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三個月後,密回到位於青山的大學。
看到密,同年級的同學和預想的一樣極為轟動,他們也以為密仍在沖繩的醫院中昏迷不醒,同班同學在密的身上摸來碰去,看他是不是幽靈,上課鈴聲響了,大家約好午休時談談詳情,同學才各自回到座位。
那個約定沒能實現,正上課時,辦事員進來叫密,密正納悶有什麼事,出來一看,比利和羽陸在等著他。
密一陣暈眩,這些無禮地闖入自己生活中的男人,簡直不能原諒。
"你看上去很精神。"比利說。
"有什麼事嗎?我現在正在上課。"
"文化人類學的課?由尾原常章副教授上的?"羽陸說。
"啊……是。"
"尾原老師算是個中堅實力派,但很保守,他的課題太陳舊了,我認為不太有益處。"|
他這種無所不知的模樣惹火了密。
"那沒有什麼,我又不想成為文化人類學家。"
"我們想讓你聽聽更有益的課,能不能跟我們走一趟?"
密還在猶豫,比利他們強拉著他,上車疾駛。
"帶我去哪兒?"
"東京大學。"
"呃?"
"生物學家裡克·凱倫茲博士從美國到日本來了,你知道裡克·凱倫茲博士嗎?"比利說。
"………不知道。"
"他是進化學說的權威。"
"來日本參加學會,他很少離開本國,所以各方都熱情邀請他,他從很緊的日程中特意抽出一天時間,為學生開個特別講座。"
"是想讓我聽講座嗎?"
"不,和講座沒關係,不過既然來了就聽聽吧。"
密沒有回答。
"《香港人魚錄》看了嗎?"比利問。
"……看了,因為住院時很閒。"
"你現在覺得有人魚嗎?"
"沒有。"
"哦,看來還不能馬上明白。"
"那……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作過自我介紹了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密找不到合適的話。
到東大時,裡克·凱倫茲的特別講座已經開始了,教室裡擠滿了學生,甚至還有人站著聽。
"他很有名嗎?"|密小聲問羽陸。
"你不知道他?這證明你不太愛學習。"
裡克·凱倫茲講的東西太難了,密聽不明白,黑板上畫著一棵大樹吸引密的目光,密也知道那是為表現進化史畫的地圖,樹周圍有些奇特的數式,還有"con·ex效果","同群種內集團選擇"等不知何意的詞,用難以辨認的字體潦草地寫著。
比利小聲解說,直到達爾文的進化論,進化學的表達還基本上是文學性的,但最近變得像數學一樣了。我也一竅不通,不過裡克·凱倫茲能為外行通俗易懂地講解,算是個難得的學者,他還不斷發表破天荒的假說,學會上常被人懷疑但一般的愛好者都非常支持他。
比利說外行也容易聽懂這個講座,但裡克·凱倫茲約兩個小時的講座,密絲毫沒聽明白,學生離開教室後,他和裡克·凱倫茲見面了。
"你是海原密?"
密同裡克握手。
"我聽說海難的事了,很不容易啊。"
"啊……"
裡克看看手錶,"馬上到中午了,肚子餓了吧?"
"不,不是很……"
"怎麼,你最近沒有食慾嗎?"
"呃……不,我只是現在不太餓。"
"哦,那算了。"
"您呢?"比利說。
"我也不用吃了。"
"那麼開始嗎?"密疑惑了。
"開始什麼?"
"特別講座。"比利說。
"啊?"
"學生只有你一個人。"
"啊?"
"參加學會只是個名義。裡克·凱倫茲來日本的真正目的,是要見你。"
羽陸從後面拍拍密的肩膀。
"真讓人羨慕,世界聞名的裡克·凱倫茲做你的個人教授。"
"等一下—一你們有什麼企圖?"
"呃?"
"你們到底想把我怎麼樣?硬把我扯進這種沒頭沒腦的事裡來!"
對比利他們古怪的安排,老實的密也生氣了,裡克站在講台上對憤怒的密露出笑容,這樣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知道有點強迫你,但又沒有其他更好的手段。"
"你們想做什麼?"
