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滾滾的麥田綿延數里,地勢至山腳開始逐漸升高。田野盡頭巍巍的遠山連成一線。一個佔地一百多英畝的納粹據點坐落在田野上方蜿蜒延伸的山谷裡,背靠著猶如屏障的層層山巒,俯視著面前方圓數里的景色風光。營地周圍的鐵絲網都被樹籬和灌木叢所遮掩。其射擊場和格鬥訓練場也同樣加以偽裝,以防範空中偵察。地面上只有兩座不惹眼的小木屋,從外面看上去樣子就像供釣魚人用的屋子。但是在木屋下面,深藏在山底下,有兩個升降機井通向一座由自然洞穴和人工洞穴組成的迷宮。寬得足夠讓高爾夫車過去的通道將四面八方十二個不同的房間連起來。其中一間用作印刷廠。兩間儲藏武器彈藥。較大的三個房間用作居室。還有一間小圖書室。中央大廳是最大的一間,那是一座高四十英尺的洞穴,專供成員們集會講演和看電影。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據點,有可以通過衛星接收世界各地電視新聞的碟形天線,有與其他據點連接以迅速交流情報的電腦,有傳真機、蜂窩式電話,以及各種眼下最時髦的電子設備。
據點每日收到的報紙不下十種,報紙都被送到圖書室隔壁房間裡的一張桌子上,由一個叫羅蘭的人先過目。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據點裡,和他一起住的還有其他幾個負責維修這個地方的人。報紙從城裡送來時通常是上午九點左右,羅蘭給自己衝上一大杯咖啡然後便開始閱讀。這並不是打雜的活計。他曾經多次周遊世界,會講四種語言,有著強烈的求知慾。如果有哪則報道引起他的注意,他就做個記號,過後把它複製一份並送去輸入電腦。
他的興趣則有點特別。他很少看體育版,從不看徵聘廣告。對時裝、風尚、生活、吹捧文章,以及有關的版面他只是大致瀏覽一下,並無好奇心。他收集的報道都和那些與他的組織相類似的團體——雅利安、其他納粹組織及三K黨之類有關。近來他在許多來自德國和東歐的報道上作了標記,頗為法西斯主義在那些地方的興起而激動。他講得一口流利的德語,每年至少在這個偉大的國家住上一個月。他留心那些政治家的動向,注意他們對仇恨罪行的深切關注及他們對像他的組織這樣的團體的權利加以限制的意圖。他監視最高法院,跟蹤他們對在美國的光頭黨的審判及他們對三K黨徒的迫害折磨。
他平常每天上午花兩個小時獲取最新消息,決定哪些報道應當留作將來參考。這是例行公事,但他卻覺得其樂無窮。
這天早上的情形有所不同。當頭一眼看到一家舊金山日報在頭版上刊登了薩姆-凱霍爾的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時他就知道事情不妙。這篇報道只有三段,但已經把這條全美最老的死監犯人將由其孫子擔任代理律師的熱門新聞交代得一清二楚。羅蘭讀了三遍才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便在上面作了標記準備保留。一小時過去後,他已經看到五六篇同樣的報道。有兩張報紙都登了年輕的亞當-霍爾那張昨天出現在《孟菲斯報》頭版上的快照。
羅蘭跟蹤薩姆-凱霍爾的案子已經多年,跟蹤原因也不止一個。其一,像這種有關一名年老的六十年代三K黨恐怖分子在死監等待赦免的案子平常就是他們的電腦所感興趣的那種類型。關於薩姆的打印材料已經有一英尺之厚。儘管羅蘭並不是律師,他卻與司法界普遍的意見一致,認為薩姆的上訴已到窮途末路,他這回難逃一死。這樣的結果倒正中羅蘭下懷,不過他把自己的看法藏在心裡。薩姆在白人至上主義者看來是個英雄,而且羅蘭自己的那一小伙納粹分子也已受邀參加臨刑前的示威活動。他們與薩姆沒有直接聯繫,因為他從不給他們回信,但他是一種象徵,他們要利用他的死大做文章。
羅蘭姓福欽,有蒂博多一帶卡瓊家族的血統。他沒有社會安全號碼,從不報稅,在政府看來他根本就不存在。他有三本偽造精美的護照,其中一本是德國的,另一本據說是由愛爾蘭共和國簽發的。羅蘭出入國境,通過驗證檢查毫無困難。
