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增井刑警在向今西股長匯報他的工作。
增井年富力強,具有豐富的跟蹤、監視的經驗,讓他擔任監視這種人的任務是再合適不過了。
「昨天,一色升到宇賀神家,和純子在一起呆了三個多小時。恰巧傭人不在家,房內只有他們兩人。」增井報告昨天監視的情況。
「談的內容不知道,他們兩個在哪個房間裡談你總該知道吧。」
今西股長憑自己的直感,他覺得一色升和純子的親熱程度已非同一般了。雖不能斷言他們之間必有不正當的肉體關係,但這樣兩種角色的親密委實讓人生疑。
假如他們是在純子的臥室,或是在客廳的小間裡,就難保他們不會就此「浪漫」一下了。
然而增井的回答是,「好像在宇賀神的書齋裡。」
「書房嗎?這麼說他們是在討論有關《方丈記》之類的事羅?」
「多半是的。」
「從外面看,你認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正常嗎?」
「嗯,好像沒有幹那類事的徵候。」
「還要多留心觀察,眼睛可不要走神。」
「今天上午由木下監視,下午是瀧澤。」
「嗯。」今西股長對於純子報的宇賀神副教授失蹤一案持有很大的疑問。
作為宇賀神的學生一色升來說,對本案的熱心程度可以說是超乎異常了。而且,他一個勁地糾纏什麼《方丈記》、《方丈記》的,令今西特別反感,今西覺得一色升故意強調這一點,彷彿還有別的什麼企圖。
據說,宇賀神僅僅只對一色升一人談及過《方丈記》的有關內情,這到底是宇賀神的有意安排呢,還是一色升編造的一套謊言?
「聽宇賀神家附近的一個主婦說,宇賀神夫婦間的感情很不好,近一、兩年來,沒人看見他們夫婦一起出門過。」增井說。
「不過,僅憑這件事就懷疑妻子不貞尚為時過早。倒是那男人〈一色升〉值得注意。你聽到過關於一色升的風言風語沒有?」今西的腦子裡又浮現出一色升的那張女人式的臉。
「沒有。即使有這種風言風語,也難說明問題的實質吧?」
「一色升的日常生活有什麼特殊之處?」
「極其平常。雖說他每天很晚回家,那全是工作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與宇賀神的太太有什麼來往。」
「噢。」今西摘下眼鏡,拭了拭玻璃片,他腦子裡還繼續思索著一色升和純子之間的那種親密關係。
「會不會是他們兩人合謀呢?」增井試圖迎合上司的心理,故意拋出一個貌似大膽的假設。
「很難說。不過,視線不要轉移。他最近肯定還會耍什麼新花樣,給我盯緊,我想,宇賀神的屍體會出現了!」
「你是說宇賀神會被殺?」
「一色升已經預言了這一點,事情的結局就一定會這樣。」
正說著,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今西抓起話筒,聽了一會兒,說道,「太好了!繼續監視,有情況隨時向我報告!」
電話是正在執行監視任務的瀧澤刑警打來的。
「哈,果然出動了。一色升好像是到冰取澤方向去了。」
今西放下話筒後,獨自高興地笑了起來。
2
對警察們的跟蹤監視,一色升毫無察覺。他乘上市營長途汽車,來到位於橫濱市磯子區的冰取澤地區。
盛夏,午後火辣辣的太陽,照射著寬闊的汽車公路。
這一帶遠離都市,人煙稀少,顯得冷漠荒涼。在遙遠的鐮倉時代,也就是鴨長明在世的時代,這一帶卻是遐邇聞名的繁華區,眾多的鍛冶作坊和農戶的住房連成一片,形成歷史上留芳千古的「火取澤」。〈今易名為冰取澤。〉如今,這裡到處都能找出鐵渣鐵片來,因而有的學者認為古代這裡正是兵器製造行業的集中地。
宇賀神為了實地考察將軍實朝和鴨長明之間的關係,十有八九會涉足此地。
汽車站的右邊有古剎、寶勝寺。再往西邊走,有一條小洞,冰取澤神社就座落在河畔。
宇賀神到此地考察,也許首先就會去冰取澤神社吧,因為這神社首當其衝,扼其鎮守。
一色升打定主意,走上通往神社的小道。神社前是一個牌坊,兩邊排著金剛塔。廟的正前方是大岡川的上流,狹窄的河面上架著一座小橋,跨過橋後,正面就是神社殿,左右兩邊分別是五穀神社和大宮神社。
一色升面朝神社正殿合掌作輯後,就直奔右邊的平家時代建起的社務管理所。
社務所裡有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婦女,一色升向她打聽了一下路線後,就開門見山地說:「我是東京《歷史問題》雜誌社的編輯。我想問件事,本月十四日左右,有沒有一個名叫宇賀神的人來過?」
「宇賀神?就是那個大學老師嗎?」那婦人很快就回憶起來了。
「啊,他來過了?」一色升的聲調一下提高了八度。他恨不得立刻知道宇賀神的行蹤。