"想讓你理解人魚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這樣啊……"密退縮了。"既然那麼想讓我相信,請帶一條人魚到這裡來!看到了,我就會相信。"
"這裡倒是有一個,不過……"比利苦笑著說。
"那……我回去了。"這句話惹惱了密。
"好,明白了。"裡克·凱倫茲說。"我讓你看人魚。"
聽了他的話,比利和羽陸顯然也吃了一驚。
"裡克老師,這是怎麼回事?"比利說。
裡克不回答他,對密說:"這總可以了吧?"
"既然你說想讓我看……看看也行。"雖如此說,密卻不認為這麼簡單就能見到人魚,他心裡想,如果這是愚弄人的玩笑,我可以轉身就走。
裡克又說"但你聽完我的講座再看,也不晚吧?"
"啊,真狡猾,如果你再說是騙我的,又當如何?"
"只能請你相信我。"
密一時不好回答。
"可以了嗎?"
"講座需要多長時間?"
"時間不長。"
密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裡克·凱倫茲微徽一笑,拿起粉筆。
"好,開始上課。"裡克用洪亮的聲音說先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智人。
然後他說:"你相信人類的祖先是猴子嗎?"
"呃……啊,是的。"
"可以,那是正常的知識。"裡克微笑一下,把手肘支在講桌上二學校的老師是那麼教的,一般人也那麼相信,認為那是理所當然,大部分人對此毫不懷疑,但事實上,如此武斷的說法並不存在確鑿的證據,這你知道嗎?"
"不。"
"知道黑猩猩嗎?"
"知道。"
"黑猩猩是人類的祖先嗎?"
"……大概是吧。"
"那不太對,黑猩猩和人類都是現在存在於地球上的動物,而且關係無限接近,人類和黑猩猩在遺傳基因方面的差異,只不過是百分之一,也就是說,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全部相同,由此看來,這兩個物種肯定是無限接近的明白嗎?"
"哦……"
"但並不能因此就說,人類是從黑猩猩進化來的,為什麼?"
"呃……因為也可以說,黑猩猩是從人類進化而成?"
"這是很獨特的想法,但在科學上,假說只要不被證明,就不能認定為是事實,你提出了黑猩猩是從人類進化來的這種說法,如果有人問,那麼人類是如何進化成黑猩猩的?你必須加以證明,這不是容易的事,做這些事,是我們學者的工作,也可以說是本能,題目越是困難越引起我們的好奇心,進而想去研究,這是學者的DNA,特別是人類祖先的問題,與我們密切相關,是誰都想研究的題目,你不這麼認為嗎?"
"嗯,啊。"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尋找人類祖先的科學家恐怕比你預想的少得多,就連目前為止發現的古代人的化石,也數量過少不足以闡述人類的進化史,被認為最古老的人類祖先化石,是約六千萬年前,古第三紀的名叫普爾加托裡猴的靈長類,這被認為是人類和猴子的祖先化石中最古老的東西。從推斷結果看,普爾加托裡猴牙齒的形狀與其說是像猴子不如說與老鼠的更接近,以這個普爾加托裡猴為出發點,把發掘到的化石點與點地連成線,人類的歷史眨眼間就來到了現代人階段,而且這些化石往往只是下巴的一部分。對於探索人類的進化來說,似乎顯得證據不足,學者們有贊成和反對兩種意見。有的學者認為,用兩隻手都能數過來的化石來證明人類的進化已經足夠,也有學者認為那根本不夠。"
密無意中回頭,看到比利和羽陸正在專心地聽講,密覺得,他們迄今為止的強迫性做法,例如突然開始的這種奇怪講座,都不像是正常的人能幹出來的。這些人全都發瘋了?