羅蘭的眾多化名中另有一個名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從未向別人透露過,那便是羅利-韋奇。一九六七年,在克雷默爆炸事件之後他逃離美國,曾在北愛爾蘭居住,後來還在利比亞、慕尼黑、貝爾法斯特和黎巴嫩住過。為了觀察對薩姆和道根的審判,他在一九六七年和一九六八年曾兩次短期返美。那時他已經有完備的證件可以自由旅行了。
這以後他還有數度短期返美,每回都是為了處理凱霍爾一案的混亂局面。不過隨著時光流逝,他對這事已不再那麼擔心。為了傳播納粹主義的信息,他搬進這個地堡已有三年。他不再把自己視為三K黨徒。如今他已是個自豪的法西斯分子。
在結束上午的閱讀時,他在十份報紙中發現有七份登了有關薩姆的報道。他把這些報紙放進一隻金屬筐,然後決定上去看太陽。他給他的泡沫塑料杯裡加了咖啡,乘電梯上升八十英尺來到一座木屋的門廳。今天是個好天,天氣涼爽,陽光燦爛,萬里無雲。他順著一條羊腸小道朝山上走去,不到十分鐘就可以俯瞰到下面的山谷。遠處是無邊的麥田。
對薩姆的死,羅蘭已經夢想了二十三年。他倆共有一個秘密,只有薩姆被處死才能把這個沉重的負擔卸去。他非常敬佩這個人。薩姆不像道根,他堅守了自己的誓言,始終沒有說出來。歷經三次審判,幾度更換律師,無數次的上訴及提審,薩姆從未屈服過。他是個可敬的人,可羅蘭卻要他死。啊,是的,在頭兩次審判期間他迫於無奈曾遞話威脅薩姆和道根,不過那已過去好久了。道根在壓力下崩潰了,他招了供並作證指控薩姆。於是道根便死了。
這個小伙子讓他不安。和所有別的人一樣,羅蘭也失去了薩姆的兒子及其家人的線索。他知道那個在孟菲斯的女兒,但那個兒子卻失蹤了。可是現在這個——這個來自一家財力雄厚的大猶太律師事務所的相貌英俊、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律師無端殺出來,準備搭救他的祖父。羅蘭對行刑的情況有充分瞭解,所以他理解律師們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都會嘗試各種辦法解救自己的當事人。薩姆要是會吐口,就是現在這種時候,而且會在他孫子在場的時候說出。
他把一個石子扔下山坡,看著它跳出了自己的視野。他必須走一趟孟菲斯。
星期六對芝加哥的庫貝法律事務所來說所代表的只不過是又一個辛苦的日子,但在孟菲斯分部情形卻輕鬆一些。亞當九點到辦公室時發現另外只有兩名律師和一名助理在工作。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拉下了百葉窗。
他和薩姆昨天一起工作了兩小時,到帕克帶著腳鐐手銬回到法律圖書室時他們已經在桌上擺滿了幾十部法律書和律師的記事簿。帕克不耐煩地等著薩姆慢條斯理地把書放回書架。
亞當重新看了一遍他們的筆記。他進入電腦著手自己的研究分析,又對訴狀作了第三次修改。他已經給加納-古德曼傳真了一份訴狀,後者修改後又傳了回來。
古德曼對此項申訴是否能在聽證時得到公正對待並不樂觀,不過案子進行到這一步上已沒什麼可損失。萬一聯邦法院果真舉行緊急聽證會,古德曼已準備好就梅納德-托爾的受刑情況出庭作證。他和彼得-韋森伯格目睹了這次行刑。事實上,韋森伯格因為受不了一個大活人被毒氣處死的場面才從律師事務所辭職去教書的。他的祖父是大屠殺的倖存者,但他的祖母卻不那麼幸運。古德曼答應與韋森伯格取得聯繫,並且相信他也會出來作證的。
到中午時,亞當在辦公室已經呆得煩了。他打開他的門,聽不到有腳步聲。其他的律師已經都走了。他也離開了辦公樓。
他向西駛去,過河進入阿肯色州,途經西孟菲斯的卡車停車點和跑狗場,終於駛出擁擠的車流來到到處是農田的鄉問。他駛過厄爾、帕金和威恩的小村莊開始進入山區。他在一家鄉村雜貨店停下來喝了一瓶可樂,三個穿褪色工裝褲的老人坐在門口忍著酷熱打蒼蠅。他放低頭頂上的車篷,加大車速開走了。
