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強迫似地將滿智子塞進出租車後,獨自來到了另一家店。那是家名叫「Duce」的酒吧,位於熱鬧街道後兩條巷子內的地下室裡。店裡的設計雖然很時髦、沉穩,但或許是因為地點不好吧,不管什麼時候總是沒什麼客人。以前我常一個人到這裡耗時間。我不想要帶朋友來這裡。讓這家店變成熱門話題,最後人愈來愈多。其它常客或許都這麼想,所以店裡總是空空蕩蕩的。
剃著五分平頭、乍看之下給人危險分子印象的老闆,對於閒散的店內氣氛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總是安靜地在吧檯裡做事。我沒問過他的年齡,他看起來既像三十歲後半,也像比我年輕二十多歲。
一走進店裡,老闆抬起頭來,以眼神跟我打了招呼。我坐在吧檯,不需交代,他就會依照我當天的神色調配出適當的酒。神奇的是,這些酒大多很符合我當時的心情。
我思考著自己所擁有的「能力」。我暫時把這個能力取名為腹語術,我得好好研究一下這個腹語術究竟是怎麼回事。用用你的腦啊,馬蓋先。「老闆。可以給我紙嗎?」老闆跟我開了一個無聊的笑話。他默默地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五分平頭,露出「這個頭髮嗎?」(注)的表情。接著便馬上從吧檯的另一遍遞來白色便條紙之類的紙張,還附上原子筆。於是我將任何想得到跟腹語術相關的事情,全部逐一列出來。
1.不管和對方距離多遠都能使用嗎?
2.就算和對方之間有障礙物也無所謂嗎?看不見對方也無所謂嗎?
3.除了讓人說話,也能讓人唱歌嗎?
4.處於不同空間的人也有效嗎?例如電視程的藝人。
5.只對人類有效嗎?
只想得到五點。我放下筆,用右手托著下巴。等回過神來老闆已站在我的面前,並且放下一個長玻璃杯的飲料。杯內的雞尾酒呈現美麗的綠色,我看了一眼老闆,他說「Grasshopper(草蚱蜢)」。一時之間我沒察覺這是雞尾酒的名稱。
「你是說蚱蜢?」
「蝗蟲,或是蚱蜢一類的。」老闆揚了揚眉說:「工作嗎?」瞄了一眼我手邊的紙條。
今天店裡的客人比平常少,吧檯除了我之外,沒有別的客人。身後四個桌位中的三桌也是空的。只有離我最遠的位置,也就是位於店後方的桌位,坐著一對年輕男女。
「也不是什麼工作,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我一邊若無其事地將手蓋在便條紙上。
雖然沒有刻意掩飾,我還是轉移了話題。「老闆啊,如果你擁有一種特殊的能力,你會如何?」
老闆沉默了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問道:「怎麼樣的能力?譬如說,跑得非常快之類的嗎?」
「不是。譬如說,」我邊思索著合適的例子,邊凝望著店裡的天花板。各種管路和循環風扇看來雜亂不堪。「聲如說,彎曲湯匙之類的。」
老闆靜靜地笑了。「你是說超能力嗎?」
「比較像漫畫裡會出現的那種。」
「如果是我,不會讓人知道。」老闆立刻回答。「因為和大家一樣最好了。我不想要因為和大家不同而遭到白眼。就好像平坦的地面出現一個突起物,大部分都會被去除掉一樣。」
所謂樹大招風、近朱者赤就是這個意思吧?我也能夠理解這個想法。「是嗎?」我說。
接著沉默了半吶,我看向左邊後方的年輕男女,問老闆:「他們兩個常來嗎?」
「第三次了吧。」
「固定情侶嗎?」
「或許吧。感覺很純真,應該是剛交往沒多久。」
「年紀輕輕就到這種地方喝酒,其令人生氣啊。」
「令人生氣嗎?」老闆笑了,「不過他們好像滿有錢的。每次都是男孩付帳。聽他們談話的內容,似乎都還是學生。」
「我唸書的時候都只能去居酒屋。」就連現在,也是去居酒屋啊。我想起剛才和滿智子一起喝酒的事情。再看一眼,面向大門的男聲看起來的確很清純、青澀。鼻子以下雖然在笑,但雙眼卻似乎靜不下來,應該比我還軟弱,比我更不知世事吧。雖然這麼想,我卻很羨慕他們。
還是學生的他們一定和上班族在公司組織下所體會到的不合理完全無緣,像是「為什麼那個主管每天都說一樣的話?」
「為什麼有人比我輕鬆,卻只有我的工作量一直增加?」
「他不是說過我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嗎?」他們甚至不懂得感激這一點,讓我更羨慕了。
「背對著我的女孩感覺怎麼樣?」
「感覺很認真,也讓人感覺很舒服。」
我喝了口調酒,綠色液體通過喉嚨流入體內,有點奇怪,彷彿一口飲盡了蚱蜢的成分。我的視線移到了手邊剛才寫下的便條紙,看著寫有號碼的條列式整理。心想,試試看吧。
我望向左側,再一次確認了青年的樣子,記憶他的坐姿和臉部線條,接著身體向前傾靠近吧檯,雙手放在吧檯上低著頭,就像正在沉思一般。
我試著使用腹語術。
我不看著青年,只在腦海中描繪出他的位置及模樣,逐漸增強自己侵入青年的感覺。我想知道不看著對方使用會不會成功。我閉上眼睛,接著感覺眼瞼出現了輕微的麻痺。
我停止呼吸,嘴裡唸唸有詞。如何?我滿心期待地睜開眼睛,但是又擔心立刻轉過身去會讓人起疑,於是直挺起身子,留心著背後的狀況。
「身體不舒服嗎?」老闆說。
「不是。」我回答道。青年好像沒有說話。腹語術失敗了。老闆離開我面前,走向水槽去。
這次看著他試試看。
我將上半身。向左轉,就像做柔軟體操,即便看起來有點不自然,我維持此姿勢看向後方的桌位。我捕捉青年的模樣,集中意識、停止呼吸,默念著那句台詞。
這次怎麼樣?我再次拉長了耳朵。四週一片沉默,正當我以為失敗的時候,店裡突然傳來一連串聲響。先是椅子向後傾倒的聲音,接著青年大喊:「我們現在就回家做愛吧!」
我知道這句話既下流又無聊,不過實在很想捉弄一下這對清純又天真爛漫的情侶。吧檯裡的老闆停下手邊的工作,朝青年方向望去。水龍頭的水嘩啦嘩啦地流薯。看來老闆也嚇了一跳而停止了動作。
雖然我覺得這麼做有點過分,不過後來又覺得如果要讓年輕人瞭解晚上到夜店來總是會有突發狀況發生,這麼做是必要的。
不過,我卻聽到背後傳來女咳大聲說:「贊成!」著實把我也嚇了一跳。「什麼?」我轉過身去,青年和女孩已經站了起來,雙手緊握在胸前,彷彿正分享著彼此的悸動。
「啊?」青年也愣住了。
「快去我家吧!」個子嬌小的女孩輕快地說。
「嗯,好啊。」真不知道該說青年很會察言觀色,還是臨機應變能力好。他慌忙地收拾包包準備離開。
「老闆,結帳!」高聲呼喊的青年也算是很勇敢。
我斜眼看著在吧檯前打開皮夾的青年,拿起撞上的便條紙,看著第二條,「果然還是需要看著對方啊。」
青年和女孩身體彼此依偎,彷彿緊抱著對方一般走過了我的身後。
「我一直在等你這麼說。」女孩說。
兩個年輕人走出店門口後,老闆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