裡克·凱倫茲咳嗽一聲密趕忙向前看,裡克繼續講課。"
"1948年,在非洲東部維多利亞湖的魯辛加島上,發現了晚第三紀中新世的類人猿原康修爾猿,這種原康修爾猿是約一千八百萬年前生存的四足步行猿,然後1914年在埃塞俄比亞的哈達爾發現了二足步行的類人猿最初的化石,大約三百五十萬年前,棲息於晚第三紀上新世的南方古猿非洲種,就是這個,這兩個種類之間,還發現了肯尼亞猿、地猿始祖種等幾種類人猿的骨頭,但無論哪一種,都沒發現能推測出其全身的部件,也就是說,把四足步行猿、即原康修爾猿定義為二足步行的類人猿,即南方古猿非洲種的直系祖先的話,證據嚴重不足,我們要進行推理,例如,在地猿始祖種的頭蓋骨底部的化石上,與脊髓連接的枕骨孔位於正中,說明地猿始祖種的脖子垂直於地面的可能性很大,即其有可能是直立二足步行,地猿始祖種的化石被推斷為是四百四十萬年前的,所以有學者提倡說:"四百四十萬年前,已經有直立二足步行的類人猿存在,"但也必然會有學者提出異議:"等一下,僅憑腦袋的化石能說明腳的情況嗎?"說到結論,現狀是似乎還搞不清楚我們的祖先是誰,僅憑被發現的幾具像是祖先的化石,無法填補人類進化史中大片的空白,我們將此空白稱為"缺失環節",從普爾加托裡猴到我們,人類究竟如何進化?走過怎樣的歷史來到今天1從原康修爾猿到南方古猿非洲種期間,我們的祖先如何獲得了直立行走的能力?從南方古猿非洲種到現代,我們又走過怎樣的歷史?說起來他們是否真的是我們的祖先,缺失環節到處都是,或者說,一切進化史都是缺失環節,其中只橫著幾具化石而已,所以全世界的考古學家各有一套主張自說自話,沒辦法,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你也可以倡導什麼學說,對了,你主張黑猩猩是從人類進化來的?"
"不是……"密苦笑。
"嗯,眾說紛紜,但其中最獨具一格的是"水人說"。"
裡克在剛才的一智人,旁邊,寫上"水人"二字。
"在缺失環節中,類人猿一度回到海中,然後又從海中回到陸地,其間失去了猿的很多特徵,獲得了與現在接近的體形—這就是"水人說"。
"該種說法一見之下很荒誕對吧2但人類為什麼有了現在這樣的體形?這樸素的疑問卻能因之迎刃而解。
"比如說:人類沒有濃密的體毛,你可曾想過,人類為什麼沒有毛?陸地上的哺乳動物幾乎都被體毛報蓋,而人類沒有那些體毛。"
"那個……是因為人類有衣服吧?"密說。
"你說的有道理,但人類從何時開始穿衣服的?如果已經全身是毛,則不需要衣服,服裝的歷史又十分暖昧模糊,無法查明在失去體毛之前,衣服是否已經存在了,當然,如果發現了身穿服裝卻又毛髮濃密的木乃伊,則另當別論,如果這樣,不如尋找沒有體毛的哺乳類,和人類進行比較的做法更快捷,比如說海豚沒有體毛,為什麼?"
"……不知道。"
"因為毛在海中沒有保溫效果,海中喃乳動物一般沒有毛但皮下組織的脂肪層很發達例如海豹,人類也沒有體毛,脂肪層代之鈕蓋全身,這對於在海中生活非常便利。"
"是啊。"密一不留神作出了反應,也許在不知不覺中,他開始被裡克·凱倫茲的話所吸引了,裡克不愧是世界知名的科學家,每一句話都有奇妙的說服力。
裡克繼續說:
"其次,這是最重要的:人會游泳,不錯,狗也會游泳但它與人類有決定性的區別那就是身休的形態,游泳時人的體形是漂亮的流線型對於對抗水的阻力是極為合理的,但狗又如何呃?比較海獅和水獺就明白了,與那些適應水的動物相比,狗無法進行流線型游泳,人類能用那種形態游泳,並非偶然,當然也有人反駁:"因為人類能直立行走身體扳成筆直所以游泳時也能伸直身體游,"但如此則產生一個疑問:為什麼人類的脊樑骨筆直地伸長?為什麼人類變得必須直立行走滬一想到水,這個問題就很容易回答了,人類為了減少水的阻力不斷努力,不斷進化身體當然會變得筆直,但這樣的話不能行走只能像海豹一樣跪爬,因為當初人類是四足步行手腳必須相對於身體伸展成直角,這樣一來,人類只能要麼像海豹一樣爬,要麼選擇直立行走,實際上,有種生物也被迫作出這種選擇,進行了相似的進化,你知道是什麼嗎?"