兩小時後他再次停車,這回停在芒廷維尤城,買了個三明治並打聽了一下道路。人家告訴他卡利科巖就在前面不遠,過了白河就到了。那條路風景宜人,盤旋穿過歐扎克斯山麓,穿過茂密的樹林,越過山澗小溪。傍在道路左邊如蛇般蜿蜒前行的白河河面上點綴著一隻隻釣鱒魚的小船。
卡利科巖是坐落在岸邊高地上的一座小城。沿著河東岸靠近橋頭有三個漁人碼頭。亞當把車停在河邊,向第一個碼頭那兒的一個稱作卡利科小遊艇船塢的旅遊用品商店走去。商店是被粗大的纜繩拴在岸邊的一座浮動建築。一排空空的出租小船被繩子拴在一起靠在碼頭邊。唯一的一個加油泵散發著刺鼻的汽油味兒。一塊牌子上列著租船、導遊、船具和釣魚執照的價目。
亞當走上那有遮篷的碼頭,觀賞著數英尺外的河面。一個兩手髒乎乎的年輕人從後面房間出來,問他是否可以幫上忙。他上下打量著亞當,顯然看出他不是來釣魚的。
「我想找溫-萊特納。」
年輕人的上衣口袋上面繡著他的名字「羅恩」,不過名字上面遮著些許油污。羅恩返身走回房間,一邊朝一間小店的紗門喊著:「萊特納先生!」然後羅恩便不見了。
溫-萊特納是個大塊頭,身高有六英尺多,骨骼粗大,超重相當厲害。按古德曼所述他有喝啤酒的嗜好,亞當瞟了一眼他的大肚子不由想起這一點。他已經近七十歲,一頂標有EVIRUDF機船發動機商標的帽子下面是一頭整齊但稀疏的灰白頭髮。至少有三張特工萊特納的新聞照片分開放在亞當的卷宗中,在每張照片上他都是一副標準的聯邦調查局調查員打扮——深色套裝,白色襯衫,窄窄的領帶,軍人髮型。那時他苗條得多。
「是啊,先生,」他擦著嘴角的麵包屑,邊從紗門中出來邊大聲說,「我就是溫-萊特納。」他嗓音低沉,笑容令人愉快。
亞當伸出手,說:「我是亞當-霍爾。很高興見到你。」
萊特納握住他的手,熱情地搖著。他的前臂肌肉發達,二頭肌高高隆起。「是,先生,」他聲音隆隆地說,「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嗎?」
幸虧碼頭上除了羅恩沒有別人——他的人看不見,卻在他的房間裡正用工具弄出一片聲響來。亞當有點緊張,說:「噢,我是個律師,我代理薩姆-凱霍爾。」
萊特納笑得更厲害了,露出兩排大黃牙來。「這是件對你很適合的工作嘛,是不是啊?」他邊說邊放聲大笑,並且在亞當的背上拍了一下。
「我看也是,」亞當侷促不安地說,恐怕他再來一下,「我想跟你談談薩姆的事。」
萊特納突然間嚴肅起來。他用一隻多肉的手掌摸著下巴,瞇起眼睛打量著亞當。「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小子。我知道薩姆是你的祖父。你一定覺得很難對付,而且會越來越難,」說著他又笑了,「薩姆也一樣會覺得越來越難對付。」他的眼睛閃著快活的光,似乎他剛剛說了一個令人捧腹的笑話,希望亞當聽了會笑得直不起腰。
亞當沒領會他話裡的幽默。「薩姆只剩下不到一個月了,你知道,」他說,確信萊特納已經從報上得知行刑日期。
一隻沉重的手掌猛然間落在亞當的肩頭,把他推向商店那邊。「進去吧,小子。咱們來談談薩姆。要啤酒嗎?」
「不,謝謝。」他們走進一個狹窄的房問。牆上和天花板上都懸掛著釣魚用具,東倒西歪的貨架上擺滿餅乾、沙丁魚罐頭、罐裝香腸、麵包、豬肉青豆和杯形小蛋糕——全是在河上玩一天所必須的。屋角還立著一個冷飲櫃。
「坐吧,」萊特納說,朝靠近現金出納機的角落一揮手。亞當在一把搖搖晃晃的木椅上坐下,萊特納則伸手到冰櫃裡,摸出一瓶啤酒來。「你真的不來一杯嗎?」
「過會兒也許喝點。」這時已經將近五點了。
他擰開瓶蓋,頭一口就喝了至少三分之一,咂咂嘴,然後坐在一把無疑是從一輛定制的貨車上卸下來的舊船長皮椅上。「他們終於還是打算把老薩姆給幹掉是不是?」他問。
「他們正在拚命爭取。」
「勝算如何?」
「不太妙。我們可以提出通常那種臨刑前的最後一刻上訴,不過時間已經很緊了。」
「薩姆並不是壞人,」萊特納語氣中帶著一些遺憾,隨後又喝了長長的一大口啤酒沖走了那點憾意。地板由於下面甲板隨著河流浮動而發出輕輕的吱嘎聲。
「你在密西西比州呆了多久?」亞當問。
