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只是偶爾認識老年。拿喬恩說,他就是一直到自己從西班牙回來之後才真正看出父親老了。這位第四代的喬裡恩由於望眼欲穿的緣故,初看見時使喬恩嚇了一跳——一張臉那樣又憔粹、又老。見面時的激動逼得那個假面具似的臉都變歪了,喬恩因此忽然悟出他們出門時老父一定非常寂寞。他心裡講了一句聊以自慰的話:「又不是我要去的!」要青春對老年恭順,現在是過時了。不過喬恩全不是那種時下的典型。他父親一直都跟他很親熱;他挨了六個星期的寂寞全為了制止自己的某種行動,然而現在自己卻打算立刻照樣行動起來,想到這裡他真不好受。「孩子,那個偉大的戈雅給你的印象怎麼樣,」他父親這個問題就像在他的良心上戳了一下。偉大的戈雅之所以存在,只是因為他創造了一張酷肖芙蕾的臉罷了。
抵家的那天晚上,他睡覺時充滿了內疚;可是醒來時卻充滿了企望。今天還是七月五號,他和芙蕾要到九號才有約會。在他回到農場之前,他要在家待上三天。」他非得設法和她見面不可!
男子的生活中有一種做褲子的週期性需要,而且是毫不徇情的,連最鍾愛的父母也沒法阻止。因此喬恩在第二天便上了倫敦;他在水道街裁縫店定做了那個少不了的牢什子,使自己在良心上感到無愧之後,就轉身向畢卡第裡大街走去。芙蕾的俱樂部所在的斯曹登街就連著達房州大廈。她只有萬一機會會在俱樂部裡。然而他仍舊懷著一顆跳動的心沿著金融街蕩去,看出所有的年輕人都比他出眾。他們的衣服穿得神氣十足;他們有氣派,他們都比他老。喬恩忽然憂從中來,認為芙蕾一定已經把他忘記了。這許多星期來他一直沉浸在自己對芙蕾的情意裡,竟然一時找不出芙蕾愛他的可能性了。他的嘴角閉緊,手掌心濕漉漉的。芙蕾!只要她嫣然一笑,就可以使多少俊逸拜倒在石榴裙下!芙蕾,哪個能比得上!這是一個不吉利的時辰。可是喬恩很有志氣,覺得一個人必須能夠經得起任何挫折。他一面恨恨想著,一面振作精神在一家賣小擺設的店前面站住。目前正是過去倫敦游宴季節的高xdx潮,可是街上除掉一兩頂灰色大禮帽和陽光之外,簡直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喬恩又向前走,拐個彎上了畢卡第裡大街,一頭撞見法爾?達爾第上伊昔姆俱樂部去;他是新近被通過做會員的。
「哈羅!小伙子!你上哪兒去?」
喬恩臉紅了。「我剛才上我的服裝店去的。」
法爾上下把他打量一下。「好的!我要在這個店家訂點香煙;之後一同上我的俱樂部吃中飯去。」
喬恩謝謝他。說不定從法爾嘴裡打聽得到芙蕾的消息!
在他們現在走進的這家煙絲店裡,人們對那個使報紙和公共人士睡夢不安的英國現狀,卻有另外一種看法。
「是啊,先生;就是你父親過去向我們這裡訂製的,一點不錯。天哪!蒙達古?達爾第先生從——我想想看——從買爾東跑到大賽馬錦標那一年起,就是小店的主顧。他是我們的一個頂好的顧客。」煙絲店老闆臉上顯出隱約的笑意。「當然,他透露給我不少內幕消息!我想這種香煙他每星期總要抽上二百支
呢,終年如此,而且從來不換牌子。人是頂好的脾氣,給我介紹了不少生意。真是不幸摔了那樣一跤,這樣的老主顧真叫人想。」
法爾笑了。他父親掛賬的年代大約比任何人都久,這一死總算結束了。他抽了一口那支年高德重的捲煙,在他噴出的煙圈裡好像又看見自己父親的容貌,黑黑的,生得很漂亮,留兩撇小鬍子,臉有點肥腫,頭上現出他一生賺得的唯一的一圈神光。他父親至少在這爿店裡是有名氣的——他能夠每星期抽二百支香煙,能夠透露給人家跑馬的內幕消息,能夠永遠欠賬!在煙絲店老闆的眼中,他至少是一個角色!便是這一點也值得他繼承呢!