"呃?"密想了想,沒猜出來。
"是企鵝,企鵝為了游泳身體變得筆直,而為了行走,不得不變成像現在這樣。"
裡克在黑板上畫了隻鳥,密強忍住笑如果說那是企鵝,裡克的素描功力可真夠誇張的,像是看透了密的心思,裡克說:"這是普通的鳥。"
林後,他在旁邊畫了一隻企鵝。
"腳的位置完全不同吧?企鵝的腳最初和普通的鳥位胃相同,但它們在學會游泳的過程中,腳長到了尾巴的位置,如此一來,它們不能在陸地行走了必須像海豹那樣甸甸前進,但海豹位於食物鏈中的高層,企鵝本來就有很多天敵而且所處環境中也沒有什麼能藏身的草叢之類,如果就這樣在陸地爬行,對於其他動物來說它等於是躺在冰上的美味香腸,即使只是幾步,企鵝也想好好地行走,至少,它們希望能在被敵人發現抓到之前跳進海裡,所以企鵝只好將甸甸的身體豎直立起,對於它們來說,最初這無疑是很痛苦的姿勢,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如果再等待什麼別的進化企鵝恐怕早已被吃得一乾二淨了,順便說一下,一種與企鵝極其相似的鳥—黑喉潛鳥,也是為了游泳身體變直,腳長到了後面,所以不能很好地行走,它算是企鵝進化途中的鳥吧,人類也是獲得游泳能力後又克服了游泳導致的不便之處變成了今天的體形,掌握了自由的二足步行,如果看企鵝的骨骼,可知它的膝蓋是彎曲的,強迫的進化,導致形成這樣的體質,這一點很宜要,以前曾發生過南極探險隊將移動中的企鵝群誤認為是人的事,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裡克·凱倫茲說到這裡開始在黑板上總結要點。
"綜上所述,"水人說"誕生了,我們在智人之前的祖先是水棲動物,正確地說是兩棲動物,在海洋和陸地之間來往,為在海中生活我們的祖先突然變得必須趕快進化,正如剛才所說,為讓身體適應海洋,發生了變異,還不只這些,人類還需要捕魚的工具,和陸地狩獵相比,要在海中抓住游動的魚更難,想一想現在為垂釣和漁業而開發的工具和技術吧,豐富多彩,遠非陸地狩獵的工具所能比擬,抓魚之外也需要別的工具,比如說處理貝類的工具,抓住貝類很簡單,吃它卻很麻煩,即使海獺也要使用石頭砸開貝類才能吃,人類此時不可能不使用工具。
"如此說來,好像都是好事,其實並非如此,人類在海洋中也失去了體毛和爬行的能力,這是最致命的,人類連忙開始康復訓練為讓反蹺的身體變得能走路,拚命地進行練習,人類後來終於獲得了直立行走的能力,但失去了體毛是他們更迫在眉睫的危機,一上岸,濕淋淋的身體急劇失去體溫,像現在的人類,從海裡上岸必須趕緊披上大毛巾,如果是晚上,則有可能凍死,古人類從海中一上岸,被冷風一吹,可能更覺得冷可能趕緊四處尋找,看有沒有什麼能暖和身體,如果有狐狸他們會殺掉剎下皮:如果有洞穴會鑽進其中;如果沒有洞穴,會砍倒椰子樹,揪下樹葉建成小屋……這些事情,人類等不及體毛再慢慢進化回來就做了,為了暖和身體他們肯定什麼都做了,最後仍冷得沒有辦法時他們從某些地方發現了火,恐怕是在製造工具時他們就偶然發現了生火的方法,這種發現,只要有誰發現一次就足夠了,為什麼一次就夠了這個待會兒再說,這樣,他們能使用火隨後也能用火烤食物吃?"