「五年。胡佛在三個民權運動分子失蹤後給我打來電話。一九六四年,我們組建了一個特別行動小組投入工作。在克雷默事件發生後三K黨似乎變得灰心喪氣。」
「那時你負責什麼工作?」
「胡佛先生的指示具體明確。他告訴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滲入三K黨。他要把三K黨搞垮。說實話,我們在密西西比州的行動開始得很慢。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胡佛憎恨肯尼迪兄弟1,而他們又催逼很緊,於是他就故意拖延。不過那三個小伙子失蹤後,我們立刻開始了行動。一九六四年對密西西比來說是熱鬧的一年。」
1當時的美國總統肯尼迪及其弟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
「我是那一年出生的。」
「是啊,報紙說你生在克蘭頓。」
亞當點點頭。「我有好久都不知道這個情況。我的父母告訴我我出生在孟菲斯。」
門吱地響了一聲,羅恩走進店裡來。他瞧瞧他們,隨後便細看起那些餅乾和沙丁魚來。他們注視著他,等待著。他瞟了亞當一眼,好像在說:「繼續談。我沒在聽。」
「你要什麼?」萊特納衝他喊了一聲。
他用髒手抓起一聽維也納香腸,給他們看了一下。萊特納點點頭,朝門揮揮手。羅恩慢悠悠地向門口走,一路還打量著小蛋糕和土豆片。
「他好管閒事得要命,」他走後萊特納說,「我跟加納-古德曼談過幾次。那是多年前了。那是個怪人。」
「他是我的上司。是他把你的名字給我的,他說你會跟我談的。」
「談什麼?」萊特納問,又喝了一口。
「談克雷默案件。」
「克雷默案件已經結案了。只剩下薩姆和毒氣室的約會問題了。」
「你希望他被處死嗎?」
說話聲隨腳步聲而來,接著門又開了。一個男人和一個男孩走進來,於是萊特納站起來。他們需要食物和其他供應,他倆用了十分鐘之久邊購物邊討論哪兒的魚肯吃魚餌。萊特納由於有顧客在場,小心地把啤酒放在櫃檯下面。
亞當從冷飲櫃取出一罐無酒精飲料,走出小店。他順著河邊的木板碼頭前行,在汽油泵旁停住了腳步。在離橋不遠處的一隻船上有兩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在釣魚,這情景使亞當突然想起自己有生以來還從沒有釣過魚。他的父親在世時不是那種興趣廣泛喜愛休閒的人。而且他還總也保不住他的工作。亞當此刻都記不起父親用他一生的時間究竟做了些什麼。
顧客離開了,門砰地關上了。萊特納腳步笨重地走到汽油泵前。「你喜歡釣鱒魚?」他問,一邊觀賞著河上的風光。
「不。從沒釣過。」
「咱們去轉一圈吧。我得到下游兩英里處去查看一下。那兒的魚大概會很多。」
萊特納搬來他的冰櫃,小心地放進船裡。他從碼頭下到船裡時那船劇烈地從一側向另一側晃動起來,他一把抓住了馬達。「下來呀,」他朝亞當吼了一聲,後者正打量著自己和船之間的那三十英吋的空隙。「抓住纜繩,」萊特納又吼了一聲,指指一根拴在錨上的細繩。
亞當解開纜繩,緊張地跳到船裡,他的腳剛剛踩到船板,那船就晃起來。他滑倒在地,頭撞在船底木板上,差點就進河裡去游泳了。萊特納一邊拽起發動機的拉繩一邊哈哈大笑。羅恩當然觀看了這一幕,他正在碼頭上咧嘴傻笑。亞當雖然覺得挺尷尬,卻也笑著,彷彿真覺得這一切都很可笑似的。萊特納扳動引擎,船頭向上翹起,接著他們便離開了碼頭。
亞當抓緊船兩側的扶手,他們加大馬力破浪前進,從橋下一穿而過。卡利科巖很快就被甩在後面。河流在兩岸景色優美的山峰和懸崖峭壁之間蜿蜒向前流去。萊特納一手掌舵,一手舉瓶飲著鮮啤酒。幾分鐘過後,亞當放鬆了一點,設法保持著平衡從冰櫃中取出了一瓶啤酒。酒瓶冰涼。他用右手拿瓶,左手抓著船幫。萊特納在他身後哼唱著什麼。馬達的轟鳴使他們無法交談。
他們經過一個釣鱒魚的小碼頭,看到一群顯然是城裡來的人正在邊數點著魚邊喝著啤酒。後來他們又經過一隊橡皮筏,上面都是樣子骯髒的十來歲孩子,他們正在邊吸著什麼東西邊曬太陽,還沖其他那些勤勞釣魚的人揮著手。
