子上,動也沒有動。這就是他們一場婚宴的下場。在兩三個小時以前,他們喫茶點時還相親相愛,用一個杯子喝酒。
房門在他的身後關上了,就像門被輕輕地拉開一樣,但把苔絲從昏沉中驚醒了。他已經走了;她也呆不住了。她急忙把大衣披在身上,打開門跟著走了出去,出去時她把蠟燭吹滅了,彷彿再也不回來似的。雨已經停了,夜晚也清朗了。
不久她就走到了他的身後,因為克萊爾漫無目的,走得很慢。在她談白色的身影旁邊,他的身影是黑色的,陰沉而叫人害怕,她脖子上帶的珠寶,她曾一時為之感到驕傲,現在卻叫她感到是一種諷刺了。克萊爾聽見了她的腳步聲,轉過身來,不過他雖然認出是她來了,但是卻似乎沒有改變態度,又繼續往前走,走過屋前那座有五個拱洞的大橋。
路上奶牛和馬的腳印都積滿了水,天上下的雨水雖然把它們淹沒了,但是卻沒有把它們沖刷掉。小水坑映出天上的星星,她從水坑旁邊走過的時候,天上的星星也就一閃而過;她要是沒有看見水坑裡的星星,她就不會知道星星正在她的頭頂上閃爍——宇宙中最大的物體竟反映在如此卑微的東西中。
他們今天到的這個地方,還是在泰波塞斯的同一個山谷裡,不過在下游幾英里的地方;四周是空曠的平地,她很容易就能看見他。有一條路從屋子那兒伸展開去,蜿蜒著穿過草地,她就沿著這條道路跟在克萊爾的後面,不過她並不想追上他,也不想吸引他,而只是默不作聲、漫無目的地跟在後面。
她沒精打采地走著,後來終於走到了克萊爾的身邊,不過他仍然沒有說話。誠實如果遭到愚弄,一旦明白過來,常常就會感到巨大的殘酷;克萊爾現在的感受就是這樣的。戶外的空氣顯然已經消除了他全憑衝動行事的所有傾向;她知道他現在看見她,是覺得她毫無光彩了——她的一切都是平淡無奇了;這時候,時光老人正在吟誦諷刺他的詩句——
看吧,你的臉一暴露出來,愛你的他就要恨你;
在你倒霉的時候,你的臉也不再美麗。
你的生活就像秋葉飄零,像天上的落雨;
你頭上的面紗就是悲傷,花冠就成了痛苦。1
1引自史文朋的詩劇《在卡裡頓的阿塔蘭塔》中的合唱《並不像天崩地裂之時》。
他仍然在聚精會神地想著,她的陪伴現在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打斷或改變他的思想之流。現在她對於他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了!她禁不住對克萊爾說開了。
「我做了什麼事了——我究竟做了什麼事了!我告訴你所有的事,沒有一句是假的,或者是裝的呀。你不要以為我是在騙你呀,你說是不是?安琪爾,你是在跟你心中想的事生氣,而不是在和我生氣,是不是?啊,不是在生我的氣,我並不是像你認為的那樣,是一個騙人的女人哪!」
「哼——好啦。我的妻子不是一個騙人的女人;但已經不是原來同一個人了。不是了,不是同一個人了。但是不要讓我責備你。我已經發誓不會責備你;我會盡力不責備你的。」
但是她發狂似地懇求著;說了許多也許不如不說的話。
「安琪爾!——安琪爾!我還是個孩子啊——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是個孩子啊!男人的事我還一點也不懂啊。」
「與其說你犯了罪,不如說別人對你犯了罪,這我承認。」
「那麼你是不會寬恕我的了?」
「我的確寬恕你了,但是這不是寬恕的問題呀。」
「你還愛我嗎?」
關於這個問題,他沒有回答。
「啊,安琪爾——我母親說有時候會發生這種事的!——她就知道好幾個這樣的例子,比我的情形還要嚴重啦,但是她們的丈夫都並沒有怎樣在乎——至少沒有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啊。可是她們愛她們的丈夫,都不如我愛你呀!」
「不要說了,不要辯解了。社會不同,規矩就不同。你都快要讓我說你是一個不懂事的鄉下女人了,從來都不懂得世事人情。你都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呀。」
「從地位上看我是一個農民,但是從本質上看我並不是一個農民呀!」
她衝動地說,生起氣來,但是氣還沒有生出來就消失了。
「這對你來說更是糟糕透頂。我倒覺得那個把你的祖先考證出來的牧師,如果他閉上嘴巴反而更好些。我忍不住要把你們家族的衰敗同另外的事聯繫起來——同你缺少堅定聯繫起來。衰敗的家族就意味著衰敗的意志,衰敗的行為。老天啊,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的身世,給我一個把柄,讓我更加瞧不起你呢?我原來以為你是一個自然的新生女兒;誰知道你竟是一個沒落了的貴族家庭的後裔呢!」
「在這方面,有許多人家和我完全一樣啊!萊蒂家從前是大地主,奶牛場老闆畢勒特家也是一樣。德比豪斯曾經是德·比葉大家族,現在不也是趕大車的了?像我這樣的家族,你到處都找得到;這是我們郡的特點,讓我有什麼辦法呢。」
「所以這個郡就更糟了。」
她只籠統地接受他的指責,但不管指責的細節;她只知道他不像從前那樣愛她了,至於其它別的她都不管。