"總之,人類從海洋登上陸地的瞬間,需要衣服、房子和火,拿動物比喻一下,這時的人類頗像寄居蟹,寄居蟹沒有貝殼就不能生存人類沒有房子和衣服也不能活著,也許從動物的角度來看,房子和衣服就是人類身體的一部分。"
"為了克服寒冷人類將這些東西弄到手了,等回過味來,人工的殖民地已經到處出現了,到此地步殖民地的擴大,複雜化,只是時間的問題,殖民地群落之間會打架,不久會引發戰爭,殖民地還有另一個好處:採集的獵物,果實和穀物能夠貯藏了,螞蟻,蜜蜂都在最大限度地利用著這個好處,在開放的自然界,這其實是最難的,你捕獲的獵物別的動物不會只是干看著,獵物由所有的動物分享這是白然界的規則是美好的調和,但有些動物構建了只有自己和同伴才能居住的殖民地它們從這個邏輯中逃脫了,自己的獵物要謹慎地運回巢只與夥伴分享,這種習性,如果看看蜜蜂和螞蟻就一目瞭然,它們因此從自然界的規則中逃脫了,這也是自然界的規則,並非人類的容智帶來了現在這種情況,"睿智"這個詞在自然法則面前沒有意義。"
"講到這裡,以後就簡單了,古代人往自己的殖民地運送各種東西,魚和貝就不用說了,剝掉毛皮的動物也運進來留作食用,然後是水果、穀物,穀物非常適合貯存,因為它本身就善於自我貯存,直到季節更替,貯存的穀物還有更大的好處,初夏的某一天,古代人發現殖民地的穀物倉中長滿了繁茂的草,一看,原來是新的穀物在結實,貯存的一部分穀物在地面上發芽獨自生長,這些穀物,古代人當然也毫不客氣地吃了,不過,穀物不斷播種,穀物倉一帶漸漸變成了谷田,即使人類不再特意採集穀物運來他們的穀物倉也開始獨自生產穀物了,這不是上天的恩惠嗎?可見,就連被稱為文明開端的農耕業,也是人類毫不動腦偶然掌握的,到了此時,人類已經沒有必要再回到海洋去,海洋毋寧說已經變成了難度很高的獵取食物之地,即便如此,人類也沒能同海斷絕關係,這也許只是因為海洋存在著陸地上沒有的味道,那是基因一經記住便難以忘懷的味道。"
"如此一想,人類憑借所謂的"睿智"而獨自開發出來的東西是不存在的,隨著殖民地不斷進化,又產生了分工合作的現象,即分出保護殖民地的角色,採集食物的角色,監視倉庫的角色還有繁衍子孫的角色,分工合作的代表動物是螞蟻和蜜蜂,致衍子孫這種神秘的工作,由領袖蜂后和蟻後獨攬,以人類來說,這相當於君主政治,不過人類的進化沒到螞蟻的程度,階級雖然產生了,繁衍子孫的任務始終委託給了個人,所以才能實現像我們今天這樣的,沒有階級的平等社會,如果只有女王獨佔生育權,那麼即使想發動革命也不行,因為打倒了女王則不能留下後代,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動物學家理查德·亞歷山大提出:照顧孩子的昆蟲一旦獲得能夠獨佔食物的殖民地,就會朝著螞蟻和蜜蜂的方向進化,他還進一步假設說:社會性哺乳類動物也將和社會性昆蟲走同樣道路,也就是說,人類也有可能成為那樣,他說:恐怕已經存在那樣進化了的喃乳動物』假如有那樣的動物它們會是像植物的塊莖如芋頭或洋蔥一樣的東西,他還具體地預測:那樣的塊莖需要成長的環境,即旱季很長的地區,在那裡,它們在塊莖的周圍形成地下殖民地居住,幾年後,南非的動物學家詹妮佛·傑維斯宣佈發現長牙裸鼠的存在,像是要直接證實理查德·亞歷山大的預測,這種老鼠具備與螞蟻完全相同的習性—只有鼠後負責性交和生育其他雌鼠一生勞作,而且這種長牙裸鼠正如其名,身體完全赤裸在哺乳類中,它是於人類之外存在的少數的赤裸一族,它可能是因為在完全被保護的地下殖民地生活結果失去了體毛,它們是活生生的證據,證明了人類為了獲得殖民地而失去了體毛的說法,在這一點上,它們也成為"水人說"的反證,但人類建築的殖民地不是在地下而是在更殘酷的外部世界,假如沒在海裡生活過,最初就在陸地上修建殖民地,人類沒有理由失去體毛,因為有體毛更輕鬆方便,這種長牙裸鼠能夠說明人類在漫長的進化期間為何完全不能恢復在海中失去的體毛,急忙穿戴的衣服和住所,加上由火供暖,排除了人類本來能恢復的體毛。"