船終於放慢了速度,萊特納小心地把舵轉彎,似乎他能看見下面的魚,必須把船停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上。他關掉引擎。「你想釣魚還是喝啤酒?」他問,眼睛盯著水面。
「喝啤酒。」
「我能猜得到。」他一拿起魚竿在一處朝著河岸方向的地方下竿,啤酒瓶對他就變得次要了。亞當觀看了片刻,發現不會立刻有結果,便躺下來,把腳吊在水面上。這隻船坐著不舒服。
「你多久釣一次魚?」他問。
「每天都釣。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知道,是為顧客服務的一部分。我必須清楚哪裡的魚好上鉤。」
「這份工作不好幹。」
「那總得有人來幹。」
「什麼原因使你來到卡利科巖的?」
「七五年我犯了一場心臟病,因而就從局裡退休了。拿到了很優厚的退休金及一切待遇,但是,見鬼,整天無所事事呆著讓人煩躁。我老婆和我發現了這個地方,同時發現這家小遊艇船塢待轉手。一個錯誤導致另一個錯誤,所以我就呆在這兒了。遞給我一瓶啤酒。」
亞當去拿啤酒時他又下了一竿。亞當很快數清冰櫃裡還剩十四瓶。船在河面上漂浮著,萊特納抓住一隻槳。他一手釣魚一手划船,還得讓膝間夾著的一瓶才打開的啤酒保持一定的平衡。這就是釣魚嚮導的生活。
他們在樹蔭下緩緩漂流,太陽開恩有一陣子沒露面。萊特納使釣魚看上去顯得挺容易。只見他手腕輕輕一抖甩出魚竿,一下就把魚餌投到了他想投的地方。但是這兒的魚不願上鉤。他便轉而朝河中心下竿。
「薩姆不是壞人,」他又說了一遍。
「你認為他應當被處死嗎?」
「這事不由我定呀,小子。州民們希望有死刑,所以這一條才載入書中。人們都說薩姆有罪,然後又說他應當被處決,所以我算老幾?」
「可你有你的看法。」
「這有什麼用?我的看法一錢不值。」
「你為什麼說薩姆不是壞人?」
「這說起來話可就長了。」
「我們還剩十四瓶啤酒。」
萊特納笑起來,臉上重又現出那種開朗寬展的笑容。他就著瓶子大口喝著啤酒,眼睛離開魚線,順著河面望過去。「你要明白,薩姆在我們看來本不值得擔心。他並沒有積極參與那些真正惡劣的行徑,至少起初沒有。那三個民權運動分子失蹤時我們氣勢兇猛地展開了調查。我們在這個地方到處撒錢,不久就在三K黨內收買了形形色色的線人。這些人基本上都是些無知的粗人,身無分文,我們就利用他們對金錢的需求。如果我們不用金錢開道,那三個小伙子的下落是永遠查不出來的。根據我的記憶,大約化了三萬塊錢,雖然我並不直接與線人打交道。見鬼,小子,他們竟被埋進了河堤裡。我們找到了他們,你知道,這使我們給人留下了好印象。我們終於取得了一些成果。我們拘捕了一大幫人,但很難給他們定罪。暴力活動繼續猖獗。他們炸毀黑人教堂和黑人住宅,其頻繁程度簡直叫我們查都查不過來。那就像在打一場戰爭。情況越來越嚴重,胡佛先生也越來越憤怒,於是我們就更加大把地到處撒錢。
「聽著,小子,我不打算告訴你任何有用的東西,你明白嗎?」
「為什麼不?」
「有些事我可以說,有些事我不能。」
「薩姆不是一個人炸的克雷默事務所,是不是?」
萊特納又笑了,同時端詳著他的魚線。魚竿擱在他的膝蓋上。「不管怎樣,到六五年底六六年初我們已經擁有一個廣泛的線人情報網。其實事情做起來並不那麼難。我們得知某個傢伙是三K黨徒,於是就跟蹤他。我們夜間跟他回家,在他身後用我們的車燈晃他,把車停在他家門前。這一來通常就能把他嚇個半死。然後我們又跟他去上班,有時我們會去跟他的老闆談話,把證件到處亮,樣子好像我們就要把什麼人槍斃似的。我們會去同他父母談話,出示我們的證件,讓他們看見我們身著深色套裝,聽見我們的北方口音,而這些可憐的鄉下佬簡直當場就會在我們面前垮掉。如果這傢伙去教堂,我們會找個星期天尾隨他,等第二天我們就會去跟他的牧師談話。我們會告訴他我們聽到有可怕的傳言說某某先生是三K黨的積極分子,並且問這牧師關於此事他是否有所瞭解。我們表現得好像參加三K黨就是犯罪。如果這傢伙有十來歲的孩子,我們會尾隨他們去赴約會,在電影院坐在他們後面,當他們在樹林中停車調情時把他們抓住。這些舉動純屬騷擾,但確實有效。最後我們會打電話給這個可憐的傢伙,或趁他單獨一人時把他攔住,然後給他一些錢。我們會許諾不再去打攪他,而這一招總是很見效。一般而言,他們此時已經從精神上被摧毀,迫不及待地要跟我們合作。小子,信不信由你,我見過他們痛哭流涕。實際上他們痛哭是在最後去教堂祈禱懺悔自己的罪惡的時候。」萊特納朝著釣魚線的方向笑起來,那根線不見一點動靜。