「我付現鈔,」法爾說;「多少錢?」
「你是他的兒子,先生,而且付現鈔——就算十個六吧。蒙達古?達爾第先生是叫人永遠忘記不了的。我記得他就站著跟我談過半小時之久。現在大家都那樣急匆匆的,再沒有他那樣的人了。大戰把禮貌都破壞了——把禮貌都破壞了。你參加大戰的吧,我看出?」
「沒有,」法爾說,在膝蓋上拍一下,「我在上一次戰爭裡受了傷。所以到現在還活著。喬恩,你要買什麼香煙嗎?」
喬恩有點難為情的樣子,低聲說,「你知道的,我並不抽煙,」同時看見老闆的嘴唇撇了一下,那意思好像是弄不清究竟要說「天哪!」還是「先生,現在你好抽了。」
「行,」法爾說;「能不抽還是不抽的好。你受了打擊時就會抽的。那麼煙絲是一樣的嗎?」
「一樣的,先生;價錢稍微貴一點罷了。大英帝國的毅力——真是了不起。我總是這樣說。」
「這是我的住址,每星期給我送一百支來,月底開發票。走吧,喬恩。」
喬恩帶著好奇心走進伊昔姆俱樂部。他過去除掉偶然跟父親在什錦俱樂部吃頓午飯外,就從來沒有進過倫敦的俱樂部。喬治?福爾賽現在是伊昔姆俱樂部的理事了,他的考究飲食幾乎成了俱樂部的控制因素,而且只要他始終參加理事會,這個舒適而不講究排場的俱樂部就不會變樣子,也不可能變樣子。伊昔姆俱樂部一直都抵制暴發戶加入,喬治?福爾賽為了介紹普羅芳加入,賣盡了面子,而且口口聲聲稱他是個「漂亮朋友』,才勉強得到通過。
郎舅兩個進餐室時,喬治和普羅芳正在一起吃午飯;喬治用一隻食指招呼兩人在他們那張桌子上坐下,法爾眼光奕奕,笑得很動人,喬恩莊嚴地閉著嘴,眼神微帶靦腆,很逗人。這張餐廳角上的桌子帶有特權意味,就像是大頭兒們才在這裡吃飯似的。這種催眠的氣氛使喬恩很心喜。那個侍應生穿的美國西部牧童的長牛皮褲,身材瘦削,十足的共濟會會員的恭謹派頭。他好像整個心神都放在喬治?福爾賽的嘴唇邊上,帶著一種同情心留意看他眼睛裡面的快意,滿心歡喜地看著那些沉重的、刻了俱樂部名字的銀食器的動作。他的穿了制服的胳臂和蜜語總是冷不防地從喬恩的肩頭送過來,弄得他很著慌。
喬治只跟他說了一句「你爺爺教給我一次乖,他在品第雪茄煙上的確是個能手」,後來就不再理他;另外一位大頭兒也不理他,這倒使喬恩很感激。桌上談的全是養馬、馬的特點和馬的價錢,開頭把喬恩聽得糊里糊塗,弄不懂一個人的頭腦裡怎麼能保留這麼多知識。他的眼睛總沒法不望著那個黃膚色的大頭——那人講話總是那樣堅決,那樣令人掃興——語音又重義怪氣,而且總夾著微笑。喬恩心裡正在聯想到蝴蝶上面,忽然聽見那人說:
「我很想看見索米斯?福爾西先生迷一下跑馬!」
「老索米斯!那傢伙太乏味了!」
喬恩竭力使自己不要顯出臉紅,同時又聽見那個黃膚色的大頭兒繼續說道:
「他的女兒是個很逗人的小女孩子。索米斯?福爾西稍微老派一點。我想看他有一天能尋點開心。」
喬治?福爾賽咧開嘴笑了。
「你別愁;他並不像看上去那樣不快樂。他永遠不會顯出他在什麼上面感到快樂——那些人說不定會設法把它拿走。老索米斯!被蛇咬了,看見繩子都怕!」
「喬恩,」法爾匆勿說,「你如果吃完了,我們就去喝咖啡吧。」
「這兩個人是誰?」喬恩到了樓梯上時間,「我還弄不大——」
