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真真假假

    1
    七月廿三目,星期一。
    這一天,宇賀神純子又打電話給一色升。一色升近日來整天沉浸在《方丈記》中,他正打算親自去一趟清水家。但編輯部的雜事實在抽不開身,他不得不延長一天。
    純子這時打來的電話,卻使他心中一動。
    「……總是麻煩你,真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到我家來一次?」純子毫不顧忌別人的心情,她態度固執地對一色升說著。
    「怎麼啦?太太,您知道了宇賀神先生的去向嗎?」一色升條件反射般地問起這個最關心的問題。
    「……沒有,迄今為止,他音訊杳無,不過,我又發現一張我丈夫寫的象備忘錄似的東西,我想請你看一看……」
    純子的話裡含著興奮和激動,不管怎麼說,這是有關自己丈夫的大事,她一定掌握了什麼重要線索。
    「您是怎樣弄到手的呢?又是在書齋裡翻到的嗎?」
    「不不,根本就不是,你既然已認真查找過,怎麼可還會出現新的東西。」
    「那麼,到底是怎樣得到的呢?」
    「你大概不認識郊南大學的屜井先生吧。他是一個很出名的講師,我丈夫以前曾給他一些照顧。他剛剛來過,還了一本書,是他不久前向我丈夫借的。」
    「還書?」
    「那是一本舊書,昭和二十三年出版的。標題是《有關中世紀日本文學書志學的研究》。據說是屜井先生主動向我丈夫借的。我丈夫借給他時還說了這個月底請他務必歸還……屜井先生聽到我丈夫失蹤的消息後,特來家看看,並順便把這本書還來了。」
    「噢。」
    「我丈夫有些怪僻,我收到書後就不在意地翻了一下,發現裡面有一張我丈夫寫的紙條。字跡很潦草,像是怕忘了什麼而隨手寫下的。」
    「什麼?紙條……上面寫著什麼?」
    「用片假名〈日文字母〉寫的,什麼家家……家家是漢字,下面又是什麼水水之類。」
    「真的嗎?」
    一色升發出狂喜的聲音。這不正是一色升最近苦心鑽研,希望解開《方丈記》之謎的一把鑰匙嗎?
    「怎麼?你知道這奇怪的兩句話?」
    「要說知道麼……唉,先不談這個,總之,事情很快就有個突破性的進展。其實,我一直在思索這兩句話,但至今朦朦朧朧,不得其妙,你那裡還有宇賀神先生的解釋嗎?」
    「嗯,好像有個什麼說明,已作了備忘錄。」
    「那太好了!我馬上就到府上來。我想在這個星期內竭盡全力把它搞出來。」
    「那拜託你了。唉……到現在,只有你才是真正熱心這件事的啊!」
    「請快別這麼說,其實這也是我應干的。」
    一色升頓時覺得前途光明起來。
    2
    上一次發現了宇賀神的錄音磁帶,從而明確了宇賀神的具體研究內容,而今天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宇賀神研究的最終結果。
    早能這樣就好了。一色升有點惋惜地想。
    在和純子會面、親眼目睹到那張紙條之前,一色升還是半信半疑。但當他從屜井還來的書中看到夾在裡面的這張宇賀神親筆寫的備忘紙條時,他心花怒放,這才深信不疑了。
    就是說,宇賀神在失蹤之前,把這本書借給了屜井。
    「就是這個嗎?」一色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這紙條說。
    字跡很潦草,想像出宇賀神當時的急迫心情。
    上面全是日文字母,只有一色升能看懂其中的奧秘。把每行的頭一字母連起來,結果形成了「清水孝安氏宅行」幾個字。
    「關於這張備忘錄,屜井講師說了些什麼嗎?」一色升問道。
    「他只是說,這書中有宇賀神的備忘紙條。當時借的時候並不知道。」
    「噫?怪啊。」一色升想,這麼重要的備忘紙條,宇賀神怎麼就隨隨便便地夾在書內借給別人呢?
    「這……難道有什麼意思嗎?」
    「太太,這備忘錄正是我努力尋找的答案啊!」
    「早知是這東西就好了。」
    「是啊,不過,怎麼這麼容易就得到它……」
    「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宇賀神先生還是去了冰取澤,會見了清水孝安氏。雖然這是些符號似的,但已說明了這些問題。我曾去過冰取澤神社的社務所,但他的去處已無從瞭解了……」
    「那麼,找到清水這人,就能瞭解到什麼嗎?」
    「是的,眼下的這張紙條正指明了這一點。這奇怪的文字是從《方丈記》中每一段的第一個字拼湊起來的。這也就說明,當年鴨長明巧借《方丈記》的形式準備向實朝將軍傳遞暗語,開始我弄不懂這暗語的拼湊方法,嘿嘿,費死力猜了好長一段時間吶!」
    「……」
    「如,第一個字母是表尊稱,漢字是『夜床』二字,這可能就是指當年將軍實朝來此時投宿的那戶人家。這樣的家屋在冰取澤一帶多得很,其中包括叫『清水』的家族。在眾多的叫『清水』的家中,借宿給將軍的是清水的本家……在那裡,長明他托付了什麼給將軍,後人認為可能是一大筆財寶,這些東西現在究竟埋在什麼地方呢?這可能也是先生的興趣之一吧,所以……」
    「啊!我明白了。」純子已經完全被一色升的故弄玄虛的說法迷住了。
    「我丈夫一定是某一天隻身一人來到冰取澤山裡,有一個知底細的人一直尾隨著他,並襲擊了他……」
    「是的,眼下有證據能夠說明這一點,除此之外,我認為沒別的可能,」
    一色升對自己的推理非常自信,而且,他的預言不是已經慢慢地被事實所證明了嗎?