亞當啜飲著啤酒。要是他們把酒都喝光,或許最終能叫他鬆口。
「有一回有這樣一個傢伙,我永遠也忘不了他。我們捉住他和他的黑人情婦上床,這種情況並不罕見。我是說,這些傢伙在外面焚燒十字架,朝黑人住宅開槍,同時卻瘋狂地到處與他們的黑人女友偷情。真不能理解這些黑女人怎麼能忍受這樣的事。不管怎樣,他在樹林深處有一間打獵時用的小屋,他把它當作愛巢。一天下午他抽空到那兒與她偷歡,完事後他正準備走,一開前門,我們拍下了他的照片,把她也拍下了,然後我們就去和他談話。他是某個鄉村教堂的執事,還是領袖人物,真正的棟樑,你知道,但我們跟他談話就像對一條狗。我們把那女人趕開,讓他在那小屋裡坐下,不多久他就哭起來。以後他成了我們最好的證人之一。不過他後來進了監獄。」
「為什麼?」
「看來當他到處與他的女友偷情時,他的老婆跟在他家農場幹活的一個黑人小伙子正幹著同樣的勾當。太太懷了孕,嬰兒卻是黑白混血,所以我們這個線人跑到醫院殺死了這對母子。他在帕契曼監獄呆了十五年。」
「好嘛。」
「那些日子裡被我們帶回定罪的並不多,但是把他們嚇唬得到了不敢再胡作非為的地步。暴力活動大大減緩,直到道根決定把猶太人作為追逐對像為止。我得承認,他的行動讓我們措手不及。我們沒有線索可循。」
「為什麼沒有?」
「因為他精得很。他從過去所吃的苦頭中得知他自己的人會向我們告密,所以決定用一個不惹眼的小組執行任務。」
「小組?那是說裡面不止一個人?」
「可以這麼說吧。」
「那是說裡面有薩姆和別的什麼人?」
萊特納鼻子裡哼了一聲,馬上又輕聲笑笑,並斷定魚已轉移他方。他把魚竿和繞線輪放進船裡,猛地一拽發動機上的拉繩。他們又一次順流疾駛而下。亞當的腳仍然搭在船幫上,所以他的鹿皮鞋和露出的腳踝很快就弄濕了。他啜飲著啤酒。太陽終於開始消失在山的背後,他欣賞著河上的美景。
下一站是懸崖下的一片平靜的水面,有一條繩子從崖頂垂下來。萊特納下了竿又收竿,一無所獲,然後他充當起審問者的角色。他問了上百個有關亞當及其家人的問題,諸如飛往西部、新身份、自殺事件,等等。他解釋說薩姆被拘留時他們調查過他的家庭,知道他有個兒子剛離開城裡,但是由於埃迪看上去沒什麼危害,他們就沒再繼續追查。他們轉而把時間用在監視薩姆的兄弟和堂兄弟上。他對亞當的青少年時代發生了興趣,問他在對自己的親屬實際上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是如何長大的。
亞當問了一些問題,但是得到的回答含混不清並且話題立即被轉到許多有關他過去的問題上。亞當是在跟一個有二十五年提問經驗的人打交道。
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巡查地點離卡利科巖不遠,他們在那裡直釣到天黑。亞當在灌了五瓶啤酒之後鼓起勇氣下了一竿。萊特納是一個耐心的教練,不出幾分鐘亞當就釣到了一條非常可觀的鱒魚。在這短暫的幕間插曲中,他們忘記了薩姆、三K黨,以及往日留下的其他夢魘,只是專心地釣著魚。他們喝著,釣著。
萊特納太太名叫艾琳,她落落大方地歡迎丈夫和他帶來的這位不速之客。萊特納在羅恩開車送他們回家的路上介紹說艾琳對臨時來訪的客人已經習慣。當他們走進前門遞給她一串鱒魚時,她看起來的確處之泰然。
萊特納家在城北一英里處,是河邊的一棟小房子。後面的涼台為了防止小蟲子進入封上了紗窗,涼台下面不遠便是旖旎秀美的河景。他們坐在涼台上的籐編搖椅裡,又開始喝新的一巡啤酒,而艾琳則煎魚去了。