「老喬治?福爾賽是你父親和我舅舅索米斯的堂弟。他一直就是這裡的會員。另外普羅芳那個傢伙,是個怪物。不妨告訴你,我覺得他在轉索米斯老婆的念頭!」
喬恩望望他,簡直嚇了一跳。「可是這太難堪了,」他說,「我的意思是——叫芙蕾太難堪了!」
『你別當做芙蕾會怎樣在乎;她很時髦呢。」
「是她母親呀!」
「喬恩,你很幼稚。」
喬恩臉紅了。「母親跟別人總不同,」他結結巴巴地說,很氣憤。「你對的,」法爾忽然說;「可是時世已經不是我像你這樣年紀時的時世了。現在人都有一種『明天就死』的感覺。老喬治講到我舅舅索米斯的時候就是指這個。索米斯偏不肯明天就死。」
喬恩趕快問:「他跟我父親之間有什麼不快呢?」
「內幕秘密,喬恩。你聽我的話,不要再提了,知道對你沒有好處。來杯甜酒嗎?」
喬恩搖搖頭。
「我就恨把事情瞞著不告訴人家,」喬恩說,「然後又笑人家幼稚。」
「你可以去問好麗。她如果不肯告訴你,我想你就相信這是對你好的。」
喬恩站起來。「現在我得走了;多謝你的午飯。」
法爾向他微笑著,心裡有點抱歉,可是又覺得好笑。這孩子看上去心緒很亂。
「好吧!星期五見。」
「我說不定,」喬恩說。
他就是說不定。這個沉默的陰謀弄得他走投無路。把他當做三歲孩子看待,真是丟臉。他悶悶不樂地一步步走回斯曹登街。可是現在他要上她的俱樂部去,準備使自己失望了!詢問的結果是,福爾賽小姐不在俱樂部裡。說不定晚一點會來。星期一她時常會來的——他們也說不準。喬恩說他過會再來,就穿過馬路進了格林公園,在一棵小菩提樹下躺了下來。陽光很大,清風吹拂著菩提樹葉子;可是他心裡卻感到難受。他的幸福好像被一片黑暗籠罩著。他聽見園外高臨鬧市的議會大鐘敲了三點。鐘聲打動了他的心弦,他取出一張紙,用鉛筆在上面胡亂寫著。他寫完了一節詩,正在青草中間搜索另一節詩時,覺得一件硬東西碰了碰他的肩膀——是一把綠陽傘。芙蕾正在低頭望著他!
「他們告訴我你來過,而且還要回來。因此我想你可能在公園裡;果然在這裡——真妙啊!」
「芙蕾!我以為你已經忘記我了。」
「可是我告訴過你不會忘掉你的。」
喬恩一把抓著她的胳臂。
「這太運氣了!我們離開這一帶。」他等於拖著她穿過了那個管理得無微不至的公園,總算找到一處蔭蔽的地方,兩個人可以坐下來,相互握著對方的手。
「有沒有人插了進來?」他問,向她香腮上面神情焦急的睫毛仔細打量著。
「的確有個小蠢貨,可是毫不足道。」
喬恩對這個小蠢貨頓然起了——一絲憐憫。
「你知道我中了暑;不過沒有告訴你。」
「真的嗎!中暑有意思嗎?」
「沒有意思。媽招呼得我太好了。你碰上什麼事情呢?」
「沒有。不過我覺得我已經發現我們兩家不和的原因了,喬他的心怦怦地跳起來。
「我敢說我父親想要娶你的母親,可是倒被你父親娶去了。」
「哦!」
「我看到她一張照片;就在一個放我的照片的鏡框後面。他如果十分喜歡她,這事當然會使他非常氣惱,你說對嗎?」
喬恩想了一下。「如果我母親最愛的是我父親,他就不會。」
「可是如果他們已經訂了婚呢?」
「如果我們兩個訂了婚,而你發現自己更愛另外一個人,我可能氣得發瘋,不過不會因此就恨你。」
「我會。喬恩,你決不許這樣對待我。」