    「以後的事……就是尋找他了。」純子說完這話,臉色倏然一下蒼白起來。宇賀神已經失蹤十天了,還會找得到活人嗎?
    「太太,我們一定要盡力去找,如果指望警察辦事,哼……」
    一色升突然大膽地拉起純子的手,安慰似地說道。
    「那麼……你可要千萬小心呀!」
    「指什麼?」
    「難道你看不出來警察正懷疑你和我的關係嗎?」
    「嗯……」
    一色升雖然感到已經引火燒身了,但經純子這麼一說,畢竟心裡還是不暢快的。
    「我幾次都發現在我家周圍有幾個象便衣警察模樣的人來回走動。」
    「這是有可能的。假如……宇賀神先生被害,那我們可就是最大的嫌疑犯,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是跳進河裡也洗不清嘍!」
    「會那樣嗎?」
    「可不,發現先生屍體的不正是我們嗎?也許警方認我們在故意耍弄他們呢。」
    一色升自嘲似地笑了,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鬆開拉著純子的手。
    3
    「可是……」一色升象發現什麼秘密似的,他雙眸緊盯著純子。
    「這個女人是怎樣和宇賀神結合在一起的呢?」一色升暗自思忖。
    宇賀神失蹤十天來,她空守著寂寞的屋子,並沒有作出什麼動感情的事來,這是一個擁有家庭全部權利的女人應有的特徵嗎?
    「難道宇賀神先生和這女人在一起時,真會得到幸福和滿足嗎?」
    一色升不能不考慮這個問題。一色升此時想起自己的太太良子,雖說她極其平庸,但他們的家庭生活卻是以一色升為軸心,良子忠實地侍候一色升,給生活帶來了不少樂趣。但是,純子這女人,她和丈夫各自有著自己的人生觀,各自心裡打著自己的算盤,純子在家庭中雖握有絕對的權力,但有時她還不得不從自己的角度去揣摸丈夫的內心世界,女人畢竟是女人嘛,真像一個又哭又笑的演員兼觀眾。
    一色升想試探一下她,於是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太太,我準備再去一次冰取澤,您看怎樣呢?」
    一色升緊盯著純子的眼睛。
    「怎麼?你要去冰取澤?」純子明知一色升此行是為了尋找宇賀神的下落,卻故意曖昧地問道。
    「是的,去冰取澤。上一次我去過清水孝安氏的家,不巧他外出未歸。我這次去,打算問問清水,宇賀神先生究竟和他說了些什麼。清水一定知道宇賀神先生之後又去了什麼地方。」
    「啊……」
    「我想,太太如能一起去,很多方面也許會順利得多。」
    一色升覺得自己的想法已經越軌了,但這一問卻將了純子的軍。
    純子怔了一會,用慢條斯理、彷彿猶豫什麼似的口氣答道:
    「不過,警方正在嚴密地監視我和你,如果我同去,想必會給你增麻煩吧。」
    「我倒沒關係……至於警察嘛,只當沒那回事,懷疑我們……哼!我們可不像他們想像的那樣。」
    「這樣解釋也未嘗不可。不過清水如不在家,我們不白跑一趟嗎?」
    「那麼,現在就打個電話給他吧,如他在家我們就去。」
    一色升一邊拿起話筒,一邊想著,看來純子完全沒有打算去山裡的意思,他不得不放棄這個要求。
    「我實在有些害怕呀。再說,我去了成了你的累贅反而不好,尋找我丈夫的重任就有勞你了,如果有什麼情況你就從現場打個電話回來,我火速前往!」
    純子終於找到一個好借口,巧妙地拒絕了一色升。
    一色升並沒有執意邀她去,只是他覺得已掌握了宇賀神留下的線索,盡自己的最大一份力量罷了。
    「明白了。那麼,就這樣決定吧,今天已經邁出了步子,不管進展如何,堅持走下去吧!」
    說完,一色升開始撥著清水孝安氏家的電話號碼。
    清水家的人接了電話,清水本人正好在家。

《東京,沒有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