"非常遺憾,人類的進化到此為止,之後可說只剩下幾個發明而已,提到火時,我曾說過這類發現只需一次就夠了,對吧?只要有誰發現一次就好,例如史蒂文森看見沸水鼓動水壘蓋,發明了蒸汽機這引發了產業革命,扳機只需扣動一回即可,人類的進化亦然,如此眾多的人把任何時代都擠得滿滿的,看到水壺蓋,如果沒有一個人成為史蒂文森,那才是不可思議!在那以前的人類用火藥做槍彈,但誰也沒想到以之為動力,做成運送大炮的車,人類認為這所有文明都是拜自己的英明件智所賜,但大部分人類只是從出生時起,就沐浴在了早已存在的文明中,如此發達的文明,幾乎都是在誰都沒幹什麼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已經存在的,如果把大多數人類認定為一般人的話,只能這麼說。"
"講著講著,就講到了人類文明的歷史,人類曾在海中生活—這種假說能夠輕易地說明到此為止的所有過程,但並非所有人類都走過這條道路,如果有一部分人類一度回歸海洋後,完全適應了那裡的生活,也根本不足為奇,他們—作為水人繼續生存的人,就是人魚。"
密不由得倒吸一口氣,裡克繼續說:
"三年前在聖瑪利亞島捕獲了一條人魚,說是人魚不如說像是在海裡生活的人類,我們將其命名為瑪利亞一號開始研究,結果查明:瑪利亞一號無疑是從人類分離出去的物種,分離的時期約在四百萬年前,南方古猿非洲種的登場是在三百五十萬年前,所以人與人魚的分離比那還早五十萬年,令人深感興趣的是,與南方古猿非洲種相比,人類與水人更像同一種類,極其相似,儘管一方在陸地進化,一方在海中進化,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
"假如你繼承了人魚的血脈,你又能輕易地在陸地生活,這種狀態是怎麼回事呃?你和人類沒什麼不同,不,你就是人類,但你流淌著人魚的血,這又是怎麼回事呃?"
"不知道……"
"說什麼人魚人魚,歸根結底就是人類,換句話說,人類,歸根結底就是人魚。"
密沒能很好地理解他的意思,裡克開始擦黑板。
"好,講座到此結束,那麼按照約定讓你看人魚還是已經沒有讓你看的必要了?我剛才說了,人魚等於是人所以在這個房間裡,還剩下三條人魚呢。"
比利和羽陸憋不住笑了出來。
裡克從講台上下來,拍拍密的肩膀。
"比利他們說你是人魚你用不著害怕,你就是你,是名叫海原密的日本人,流淌著中國人的血和海中住民的血,那就是你。"
聽到這密一下子變得渾身無力,他就像被醫生宣告說,只剩下三個月的壽命了,隨後又被告知,那是誤診,不,說是誤診有點不對,只是知道了胃里長出的腫瘤不是惡性的,但人魚真的不是惡性的嗎?
密問裡克:"人類和人魚完全一樣嗎?"
"嗯,說完全一樣的話,是有語病的,因為我們的身體裡包含著四百五十萬年的進化,而人魚的身體裡,也包含著人魚獨特的進化,二者有顯著的差別,也有不顯著的差別,比如說,你在海中遇難唯有你一個人得救了,如果是人類會說那是奇跡,但對你來說,那不能算是得救了,你只是待在海裡,後來被漁網纏住了而已。"
"哦。"
"你的聽力檢查結果,我也看了,你的聽力比海豚和蝙蝠的還要優秀。"
"呃?"
"對於你來說,是很自然的事,但也許你能聽到的聲音世界,與我們聽到的世界有很大不同,你自己沒發現過什麼徵兆嗎?"裡克說。
"呃……"密想起前幾天體驗到的現象—那奇妙的水,但他沒有勇氣直說出來。"沒發現過什麼。"
"哦,早晚會發生的,無論發生什麼,你都必須理解它,把它作為命運來接受,而且希望你能將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們,誠然這是為了我們的研究但恐怕只有我們瑪莫得能為你的身體作出診斷。"
"瑪美得?"密將"瑪莫得"錯聽成"瑪美得。"
"老師,他還不知道瑪莫得……"羽陸說。
"是嗎……"
比利對密解釋道:"我們秘密地組織了一批人做研究人魚的項目,那就是瑪莫得援助中心,是三年前成立的,以在聖瑪利亞島發現的人魚為開端。"
"那個手塚大夫也是其中的成員嗎?"
"他是參加這一項目的齋門齊一小組的一員,你知道齋門齊一嗎?"
在那霸醫院時,日向護士曾說過這個名字,但沒能留在密的記憶裡。
密搖搖頭"不知道。"
"他是遺傳基因學研究的第一人。"
密還無法掌握事情的全貌,但無疑有什麼驚人的事情正在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