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頓塞斯特是一座美麗的古城,威塞克斯的首府;在七月的早晨,威塞克斯起伏不平的匠陵充滿了光明和溫暖,溫頓塞斯特城就位於這片丘陵的中部。那些帶有用磚砌的山牆和蓋有屋瓦的石頭房子,外面的一層苔蘚已經因為乾燥的季節差不多曬乾脫落了;草場上溝渠裡的水變淺了,在那條斜坡大街上,從西大門到中古十字路,從中古十字路到大橋,有人正在不慌不忙地清掃大街,通常這都是為了迎接舊式的集市日子。
從前面提到的西大門開始,所有的溫頓塞斯特人都熟悉的那條大道,向上延伸到一個長達一英里的長方形斜坡,漸漸地把那些房屋拋在後面。就在這條道路上,有兩個人正在迅速從城區裡走出來,彷彿並沒有意識到走上坡路要費力似的——他們沒有意識到費力不是因為他們心情愉快,而是因為他們心事重重。在下面那塊小小的開闊高地上,建有一堵高牆,高牆中間有一道柵欄便門,他們就是從那兒出來走上這條大路的。他們似乎要急於避開擋住他們視線的那些房屋和諸如此類的建築,而從這條大路走似乎為他們提供了一條最快的捷徑。雖然他們都是年輕人,但是他們走路的時候都把頭低著,太陽微笑著把光芒灑在他們悲傷的步伐上,一點兒也不可憐他們。
那兩個人中間有一個是安琪兒·克萊爾,另外一個是克萊爾的小姨子麗莎·露;她的身材頎長,像一朵正在開放的蓓蕾;一半是少女,一半是婦人,完全是苔絲的化身;她比苔絲瘦一些,但是長著同樣美麗的大眼睛。他們灰白的面孔瘦了,似乎瘦得只有原來的一半大小了,他們手牽著手向前走著,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低著頭走路,就像吉奧托在《兩聖徒》1中畫的人物一樣。
1吉奧托(Giotto,1266-1337),意大利畫家,其名畫《兩聖徒》(TwoApostles)現藏於倫敦國家美術館。
當他們快要走到西山頂上的時候,城裡的時鐘敲響了八點。聽到鐘聲,他們兩個人都吃了一驚,但還是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第一塊里程碑那兒;那塊白色的里程碑豎在綠色草地的邊上,背後是草原,跟大路連接在一起。他們走進草地,好像被某種控制了他們意志的力量逼著似的,突然在里程碑旁邊站住了;他們轉過身去,好像癱瘓了似的在里程碑旁等著。
從這個山頂上望去,周圍的景色一覽無餘。下面的谷裡就是他們剛才離開的那座城市;城中最突出的建築好像一張等角圖那樣顯眼——在那些建築中,有高大的大教堂的塔樓,有教堂的羅曼式窗戶和漫長的走道;有聖托瑪斯的尖塔,還有學院的帶有尖塔的塔樓,再往右邊,便是古老醫院的塔樓和山牆,直到今天,來這兒朝聖的人都能獲贈一份麵包和麥酒。在城市的後面,是聖凱瑟琳山的圓形高地;再往遠處,便是越來越遠的景物,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在天上太陽的照耀下消失的地方。
在連綿不斷的鄉村原野的襯托下,在那些高樓大廈的正面,有一棟用紅磚蓋的大樓房,樓房上蓋的是水平的灰色屋頂,窗戶上有一排排短鐵欄杆,這表明那兒是囚禁犯人的地方;整棟樓房的樣式既呆板又教條,和歌特式建築錯落有致的奇特風格形成鮮明對照。從路上經過這棟樓房,紫杉和長青的橡樹多少把它遮擋住了,但是從山頂上看去卻一覽無餘。不久前那兩個人走出來的那道便門,就在那棟建築的高牆下。在樓房的正中,有一個醜陋難看的八角形平頂塔樓矗立在東方的天空裡;從山頂上看去,只能看到它背太陽的陰暗一面,讓人覺得塔樓似乎是這座城市美景中的一個污點。可是那兩個人所關心的正是那個污點,而不是城市的美景。
塔樓的上楣豎著一根長旗桿。他們的眼睛就緊緊盯著它。鐘聲響後又過了幾分鐘,有一樣東西緩慢地從旗桿上升起來,微風一吹,那件東西就展開了。原來是一面黑旗。
「死刑」執行了,用埃斯庫羅斯的話說,那個眾神之王1對苔絲的戲弄也就結束了。德貝維爾家的騎士和夫人們在墳墓裡躺著,對這件事一無所知。那兩個一言不發的觀看的人,把身體躬到了地上,彷彿正在祈禱,他們就那樣躬著,過了好久好久,一動也不動。黑旗繼續不聲不響地在風中飄著。他們等到有了力氣,就站起來,又手拉著手往前走。
1眾神之王(thePresidentofthImortals),語出於希臘悲劇家埃斯庫羅斯的悲劇《被囚的普羅米修斯》第一六九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