端菜擺桌對亞當是一種新體驗,而吃自己鉤的魚那感受更棒。萊特納在亞當大嚼大喝時向他斷言,吃自己捉的魚滋味總是更美。飯吃到一半,萊特納改而喝威士忌。亞當謝絕了。他只想要一杯水,但男子氣概卻促使他繼續飲啤酒。在這種時刻他不能顯得軟弱無能,否則萊特納一定會教訓他一番。
艾琳一邊啜飲著葡萄酒一邊講著在密西西比州時的事。她曾有幾次受到恐嚇,他們的子女拒絕來探望他們。他們雙雙都是俄亥俄州人,他們的家人時常為他們的安全擔心。那才真叫過日子啊,她不止一次帶著對刺激性生活的明顯渴望說。她為丈夫和他在爭取民權的戰鬥中的表現感到特別驕傲。
飯後,她離開他們,到這棟房子別的什麼地方去了。已經近十點鐘,亞當準備好要睡了。萊特納扶著一根橫木站起來,道聲失陪去了衛生間。過了那麼一會兒,他又托著兩隻盛有新鮮威士忌的高腳杯返回來,遞了一杯給亞當,然後重新坐到他的搖椅早。
有一會兒工夫,他們只是默默地邊搖著搖椅邊飲著酒,後來萊特納開口說:「所以你確信薩姆是有幫手的?」
「他當然是有幫手的。」亞當十分清楚他的舌頭大了,吐字也不利索。萊特納講話卻異常清晰。
「是什麼使你這麼肯定?」
亞當放下那只沉重的杯子,發誓不再喝酒。「聯邦調查局在爆炸後搜查了薩姆的房子,對吧?」
「對。」
「薩姆在格林維爾被拘留時你們這些傢伙也接到了搜查令。」
「我當時在那兒,小子。我們派了十二名工作人員進去,搜查了三天。」
「結果一無所獲。」
「你可以這麼說。」
「沒有炸藥的痕跡。沒有雷管、引信、引爆裝置的痕跡。沒有爆炸時使用的任何設備或材料的痕跡。對吧?」
「沒錯。那麼你的觀點是?」
「薩姆對炸藥一無所知,也沒有使用這些東西的前科。」
「不,我得說他使用炸藥的歷史相當長。根據我的記憶,克雷默案是第六次爆炸。當時,那些瘋狂的渾蛋不要命地進行爆炸活動,小子,我們阻止不了他們。你當時不在,可我卻置身其中。我們已經用騷擾和滲透的辦法把三K黨搞得不敢亂動,這時卻突如其來地爆發了又一場戰爭,於是炸彈扔得到處都是。凡是該打聽的地方我們都去過。我們用盡一切手段威脅那些原來的告密者,然而卻沒有任何線索。我們的線人也沒有線索。那就像三K黨的另一分支沒跟原有的組織打招呼就侵入了密西西比州。」
「你知道薩姆的事嗎?」
「他的名字在我們的記錄上有。根據我的記憶,他的父親就是三K黨,可能還有一兩個兄弟也是。所以我們掌握了他們的名字。不過他們看上去沒有危害。他們居住在該州北部,那個地區從沒聽說發生過嚴重的三K黨暴力事件。他們或許焚燒過一些十字架,或朝一些房子開過槍,但是與道根及其匪幫無法相比。我們忙於對付那些殺人兇手,沒工夫去調查州里的每個可能是三K黨的人。」
「那你怎麼解釋薩姆突然轉而進行暴力活動呢?」
「無法解釋。他不是純潔的唱詩班少年,是吧?他以前就殺過人。」
「你能肯定嗎?」
「你聽我說,在五十年代初期他曾槍殺了他農場的一名黑人雇工。他沒為此事蹲過一天監獄。我實際也不能肯定,不過我認為他從未因此事被捕過。也許還有過另一次殺人行為。被害人是另一個黑人。」
「我寧願沒聽見你剛才的話。」
「問他去。看這個老渾蛋有沒有膽量向他的孫子承認他幹的事。」他又喝了一口。「他是個暴力分子,小子,所以他肯定有能力去安放炸彈和殺人。別天真了。」
「我不是天真。我只是想設法救他一命。」
「為什麼?他殺了兩個完全無辜的小男孩。兩個孩子。你明白嗎?」
「他是因為謀殺被定的罪。但是如果殺人是錯的,那麼州里殺他也是錯的。」
「我才不信這種蠢話。對這些人來說死刑還太好了呢,太乾淨太利落了。他們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所以他們有時間祈禱和道別。而那些被害人呢?他們有多少時間去作準備?」
「這麼說你希望薩姆被處決了?」
「是的。我希望他們全都被處決。」
「我想你說過他不是壞人的。」
「我說了謊。薩姆-凱霍爾是一個冷血殺手。他的確有罪。除此之外,你對他一被監禁爆炸活動就立刻中止這一事實還能有其他解釋嗎?」
「或許他們在克雷默案件之後嚇住了呢?」
「他們?他們到底是誰?」
「薩姆和他的同夥。還有道根。」
「好。我可以奉陪。咱們就假設薩姆有一個從犯。」
「不。咱們假設薩姆是從犯,而另一個傢伙是那個爆炸專家。」
