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靠了過來,都想搶島下車後空出的位置。一個是剛上車的上班族,或許是正在外頭跑業務,他夾著一個大公文包,手裡拿著手帕擦汗。另一個是名年輕人,身穿花俏的開襟襯衫,頭染金髮,嘴裡像牛似地嚼著口香糖。第三個則是剛才上車那名腳步蹣跚的老人。
最後坐下的是疑似跑業務的男子,同時還發出「熱死了」的輕浮歎息。他將公文包放在大腿上,匆忙地取出裡面的資料。
嚼著口香糖的金髮少年眼見座位被搶走了,嘖了一聲,立刻轉過身子站立在車門旁邊。老人則是緊抓著扶把,差點就跌倒了。不過我們之間距離太遠,似乎還輪不到我來讓座。
坐在對面的婦女攤開了早報,第一版的大標題寫著「民調顯示執政黨支持率下降」,旁邊是一篇名為「失業率創歷史新高」的報導。
經濟不景氣原本以為已經探底止跌,沒想到最近卻又明顯地惡化了。中東地區的衝突持續不斷,使得原油價格高居不下是原因之一,加上進口蔬菜中發現不明病原菌,使得食品業界及外食產業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政府雖然提出了尚未確認安全性前禁止進口的方針,但身為出口國的美國和中國,卻不接受這樣的做法。表示日本無根據地限制進口,將對日本求償。
特別是景氣剛顯好轉的時候,衝擊也特別大。這裡並沒有特定指誰,然而包含我在內的全體國民都顯得意志消沉。剛上漲的股票又下跌、剛降低的失業率叉開始攀升。不知道該說是被潑冷水,還是衝勁受挫。每個人都露出「本來打算好好打拚一下」的不滿神態,沒想到最後卻只是落得失望。
或許因為如此,整個國內瀰漫著看破、放棄的氣氛,到處充斥著歎息聲。最近我一直在想,在看破及歎息之後會是什麼?卻只是讓心情更加低落。
愈來愈接近車站了,車窗外牆壁晃過的速度也逐漸變慢。就像激動的男子慢慢冷靜下來,電車所發出的聲音也變小了。
月台出現在眼前。電車停止,發出空氣噴射的聲響,打開了車門。車門開了又關,即將啟動前進。乘客上車、下車的畫面再次上演。有七、八個人下車,空出了座位,緊接著上車的乘客再將其填滿。
剛才那名老人附近也有一個座位空了出來,不過馬上被一名男子搶走了。
原來是那名嚼著口香糖的金髮男子。眼看著老人又沒位置坐,我差點脫口說出「真可惜」。不過就在此時,口香糖男身旁的上班族慢慢地站起身來。
或許是金髮男子嚼口香糖那股黏膩的聲響讓他不快,抑或對於沒人讓座給老人這件事感受到良心上的苛責。總之上班族起身離開了座位。
我心想,這下子老人總算有座位坐了。就在我稍感心安之際,期待卻又落空了。
口香糖男張開腿,傲慢地仰靠在座位上,把隔壁的座位也占走了。一個人居然坐兩個人的座位,這種行為實在極其沒水準。
蜷曲著背的老人抓著扶把,搖搖晃晃地站著。
列車啟動後逐漸加快速度,耳邊傳來了告知下一停車站的廣播。彷彿是某種沒有人聽得懂的咒語。我不自覺地看著老人的身影,盯著老人的同時,我偷偷觀察著那個嚼口香糖的年輕人。
老人啊,該是發脾氣的時候了。當我這麼想的同時,身旁的上班族再度拿出手帕,抱怨著「熱死了」。我心想,這個站不穩腳的老人應該有權利向嚼口香糖的年輕人反擊。
「如果我是那個老人……」我不由得想像,該用什麼話來對抗那個年輕人呢?
我感覺彷彿進入了老人的體內,自己所在的位置並不是地鐵車廂內的座位,而是前面的扶把旁邊。我像一張皮草似地覆蓋住老人的肉體,兩人身體彼此交疊。我的臉頰輕微麻痺,感到一股吹拂寒毛般的微風,皮膚就像電流通過般抽搐了起來。
大腦中的某個角落告訴我這件事有多麼詭異,我卻仍屏住了呼吸,在無法發出呼喊的腦中大叫:「憑什麼大搖大擺地坐著?以為自己是皇帝嗎?混帳!」
我不知道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車廂裡一片寂靜,只聽得見地鐵搖晃的聲音。附近的乘客全抬起頭來,眼光看向某一個點。他們看的對象不是我,而是老人。
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老人一字不漏地咆哮出我剛才想像的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