「天哪!決計不會的!」
「我覺得他從來就不大愛我母親。」
喬恩默然。他想起法爾的話——和俱樂部裡那兩個大頭兒的談話!「你知道,我們並不清楚,」芙蕾繼續說;「也許對他是個極大的震動。她也許會非常之對不起他。人常會這樣。」
「我母親不會。」
芙蕾聳聳肩膀:「我覺得我們都不大懂得我們的父母。總是從他們怎樣對待我們來看他們為人;可是在我們出生以前,你知道——他們還對待過別的人,不少的人呢,我敢說。你知道,他們全都老了。你看你父親,就有三房兒女!」
「這個渾蛋的倫敦可有什麼地方讓我們能單獨在一起呢?」喬恩叫。
「只有出租汽車。」
「那麼我們就叫一輛汽車去。」
兩個人上了汽車之後,芙蕾忽然說:
「你回羅賓山去嗎?我倒想看看你住的地方,喬恩。我晚上住在我姑姑那裡,不過還來得及趕回來吃晚飯。房子裡面當然不進去。」
喬恩滿心快活地盯著她望。
「太妙了!我可以從小樹林那邊指給你看房子,不會碰上人的。四點鐘有一班火車。」
財產的神和他的大大小小的福爾賽,空閒的,擔任公職的,經商的或者從事專門職業的,都跟工人階級一樣仍舊做著每天七小時的工作,所以這兩個第四代福爾賽坐著這班過早的火車上羅賓山去時,那個滿是灰塵而且被太陽曬得暖暖的頭等車廂裡簡直空無一人。旅途中兩個人脈脈無言地相互握著對方的手。
出站時,他們除掉行李員和一兩個喬恩不認識的鄉下人之外,什麼人也沒有碰見;兩個人從那條小徑一直走上去,鼻子裡聞到的是灰塵和耐冬花的香氣。
對喬恩說來——現在芙蕾已是十拿九穩了,而且眼前兩個人又不會分離——這次徜徉比過去在高原上那許多次,以及沿泰晤士河邊那一次,都更加快意,更加像個奇跡。這是一種霧裡的愛情——是人生最金碧輝煌的一頁,這裡男女相互間的一言一笑以及一點輕微的接觸都像是充塞在文字間的那些金色的、紅色的、藍色的小蝴蝶、小花朵、小鳥——是一種沒有前思後想的心心相印,這種幸福持續了足足有三十七分鐘之久。他們到達小樹林時正是擠牛奶的時候。喬恩不肯帶她走到農場那邊,只到能夠望得見那片田野和上面的花園以及花園那邊的大房子為止。兩人走進落葉松中間,忽然間就在小徑拐彎的地方撞上伊琳坐在一棵老斷株座子上。
人受到的震動有種種不同:有的是在脊椎骨上;有的是在神經上;有的是在道德感受上;而最強烈、最持久的則是在個人尊嚴上。後面一種震動就是喬恩撞見母親時所感受到的。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很不檢點的事,把芙蕾公然帶下來——行!但是這樣偷偷地跑來,像什麼——!他滿心羞慚,竭力做出一副老臉皮厚的樣子。
芙蕾微笑著,帶有一點挑戰的味兒,他母親的吃驚馬上轉為不介意和嫻雅神氣。第一個開口的倒是她:
「很高興看見你。喬恩很不錯,會想到帶你上我們這裡來。」
「我們原來沒有打算上大房子去,」喬恩脫口而出,「我只預備讓芙蕾看看我住的地方。」
他母親靜靜地說:
「你上來吃杯茶好嗎?」
喬恩正覺得方纔的話只顯得自己更加沒有教養,這時聽見芙蕾回答說:
「多謝,我得趕回去吃晚飯。我和喬恩無意中碰上的,我們覺得跑來看一下他住的地方一定很有意思。」
她多麼的鎮定啊!
