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在縱火現場Ⅰ

 我和春坐在公園的柵欄上。夜晚十點的公園裡,雖然沒有玩耍的孩童,但同樣也沒出現猥瑣男襲擊年輕女性的場面。只有風呼呼地吹過,鞦韆吱呀吱呀地一搖一擺。
“真冷啊。”
“冬天嘛。”春回答。
“真暗啊。”
“晚上嘛。”
“搞不好有人會為了御寒而放火哦。”聽我這麼一說,春立刻問我:“你知道世界上第一個縱火犯是誰嗎?”
“不知道。”
“是幾百年萬前就存在的直立人,某個猿人。發現火種後接著就會放火了。”
“那可不能叫作縱火犯。”
“你知道嗎?相對於猿人,克羅馬農人,也就是晚期智人,又被稱為‘新人’。”春又一次把話題扯遠,“明明在幾萬年前就已經存在的生物,我們卻還是稱為‘新人’哦。”
“那有著三億年以上歷史的蟑螂或許該被稱為‘老強’。”
“沒錯,大哥。從今以後就該叫它們‘老強’。”
我們就這麼閒聊了好久,風呼呼吹著,刺痛了臉頰。我不由輕聲問:“那個縱火犯會來嗎?”
“會來的。”
“仙南大廈還是東北研習呢?”我說著那兩棟建築的名字,從我們坐著的地方就可以看見它們,雖然談不上巍然屹立在我們眼前,卻可以清楚地看見那兩幅招牌。
“如果那個縱火犯縱火的話,搞不好會燒得很厲害。”
“我也這麼想。”
“那樣的話,這兩升水就不夠用了。”
我的右手握著一塑料瓶的飲用水,春也一樣。似乎是他自己在來之前買的,然後還半強迫地要我拿著。兩升水的重量讓我頗為吃力:“又重又麻煩。”
“如果發生火災的話總不能袖手旁觀吧?可以用這個滅火。”
“這還真是杯水車薪。”
“聊勝於無,心理安慰嘛。”
我忽然想起了母親。
母親很喜歡“心理安慰”,她總說:“片刻的安慰有時候也能拯救他人。”當父親為了工作而憂心時,母親就會下廚準備豪華大餐,她堅持認為“拯救人心的絕非甜言蜜語,而是美味佳餚。”在她看來,那些下肚後就會被消化掉的食物正是最好的“心理安慰”。而春也常把“心理安慰是很重要的,小看心理安慰作用的人永遠愁眉苦臉”這樣的話掛在嘴邊,但我並不認為這是受母親的影響。
我把瓶裝水放到腳邊站起身,雖然並不覺得緊張,但我的喉嚨還是很渴:“這個能喝嗎?”
然後,春立刻瞪視著我,似乎我是個沒有自制力的小孩一般:“你現在喝了,等要滅火的時候就麻煩了。”
“那麼把你的水給我。”我邊說邊奪過春手上的瓶子準備擰開蓋子。
“大哥,快住手。”春的口吻相當嚴肅,他的手向我伸來,企圖阻止我。他並沒有想要責備我,雖然語氣中有著一絲喝斥意味,但更多的卻是懇求。
“拜託,不要這樣。”
他的話像是利劍一樣刺入我的心中,我吃了一驚,手中的瓶裝水掉落在地上。
春慌忙將水拾起。
“不就是被搶走瓶水嘛,你也太誇張了。”
“不阻止你的話,你會死的。”
“因喝水而亡嗎?”
“很久以前大哥吃了別人的東西差點死掉。”
“不過是吃壞肚子而已。你還真是誇張。”
路上的行人很少,也沒有人經過公園。這座公園像是被獨自遺忘在時間的流逝中,頑強地在無盡的黑夜中傲然屹立。
“我們分頭埋伏吧。”春說。由於有兩棟建築被列入目標範圍,分頭行動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我卻依舊感到有些不安:“說是說監視,我到底該怎麼做?埋伏有什麼講究嗎?”
“也就是在大樓附近巡邏,看有沒有可疑的人靠近;要不就是躲起來望風。”
“那我不是會被人當成是縱火犯嗎?”
“有這個可能。”春點了點頭,神情自若地問,“那麼大哥你挑哪一幢樓?仙南大廈還是東北研習?”
