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來不及說「熄燈囉。」我就好像已經睡著了。我在半夜醒來,看著潤也上半身蓋著的棉被。
不會沒有呼吸了吧?我很不安。無法將視線從潤也身上移開。潤也趴睡著,肩膀露在棉被之外,
看看時鐘,時間是半夜一點鐘。雖然窗簾緊閉,但因為走廊的電燈沒關,所以並非一片漆黑。潤也閉著雙眼,鼻於緊貼著棉被。淡褐色的棉被緩緩地、有如隆起的地面一般浮起,又再消去。不知不覺間,我也跟著他的呼吸,吸、吐,吸、吐。
我和潤也都裸著身子。幾個鐘頭之前,我們在這張雙人床上做愛,彼此的身體交續著,舒服地睡著了。
之前就聽說仙台比東京冷,果真如此。已經四月了,卻完全感覺不到春天的氣息。
裸著身體睡覺,卻因半夜感受到寒意而醒了過來。我在床上翻找出內褲穿上。起身上廁所的途中,餐具櫥上的照片映入眼簾。
那是我和潤也、潤也的大哥一起拍的照片。地點是東京的遊樂園,拍攝於大哥過世前,三個人一起去玩的時候。
大哥站在照片的正中央,我和潤也分別站在兩旁。我伸出兩雙手指,比著勝利手勢,潤也則想比出戰鬥姿勢,在胸前輕握著拳。剪刀和石頭,如果猜拳的話,我在那時候也猜輸了。
「詩織。雖然潤也常常說些洩氣話,」大哥在世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但是妳不必擔心。」
「什麼意思?」突然說話沒頭沒尾的,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愈是逞強、頑固的人,不就愈有可能因為某些原因而倒下嗎?」
「你是說工作狂在退休之後突然變成老年癡呆嗎?」聽到我舉出如此適切的例子,大哥笑了。「沒錯。」他表示贊同。「所以,我覺得像潤也這種常說洩氣話的人反而才愈堅強。雖然一天到晚嘻皮笑臉,但他其實很敏銳的。如果說要做出什麼一番成績,絕對不是我,而是潤也喔。」
「你說的是『真人不露相』那種人嗎?」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那種人。」
大哥會這麼說,應該不是預料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不過五年前大哥過世後,潤也的確在我面前說了好多洩氣話。他每天都很無力,經常哭著說:「哥哥已經不在了,我也過不下去了。」不過,潤也現在終於重新站起來了喔。最近我常常看著大哥的照片,這麼向大哥報告。
離開廁所,回到被窩之後,聽到潤也說了一聲「好冷」,接著又沉沉睡去。我再次交纏著他赤裸著的身軀。冰冷的肌膚相直接觸後又慢慢暖和起來的感覺真令人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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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織妳為什麼會到仙台來?」眼前的赤掘問我。聽說他的年紀比我小一歲,所以今年是二十七歲。「三個月前,你進了我們公司。在那之前妳一直都待在東京,對不對?」
那天工作結束後,由於沒什麼事,幾個同事相約去喝一杯。當時我們在仙台車站前的一家Dining Bar裡。
「嗯,在東京沒錯。」我說,「三個月前我從東京搬到仙台,到人力中介公司登記後,就被派到『SATOPURA』了。」「SATOPURA」就是赤掘所屬的公司,專門生產塑料製品。我在這家公司裡擔任事務性工作的派遣社員。
「詩織是因為先生工作的關係才搬到這裡來吧?」坐在我身旁的蜜代說。蜜代是「SATOPURA」的正職員工,年紀與我相近,公司裡就屬我和她最要好。她的身材纖細,背桿筆直,一頭短髮露出了脖子,非常有女人味。一言以蔽之,她是個美女,但單單說是美女,往往讓人忽略他還擁有其它許多迷人的特質。聽說她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從小在國外住了很長的時間,所以外語能力很好、頭腦清晰、工作效率高,而且為人風趣。
「啊?詩織已經結婚了?」
「赤掘,你怎麼這麼遲鈍啊。」蜜代笑了。坐在隔壁的大前田課長說:「三個月前詩織剛來時,我不是就這樣介紹過嗎?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主管說話?」接著還誇張地大歎了一口氣。
大前田課長想當然耳職位是課長,三十九歲就當上課長在「SATOPURA」算是史無前例,當然他也不負重望,是個優秀的主管。不但工作分配得當、時常展現不容反對意見的魄力,但和下屬聚餐時就像是個爽朗的前輩,不會說些沒格調的玩笑話,同時是個疼老婆、愛小孩的男人。所以我個人另眼看待的蜜代,對他也是格外的另眼看待。
「妳先生是做什麼的?」
「他從事和環境相關的調查工作喔。」
「和環境相關的調查?」三人異口同聲。
「我也不是很清楚,主要好像是調查鳥類。」三人又異口同聲發出「哇」的一聲。