「當然啊;不過你非喝杯茶不可。我們叫車子送你上車站。我丈夫一定很高興跟你見見。」
他母親眼睛裡的那種神情對他凝視一下,使他筆直地摔在地上,就像個十足的蟲豸。接著她就向前引路,芙蕾跟在後面。喬恩像個小孩子尾隨在兩個人的後面,聽著她們談西班牙和旺斯頓,和叢樹草坡上面的那座大房子。他留神看著兩人的眼睛都避開對方,相互瞄這麼一下——這兩個他在世界上最愛的人。
他能望見自己父親在橡樹下面坐著。蹺著大腿,人又瘦又老,然而很整潔,不由得想到自己在這個安詳人物眼中一定顯得多麼丟臉;便是現在,他已經能夠感到他的聲音笑貌中帶有那種輕微的揶揄氣味了。
「喬裡恩,這位是芙蕾?福爾賽;喬恩帶她下來看看我們的房子的。
我們馬上喫茶吧——她得趕火車呢。喬恩,親愛的,你去關照他們,而且打電話給德拉貢旅館派輛車子來。」
丟下芙蕾一個人和他父母在一起,真是古怪的感覺,然而正如他母親預見到的,在當時還是下策中的上策;所以他就向大房子跑去。現在他再也不能和芙蕾單獨在一起了——連一分鐘也不能夠,而且兩個人連下一次約會也沒有講好!當他在女傭和茶壺的掩護下回來時,橡樹下面一點看不出有什麼窘狀;窘只在他的心裡存在著,可是並不因此就減少一點。他們正在談論考克街附近的那家畫店。
「我們這些過時的人,」他父親正在說,「非常之想知道為什麼不能欣賞這些新的繪畫;你跟喬恩一定得講給我聽聽。」
「據說這些畫都是帶有諷刺意味的,是不是?」芙蕾說。
他看見父親笑了。
「諷刺?哦!我覺得不僅如此。你怎麼說,喬恩?」
「我一點不懂得,」喬恩吞吞吐吐說。他父親臉上忽然顯出一種不快的神情。
「那些年輕人現在對我們,對我們的神、我們的理想全都厭煩了。將他們斬首,他們說——把他們的偶像打掉!讓我們回到——真空!而且,老天啊,他們就這樣做了!喬恩是個詩人。他也會搞起那些新詩來,而且把我們剩下的那一點點踏在地上。財產、美、感情——全是狗屁。我們今天是什麼都不許有,連自己的心情也不許有。它們都是障礙——真空的障礙。」
喬恩聽得摸不著頭腦,他父親這番話好像含有深意,然而又摸不透,這使他很生氣。他並不要把什麼東西踏在地上!
「今天的神就是真空,」他父親繼續說;「我們正回到六十年前俄國人開始提倡虛無主義的時代了。」
「不是的,爹,」喬恩忽然叫出來,「我們不過是要生活,而不知道怎樣生活——都由於過去在作梗;如此而已!」
「天哪!」喬裡恩說,「這話說得非常深刻,喬恩。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過去!舊的佔有,舊的情感,和它的後果。我們來抽支香煙。」
喬恩把香煙遞過去,同時意識到母親的手很快地抬起來碰一下嘴唇,就像將一些話堵回去似的。他給父親和芙蕾點上香煙,然後又給自己點上一支。他是不是如法爾說的受了打擊呢?他沒有吸進的煙噴出來是青色,抽進去的噴出來是灰色;他喜歡鼻子裡的那種感覺,以及抽煙給予他的那種平等感覺。他很高興沒有人說:「原來你現在開始了!」
他覺得自己大了一點。
芙蕾看了看手錶,站起身來。他母親陪她進屋子去。喬恩留下來和父親在一起,抽著香煙。
「你送她上車,喬恩,」喬裡恩說;「她走了之後,告訴你母親到我這裡來。」
喬恩起身走了,在廳堂裡等著。他送芙蕾上了汽車。連講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拉手也不能多拉一下。整整一個晚上他都等著父母跟他談話。什麼都沒有提。什麼可能發生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他上樓去睡覺,在梳妝台的鏡子裡看到了自己。他沒有說話,鏡子裡的他也沒有說話;可是兩個人看上去好像心思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