「是的。這個名字有點怪。噢,他還留下了一張名片,請稍等一下。」這女人翻了翻桌上的文件籃,從裡面找出一張名片。
「是這張嗎?」
一色升拿過來一看,不錯,的確是宇賀神的名片。
「就是這人。他到這裡來幹什麼呀?」
「我也說不清楚,好像說過要參拜神體什麼的。他說八月份還要來……對不起,我實在記不清了。」
「參拜神體?」一色升陷入沉思。宇賀神也許想在這冰取澤神社調查點什麼。看來,他並沒有估計到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命運,所以打算下個月再來一次。
「你在想什麼啊?」
「哦!宇賀神先生當時說過再往哪裡去沒有?」
「……」
「先生朝這深處走了沒有?」說著,一色升指了指沿著河的一條小道。
「去了!他說他將經過市民森林,到一心堂廣場去。」
「明白了。十分感謝。如果以後你再想起了什麼,能打電話通知我嗎?」一色升放下名片。
「這麼急,那位先生到底出了什麼事?」
「是這樣的,宇賀神先生到這裡來後,就失蹤了,再也沒回家。」
「啊?!」女人臉上顯出恐怖的神情。
「不過,聽了你剛才的介紹,我稍明白了一點,可能他會在市民森林的某一個地方……不,不管那些,我去看看再說。」
說完,一色升離開了社務所。
寬闊的汽車道路兩旁是茂密的松樹林,右邊有一個小商店,順這條路拐彎沿著河邊走去,能看到一片寬闊的農業改造田,接著又是一片森林。
一色升沿著小坷,進入了東海道的區域。此地處於冰取澤以東,所以鐮倉時代以後人們習慣稱它為東海道,但這個位置與古代所指的東海道不盡相同。
一色升順著一條陡峭的山坡小道走上山去,只見路旁立著一個路標,上面寫著:「那巴那休息地往前」幾個字。
宇賀神會去這個地方嗎?
一色升一邊回憶著冰取澤神社社務所那個婦女說的話,一邊撥開雜草,繼續向前探索著。
前面再沒有人家了。他來到小道的盡頭,看見山腳下有一戶人家,牆上有個牌子,寫著「清水」這個姓氏。
「嗨?這不就是『清水』嗎?宇賀神提到過這人。」
宇賀神曾說過「清水」這人家還保存著《方丈記》的珍本。既然「冰取澤」在古代被稱為「火取澤」,而且在鐮倉時代是兵器製造行業的集中地,那麼按這個邏輯推理,「清水」這個姓氏定有什麼歷史淵源。
一色升決定去拜訪清水家,他來到清水家的庭院,敲了敲房門。
「喂,有人在家嗎?」
雖然喊了幾聲,卻無人回答。一隻全身烏黑發亮的貓,悠閒地在庭院裡踱來踱去。
「家裡沒人?真倒運,又空跑了一趟。」他失望地走出庭院,突然,他感到有人在樹林裡窺視他。
「我怎麼啦?」也許有人在跟蹤自己,他仔細地又看看四周,一切照舊,看不到有什麼反常的跡象。
他又上路了。不一會,他來到了「那巴那休息地」,這裡的樹木更加繁茂。
林蔭處,有一條靠背椅。「那巴那」的意思就是菜花,後面的一片菜地裡卻栽培著西紅柿和白菜之類。
宇賀神不會到這裡來吧。
他注意觀察,但絲毫找不到宇賀神的足跡,他順著路又往前走,不一會,就翻過了山,進入眼簾的是一座很高大的橋樑。
這一帶非常潮濕,市政府和園林局在這裡豎了一塊木牌,上面寫著:「此地常有毒蛇出沒,務請警惕!」鐮倉時代的那種繁華景象如今已找不到一絲的痕跡了。
他穿過灌木叢中的小道,進入金丹澤。這裡峽峰蒼蒼,山道盤盤,山谷千仞,雖然是大白天,卻使人感到萬分的陰森恐怖。
樹林深處肯定會碰上毒蛇的,一色升心驚肉跳。如果宇賀神被殺,就算是埋在這座山上,也無從找起呀,我尋找的路線是否正確呢?
一色升開始懷疑自己了。宇賀神來到冰取澤是毋庸置疑的,問題是這一帶的範圍如此之大,要想找到他的蹤跡,無異於想在大海裡撈針。
一會兒,他又爬上一個陡坡,看到一片杉樹林。據說,在實朝將軍時代,這裡曾有個叫高倉明神的廟殿,實朝將軍也來參拜過。而今,這一切早已蕩然無存。如今香火盡絕,人跡罕至之處,卻是古代廟宇林立、絡繹往來之所,時代的興亡、歷史的變遷,真是令人難以思議啊!一色升發出深深的感慨,穿過了這片杉樹林。
再來到的地方叫「大木通道」,是兩山的分界點。昔日,將軍實朝從鐮倉到火取澤來時,就走這條路。一色升在宇賀神書齋裡曾翻過《吾妻鏡》一書,所以他瞭解這段歷史。
一色升現在走的路,就是日本歷史偉人實朝將軍走過的路啊。舉目向北,前面就是一心堂廣場。
他抬頭仰望西邊的天空,不自覺地感到一種肅穆莊嚴的氣氛。現在的立足之地,正是當年武相的國境,而今天,戶塚、籐澤之類的人物雖已作古,然那邊的蒼天裡,巍巍聳立的神聖的山峰,身姿依舊雄偉壯麗,它永遠展現在人們面前,給人們以新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