「專家?那都是製作很粗的炸彈,小子。前五次的只不過是用一根引線捆在一起的幾根炸藥棒。你擦一根火柴,不要命地跑,十五分鐘後,砰!克雷默案的炸彈也無非是個接上鬧鐘的不倫不類的裝置。他們在安裝時炸彈沒爆炸那是他們的運氣。」
「你認為炸彈是故意設置在那個時刻爆炸的嗎?」
「陪審團是這樣看的。道根說他們打算炸死馬文-克雷默。」
「那為什麼薩姆還在附近徘徊呢?為什麼他離炸彈那麼近,以致讓爆炸碎片擊中了呢?」
「你得去問薩姆,我肯定你已經問過了。是他聲稱有一個同謀的嗎?」
「他沒有。」
「那就好辦了。如果你的當事人都說沒有,你還有什麼可追究的?」
「因為我認為我的當事人是在撒謊。」
「那對你的當事人可太糟糕了。既然他希望用說謊來保護某個人不被識破,那你還在乎什麼?」
「他為什麼要對我撒謊?」
萊特納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咕噥了些什麼,又喝了一口。「我怎麼就該知道?我不想知道,行了吧?我打心眼裡就不關心薩姆是在撒謊還是在說實話。不過要是他跟你,他的律師和孫子,都不說實話,那依我說就把他用毒氣弄死拉倒。」
亞當一氣喝了一大口酒,眼睛凝視著黑暗。實際上他有時也感到這種到處瞭解情況以證實他自己的當事人在向他撒謊的舉動挺傻。他得再試一試,然後就談點別的問題。「你難道不相信那些看見薩姆和另外一個人的證人嗎?」
「不。根據我的記憶,他們完全不可靠。那個卡車停車點的傢伙是隔了好久才站出來講話的。而另外一個傢伙事發時剛從一家下等酒館出來。他們都不可信賴。」
「你相信道根嗎?」
「陪審團相信。」
「我不是問陪審團怎麼樣。」
萊特納的呼吸終於沉重起來,他似乎在變得衰老。「道根是個瘋子也是個天才。他說安放炸彈的目的是殺人,我信他的話。別忘了,亞當,他們幾乎把維克斯堡的一大家子人全都炸死。我想不起這家人姓——」
「平德。可你老是在說『他們』幹這幹那。」
「我只是在隨著你說,知道了吧。我們在假設薩姆有個跟他一起的同夥。他們半夜三更把炸彈安在平德家的房子裡。一大家人可能全都被炸死。」
「薩姆說他把炸彈放在了車庫因而就不會有人傷著。」
「薩姆把這告訴你了?他承認是他幹的了?那你為什麼還來問我有沒有同謀犯?聽上去你好像應該聽聽你當事人的話。那雜種是有罪的,亞當。聽聽他的吧。」
亞當又喝了一口,他的眼皮沉重起來。他看了看他的表,可什麼都看不見。「跟我說說錄音帶的情況,」他說著打了個哈欠。
「什麼錄音帶?」萊特納問,也打了個哈欠。
「薩姆受審時他們放的那盤聯邦調查局的錄音帶。上面有道根和韋恩-格雷夫斯關於炸死克雷默的談話。」
「我們有許多錄音帶。他們的打擊目標有許多,而克雷默只是其中之一。見鬼,我們有一盤帶子上錄了兩個三K黨徒談論在一座猶太教堂舉行婚禮時把教堂炸掉。他們想把門都插上,再把瓦斯灌進暖氣管,那樣就可以把所有來賓都消滅了。可惡的渾蛋。這不是道根,只是他手下的一對白癡在胡說八道,所以我們就放過去了。韋恩-格雷夫斯也是個在我們這兒領取津貼的三K黨,他允許我們錄下他的電話。一天晚上他給道根打了個電話,說他打的是公用電話,然後他們就談起打擊克雷默的事。他們還談到了其他的目標。這段錄音在審判薩姆時很起作用。不過,這些錄音帶並沒有幫我們制止過任何一起爆炸,也沒有幫我們識破薩姆。」
「你們本來不知道薩姆捲入了此案?」
「一無所知。如果這個傻瓜及時離開格林維爾,他也許至今還是自由人。」
「克雷默知不知道自己是打擊目標?」
「我們告訴了他。不過他那時對威脅已經習慣。他雇了一個警衛看家。」他言詞開始含混不清,下巴也垂下來了。
亞當道了聲失陪,小心翼翼地摸到衛生間。回到涼台上時,他聽到了沉重的鼾聲。萊特納已經倒在椅子上,手裡還拿著酒杯。亞當替他拿掉酒杯,離開涼台去找沙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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