我並不認為挑選這兩棟樓的結果會改變我的人生,但我還是怔怔地盯著左手說:“仙南大廈吧。”從小在做二選一或者三選一的時候,我都會挑開頭那個。比如如果事物按上下排列則選上,左右排列的時候則選擇左。
而春似乎很瞭解我這點,他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會選這個。”但我卻很不服氣,被人看透的感覺真差。
“犯案時間大概是幾點?”
“差不多從現在到凌晨兩點之間。”
“有那麼長嗎?”
“不會超過兩點的。從目前發生的幾起事件來看。”春站起身舒展著身體。
“說得好像時間表完全是由你來安排一樣。”
“我可比縱火犯要壞多了。”不知為何,春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我不由被他的樣子逗笑:“是嗎?很壞嗎?”
“最壞了。”
“要說最壞,明天早上社長會來公司。如果遲到那才是最壞的。所以我想盡量能早點回去。”
我說的是真的。每隔三個月,社長仁RICH都會一早來到公司,對我們全體員工進行隆重的巡視。遲到的話大大不妙。而且去公司之前,還必須去葛城家拿檢查用的DNA樣本。
“你想回去的話就回去好了,不過大哥你一定不會回去的。你討厭中途參加,但你的性格也同樣無法忍受中途放棄。”
雖然很不甘心,但我自己也知道,他說的完全沒錯。
      仙南大廈是一座白色的七層高樓,說是白色,但在夜晚的燈光照射下依舊能看到幾處污跡。我繞著它走了一圈,卻發現有一座小小的神社嵌在大樓的一層,鳥居、狛犬、祠堂一應俱全。看來在大樓建成前,這裡原本便是神社。不知是因為沒有勇氣摧毀,還是工作人員宅心仁厚,最後便形成了如今大樓環抱神社的設計。
從公園的正門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大樓的背側,那裡豎立著記有租戶名字的金屬牌。一樓是一家家電廠商的服務中心,格狀的捲簾門雖然已經放下,內部也沒有開燈,但依舊能夠一窺內部。樓上有三家律師事務所。此外還有家連鎖藥店的分店、資格認證講座的辦事處以及好多家從名稱上無法判斷其從事工作內容的公司。我心無旁騖地轉著。
而塑料瓶裡的水也噗通噗通地晃蕩著。
大概轉了三圈以後,我走到電燈柱旁。和我想像的一樣,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其實我也很難想像,在我巡視的時候突然竄出縱火犯,熊熊大火在瞬間瀰漫開來的情景。
我看到了仙南大廈的垃圾堆放處,那裡同樣用木頭圍起,一邊豎著塊寫有垃圾回收規則的牌子。我看見那裡散亂地堆放著各種紮好的文件,心中立刻浮起這麼個念頭:如果真要放火,一定就是燒這裡了。因為除了這堆廢紙以外,幾乎再沒有可下手的地方。於是我決定,如果真的有人會放火,那麼我只要監視著這裡就可以了。簡單地說,就是我嫌繞圈巡視太過麻煩而想要投機取巧。
我看了看手錶,十一點還沒到。我無意識地旋開手中的塑料瓶,喝了一口水。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突然從我眼前走過。終於來了嗎?我不由精神一振,心跳加快。我一動不動地窺視著男子的動向,他的腳步很快,雙頰高高鼓起,那是苦大仇深的表情。根據父親的說法,“發洩不滿”是最普遍的縱火動機,於是我想都沒想便認定那個男人就是縱火犯。我急切地等待著那男子發現散落的文件堆後露出的陰沉微笑,期待著他一邊口中喃喃著對世間的詛咒、一邊動手點火的瞬間。
當男子果真在垃圾堆放處站停以後,我的心中頓時一片歡呼。卻見他的手伸向了口袋。啊啊,終於要面對面的決戰了!我伸手握緊手機,隨時準備著與春電話聯絡。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那個縱火犯終於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但,我錯了。
雖然那男子從口袋裡掏出了疑似打火機的玩意,卻僅僅點燃了口中叼著的香煙。一根煙後,滿腹的不平都已煙消雲散,他帶著痛快的表情再次前進,然後從大樓內側的自行車停放處裡找到自己的車後離開。
我失望地鬆了口氣,緊握的手機突然開始振動。或許是我太過激動,我覺得那振動異常劇烈。
“大哥,我這邊的樓被燒了。”電話裡傳來春的聲音。
“真的假的!?”
“就在公園對面右手側的牆,離大哥你那座樓最遠的牆那裡。”
“我現在就來。”我手拿瓶裝水一躍而起。 

《重力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