他們默默無言地朝前走。後來據說井橋有個農戶,那天深夜出門去請醫生,在草地上碰見了一對情人,一前一後地慢慢地走著,不說一句話,就像送葬似的,他瞧了一眼他們的臉色,感覺到他們既憂愁,又傷心。他後來回家時又在相同的地方從他們身邊經過,看見他們還在像先前一樣慢慢走著,也不管夜色深了,天氣冷了。只是他一心想著自己的事,想著自己家裡有病人,所以才沒有把這件奇怪的事放在心上,是後來過了好久,他才想起來這件事。
就在那個農戶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和回轉來的中間,她曾經對她的丈夫說——
「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一生中不會因為我而遭受太多的痛苦。下面就是河。我就跳河死了吧。我不怕死的。」
「我不想在我的愚蠢上又添上謀殺的罪名,」他說。
「我會給你留下證據,表明是我自殺的——是因為羞恥自殺的。那麼他們就不會把罪名加在你身上了。」
「不要說這些荒唐話了——我不想聽這個。在這種情形裡有這種想法真是胡鬧,它不是悲劇的主題,而只是諷刺嘲笑的材料。這場不幸的性質我看你是一點兒也沒有明白。要是讓人知道了,十個人裡頭有九個會感到好笑。請你聽我的話,回屋睡覺去吧。」
「好吧!」她順從地說。
他們從那條路上走過去,那條路通向磨坊後面的西斯特教團寺廟的遺跡,在過去的幾百年裡,那個磨坊一直是寺廟的一部分產業。磨坊還在不斷地生產,因為食物是永遠需要的;寺廟已經消失了,信仰也成了過眼煙雲。我們不斷地看到,為短暫的需要服務的東西很長久,而為永久的需要服務的東西卻很短暫。他們那天是繞著圈子走的,所以始終離他們的屋子不遠,她聽從了他的指揮回去睡覺,只要走過那條河上的大石橋,再沿著那條路向前走幾碼就到了。她回到屋裡的時候,爐火還在繼續燃著,屋裡的一切都還和她離開時一樣。她在樓下沒有呆上一分鐘,就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她的行李早已經拿進去了。在房間裡,她坐在床沿上,茫然地看看四周,就立刻動手脫衣服。她把蠟燭拿到床頭,燭光照在白布的帳子頂上,看見裡面掛著什麼東西,就把蠟燭舉起來,想看看是什麼。是一束槲寄生。那是安琪爾掛在那兒的;她立刻就心裡明白了。這就是原來那個不好包裝也不好攜帶的包裹了;那個包裹裡包的是什麼東西,安琪爾沒有向她解釋,只是說到時候她就知道了。那是在他感情熱烈、心裡快活的時候掛在那兒的。可是那束槲寄生現在看上去,是多麼愚蠢、多麼不合時宜啊。
他似乎無論如何也不會寬恕她了,既然已經沒有什麼可怕的了,也沒有什麼可盼的了,所以她就感覺遲鈍地睡下了。一個人在悲傷停止的時候,睡眠就會乘虛而入。許多時候,由於心情快活而不能入睡,現在她的心情反而容易睡著。不一會兒,孤獨的苔絲就進入夢鄉了,房間裡靜悄悄的,瀰漫著香氣,很有可能,這個房間從前還做過她的祖先的洞房呢。那天深夜,克萊爾也沿著原路回了屋子。他輕輕地走進客廳,點上蠟燭,從他的態度上看出來,他已經打定了主意,房間裡有一張舊馬鬃沙發,他把幾床毯子鋪在上面,簡單地為自己做了一個睡覺的小床。在他睡下之前,他赤著腳走到樓上,在苔絲房間的門口聽了聽。她均勻的呼吸表明,她已經完全睡熟了。
「感謝上帝!」克萊爾嘟噥著;可是他一想,又感到了一陣鑽心的痛苦——他覺得,她現在毫無牽掛地睡著了,卻把一生的重擔移到了他的肩上,他這種想法雖然不是完全如此,但大致上也是差不多的。
他轉身打算下樓;接著,他又猶豫不決地向她的門口轉過身去。他轉身的時候,一眼看見了德貝維爾家兩位貴夫人畫像中的一個,那幅畫像正好鑲在苔絲房門的上方。在蠟燭的照明下,那幅畫像更加叫人感到不快。那個女人的臉上暗藏著陰險狡詐的神氣,集中了向男人報仇雪恨的心思——他當時看上去的感覺就是這樣的。畫像女人穿著查理時代的長袍,領口開得很低,正好和苔絲穿的那件讓他把領子掖進去好露出項鏈的衣服一樣;這又使他感到苔絲和那個女人的相似之處,因而心裡十分難過。
這已經足以使他止步不前了。他就退問來,下樓去了。
他的神情既鎮靜又冷酷,他的小嘴緊緊閉著,說明他有自我控制的能力;他的臉上仍然是一副令人感到可怕的神情,自從苔絲自我表白以來,他的臉上就有了那副神情。只要有這種神情的男人,就不再會是感情的奴隸,但是也沒有從感情的解放中得到什麼好處。他只是在那兒思考人類經驗中的種種煩惱,思考種種事情的難以預料。直到一個小時以前,他一直崇拜苔絲,很久以來,他都認為不可能有誰比苔絲更純潔、更甜蜜、更貞潔的了;可是——
只是那麼一點點兒,竟然是這樣不同!1
1見勃朗寧的詩《爐邊》第二十九節第二行。
他錯誤地為自己辯解,心裡頭在說,從苔絲誠實和生動的臉上,看不透她的內心;不過當時沒有人為苔絲辯護,糾正克萊爾的錯誤。他接著說,是不是有這種可能,她的那雙眼睛,裡面的神情和嘴裡說的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想的心事,和表面上是極不一致的,全然不同的?
他熄了蠟燭,在客廳裡那張小床上躺下來。客廳裡夜色深沉,對他們的事一點兒也不關心,毫不同情;黑夜已經吞噬掉了他的幸福,現在正在懶洋洋地加以消化;黑夜還準備同樣吞噬掉其他干萬人的幸福,並且一點兒也不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